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學鳳
(浙江外國語學院中國語言文化學院,浙江,杭州 310012)
述賓、定中結構的單雙音節(jié)組配研究述評①
應學鳳
(浙江外國語學院中國語言文化學院,浙江,杭州 310012)
述賓結構;定中結構;單雙音節(jié);韻律;綜述
自呂叔湘(1963)起,三音節(jié)語音段落的語法性質與韻律模式的關聯(lián)研究成為韻律語法研究的一個熱點問題。對1+2、2+1與述賓、定中結構關聯(lián)的現(xiàn)象,先后有8種代表性的解釋,他們可以分為3類:韻律語法的視角,句法、語義與認知視角,韻律與句法、語義互動視角。這3類解釋方案各有長處,又都不是完美的。但總的看來,韻律與句法、語義互動的解釋涵蓋范圍更廣,但需進一步明確韻律、句法、語義等各個因素的權重以及互動機制,需要找出各個因素的作用條件和范圍。
自從呂叔湘(1963)指出三音節(jié)語音段落的韻律模式2+1式和1+2式與定中結構和述賓結構有對應關系以后,韻律與語法的關系就引起了人們的持續(xù)關注。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述賓結構大多是1+2式,但也有2+1式,定中結構就更復雜,名名定中結構以2+1式為主,也有1+2式,形名定中以1+2式為主,2+1式反而少見。述賓、定中結構與1+2、2+1對應又不完全對應的關系引起了眾多學者的持續(xù)關注,這些研究可以分為3類:1、韻律語法視角的解釋,主要有陸丙甫、端木三(Lu&Duanmu 1991、2002)、馮勝利(1997、1998、2000、2004);2、句法、語義與認知視角的解釋,主要有王洪君(2001)、王燦龍(2002)、周韌(2006、2011);3、韻律與句法、語義互動視角,主要有吳為善(1986、1989)、柯航(2007)、沈家煊(2012)。這3類研究思路,8種研究方案解決了什么問題,尚存在什么反例,應從哪個方面繼續(xù)深入研究?本文擬對相關研究成果進行綜述,通過比較分析,總結已有研究成果,并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三音節(jié)語音段落的韻律模式理論上有3種可能:1+1+1、1+2、2+1。1+1+1式的很少,如“高富帥”“矮矬窮”“老大難”“短平快”之類的并列結構可能有這類韻律模式。正如呂叔湘(1963)所言,大多是一個單音節(jié)加一個雙音節(jié)或一個雙音節(jié)加一個單音節(jié)的模式。吳為善(1986,2006:22)也指出,三音節(jié)音段內部組合方式主要有1+2和2+1兩種形式,而從實際語料看,現(xiàn)代漢語中的三音節(jié)音段主要有兩種句法結構形式:一種是述賓結構,另外一種是定中結構。其中述賓結構1+2占絕對優(yōu)勢,定中結構以2+1為主,這種傾向非常明顯。
1.1 1+2式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
這兩種不同音節(jié)組合模式的對比在四音節(jié)音段縮減為三音節(jié)音段時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述賓結構必然將前一個雙音節(jié)壓縮為單音節(jié),其
結果是1+2。如:
(1)述賓結構
2+2式的四音節(jié)述賓結構可以縮減為1+1式述賓結構,也可以縮減為1+2式述賓結構,但不能縮減為2+1式述賓結構。述賓結構的單雙音節(jié)搭配表現(xiàn)為比較整齊的“四缺一”格局。有的時候,1+1式也許不能成立,如:
“搬家”雖然也能說,但跟四音節(jié)述賓短語的意思不同了。雖然說1+1式可能也不能成立,但可以確定的是,2+2式四音節(jié)述賓結構如果在不改變意思的情況下縮減為三音節(jié),那么必然是1+2的韻律模式。
1.2 2+1式名名定中結構
