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曦
重紐現(xiàn)象是清代陳澧《切韻考》在運用反切系聯(lián)法考察《廣韻》時最先發(fā)現(xiàn)的。日本學者橋本進吉《國語音聲史の研究(日語語音史研究)》最早涉及了重紐問題的研究,有板秀世1935年至1940年間也發(fā)表了一系列論文研究重紐問題①。國內(nèi)最早研究這一問題的文章是1948年同時發(fā)表在《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3本上的董同龢《廣韻重紐試釋》②和周法高《廣韻重紐的研究》③。此后,這一現(xiàn)象引起許多學者的關(guān)注,研究成果豐碩。
哪些韻存在重紐對立,不同的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周法高認為支、脂、祭、真、仙、宵、麻三、庚三、清、蒸、幽、侵、鹽等13個韻系存在重紐,其中支、脂、祭、真、仙、宵、侵、鹽具有重紐對立,庚三韻系與清韻系構(gòu)成一對重紐,麻三韻系具有重紐四等的性質(zhì),蒸韻系則具有重紐四等的性質(zhì)④。李榮⑤和邵榮芬⑥則認為只有支、脂、祭、真、仙、宵、侵、鹽八韻存在重紐。目前學界公認這八韻存在重紐。為免爭議,本文討論僅限于這八個韻系。
這八個重紐韻韻系中,唇牙喉音字分為兩組,在韻圖中分別被置于三等和四等,“哪些字在三等跟哪些字在四等,各個韻圖差不多完全一致”⑦。一般將置于三等位置的唇牙喉音稱為重紐三等,置于四等位置的唇牙喉音則稱為重紐四等。重紐韻中除唇牙喉音外,還有舌齒音,只有一組。其究竟與重紐三等為一類還是與重紐四等為一類,研究者歷來有不同意見:
(1)舌齒音與重紐四等為一類,如董同龢、周法高、李榮等。不過各家稱名不一致,董同龢把重紐四等和舌齒音稱為1類,重紐三等稱為2類⑧;周法高把重紐四等和舌齒音稱為A類,重紐三等稱為B類⑨;李榮則把重紐四等和舌齒音稱為寅A類,重紐三等稱為寅B類⑩。
(2)舌齒音與重紐三等為一類,如龍宇純和邵榮芬等。龍宇純把重紐三等和舌齒音稱為A類,重紐四等稱為B類?;邵榮芬把重紐三等叫甲類,重紐四等叫乙類,舌齒音叫丙類,甲類和丙類合起來稱為三C類,乙類則稱為三D類?。
(3)將舌齒音分解成知組、章組(含日母)、莊組、精組、來母、以母、于母幾類,再分別與重紐三、四等歸類。此分類由陸志韋首倡,陸先生章組(含日母)、精組、以母與重紐四等為一類,知組、莊組、于母、來母與重紐三等為一類?。后來一些學者沿著陸先生的方向繼續(xù)研究,有不同意見產(chǎn)生,但基本都同意陸先生將章組(含日母)、精組、以母與重紐四等歸為一類,莊組、于母與重紐三等歸為一類的看法,只是知組和來母的歸類有爭議,如黃笑山根據(jù)重紐八韻系在《王三》里的反切下字聲母的統(tǒng)計,認為知組和來母與重紐四等為一類?;黃笑山后來對這一看法有修正,將舌音知組和來母歸在重紐三等?,與陸先生說同。
以上關(guān)于中古音重紐韻中的舌齒音與重紐三、四等的關(guān)系的研究各有千秋,但限于證據(jù)和研究方法,各家的研究都有可取之處,但又都難以令人信服。舌齒音與重紐三、四等的關(guān)系究竟是怎樣的?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周法高考察了《廣韻》、《王韻》、《經(jīng)典釋文》、《玄應(yīng)音義》、《慧琳音義》中重紐韻里唇音字的反切上字,發(fā)現(xiàn)“A、B兩類的切語上字大致不相混淆”?。臺灣學者杜其容考察了三等韻牙喉音的反切上字,發(fā)現(xiàn)“支、脂諸韻之牙、喉音A、B兩類亦絕不互用為上字”?。日本學者辻本春彥《所謂三等重紐的問題》中提出一條規(guī)律:“凡反切上字是A類的,其被切字都是A類,反切上字是B類的,其被切字都是B類?!?日本學者平山久雄《切韻におけゐ蒸職韻と之韻の音価》在周法高《三等韻重唇音反切上字研究》的啟發(fā)下,“觀察到《切韻》里唇音重紐A類字和B類字不互為切上字的原則也可適用于牙喉音,把A類字和B類字分別只能切A類字和B類字,而C類字無此限制這一現(xiàn)象稱作‘類相關(guān)’”?。
李秀芹運用類相關(guān)理論對《王三》、《廣韻》、《經(jīng)典釋文》、《慧琳音義》、《集韻》、朱翱反切六種材料進行考察,揭示出中古時期重紐的兩大特點:第一,“當切上字為重紐韻字時,由上字定被切字的歸屬?!钡诙爸挥性谇猩献譃镃類時,被切字的類別才由切下字決定?!?黃笑山、李秀芹將這兩點歸納為兩條規(guī)律:第一,“A、B類上字決定律”;第二,“下字聲母區(qū)分律”。這兩條規(guī)律可以兩個公式來表達:(1)AX=A BX=B;(2)X(A/IV/J/S/Sj)=A X(B/W/T/L/Ck)=B(“A”代表重紐四等,“B”代表重紐三等,“X”代表任意切語用字,“IV”代表四等,“J”代表以母,“S”代表精組,“Sj”代表章組(含日母),“W”代表云母,“T”代表知組,“L”代表來母,“Ck”代表普三牙喉音,“/”表示或者)。?
