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豪
?
小說文本視閾中的賦學(xué)形態(tài)與批評
——以《鏡花緣》中的賦與賦論為中心
王思豪
摘要:《鏡花緣》倡“詩賦取士”之風(fēng),既托名武曌之世,習(xí)賦、考賦之例與唐初景況大致相符,然亦有不實(shí)之處。《天女散花賦》是篇以題為韻的律賦,原作字?jǐn)?shù)有二千四百余字,因小說結(jié)構(gòu)限制,刪減為一千一百九十五字,亦當(dāng)非唐代科考場闈所能立就。小說中的賦論、賦韻探討較正統(tǒng)賦論之作多了份諧趣和韻味,迥異于正統(tǒng)的賦學(xué)批評,在賦學(xué)史上具有獨(dú)特價值,且賦韻論可作《李氏音鑒》“雙聲”、“疊韻”論的實(shí)例補(bǔ)充。李汝珍對先唐賦作經(jīng)典了然于心,認(rèn)識到賦是“雅頌之亞”,具有“兼才學(xué)”、“似類書”、“有韻之文”的特征。小說文本中賦作、賦論、賦韻集體呈現(xiàn),雅俗結(jié)合、韻散兼行,是連綴章回、襄助敘事的自覺選擇。援辭賦入小說,有尊體之考量,辭賦以寫物圖貌的描繪性文體加入小說的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一幅參差錯落的“文類互滲圖景”。
關(guān)鍵詞:《鏡花緣》;辭賦;敘事策略;尊體
漢班固在《兩都賦序》中說:“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yáng),著于后嗣,抑亦雅頌之亞也。”*蕭統(tǒng):《文選》,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21~22頁。又在以《七略》為基礎(chǔ)撰成的《漢書·藝文志》中稱“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如淳注謂:“王者欲知閭巷風(fēng)俗,故立稗官使稱說之?!?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45頁。小說紀(jì)“閭巷風(fēng)俗”,賦稱“雅頌之亞”,在通俗小說中滲入辭賦,或者說將典雅辭賦引進(jìn)小說,一俗一雅、韻散間行而呈示于同一文本中,這既是中國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獨(dú)特傳統(tǒng),也是賦學(xué)生存的一種別樣狀態(tài),迥異于正統(tǒng)的賦學(xué)批評*韻散結(jié)合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基本形態(tài),唐傳奇中即表現(xiàn)出明顯的賦化傾向,小說文本中賦學(xué)生態(tài)之淵源由此衍進(jìn)而來,吳懷東先生在《論唐傳奇韻散結(jié)合的形態(tài)、淵源及對宋元以來小說之影響》(《明清小說研究》2013年第4期)一文中有精深論述,可詳參。?!剁R花緣》屬才學(xué)類小說,小說文本中的辭賦作品與賦論史料尤為豐贍,堪為典型。這些賦學(xué)史料之所以存在,與小說敘事有切切之關(guān)聯(lián),然究竟有何種聯(lián)系?托名武周王朝的小說敘事策略與其時的辭賦創(chuàng)作實(shí)境是否相合?相悖之處又有幾何?這些辭賦與賦論的存在,在賦學(xué)史上有何獨(dú)特的價值?
一、賦作論
《鏡花緣》倡“詩賦取士”風(fēng)氣,這是小說中人物習(xí)賦的主要導(dǎo)因?!霸娰x取士”是唐代新興的人才選拔制度,陳寅恪指出“進(jìn)士試雖設(shè)于隋代,而其時特見尊重,以為全國人民出仕之唯一正途,實(shí)始于唐高宗之代,即武曌專政之時”;“進(jìn)士科主文詞,高宗、武后以后之新學(xué)也”*陳寅?。骸短拼问肥稣摳濉?,見《陳寅恪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2頁。。就此而言,這與小說托名武曌時期的情狀大致相符。