與述賓結構不同的是,把四音節(jié)音段縮減為三音節(jié)音段時,定中結構必然將后一個雙音節(jié)壓縮為單音節(jié),成為2+1的形式。如:
(3)定中結構
以上例子顯示,2+2式四音節(jié)定中結構也呈現(xiàn)出比較整齊的“四缺一”格局,即不存在1+2式的定中結構。跟述賓結構一樣,有的四音節(jié)結構也不能縮減為1+1的雙音節(jié)結構,如:
跟述賓結構一樣,不是所有的2+2式四音節(jié)結構都可以縮減為1+1式的,但述賓結構能縮減為1+2式,不能縮減為2+1式;定中結構反之,可以縮減為2+1式,不能縮減為1+2式。
還有一類2+2式的“動詞+名詞”的結構,它們既可以縮減為1+2式,也可以縮減為2+1式,但兩種韻律模式對應著不同的結構,前者是述賓關系,后者是偏正關系。如:
這類2+2式的“動詞+名詞”的結構是個歧義結構,它們既可以理解為述賓結構,也可以理解為定中結構,這是它們既可以縮減為1+2式,又可以縮減為2+1的根本原因。如果理解為定中結構,根據(jù)上面的規(guī)律可知,那么就可以縮減為2+1式的定中結構;如果理解為述賓結構,那么就可以縮減為1+2式的述賓結構。例(5)是述賓、定中結構單雙音節(jié)組配模式差異的最好詮釋。
1.3 2+1式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
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定中結構都只有2+1式,沒有1+2式,所有的述賓結構只有1+2式,沒有2+1式呢?答案是否定的。呂叔湘(1963)也強調了韻律模式與結構關系之間不是一一對應,而是一種傾向性。他指出,定中結構2+1式比1+2式要多得多,而跟定中結構的情形相反,三音節(jié)的述賓結構是1+2式多于2+1式。這是呂叔湘根據(jù)語感直觀判斷,那么具體的比例是多少呢?楊書俊(2005)指出,述賓類三音節(jié)短語中,1+2式的678個,2+1式的67個,兩者的比例是10∶1。轉換為百分比后,1+2式占91.1%,2+1式占8.9%??潞剑?007)統(tǒng)計《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發(fā)現(xiàn),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詞語共有531條,其中1+2式述賓515條,2+1式述賓14條,兩者的數(shù)量之比高達37∶1。轉換為百分比后,1+2式占97%,2+1式的占2.6%。相對于短語而言,詞語中2+1式的更少,由8.9%降低到2.6%。由此可見,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詞語的韻律規(guī)則是1+2,而不是2+1。因此,呂叔湘說的“傾向”,應該理解為“規(guī)律”,因為很難不把占97%比例的格式當做規(guī)律。①感謝匿名審稿專家提示筆者注意,這么高的比例不應該看作傾向,而應該理解為規(guī)律。
從以上統(tǒng)計可以看出,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1 +2式是壓倒性的多數(shù),2+1式非常少見。從已有研究收集到的反例來看,數(shù)量和類型都非常少,主要反例類型多半沒有超出呂叔湘提出的“嚇唬人,糟蹋錢”之類的“XX人”“XX
錢”“XX鬼”范圍。
1.4 1+2式名名定中結構
總的看來,2+1式的述賓結構數(shù)量有限,類型單一。但定中結構中,2+1式的相對較多,但1+2式的也不少。上文提到的2+2式四音節(jié)定中結構縮減為三音節(jié)式,一般都是2+1式。這是就“名詞+名詞”式的定中結構而言的。1 +2式的名名式定中結構較為少見,如:
這類定中結構往往只能只有1+2式,沒有2+1式,如:但有些定中結構,既有2+1式,又有1+2式,如:
1.5 1+2式形名定中結構