唐初僧人玄應(yīng)所著《一切經(jīng)音義》(下文簡稱“《玄應(yīng)音義》”)25卷,匯總有其為465部佛經(jīng)所作音義,是研究唐初語音的重要文獻資料。周法高《玄應(yīng)反切考》?《玄應(yīng)反切再論》?、王力《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反切考》?、黃仁瑄《唐五代佛典音義音系研究》?、黃坤堯《玄應(yīng)音系辨析》?、李吉東《玄應(yīng)音義反切考》?等先后對其音系作過研究。關(guān)于其中的重紐問題,周法高《玄應(yīng)反切考》認為支、脂、真、仙、侵、鹽六韻中部分韻存在重紐,宵韻的重紐切語有別,如影紐“A類,要(於遙反,一),邀(於遙反,一);B類,妖(於驕反,五)”、群紐“A類,翹(祗堯反,二;巨遙反,一);B類,僑(奇驕反,一;渠消反,一); 奇嬌反,四;音橋,一)”,認為“固皆有別也”,但因“僑,渠消反”一個切語而將A、B兩類系聯(lián)為一類?。王力《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反切考》則不承認有重紐?。黃仁瑄《唐五代佛典音義音系研究》限于對音材料未有論及。黃坤堯《玄應(yīng)音系辨析》亦未論及。李吉東《玄應(yīng)音義反切考》只利用反切系聯(lián)法進行研究,雖承認有重紐,但未有論述?。
了解《玄應(yīng)音義》中重紐反切的特點,考察其中重紐韻舌齒音與重紐三、四等的關(guān)系,有助于我們對中古重紐韻反切結(jié)構(gòu)特點的認識,并為重紐韻舌齒音歸屬研究提供新的參考。故此,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運用類相關(guān)法對《玄應(yīng)音義》中重紐八韻進行統(tǒng)計,對重紐韻中的舌齒音作切情況進行了深入細致的分析。我們認為:精組、章組(含日母)、以母、來母和重紐四等歸為一類,稱為A類;莊組、知組、于母與重紐三等歸為一類,為B類。
《玄應(yīng)音義》中,重紐韻字音注凡1510條2 580次,除去與他韻混注69條117次,得本韻自注1441條2 463次。今將重紐韻字音注按重紐四等、以母、章組(含日母,下同)、精組、來母、知組、莊組、于母、重紐三等共九類分別統(tǒng)計被注字和反切下字的情況。列表如下:
切下字聲類??被切字聲類?重紐?四等? 以母? 章組? 精組? 來母? 知組? 莊組? 于母? 重紐?三等? 合計?重紐?三等? 次數(shù)? 2? 5? 8? 10? 59? 32? ? 40? 383? 539?例數(shù)? 100? 173? 442? 119? 213? 68? 2? 33? 291? 1?441?總計? 次數(shù)? 160? 283? 741? 201? 368? 111? 2? 47? 550? 2?463?重紐?四等? 次數(shù)? 79? 46? 189? 21? 21? 1? ? ? 1? 358?例數(shù)? 12? ? 78? 4? 2? ? ? ? ? 96?以母? 次數(shù)? 19? ? 117? 5? 3? ? ? ? ? 144?例數(shù)? 11? 82? 152? 5? 17? ? ? 1? 1? 269?章組? 次數(shù)? 15? 158? 254? 8? 26? ? ? 1? 1? 463?例數(shù)? 15? 43? 31? 80? 66? 1? ? ? 1? 237?精組? 次數(shù)? 27? 66? 51? 139? 117? 1? ? ? 3? 404?例數(shù)? 8? 2? 37? 8? ? 11? 1? ? 4? 71?來母? 次數(shù)? 13? 2? 70? 11? ? 13? 1? ? 13? 123?例數(shù)? 2? 3? 28? 3? 59? 31? ? 3? 18? 147?知組? 次數(shù)? 4? 3? 49? 7? 117? 58? ? 6? 45? 289?例數(shù)? 1? 3? 2? ? 8? 2? 1? ? 40? 57?莊組? 次數(shù)? 1? 3? 3? ? 18? 3? 1? ? 75? 104?例數(shù)? ? ? ? ? 4? 1? ? ? 19? 24?于母? 次數(shù)? ? ? ? ? 7? 3? ? ? 29? 39?例數(shù)? 2? 4? 7? 6? 41? 21? ? 29? 207? 317?例數(shù)? 49? 36? 107? 13? 16? 1? ? ? 1? 223?