《鏡花緣》中才女們“習(xí)賦”風(fēng)氣頗盛,這一切都因“考賦”而興起?!剁R花緣》中“考賦”之體制如何?第四十二回,開女試太后頒恩詔,于圣歷三年,命禮部諸臣特開女試,科條中第五條云:“試題,自郡、縣以至殿試,俱照士子之例,試以詩賦,以歸體制?!钡诹寤兀骸氨救战?jīng)朕查出回避之淑女孟蘭芝等三十三人未赴部試,例應(yīng)欽派試官另行考試?!雀岸Y部,即照前次試題補(bǔ)詩賦一卷,仍發(fā)謄錄?!稳崭安垦a(bǔ)過詩賦,大家商量仍要到紅文館原定房子居住,希圖殿試近便?!钡谄呤赜∏晌牡溃骸叭ツ昕た?,那不過一時僥幸,豈能做得定準(zhǔn)。……前者殿試,字既不好,偏又坐的地方甚暗,兼之詩賦又不佳;能夠僥幸,不致名列四?!钡诎耸嘶赜邪滓屡拥溃骸奥劦们罢叩钤嚕排?指唐小山)有一篇《天女散花賦》可冠通場。”從這些“考賦”例來看,一是當(dāng)時應(yīng)該以“詩賦取士”為常態(tài),士子日夜習(xí)賦,以致外邦都廣泛效仿;二是此期“詩賦取士”已由禮部主持;三是女試與士子試同,自郡、縣至殿試,均試“詩賦”,殿試已屬常選考試,且在殿試前有補(bǔ)考程序存在??疾焯拼霸娰x取士”制度,進(jìn)士科試詩賦在開元、天寶之際,制科試詩賦自天寶十三載始,而特科試詩賦,武周之前及當(dāng)時可依據(jù)的史料記載非常少。在初唐時期,試賦制度并不穩(wěn)定,專攻律賦的人應(yīng)該沒有《鏡花緣》所說的那樣繁盛。胡震亨《唐音癸簽》謂:“唐試士初重策,兼重經(jīng),后乃觭重詩賦。中葉后……士益競趨名場,殫工韻律。”*胡震亨:《唐音癸簽》,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84頁。李調(diào)元《賦話》云:“唐初……不試詩賦之時,專攻詩賦者尚少。大歷、貞元之際,風(fēng)氣漸開;至大和八年,雜文專用詩賦,而專門名家之學(xué),樊然競出矣。”*李調(diào)元:《賦話》卷1,函海本。所以《鏡花緣》中所描繪的詩賦競榮的局面,在武曌時期恐難見到,雖有“詩賦取士”之舉,但主流還是試策。
唐小山曾在女科殿試時作有《天女散花賦》一篇,“可冠通場”,但“仍存大內(nèi),傳抄不廣”,所以白衣女子刁難道:“昨雖看見幾聯(lián)警句,卻自平平,恐系傳寫之誤,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難得幸遇,意欲以本題五字為韻,請教再做一賦,可肯賜教?”小山無奈推托不得,凝神走筆,登時而就?!短炫⒒ㄙx》題下標(biāo)注謂“以題為韻”。就形式而言,這是一篇限韻律賦,以題中的五個字為韻。這篇賦是依次押韻,且點(diǎn)出題中本字,包括“賦”字韻?!邦}下限韻”是律賦的主要標(biāo)志,據(jù)《文苑英華》和《全唐文》統(tǒng)計(jì),現(xiàn)存題下限韻的律賦,初唐作品僅有十余首*鄺健行:《詩賦合論稿》,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34~135頁。。以題為韻的賦作,僅有蔣王(李惲)的《五色卿云賦》,據(jù)鄺健行先生考證,“此賦或?qū)懹谟牢⒃?650)或稍后”。這篇賦用“五”“色”“卿”“云”四字為韻,無“賦”字韻,非依次押韻。律賦用韻順序有依次和不依次之分,依次用者,最早如上述《寒梧棲鳳賦》,依次押“孤”“清”“夜”“月”四字韻,但就總體而言,唐律賦的主流是不依次用韻的,因此王芑孫《讀賦卮言》稱:“唐二百余年之作,所限官字任士子顛倒葉之。其捩次用者,十不得二焉。”*王芑孫:《讀賦卮言》,第22頁。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8宋太宗太平興國二年(977)春正月戊辰載:“上御講武殿,內(nèi)出詩賦題復(fù)試進(jìn)士,賦韻平側(cè)相間,依次用?!敝链文昃旁掠性t令曰:“自今廣文館及諸州府、禮部試進(jìn)士,律賦并以平仄次用韻?!?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8,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影印本。至此“則篇篇順序,鮮有顛倒錯綜者”*李調(diào)元:《賦話》卷2。。因此,《鏡花緣》中以題(包括“賦”字)為韻依次葉之的例子,在唐初是找不出完全相吻合的賦作出來的。
又王芑孫《讀賦卮言·官韻例》謂:“官韻之設(shè),所以注題目之解,示程式之意,杜剿襲之門,非以困人而束縛之?!?王芑孫:《讀賦卮言》,第22頁。即律賦的賦文與題韻存有互文性,題韻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解釋賦的主旨。小說中的《天女散花賦》既以題為韻,那么“天女散花”的釋義是什么?“天女散花”的本事出自佛經(jīng)《維摩詰經(jīng)·觀人品第七》:
于是有天在其室止,聞上人言,現(xiàn)其天身,即以天華散諸菩薩、大弟子上。華至諸菩薩即如應(yīng),若持至大弟子即著不墮?!磺械茏由褡闩e華便不墮落。天問舍利弗:“何故舉華?”曰:“不如應(yīng),是以舉之。”天曰:“不然。此華如應(yīng),何為賢者謂之不應(yīng)?又如此華無應(yīng)不應(yīng),賢者自為應(yīng)不應(yīng)耳。觀諸大人華不著身者,以一切棄應(yīng)不應(yīng)也。*支謙:《維摩詰經(jīng)》,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本,第528頁。
