議事課程解糾紛

秩序來自哪里？或許，一切有價值的理念和一切有理念的技術會給我們一些務實而有益的幫助。

緣起

班級管理中有效議事是孩子們學會自我管理的基礎。經(jīng)過十多周的相處，班上孩子們有一個問題日漸凸現(xiàn)出來：在一些具體的議事上，常常會有爭執(zhí)，甚至演變成互相的嘴仗，對于具體的事務解決并無好處，往往拖拉很久也沒有做成功。

這說明孩子們還不習慣于一種規(guī)則的生活，不知道群體和個體如何相處，該如何表達自己的觀點，而習慣于尋求老師或父母的強力介入，以權威的方式解決問題，忽視了自己是否應該在一個給定的程序里面尋求對話和協(xié)商。

這個問題在幾百年前的英國社會也遇到過，他們怎么解決呢？我認真地閱讀一些文字，尋找一些可能解決議事問題的技術方式，希望給孩子一種自我表達的演練，因為他們是生活于未來的公民，有些素質(zhì)和能力需要有一個基礎的萌芽，這是最初的想法。

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

2011年12月1日，相關學術調(diào)查機構發(fā)布了《2011中國城市人群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意識調(diào)查報告》，其中多組數(shù)據(jù)顯示，在中國大陸的城市人群中，知道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的人數(shù)很少，只有7%。而即使知道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的受訪者，也往往只是停留在“聽說過”的層面，尚未深入了解。

同時，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大陸普遍缺乏對議事規(guī)則的運用，75%的人認為中國人開會“很少”或者“幾乎沒有”議事規(guī)則，甚至干脆“一鍋粥”。同時，在議事規(guī)則普及的必要性、普及所需的時間等方面，中國城市人群都給出積極評價和樂觀預期，表現(xiàn)在高達94%的受訪者認為中國有必要推廣議事規(guī)則，80%的受訪者認為“議事規(guī)則”在中國的普及不會超過30年等。

羅氏議事規(guī)則的根本原則：

平衡：保護各種人和人群的權利，包括意見占多數(shù)的人，也包括意見占少數(shù)的人，甚至是每一個人，即使那些沒有出席會議的人，從而最終做到保護所有這些人組成的整體的權利。

對主持人權力的制約：集體的全體成員按照自己的意愿選出主持人，并將一部分權力交給主持人，但是同時，集體必須保留一部分權力，使自己仍舊能夠直接控制自己的事務，避免主持人的權力過大，避免他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集體的頭上。

多數(shù)原則：多數(shù)人的意志將成為總體的意志。

辯論原則：所有決定必須是在經(jīng)過了充分而且自由的辯論協(xié)商之后才能做出。每個人都有權利通過辯論說服其他人接受自己的意志，甚至一直到這個意志變成總體的意志。

集體的意志自由：在最大程度上保護集體自身，在最大程度上保護和平衡集體成員的權利，然后，依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行事。

訓練

很顯然，對于羅氏議事規(guī)則的運用需要一個技術化的操作，剛剛引入班級的時候，孩子們常常無所適從，要么廢話連篇，要么啞口無言。

我們對于羅氏議事規(guī)則的訓練是一個漸漸而進的過程，第一個訓練的要素就是議事過程中的“發(fā)言”。發(fā)言必須有一些基本規(guī)則，例如發(fā)言必須申請，那么“隨便亂說話的”就會被主持人打斷。例如必須等主持人準許才能開始發(fā)言，于是主持人就會有時間分析判斷誰先舉的手，省得還得打斷那些“搶話的”。

我們先從舉手開始訓練，一旦得到發(fā)言權，就只能馬上說出提議的內(nèi)容，最好是準確的表達。提議措辭簡短，越明確越好。

當然，除了基本發(fā)言之外，還有一些基本的訓練，包括有效提議、舉手或投票表決、自由辯論等等?！傲_伯特議事規(guī)則”的內(nèi)容非常詳細，包羅萬象，有專門講主持人的規(guī)則，有針對會議秘書的規(guī)則，有針對不同意見的提出和表達的規(guī)則，有關辯論的規(guī)則，還有非常重要的、不同情況下的表決規(guī)則?，F(xiàn)在孩子們已經(jīng)在逐漸適應這樣的規(guī)則，至少他們不會感到無用而乏味。