名詞充當定語的定中結構,2+1式的占絕大多數(shù),1+2式的反例相對有限。形容詞充當定語的定中結構韻律模式則完全有別于名詞充當定語的定中結構,這類結構1+2式的占絕大多數(shù),2+1式的反而非常少。如:
當然,形容詞充當定語的定中結2+1式也還是存在的,能做這類定中結構中心語的名詞雖然相對來說比較受限制,常見有“XX人、XX事、XX話”等,如:新潮人、新鮮事、諂媚話。當然中心語不限于這幾個名詞,跟2+1式的述賓結構類型單一不同,這類結構2+1式的類型相對豐富,如:
表1: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和定中結構的韻律模式類型
(10)彩色片安全帽安穩(wěn)覺保險絲便宜貨常用詞暢銷書慈善家
1.6 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和定中結構的韻律模式類型
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基本可以得出以下的結論:以1+2式韻律模式為主的句法結構有述賓結構、形名定中結構,2+1式的非常少;以2+1式韻律模式為主的句法結構主要是名名定中結構,1+2式的不多。
定中結構下位類型豐富,但名名定中、形名定中最常見,動名定中結構數(shù)量不是很多,而且它們的韻律模式基本沒有超出以上類型。從單雙音節(jié)組配看,述賓結構和定中結構1+2 和2+1兩種組配方式都存在,但數(shù)量有非常大的差異。絕大多數(shù)述賓結構是1+2式,雖然也存在2+1式的,但數(shù)量極少。名名定中結構以2+1式為主,但也存在少數(shù)1+2式的。形名定中結構卻以1+2式為主,它的模式與同為定中結構的名名定中結構差別很大,跟述賓結構反而很像,其中原因值得深入研究。
如果說名名定中結構與述賓結構的韻律模式形成鮮明對立是由于結構性質差異的話,然而,同為定中結構的形名結構的韻律模式卻跟述賓結構相同。針對這些復雜的現(xiàn)象,先后有8種理論假設分別從韻律語法視角、句法、語義與認知視角、韻律與句法、語義互動視角進行了解釋。
2.1 陸丙甫、端木三的輔重原則
陸丙甫、端木三(Lu&Duanmu 1991,2002)的輔重原則(NHS)和輔長原則(NHL)可以簡述如下:
輔重原則:
在一個“核心—非核心”(或者非核心—核心)的句法結構中,非核心成分要重于核心成分。
輔長原則:
在一個“核心—非核心”(或者非核心—核心)的句法結構中,核心成分不能比非核心成分長。
運用輔重和輔長原則,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么定中結構偏好2+1韻律模式,述賓結構偏好1+2韻律模式。在述賓結構中,動詞是核心,賓語是非核心,是輔助成分,因而重音應該落在賓語上,也就是動詞音節(jié)不能比賓語長,因而動賓結果排斥2+1結構。在定中結構中,中心語是核心,修飾語是非核心,因而修飾語短于中心語的1+2結構很難成立。在可能為動賓或定中的2+2結構中,前面的動詞是單音節(jié)還是雙音節(jié),會直接制約句法上是動賓還是偏正結構。也就是說,輔重原則和輔長原則可以很好的解釋1+2式的述賓結構和2 +1式的名名式定中結構。
對于2+1式的述賓結構,陸丙甫、端木三(Lu&Duanmu 1991,2002)認為是由于像“書”“人”“鬼”這些名詞沒有變通的、可替換的雙音節(jié)形式的緣故。端木三(1999,2000)又指出“研究鬼”這種結構中的單音節(jié)賓語剛好是在停頓前的位置,可以后加一個空拍組成一個音步。這些解釋都稍顯勉強,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由于2+1動賓結構在數(shù)量上不多,因而對輔重原則威脅不大。對于1+2式形名定中結構,他們又聲明輔長原則不適用于這類結構,并對這類結構提出了另外的解釋,認為這類結構的基本結構是“A的N”,其中“的”是整個結構的功能核心,然后又提出諸多輔助解釋。對于1+2式名名定中結構的反例,他們認為這里的單音節(jié)名詞的性質接近形容詞。馮勝利(2001)根據(jù)“紙老虎——*紙工廠”“金項鏈——*金商店”的對立,進一步指出1+2名名式定中結構是一類特殊的結構,是句法運作的結果?!凹埨匣ⅰ?紙工廠”的對立,是因為兩個“紙”的性質不一樣,前者是形容詞性質,跟形名式定中結構一樣,它是造句的形式,因而不限于自然音步。