這里的“天”即不愿轉(zhuǎn)女人身的“天女”,丁福?!斗饘W(xué)大辭典》“天女”條謂:“(天名)梵語曰泥縛迦爾也,Devakanyā欲界六天之女性也。色界以上之諸天無淫欲,故無男女之相?!?丁福保編纂:《佛學(xué)大辭典》,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233頁。又“散花”,《佛學(xué)大辭典》謂:“(術(shù)語)與散華同?!段簳肥雷婕次唬恳叩律抽T共談,于四月八日輿諸佛像行于廣衢。帝親御門樓臨觀,散花以致敬禮。”*丁福保編纂:《佛學(xué)大辭典》,第1145頁。由此可知,“天女散花”的目的是驗(yàn)證大弟子的道行品質(zhì),而對佛散花則以示敬禮之義。后來,“天女散花”典事也不斷地被運(yùn)用到文學(xué)作品中,如唐宋之問《設(shè)齋嘆佛文》云:“龍土獻(xiàn)水,噴車馬之塵埃;天女散花,綴山林之草樹?!彼魏戊汀堆┟焚x》:“馮夷剪水兮,初瓊瑰之盈裾;天女散花兮,紛玖瑤之載涂?!碧炫⒒?,異彩紛呈,其間彰顯的又是吉祥、喜慶的氛圍。《鏡花緣》中的《天女散花賦》以魏夫人和女弟子黃令徵的對話展開。魏夫人即魏華存,為避晉亂離開洛陽,赴南岳衡山修道成仙,是中國道教上清派第一代宗師,開中國女子修道之先河。魏夫人恨風(fēng)月擾花,心傷悲嘆,黃令徵乃邀魏夫人“共駕花軿”,同觀散花,賦鋪陳花之駕、花之狀、花之色、花之散態(tài),極其詳盡。就此賦在賦學(xué)史上的地位,履平評價道:“卿云巨麗,張左淡廓,誠賦家之偉裁也。彌綸首尾,清通上下,實(shí)傳家之閎博也。”*李汝珍:《鏡花緣》卷18,道光十二年芥子園重刻本。又謂:“此文章之異境也,可以當(dāng)天人圖,可以當(dāng)神仙傳,可以當(dāng)花卉考,可以當(dāng)草木狀,可以當(dāng)諸家小說,可以當(dāng)元人傳奇……自登高能賦以來,殆未有如是之宏變俶詭者也?!?李汝珍:《鏡花緣》卷18。履平對《天女散花賦》評價甚高,或是因朋友之誼,有言過其實(shí)之處,但這篇賦確實(shí)是李汝珍所作,且字?jǐn)?shù)已有所刪減,我們今天在小說中見到的已不是完篇,孫吉昌在第八十八回末評曰:
昔閱《天女散花賦》原稿,計(jì)二千四百余字,筆墨飛舞,文采陸離,古色古香,直欲追《三都》、《兩京》而上之,洵為不朽之作。惜篇幅甚長,幾至一卷,與原本前后不稱,故作者強(qiáng)自刪截,僅存一千一百九十五字,雖氣勢仍屬排奡,格局仍屬緊密,終以現(xiàn)在、未來普天下之錦繡才子不得窺其全豹為恨。然《文集》中斯賦固在,先得于此書見其吉光片羽,亦未始非一時快事耳。*李汝珍:《鏡花緣》卷18。
據(jù)孫吉昌的這段評論知,《天女散花賦》存有原稿,收錄在李汝珍的《文集》中,且篇幅遠(yuǎn)比現(xiàn)在大,只是因小說結(jié)構(gòu)需要而刪去了一千三百余字,這幾乎刪除了一半,小說中的“賦”之命運(yùn)大都身不由己*《三國演義》中的賦也是如此,參見拙文《話說〈三國演義〉中的賦及賦論》(《名作欣賞》2009年第5期)的相關(guān)論述。。
就《天女散花賦》的意旨而言,一方面是黃令徵引導(dǎo)魏夫人觀散花儀式來感受五彩斑斕的吉慶氣氛,另一方面魏夫人也是通過觀花來考驗(yàn)女弟子的品行道德,以示最后獎賞之由來。武則天是第一個女皇帝,魏夫人是第一個道家女宗師,唐小山寫作此賦的意圖甚明,李汝珍也確實(shí)是為構(gòu)思《鏡花緣》而創(chuàng)作了此賦。但就武周時期殿試律賦的實(shí)際來看,賦作一般以三百字左右為宜,長也不過五百字,小說中的《天女散花賦》已有一千一百九十五字,若果如孫吉昌所言的二千四百余字,那絕非科考律賦所能成就。
二、賦論論
《鏡花緣》中既存在習(xí)賦、考賦之實(shí)際情況,又錄有長篇賦作《天女散花賦》,那么賦論文字也就必不可少了。小說第十九回云:
即如左思《三都賦》序,他說揚(yáng)雄《甘泉賦》“玉樹青蔥”,非本土所出,以為誤用。誰知那個玉樹,卻是漢武帝以眾寶做成,并非地土所產(chǎn)。諸如此類,若不看他全賦,止就此序而論,必定說他如此小事尚且考究未精,何況其余。那知他的好處甚多,全不在此。所以當(dāng)時爭著傳寫,洛陽為之紙貴。以此看來,若只就事論事,未免將他好處都埋沒了。