這個訓練的過程并不是刻意的，而是在很多細微的班級事務中慢慢介入。

一份爭議出來的乒乓協(xié)議

校園里的三張乒乓球臺正式啟用，孩子們開始爭搶地盤，形成了乒乓“海嘯”。有部分孩子已經(jīng)癡迷在上面，上午的課間休息時間比較短，乒乓球迷們也會抓緊這段時間練兩手，因此帶來了新的管理問題。

怎么協(xié)調(diào)好學習與游戲的關系？簡單的禁令必然侵害到孩子們的游戲利益，必須要讓他們討論一下。

午間，在阿寧的召集下，幾個喜愛乒乓球的孩子開一個會，同樣按照羅氏議事規(guī)則，班長阿寧主持，體育委員阿駿記錄，最后的文本需要討論的這幾個孩子一一簽名確認，算是完成一個協(xié)議，以下是現(xiàn)場討論的實錄：

阿寧：今天我們討論的議題是如何安排乒乓時間與學習時間?？梢宰杂赊q論，我會掌握時間，你們想好了觀點就舉手。

阿亮：讓我們說什么呢？（有學生竊笑，偷眼看看我）肯定是不允許打球了。

佳琪：既然學校放了球臺在那里，就是給我們打的呀。（對啊，附和者眾多）

陽陽：不會禁止我們打球吧？其實只要一起商量一下怎么處理好時間就行了。先問一下，今天上午每個課間都去打球的舉手。

結果到場的孩子大部分舉手了，看來這個討論還是及時的，有點玩瘋了。

接下來是一段沉默，陽光灑在陽臺上，暖暖的。

負責記錄的阿駿停下手中的筆，輕輕地說：我覺得我們上午不應該玩球！因為都是語文、數(shù)學、英語，課間比較短，訂正家庭作業(yè)時間太緊了，有的同學，例如阿鈺你們都來不及完成課堂作業(yè)呢（阿鈺和阿駿是好朋友，阿駿的話也是事實，阿鈺咧咧嘴），樓上樓下跑來跑去，時間真是不夠。

阿鈺：大課間可以的呀，本身就是陽光體育嘛。

其他孩子也附和：對，這個時間要利用起來。

佳琪：可是我們在外操場做操，結束后還要整隊回教室，這個時候我們從乒乓球臺跑到操場上集合，時間上是不夠的，肯定來不及，整隊不好的話，也影響班級形象。（這孩子想得比較周到，說明他成熟了。）

阿寧提議大家先靜下心來想一想各自的觀點，然后舉手表決。孩子們安靜下來，覺得還是阿駿說得對，上午時間真的不夠，于是都同意了這個條款。

那么，什么時候有時間玩乒乓球呢？

阿鈺：中午還是有時間的，吃完飯，休息半小時，剩下來還有半小時呢，足夠了。

家樂：對，中午時間是可以玩的，我們都是在校午餐的，省下了路上來回走的時間呀！打一會兒乒乓球總可以的。

阿駿：作業(yè)完成才可以玩，否則會影響到學習的。家樂，你說呢？

家樂在學習上還需進步，尤其作業(yè)態(tài)度不好，經(jīng)常拖拉。

家樂：我想我可以完成作業(yè)的，努力做到認真吧！

大家點頭表示同意。

阿寧寫下協(xié)議：“六（2）班乒乓協(xié)議：一、上午一切時間不打乒乓球；二、中午完成作業(yè)之后，可以至午習課之前玩半小時……”

阿星補充：晚上放學之后，其實也可以有一點時間的，這個應該不屬于上學了。

阿書：但不能太晚，回去晚了，父母也會擔心的，差不多半小時吧！

孩子們也覺得有道理，我想起我們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的時光里自由游戲，情景是差不多的，可對現(xiàn)在的孩子來說似乎是奢望了。

阿寧繼續(xù)寫：“三、晚上放學后，可以打乒乓球，但不超過半小時?！?/p>

阿慶遲到一會兒，他問大家在熱烈討論什么，于是阿駿告訴他大致的討論經(jīng)過，他大大咧咧地說：“這下完了，沒有機會玩了。”然后咧嘴想跑，阿寧立刻喊住他，想聽聽他的意見。