2.2 馮勝利的音步組向理論
馮勝利(1997、1998、2000、2004)用音步組向理論來解釋單雙音節(jié)搭配問題。他嚴格區(qū)分了“詞”和“語”,認為兩者的韻律模式有很大區(qū)別。馮勝利認為漢語構詞的韻律法則是從左向右組織音步的,而短語則是從右向左組織音步的,即“右向構詞,左向造語”。對于一個三音節(jié)結構來說,如果從左向右組織音步,那么就是左邊的兩個音節(jié)先組合,因此形成2+1式的韻律模式,如“電影院”,如果是從右向左組織音步,則形成1+2式的韻律模式,如“看電影”。
利用“右向構詞,左向造語”的音步組向理論,可以解釋為何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傾向于1 +2式,三音節(jié)名名式定中結構傾向于2+1式的韻律模式。由于前者是短語,因而采取了從右向左組成音步的順序,即1+2式。名名式定中結構是詞,因而只能采取從左向右的2+1式的韻律模式。
音步組向理論和輔重原則、輔長原則一樣,能對典型的例子做出較好的解釋說明,但同樣需要對2+1式的述賓結構、1+2名名式定中結構另外說明。當然,在真實語料中,這兩類例子比例非常低(Duanmu 2012,2013)。
綜上所述,從韻律語法視角可以比較成功地解釋為何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與1+2具有97%的強勢關聯(lián),三音節(jié)名名定中結構與2+1強勢關聯(lián),基于語料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2+1式的是1+2式的20多倍(Duanmu 2012,2013),換算成百分比的話,2+1式的大約占96%。由此可見,三音節(jié)述賓結構和定中結構的韻律規(guī)則完全對立。
3.1 王洪君的單雙音節(jié)語法功能分化說
王洪君(2001)提出,單雙音節(jié)動詞、形容詞、名詞的語法功能的歷時分化,是造成1 +2、2+1與述賓、定中句法結構強勢關聯(lián)的
原因。具體說來,有以下幾點:
第一,單音節(jié)動詞的動作性強,做定語不自由,雙音節(jié)動詞動作性弱,可以較自由地做定語。
第二,單音節(jié)形容詞表屬性的功能強,做定語較自由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不用使動,雙音節(jié)形容詞現(xiàn)代漢語中增生使動功能,可帶賓語。
第三,名詞雙音化最早,雙音節(jié)名詞可自由構語,而單音節(jié)名詞則黏著的較多,用于構詞較多。
王洪君(2001)認為,雙音化過程中名詞和動詞的發(fā)展速度明顯有快慢之分,雙音節(jié)名詞大量增加,而動詞仍以單音節(jié)為主,因而所形成的結構必然是1+2式的居多。她認為單雙音節(jié)名詞和動詞在句法語義上的不同分工,是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最本質的原因。
動詞、名詞、形容詞的單雙音節(jié)語法功能歷時分化說能成功解釋1+2、2+1與述賓、定中結構關聯(lián)的絕大部分語言事實,但似乎對2+1式的述賓結構,如“相信鬼”之類的結構,缺乏比較理想的解釋,而且該說無法說明“*煤商店”為何是不好的結構。王洪君(2008)嘗試通過細分名名式定中結構下位的小類,認為名名式定中結構中最松散的“質料名+成品名”允許1+2韻律模式,如“木書架”、“鐵門窗”。而不屬于“質料名+成品名”關系的“*煤商店”不宜采用1+2式。但為何不是“質料名+成品名”的“校領導”也是合格的呢?