這段賦論典事出自左思《三都賦序》:“然相如賦上林而引廬橘夏熟,揚(yáng)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若斯之類,匪啻于茲??贾荆瑒t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嗉人寄 抖范x《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yàn)之方志;風(fēng)謠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長者,莫非其舊?!吮痉藢?shí),覽者奚信?”*蕭統(tǒng):《文選》,第74頁。揚(yáng)雄《甘泉賦》中所寫“翠玉樹之青蔥”,非西京所能產(chǎn),左思在寫作《三都賦》時,以為有違“紀(jì)實(shí)”之旨,系誤用,不可信。小說中的多九公跳出左思的思維窠臼,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來理解此事,認(rèn)為那個“玉樹”是漢武帝用眾多寶玉做成,以此來展現(xiàn)京都之富庶,揚(yáng)雄賦所寫是實(shí)有其事的。但多九公也并未就此批評左思考究未精,而是從左思《三都賦》之全篇著眼,來討論賦作“征實(shí)”的好處,指明當(dāng)日“洛陽紙貴”的真實(shí)原因是在于《三都賦》可當(dāng)類書讀,正如袁枚《歷代賦話序》所言:“古無志書,又無類書,是以《三都》、《兩京》,欲敘風(fēng)土物產(chǎn)之美,山則某某,水則某某,草木鳥獸則某某,必加窮搜博訪,精心致思之功。是以三年乃成,十年乃成,而一成之后,傳播遠(yuǎn)邇,至于紙貴洛陽。”*袁枚:《歷代賦話序》,見浦銑《歷代賦話》卷首,清乾隆刻本。多九公對左思《三都賦》的見解獨(dú)到而精準(zhǔn)。
又小說第七十二回,寫堯春等五人在古桐臺合彈《平沙落雁》一套,聲清韻雅,師蘭言稱贊道:“這可算得‘絕調(diào)’了?!毖藻\心道:
五位姐姐琴是撫的極妙,不必說了;我不喜別的,只喜蘭言姐姐這“絕調(diào)”二字,真可抵得嵇叔夜的一篇《琴賦》。
五美合彈《平沙》是曲中“絕調(diào)”,嵇康《琴賦》是賦中“絕調(diào)”,如此類評也堪稱“絕調(diào)”。這里是以琴調(diào)評賦,第九十一回又有以賦文評詩:廉錦楓掣了百官雙聲道:“今日行這酒令,已是獨(dú)出心裁,另開生面,最難得又有仙姑這首百韻詩,將來傳揚(yáng)出去,卻有一句批語:‘都督《張景陽集》價兼三鄉(xiāng),聲貴三都?!闭Z出西晉張協(xié)的《七命》,以此賦句評百韻詩,亦是“絕調(diào)”。
《鏡花緣》除評論賦作外,還論及賦的創(chuàng)作理論,如第八十七回寫對辭賦作品的戲仿:
春輝道:“我因今日飛鞋這件韻事,久已要想替他描寫描寫,難得有這‘巨屨’二字,意欲借此摹仿幾部書,把他表白一番。姐姐可有此雅興?”題花道:“如此極妙。就請姐姐先說一個?!贝狠x道:“我仿宋玉《九辯》:獨(dú)不見巨屨之高翔兮,乃墮卞氏之圃。”題花道:“我仿《反離騷》:巨屨翔于蓬渚兮,豈凡屨之能捷?”玉芝道:“我仿賈誼賦:巨屨翔于千仞兮,歷青霄而下之。”小春道:“我仿宋玉《對楚王問》:巨屨上擊九千里,絕之霓,入青霄,飛騰乎杳冥之上,夫凡庸之屨,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春輝道:“這幾句仿的雄壯?!?/p>
李汝珍在仿句中,犯了一個小錯誤,春輝所仿宋玉句,并非出自《九辯》,而是出自賈誼《惜誓》“獨(dú)不見夫鸞鳳之高翔兮,乃集大皇之壄”句。揚(yáng)雄《反離騷》原句:“鳳凰翔于蓬渚兮,豈駕鵝之能捷?”賈誼《吊屈原賦》原句:“鳳凰翔于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彼斡瘛秾Τ鯁枴吩洌骸傍P凰上擊九千里,絕云霓,負(fù)蒼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藩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描寫“巨屨”,皆以“鳳凰”替換之,饒有幾分諧趣,而模仿幾部書,卻不約而同地選中的多是辭賦作品,這里著重展現(xiàn)的是賦“敷彩摛文,體物寫志”的特征。又小說第七十七回,眾才女斗百草、對群花時寫道:
芳芝道:“秋輝姐姐如此敏捷,可知知母又名甚么:”言錦心道:“知母又名‘兒草’。姐姐可知菊花別名么?”司徒娬兒道:“菊花又名‘女花’?!奔o(jì)沉魚道:“‘兒草’、‘女花’,真是天生絕對?!弊笕诖旱溃骸八梢幻潘狻!奔t紅即接著道:“蔟葰一名‘廉姜’?!薄裰サ溃骸拔铱催@個光景倒像要做賦了?!?/p>