阿慶：我不太會打，但已經(jīng)買了球拍想學，這個球拍50元，昨天新買的，還沒有拿熱乎呢，今天就遇到討論打球了，我的意見是不要禁止，但也不能一天到晚地打。（說這話時，小子一臉壞笑，他在這個群體里還是有號召力的。）

陽陽：你這個等于沒說。不禁止的話，你就一天到晚打，還是要討論一下的。你同不同意剛才大家的意見？我們是一個乒乓球隊的。

阿寧把剛才的三條條文讀了一下，阿慶點頭表示同意，說明他也是理性的，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

阿慶：我能不能再加一條，如果體育課上老師讓我們自己安排一些運動項目，是不是可以打球呢？

其他孩子也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終于又“挖回”一塊時間。

阿寧提議大家表決，沒有意見就寫入條約：“四、如果體育課老師安排打球，應該沒問題。”

阿寧：接下來討論做不到怎么辦。（因為一個制度需要罰則才是完整的。）

阿駿：我來說，如果有人違反這個規(guī)定，我們一起禁止一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陽陽：一天太短，一周差不多。

孩子們立刻起哄，太長了，這個不能接受，陽陽你又不會打，凈來害我們！

大家就這個禁止時期激烈爭論，有不同意罰的，也有覺得要約束的，與會的每個孩子都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最后統(tǒng)一：如果任意一人違反以上幾點中的一條，自覺三天不碰球。也就是說只要有一個人做不到，整個團隊三天之內(nèi)都會受影響。

他們自己想到這個約束方式。雖然我不贊成因為一人犯戒，而使其他人的權利受到侵害，但如果是他們自己的協(xié)議來約束自己，也并無不妥，先試一段時間再說。估計也會有人熬不住要犯戒的，那就實行之，也可以讓孩子們體會到契約的力量，契約有時候不一定是絕對公平的典范。

阿寧結束了這次討論，將條款逐一大聲讀出，逐條表決，雖然也有個別同學在某些條款上有反對意見，但大多數(shù)都舉手通過了。

至此，寥寥幾條文字的乒乓條約制定完成，在場的孩子一一簽名落實，阿駿、陽陽、阿書、阿慶、佳琪、阿星、家樂、俊文、阿鈺。

在他們安靜地排隊在那張紙上簽字的時候，我無端地想起了美國當年制憲會議的簽字場景。某種意義上二者是等同的，大家就一個問題展開討論，爭論，然后互相妥協(xié)，放棄一些利益，爭取一些權利，最終成為一個條文的形式固定下來。

接下來是一個調(diào)整的時期，看一看，這些孩子自己寫下的條文是否可以約束自己的行為。其實協(xié)議本身就表明他們逐步走向理性和成熟，所以必須看到一些希望。

之后一周，乒乓協(xié)議執(zhí)行得很好，沒有大的問題，孩子們自覺遵守自己訂立的條文，已經(jīng)把前幾天狂熱的風暴理成了一種可約束的正常狀態(tài)：上午安靜學習，中午和晚間有時間會積極地參與其中，快樂游戲，有時我也會陪他們玩幾局。

偶爾，上午的課間看到幾個孩子站在陽臺上遙望樓下遠處的乒乓球臺，內(nèi)心的誘惑和制度的約束之間激烈的沖突是顯而易見的，但他們堅持了下來，每個人都是勝利者。

孩子們的議事表現(xiàn)可圈可點，說明只要制度合適，他們對于議事規(guī)則的把握是如此恰當。無論是公共領域的事務，還是涉及利益矛盾沖突，他們運用規(guī)則可以避免無休止的紛爭拖拉，也可以避免“一言堂”的片面單一，或者教師權威的武斷介入帶來的傷害。

當然，涉及孩子的切身利益，爭論或許會多一些，但因為是公開的博弈，采取“多數(shù)決”的原則，是可以得到“最不壞”的結果的，這一點在乒乓協(xié)議上得到確認。

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本身是一個技術體系，需要一定程度的訓練和鞏固。我們經(jīng)常說讓孩子自主管理，但如果僅僅是空泛的談論，而沒有實際技術的支撐，結果依然是虛幻的，我們班級所做的，也只是一個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