3.2 王燦龍的認知層次差別說
王燦龍(2002)認為1+2、2+1與述賓、定中結構的關聯(lián)不是韻律導致的,而是有深層認知語義動因。他認為動詞、名詞的音節(jié)數(shù)與它們的認知語義有關聯(lián),語義上基本相同的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在范疇認知的層次上有不同,單音節(jié)動詞對應基本認知范疇的層級。他認為,在語法組配中,同級認知范疇的相互搭配是最無標記的組合。因此,對于定中和述賓結構來說,1+1、2+2才是最無標記的韻律模式,1+2、2+1都是有標記的。一般情況下,總是優(yōu)先形成無標記的組合,然后才是有標記的組合。1+1、2+2是無標記的韻律模式,因而用例也多,但為何1+2這種有標記的韻律模式,用例也非常多呢?
王燦龍(2002)認為句法組合的最終決定因素是認知語義,“音節(jié)的限制只是表面現(xiàn)象”,解釋還是需要從認知語義層面尋找原因。這種思路值得贊賞。但具體操作中,還是存在一些需要回答的問題。首先,為何同為有標記組合1+2和2+1,名名定中結構以2+1式常見,而形名定中結構以1+2式常見?形名定中結構解釋不足。其次,正如柯航(2007)所指出的那樣,哪些詞屬于基本認知范疇很難確定,基本認知范疇未必與單雙音節(jié)有強勢的關聯(lián)。
3.3 端木三、周韌的信息量原則
端木三(2007)對輔重原則、深重原則等諸多語句重音理論逐一點評,認為這些理論都存在類似的問題。例如,為什么輔助成分要重讀?為什么有強調的詞,重音可以高于一般的語句重音?為什么常用詞往往比非常用詞的重音輕?為了解答這些問題,端木三(Duanmu 2005,2007)提出“信息—重音原則”(the Information-Stress Principle):信息量大的詞要比其他詞讀得重①審稿人認為這種概括并不絕對:吃飯、喝水、念書、唱歌的賓語都沒有(或是冗余)信息,但都重。英文的what do you know?焦點在“what”,但“know”重。就是說,核心重音可以解釋信息重音和結構重音,但是信息重音無法解釋結構重音。非常感謝審稿人指出這一點。。但“信息—重音原則”操作性不強,比如說無法確定不同定語的信息量等級。
周韌(2006、2011)在相關研究(陸丙甫1993、2005、馬慶株1995、袁毓林1999等)上,把定語語義范疇與信息量大小關聯(lián)起來:
周韌根據(jù)信息量大小解釋單雙音節(jié)組配規(guī)律。他提出,信息量大的成分在韻律上就要更突出,而對于漢語來說,重音的表現(xiàn)方式之一就是音節(jié)長度,信息量大的定語使用雙音節(jié),
信息量小的定語使用單音節(jié)。表示“新舊、大小、顏色、形狀、氣味”等概念的定語,由于信息量小,傾向于使用單音節(jié),因此往往形成1+2式的格局,例如“舊毛巾、大房間、紅手套、臭豆腐、圓書桌”等。
表示“用途”的定語,負載的信息量最大,所以傾向于使用雙音節(jié),形成2+1式,例如:“洗衣機、簽字筆、閱覽室、信息亭、手表廠”。
表示“屬性、時間、處所、材料”等概念的定語,由于信息量居中,可單可雙,所以既有1+2式,又有2+1式:
(12)處所:
1+2式:東墻壁南三環(huán)北少林左前衛(wèi)
2+1式:東面墻南方人北方戲廚房門
時間:
1+2式:夜生活前總統(tǒng)年利率夏時制
2+1式:午夜場暑期班黃昏戀下午茶
屬性:
1+2式:農(nóng)產(chǎn)品校領導黨代表鄉(xiāng)政府
2+1式:農(nóng)民工工業(yè)品少年犯學生妹
材料:
1+2式:皮坤包肉丸子金項鏈鋼墻板
2+1式:皮革包豬肉丸黃金鏈鋼材板
周韌(2006、2011)運用信息量原則很巧妙的解決了以往研究中一直難以解決老大難問題:同為定中結構,名名式定中結構以2+1為主,形名式定中結構卻以1+2常見。他拋開詞類的區(qū)分,從語義差異入手確實能對形名定中和名名定中結構的韻律模式進行合理的解釋。但這個原則是否能同時解釋述賓結構的韻律模式呢?柯航(2007)指出:述賓結構中,既有2+1式定中結構,也有1+2的動賓結構,如果說1+2動賓結構里,后面的名詞應該得到重音的話,那么又怎么解釋2 +1式定中結構里,前面的動詞必須得到重音?