玉芝在此為什么會說“像要做賦了”呢?這里關(guān)涉到賦與事類的聯(lián)系,曹丕《答卞蘭教》:“賦者,言事類之所附也。……故作者不虛其辭,受者必當(dāng)其實(shí)?!币虼耍x有似志乘、類書之說,眾才女在此對群花,比類屬辭,確實(shí)與作賦類似,此段評論,點(diǎn)出了“賦兼才學(xué)”、“賦似類書”的賦學(xué)觀。
在賦學(xué)批評史上,小說中的賦論評語較正統(tǒng)文人創(chuàng)作的賦話、賦論之作,在表達(dá)理念的同時,多了一份韻味與諧趣。
三、賦韻論
賦屬有韻之文,又有以類相從、兼展才學(xué)的特征,因此,賦韻在《鏡花緣》中也備受關(guān)注。又因《鏡花緣》托名武曌時期,所以小說中討論的賦韻,多屬上古韻范疇,其價值更為珍貴。且李汝珍曾師從凌廷堪,又與許桂林、徐銓、徐鑑、吳振勃等音學(xué)名家相交甚密*案:凌廷堪著有《燕樂考原》,許桂林著有《許氏說音》,徐銓著有《音繩》,徐鑑著有《音略補(bǔ)遺》,吳振勃著有《音學(xué)考原》。,曾撰有《李氏音鑒》一書,故其《鏡花緣》中對賦韻的探討,尤為值得關(guān)注。
初步統(tǒng)計(jì),《鏡花緣》中涉及賦韻探討的賦作有:屈原《離騷》《九歌》《九章》《漁父》、宋玉《九辯》《對楚王問》、 賈誼《吊屈原賦》、枚乘《七發(fā)》、司馬相如《子虛賦》、東方朔《七諫》、揚(yáng)雄《反離騷》、班彪《北征賦》、班固《兩都賦》、班昭《東征賦》、張衡《東京賦》、曹植《洛神賦》、陸機(jī)《文賦》、左思《三都賦》、謝靈運(yùn)《山居賦》、孫綽《游天臺山賦》、陶潛《感士不遇賦》、張協(xié)《七命》、何遜《七召》、江淹《別賦》、鮑照《蕪城賦》,共二十一位作家的二十五篇賦作,幾乎囊括了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著名賦家賦作。
李汝珍對賦作中賦韻的關(guān)注,主要是疊韻與雙聲。什么是“雙聲”、“疊韻”?據(jù)《李氏音鑒》的解釋:“雙聲者,兩字同歸一母。疊韻者,兩字同歸一韻也?!?李汝珍:《李氏音鑒》卷2,清嘉慶十五年寶善堂刻本。疊韻者:小說第八十二回瑞徵掣:“王祥《張河間集》備致嘉祥?!闭Z出張衡《東京賦》,“備致”疊韻,讓祥蓂接著飛,祥蓂掣:“張良屈原《九歌》吉日兮辰良?!薄凹铡悲B韻,讓良箴接飛?!剁R花緣》第八十五回菊如眉批曰:“昔觀初稿,有《歷朝古人雙聲疊韻》一篇……極為概括。抑因字跡浩繁,未經(jīng)開雕耶?”這里的“王祥”、“張良”疊韻或即是其中一部分而僅存。雙聲者,有藥名雙聲:第八十五回褚月芳掣道:“紅花《謝康樂集》含紅敷之繽翻。”語出謝靈運(yùn)《山居賦》,“含紅”雙聲。有地理雙聲:第八十六回緇瑤釵掣道:“瀑布《孫廷尉集》瀑布飛流以界道?!闭Z出孫綽《游天臺山賦》,本題雙聲。第八十七回陽墨香掣道:“疆界《陶彭澤集》紆遠(yuǎn)轡于促界。”語出陶潛《感士不遇賦》,“紆遠(yuǎn)”雙聲。有列女雙聲:第八十六回亭亭掣“嫫母”,舉有屈原《九章》“嫫母姣而自好”、東方朔《七諫》“嫫母勃屑而自侍見”等本題雙聲例。第八十七回董花鈿掣:“姬姜《班蘭臺集》列肆侈于姬姜?!闭Z出班固《西都賦》,本題雙聲。又有疊韻、雙聲合舉者,第八十五回鳳雛掣列女疊韻道:“延娟《陳思王集》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闭Z出曹植《洛神賦》,“峨峨”,雙聲,“聯(lián)娟”疊韻。第八十六回淑媛掣藥名雙聲道:“荊芥《曹大家集》生用棘之榛榛?!闭Z出班昭《東征賦》,“荊棘”、“之榛”,俱雙聲,“生荊”疊韻,春輝又為其補(bǔ)揚(yáng)雄《反離騷》“枳棘之榛榛兮”句。
由以上諸例,可知李汝珍對賦作經(jīng)典了然于心、運(yùn)用自如,這與其《李氏音鑒》相對比亦可知。《李氏音鑒》在討論音韻學(xué)問題時,亦大量引入賦作作為例證,如卷1《第五問:音韻總論》論“韻,古與均同”時,引傅毅《舞賦》“奏均曲”、張衡《思玄賦》“考治亂與律均兮,意建始而思終”等,而“以韻為均,始見于晉人。如陸機(jī)《文賦》所謂‘采千載之遺韻’,及《笙賦》‘奇韻橫逸’,《琴賦》‘改韻易調(diào)’之類是也?!边@里陸機(jī)《文賦》句例子,《鏡花緣》掣清母雙聲“秋千”時也有引用,但與此處用途絕不相同?!独钍弦翳b》論及雙聲疊韻問題是在卷2《第二十二問:雙聲疊韻論》中,但通覽全篇,無一字引述賦文例句,正如《鏡花緣》所載《音韻圖》未收入《音鑒》一樣,《鏡花緣》中的例句也可以作為《李氏音鑒》“雙聲”、“疊韻”論的補(bǔ)充。
四、賦的存在與小說敘事策略
《鏡花緣》中的主要人物多有習(xí)賦、考賦之舉,習(xí)賦、考賦之言貫穿小說始終,其對小說敘事策略之影響不言而喻。賦作、賦論與賦韻探討存在于小說中,其對小說敘事有何作用?