4.1 吳為善的松緊搭配理論
吳為善(1986,1989)認為1+2和2+1的音節(jié)組合有松緊之分,結構松緊和節(jié)律松緊存在著匹配關系。節(jié)律結構層面的“松”“緊”與句法結構層面的“松”“緊”相匹配,而且節(jié)律層面的“松”“緊”在句法層面的投射結果是對不同等級的語言單位的選擇:
(13)節(jié)律結構句法結構語言單位
1+2→述賓→短語
2+1→定中→復合詞
吳為善(1986、1989、2006)從結構松緊和節(jié)律松緊搭配的角度解釋上述語言現(xiàn)象。他首先證明了1+2述賓結構是典型的組合類結構,前后兩部分結合松散,兩個結構成分可以擴展。而2+1定名結構是典型的黏合類結構,內部結構成分之間結合比較緊密。然后,他又根據(jù)連讀變調證明了2+1式韻律模式比1+2式的緊。
“松緊搭配理論”很有新意,尤其是證明了句法結構的松緊與韻律模式的松緊,并發(fā)現(xiàn)了兩者之間有匹配關系。但他同樣需要面對輔重原則和音步組向理論碰到的一樣的反例。既然定中結構是緊湊的結構,那么為何又有1+2式定中結構?同樣,為何述賓結構又有2+1式?而且形名定中結構還以1+2式為常見。
4.2 柯航的韻律、句法、語義松緊關聯(lián)說
柯航(2007)以不帶意義的數(shù)字串995和955為例,根據(jù)上聲連讀變調的時995里5前頭那個9變?yōu)橹鄙险{[24],是大變化,而955里的9變?yōu)榘肷险{[211],是小變化,從音節(jié)組配自身證明作為2+1式的“995”緊而1+2式的“955”松①審稿人提示這個實驗有問題,因為999和995/599不一樣,說明其中的“99”不是不帶意義的(99并列再加5,就帶了“同類對異類”的意義)。因為論證原理不成立,所以松緊結論尚缺論證。非常感謝審稿人指出這一點。雖然用數(shù)字代替了文字后,減少了意義的干擾,但還是無法完全排除意義的影響。。她又根據(jù)各種結構在語法性變調中的不同表現(xiàn),論證了述賓結構松于定
中結構。接著,柯航提出了一個述賓和定中結構韻律、語義和句法結構的關聯(lián)模式:
述賓與定中相比,定中結構是緊結構,與2+1式結合為無標記匹配,但是在定中結構內部,仍需再做具體區(qū)分。定中結構單雙音節(jié)搭配相關的關聯(lián)標記模式又可以具體化為:
那么,韻律、結構、語義松緊關聯(lián)原則如何對述賓、定中結構單雙音節(jié)組配模式進行解釋呢?我們先看述賓結構。
在上表中,“韻律”指的是音節(jié)組合模式,根據(jù)象似原則,對述賓結構而言1+2式為“+”,2+1式為“-”;“結構”指的是組成成分是均為自由語素還是含有黏著語素,對述賓結構來說,組成成分均為自由語素的是“+”,含有黏著語素的是“-”?!罢Z義”在此處起到定位作用,同為“+”表示四例都是作為述賓結構來考察。
上例證明了1+2式的“租汽車”是最佳選擇,但“出租車”雖然符合兩個選項,但作為述賓結構的話,它的接受度還不一定有“購買糧”高,更沒有“相信鬼”接受度高。
為了解釋名名定中和形名定中結構的韻律差異,柯航強調了定中結構內部又區(qū)分松緊,把組配模式改進如下:
首先她認為形名定中較松散,名名定中較緊密,因而形名定中結構以1+2式為主,名名定中以2+1式為主。接著她又吸收了定語語義范疇與信息量大小之間的關系圖,提出這些定語有以下的松緊關系:
該怎么運用上述松緊搭配原則來解釋定中結構既有2+1式,又有1+2式呢?下面選用“顏色、屬性、用途”三類定語的定中結構來說明。
根據(jù)(18)可知,“顏色”類(“黑”)定語與中心語之間的關系最松散,“用途”類(“漆”“表”)的最為緊密,“屬性”類(“男”)的居中。
從定中結構的1+2式來看,顏色類的1 +2式均能成立,而用途類的1+2式不能成立。2+1式的成立情況則剛好相反,用途類的2+1式都能成立,而定語和中心語之間關系松散的顏色類定中組合中2+1式的成活度很低。
關于名名定中和形名定中結構的單雙音節(jié)組配模式的解釋,柯航的解釋本質上與周韌(2006)的差別不大。
4.3 沈家煊的虛實象似原理