首先,《天女散花賦》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八十八回,在此之前,自百花齊聚宗伯府后,或猜謎飛韻,或撫琴吹簫,歡樂融融,這種場景寫到第八十八回,已達(dá)到極致,以致讓讀者忘卻百花仙子有被謫人間之事了。小說情節(jié)至此亟需一個帶來轉(zhuǎn)折的事件出現(xiàn),李汝珍在這里借助了“賦”文本,順承殿試試賦之事,由嫦娥、風(fēng)姨化為越姓、封姓的白衣女子、青衣女子前來攪鬧場,引出了這篇《天女散花賦》。賦有“惟恨風(fēng)多作惡,月不常圓”之句,“又豈慮乎十八之性虐”,暗示風(fēng)姨暴虐無度;“與夫三五之期愆”,暗示嫦娥十五不按時盈月,影響花開;“希神堯之臣,繳大風(fēng)于青邱之渡”,希望能有像在青邱射風(fēng)神的羿的人物出現(xiàn),去射風(fēng)姨,看她還敢作惡。賦中巧伏機(jī)關(guān),“處處嘲著風(fēng)月”,以致嫦娥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賦’,并非‘散風(fēng)散月賦’。你只言花,何必節(jié)外生枝?況花根柢極微,只知獻(xiàn)媚求榮,何能竟要輕視風(fēng)月!”而風(fēng)姨也道:“他句句總不畏風(fēng),要知這些花卉又非銅枝鐵蕊,何能不怕風(fēng)吹?莫講粗風(fēng)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陣涼颼,只怕也難支持了!”風(fēng)姨興風(fēng)肆虐,正在這劍拔弩張時刻,女魁星從天而降,蔬庵在此評曰:“飛將軍自天而下,令閱者眼光四射?!?李汝珍:《鏡花緣》卷18。小說情節(jié)轉(zhuǎn)承于此也順利過渡。孫吉昌在第九十回評中還回顧此賦說:“一賦一詩,雙峰插漢,咄咄逼人,賦刻全篇,匹錦不能加剪……作者不肯合掌雷同之意如此。古人傳奇往往于數(shù)十回后,筆松墨懈,總不能如是書,后勁亦于此征?!?李汝珍:《鏡花緣》卷18?!短炫⒒ㄙx》不僅以華美辭藻、細(xì)致鋪陳展示了才學(xué),又具有豐富的暗示性,既承續(xù)天宮爭斗,也以“賦才”這種獨(dú)特的方式與風(fēng)月頓釋前嫌,以致后來群花塵緣期滿,重歸仙山??梢哉f,《天女散花賦》在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中,起到了轉(zhuǎn)捩點(diǎn)的關(guān)鍵性作用*賦與小說的結(jié)構(gòu)也存在類同性問題,參見高永東《勸百諷一——明清艷情小說與漢大賦結(jié)構(gòu)類同問題初探》,《明清小說研究》2011年第1期。。
其次,賦論的存在,在小說中亦起到順承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如司馬相如,作為西漢最為重要的賦家,其賦作和賦學(xué)紀(jì)事中展現(xiàn)的嗜酒品性,均在小說中得到巧妙運(yùn)用。小說第四十二回,武后開女試特科試詩賦,頒恩詔,其中有云:“玉尺量才,女相如豈遺苑外?”將眾才女比為女相如,為后文《天女散花賦》的出場埋下伏筆。第九十六回文蓀勇闖酉水關(guān),寫道:
暗暗提著槍出了酒肆,走不多時,遠(yuǎn)遠(yuǎn)有個酒望子飄在那里。連忙趲行,來到酒肆門首。只見路旁有個文士,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拿著衣服,同一老者講價,把衣服賣了,沽一壺酒去了??茨且路?,只覺金碧輝煌,華彩奪目。因上前請問老者。老者道:“此是鹔鹴裘。剛才那個文士復(fù)姓司馬,是當(dāng)今才子。因他生性好飲,一時無錢沽酒,所以把他賣了。”
此“司馬”即指司馬相如。司馬相如嗜酒,在成都時,因沒有錢喝酒,就把穿著的鹔鹴裘拿上酒店換酒喝。而第九十七回又寫道文的心理活動時說:“不意世間竟有如此美酒,無怪那位司馬先生連鹔鹴裘也不要了!我也明知酒是害人的,無奈這張嘴不能由我做主,只怕將來竟要把命結(jié)識他哩!”二回得以順利銜接,自然過渡。
最后,賦韻論的存在,不僅展現(xiàn)了李汝珍的音學(xué)才華,而且每一個酒令、飛句的掣出,都關(guān)乎到小說敘事的自然承接。“賦韻論”一節(jié)提及小說第八十二回,瑞徵掣“王祥”給祥蓂,祥蓂掣“張良”給良箴,良箴掣了一簽是列女名雙聲,于是飛:“姬姜《鮑參軍集》東都妙姬,南國麗人?!闭Z出鮑照《蕪城賦》,“東都”雙聲。這里有個疑問,即小春道:“請教令官:諸如‘東都妙姬,南國麗人’之類,還是飛一句好呢,兩句好呢?”若按正常程序,這里應(yīng)當(dāng)只飛一句為是,為何飛出兩句呢?原來小說作者另有安排,這個飛句是要麗輝接,而麗輝名中的“麗”字與“南國麗人”之“麗”字相呼應(yīng),形成一個“祥→良→麗”的人名、飛句的銜接關(guān)系,而其中也吻合小說中“忠孝節(jié)義”之意旨,正如謝葉梅《鏡花緣序》所言:“其中忠孝節(jié)義,詩賦品藝,閨閣風(fēng)流,咸歸于正?!?李汝珍:《鏡花緣》卷首。又第八十六回紅萸掣了地名雙聲道:“東都《東醴陵集》帳飲東都,送客金谷。”語出江淹《別賦》,本題雙聲。此句是飛給亭亭的,于是引出春輝之語:
姐姐怎么忽然鬧出江文通《別賦》?恰恰又飛到亭亭姐姐面前,豈不令人觸動離別之感“黯然銷魂”么?若要想起諸位姐姐行期,連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說的“惟樽酒兮敘悲”了。少刻必須紫芝妹妹把將來別后大家怎樣音信常通喝個小曲,略將離愁解解才好哩。
這段賦韻之論與前者承接小說敘事不同,而是在敘事之中興起波瀾,在常態(tài)中點(diǎn)出亭亭等姐妹即將要遠(yuǎn)行之旨,正如蔬庵評說:“不待臨岐,已有黯然之色?!?李汝珍:《鏡花緣》卷18。在飛句中引出離別之情思。同樣轉(zhuǎn)折到遠(yuǎn)行的飛句還有第九十二回葉瓊芳掣了獸名雙聲道:“《司馬文園集》軼野馬,。”語出司馬相如《子虛賦》,“野馬”疊韻,本題雙聲,于是引出這么一段對話:
題花道:“這兩句竟是套車要走了。”眾丫環(huán)道:“車都套齊,久已伺候了?!庇裰サ溃骸白2排f的是書,何嘗問你們套車??催@光景,你們倒想家了?!笔酚奶降溃骸罢?。天已不早,此令不知還有幾人?!庇駜旱溃骸斑€有八位才女?!北娙她R催拿飯。
這兩處遠(yuǎn)行離別之飛句,均是為第九十四回“文艷王奉命回故里,女學(xué)士思親入仙山”敘事埋下伏筆。亭亭等四人回故里,小說寫道:“若花、蘭音,紅紅、亭亭望著眾才女不覺一陣心酸,那眼淚那里忍得住,如雨點(diǎn)一般直朝下滾,個個哽咽不止,眾人無不滴淚。亭亭……不覺放聲大哭,跪了下去……霎時哭倒在地。閨臣正因姊妹離別傷感,適聽亭亭囑托堂上甘旨,猛然想起父親流落天涯之苦,跪在地下,也是大放悲聲,同亭亭抱頭慟哭。眾人看著,無不心酸。……亭亭哭的如醉如癡,暈過幾次?!蠹彝圻B天,凄然各散?!闭?zhèn)€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總而言之,小說以“詩賦取士”結(jié)構(gòu)全篇,習(xí)賦、考賦成為眾才女們返歸仙山所必須的才學(xué)歷練,而穿插其間的賦作呈現(xiàn)、賦學(xué)探討、賦韻展示,是連綴章回、銜接敘事的自覺選擇。李汝珍為何在《鏡花緣》中選擇“賦”來襄助敘事,究其原因蓋有三:一是“賦者,古詩之流也”,又是“雅頌之亞”,中國文學(xué)總集自《文選》始,即將其列為文類中之第一種,爾后總集、別集也多予以效仿,賦在中國文體中擁有較為崇高的地位。而小說紀(jì)“閭巷風(fēng)俗”,處“殘從小語”、“虛詞濫說”之地位。小說中引入辭賦,雅頌并呈,正如許喬林《鏡花緣序》中所言:“昔人稱其正不入腐,奇不入幻,另具一副手眼,另出一種筆墨,為《虞初》九百中獨(dú)開生面、雅俗共賞之作,知言哉!”*李汝珍:《鏡花緣》卷首。小說中引入辭賦,李汝珍亦有尊體方面的考量*關(guān)于小說尊體的論述,陳赟《明清文言小說的文體焦慮與尊體實(shí)驗(yàn)》(《明清小說研究》2014年第3期)一文有較好論述,此不贅述。。二是賦兼才學(xué),而李汝珍本人即是一位博學(xué)宏通之人,王韜《鏡花緣序》謂:“《鏡花緣》一書雖為小說家流,而兼才人、學(xué)人之能事者也?!?李汝珍:《鏡花緣》,民國十二年上海亞東圖書館新式標(biāo)點(diǎn)本。賦乃有韻之文,尤其是律賦,對韻律要求頗高,恰李汝珍精于音學(xué),因此《鏡花緣》中存賦、論賦亦是自然。甚至如孫吉昌所說,賦的存在能彌補(bǔ)小說后半部分?jǐn)⑹霾徘椴蛔愕娜毕?。三是有考慮滿足當(dāng)時讀者群體的需要*關(guān)于小說文本流傳與讀者群體的關(guān)系問題,參見馮保善《明清江南小說文化論》(《明清小說研究》2013年第4期)、趙益《明代通俗文學(xué)的商業(yè)化編刊與世俗宗教生活》(《安徽大學(xué)學(xué)報(bào)》2012年第5期)二文。。辭賦以寫物圖貌的描繪性文體加入小說創(chuàng)作的領(lǐng)域,其具象性、整體性及描繪性適時地為小說提供立傳造像、設(shè)場布景、反復(fù)鋪墊的素材,且在通俗化的散體語句中滲入整飭齊雅的韻文,讓讀者欣賞到一幅參差錯落的“文類互滲圖景”。
WANG Sihao, research associate, Jiangsu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Nanjing, Jiangsu, 210013.