沈家煊(2012)提出,“虛實象似”的原理是指語法上的“動虛名實”對應于或象似于韻律上的“單虛雙實”(即“單輕雙重”)。韻律和語法之間的象似只是一種扭曲的對應關系:
如何運用虛實象似原理解釋1+2、2+1與述賓、定中結構的關聯(lián)呢?沈家煊(2013)用自問自答的方式進行了闡述:
為什么2+1式的“出租房”是定中而1 +2式的“租房屋”是述賓?他認為這是因為:雙音的“出租”是“動弱名詞”,名性強;單音的“租”是“動強名詞”,動性強。
為什么“紙房子”只能是定中不能是述賓,述賓不是以1+2式為常態(tài)嗎?為什么“房屋出租”也只能是定中不能是述賓,同樣是2+2式的“出租房屋”不是兩者皆可嗎?他認為這是因為:動詞是名詞的一個次類,動詞都是名詞,但名詞不都是動詞,事物名詞就不是動詞。
為什么名名定中1+2(校領導、黨代表、紙房子、鴨骨架)要明顯多于述賓2+1(尊重人、研究鬼)?①非常感謝審稿人提醒筆者注意,“校領導、黨代表、紙房子、鴨骨架”等的第一個單音節(jié)的可以分析成“區(qū)別詞”或“準詞頭”,“尊重人”的“人”的“人”和“害怕鬼”的“鬼”可以采用端木三“人/鬼+零音節(jié)”的分析,所以不是2+1。他認為這是因為:單音動詞是典型的動詞,其動性確實比雙音動詞強得多,但是單音名詞也是典型的名詞,其名性并不比雙音名詞弱多少。
沈家煊(2013)認為,虛實象似原理可以涵蓋信息量原則(沈先生認為本質是“輕重象似”原則)和松緊象似原則。然而,虛實象似原理是建立是名動包含基礎上的,也就是大名詞觀基礎上的。要理解虛實象似的前提條件,就要先接受漢語里動詞是名詞的次類的觀點。
關于述賓、定中結構的單雙音節(jié)組配規(guī)律,已有的8種理論假設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從韻律視角提出的解釋,比如陸丙甫和端木三、馮勝利等;二是從句法、語義與認知視角提出的解釋,如王洪君、王燦龍、周韌等;三是從韻律與句法、語義互動視角提出的解釋,如吳為善、柯航、沈家煊,參見表3。要比較各種理論假設的優(yōu)劣,就要看他們理論對語言事實的解釋力。
表3:述賓、定中結構單雙音節(jié)組配對比分析表
一般來說,誰的理論假設的“√”越多,就表示越具有解釋力,但要特別區(qū)分理論假設的剛性與柔性差異。韻律語法視角的解釋是剛性的,非此即彼的,因而陸丙甫和端木三、馮勝利的相關理論看似“√”少,但并不意味著他們的理論具有很大的缺陷。①審稿人提醒:這里有一個是否嚴格的科學分界:柔性可以避免矛盾,但沒有剛性則得不到本質。筆者非常認同。韻律語法視角的解釋著眼于典型的類型,而語言實例很復雜,各種結構1+2和2+1韻律模式都有,這就會造成韻律語法的解釋只能對其中一種韻律模式做出解釋。對輔重、輔長原則而言,形名定中結構韻律模式是最大的例外。
句法、語義與認知視角的解釋是一種相對柔性的解釋,規(guī)則性沒有韻律語法強。比如對于語義、認知的理解,雖然大體不會有很大差異,但總是每個人有不同的側重點。王洪君的方案能很好地解釋述賓、名名定中、形名定中等典型的韻律模式,但對另外三種不是那么典型的解釋卻碰到了困難。王燦龍和周韌的方案總體上沒有多大問題,但有些標準的判斷卻有爭議,比如王燦龍的“基本層次”,認為“1+1”、“2+2”是典型的層次等,周韌的信息量大小的判定標準等。
韻律、句法語義互動視角的解釋是一種多因素互動的解釋,但如果對互動機制的限制不夠,就會使得解釋過于隨意,這也是互動解釋經(jīng)常被詬病的地方。吳為善的節(jié)律、句法和語言單位松緊搭配說很有新意,但他沒有對例外進行解釋。柯航的韻律、句法、語義松緊關聯(lián)說進一步展示了韻律的松緊、結構的松緊和語義的整合度高低之間的關聯(lián),并對一些例外進行了解釋。但她關于定中結構既有1+2式,又有2+1式的解釋,思路和周韌的解釋基本一致。沈家煊先生從虛實象似角度解釋了述賓、定中結構的單雙音節(jié)關聯(lián),但要理解虛實象似,前提是必須接受名動包含的詞類觀。
通過上述比較,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述賓、定中結構的單雙音節(jié)關聯(lián)研究應該繼續(xù)從韻律與句法、語義、語用互動的視角深入研究,要確定各個因素的權重,并要限制互動各個因素作用的范圍,即加強對互動因素的管控,減少隨意性,找出多因素互動的層次和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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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ritical Review of the Single and Double Syllable Combination of Predicate-Object Structure and Modifier-Head Structure
Ying Xuefe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12,China)
predicate-object structure;modifier-h(huán)ead structure;single and double syllable;rhythm;critical review
Started from Lv Shuxiang(1963),the study of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grammatical features and rhythmic patterns of the three syllabic expressions has attracted great attention.There are 8 significant interpretation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1+2/2+1 expressions and predicate-object structures/modifier-h(huán)ead structures,which can be sorted into 3 perspectives:rhythmic grammar perspective;syntactic,semantic and cognitive perspective;the perspective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rhythm,syntax and semantics.Each perspective has its own merits and demerits.However,generally speaking,the last type is of stronger explanation power.However,it requires further clarification of the weight of rhythm,syntax and semantics,the interactive mechanism among the three as well as the working conditions of each of the three factors.
H04;H058
A
1674-8174(2015)02-0070-10
【責任編輯劉文輝】
2014-09-09
應學鳳(1979-),男,江西南昌人,浙江外國語學院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句法語義、韻律語法研究。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現(xiàn)代漢語黏合結構研究”(14BYY125);浙江省社科聯(lián)項目“現(xiàn)代漢語黏合結構研究”(2014B136)
①非常感謝《華文教學與研究》匿名審稿專家提出的寶貴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