責(zé)任編校:劉云
On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Criticism of Fu Sty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iction WithFlowersintheMirroras an Example
WANG Sihao
Abstract:The Flowers in the Mirror advocated the test of scholars with poem and Fu under the reign of Empress Wu Zetian, but there were some differences in the test procedures compared with the early Tang Dynasty. Heavenly Goddess Showering Flowers originally had more than 2400 words and was reduced to only 1195 words due to the structural constraint of fiction. It is impossible to finish a fiction of this length during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In contrast with the orthodox criticism, discussion on the theory and rhyme of Fu in the fiction had a banter, enjoying a lasting appeal and a unique value in the history of Fu. Its discussion on the rhyme of Fu can provide ample examples for Phonetic Identification by Li Ruzhen on alliteration and assonance. Li Ruzhen is familiar with Fu in the Tang Dynasty, realizing fu is almost equivalent to odes in The Book of Songs, encompassing features possessed by “a combination of talent and learning”, “books classified according to style” and “rhymed prose”. A combination of creation, criticism and rhyme of fu is the conscious selection in the narrative process. In order to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literary form and the narrative strategy, writers often create some Cifu in the fiction and form a diversified image of “interpenetration of literary genres” in fiction.
Key words:The Flowers in the Mirror; Cifu; the narrative strategy;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e literary form
作者簡介:王思豪,江蘇省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所副研究員(江蘇 南京210013)。
基金項(xiàng)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xiàng)目(14CZW072)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1-5019(2015)01-0076-08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5.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