從上表可以看出:
1.重紐四等基本不以重紐三等作反切下字,重紐三等也基本不以重紐四等作反切下字。
2.重紐四等與以母、章組和精組關(guān)系非常密切,它們自注和四類間互注遠遠超過它們與其他類之音的互注。同樣,重紐三等與莊組和于母之音的關(guān)系也非常密切,它們自注和相互間互注數(shù)也遠遠超過它們與重紐四等、以母、章組和精組之間的互注。這說明,《玄應(yīng)音義》重紐韻中精組、章組、以母與重紐四等為一類(A類),莊組、于母與重紐三等為一類(B類)。這與陸志韋、黃笑山、馮蒸等先生研究結(jié)果一致。
又,《玄應(yīng)音義》中有5例并注多音的例子反映重紐現(xiàn)象,可證明章組與重紐三等有別:
(1)《光贊般若經(jīng)》第二卷“:蚑行,渠支反,又音奇,謂蟲行貌也?!吨軙贰T行喘息’是也?!?/142/41下?
(2)《十住斷結(jié)經(jīng)》第九卷“:蚑行,渠支、巨宜二反,謂蟲行貌也?!吨軙贰T行喘息’是也?!?/193/55上
(3)《維摩詰經(jīng)》上卷“:蚑行,渠支反,又音奇,謂蟲行貌也?!吨軙贰T行喘息’是也?!?/365/108下
(4)《大愛道比丘尼經(jīng)》上卷:“蚑行,渠支反,又音奇,謂蟲行貌也?!吨軙贰T行喘息’是也。”16/759/221中
(5)《勝天王般若經(jīng)》經(jīng)后序“:萬骃,於身、於巾二反,人名也?!?/162/47上
例中“蚑”之“渠支反”的切下字“支”為支韻開口章母,又音“奇”為支韻開口群母重紐三等;“骃”之“於身”反的切下字“身”為真韻開口書母,另一音“於巾”反的切下字“巾”為真韻開口見母重紐三等;“趫”之“丘昭”反的切下字“昭”為宵韻章母,另一音“綺驕”反的切下字“驕”為宵韻見母重紐三等。
根據(jù)我們考察“,玄應(yīng)遵循經(jīng)濟簡明的原則,同一條中不為同一字注兩次相同讀音的音”,因而其注音時“同一條中同一字并注二音或多音者,其所注各音必定互不同音”,從而據(jù)以確認某些音類的分立。此法稱為并注多音對立考察法?。周法高曾據(jù)《玄應(yīng)音義》中支韻和真韻字中并列二音的情況證明其中存在重紐對?,我們也據(jù)此法證明《玄應(yīng)音義》中曉、匣有別?。這一方法是行之有效的。通過比較這5例中并注的兩組音,我們可以肯定,《玄應(yīng)音義》重紐韻中章組字與重紐三等字之音肯定有別。
3.知組的情況有點亂:知組與A類互注凡38例65次,與B類互注凡45例89次,二者似乎不相上下。但有三點值得注意:
(1)知組幾乎不作A類的反切下字(僅2例2次),作B類反切下字卻有24例38次,明顯與B類關(guān)系密切。
(2)知組與B類互注凡39例77次,而其與A類互注才3例5次。這說明知組與B類關(guān)系要比其與A類的關(guān)系緊密得多。
(3)知組以A類作反切下字者凡36例63次,以B類作反切下字者凡21例51次,又似乎與A類關(guān)系更緊密。但知組以A類作反切下字者主要集中在是章組,凡28例49次。我們以為,知組大量以章組作反切下字的原因,可能是這二組在聲母的發(fā)音上有相似處?,而這種相似的影響可能在某些時候使人感覺不到二者在韻母上的差異。如果把這28例49次看作特殊情況,暫不計入知組與A類的互注,則知組與A類互注只10例16次,明顯少于其與B類的互注數(shù)。
綜上所述,我們傾向于認為知組與重紐三等為一類,同屬B類。如此,除來母字外,《玄應(yīng)音義》中重紐韻中舌齒音與重紐三、四等的關(guān)系如下:
A類:重紐四等、章組、精組
B類:重紐三等、知組、莊組
4.來母字的情況比較特殊,它與A類互注凡156例263次,與B類互注凡128例228次,二者相差不多。但分開來看,來母字與A、B類的關(guān)系差別就顯現(xiàn)出來了:
(1)來母三等字以A類作反切下字者凡55例96次,以B類作反切下字者才16例27次。來母三等字明顯與A類字關(guān)系近。
(2)A類以來母三等字作反切下字者凡101例167次,B類以來母三等字作反切下字112例201次,B類還略略超過A類。
(3)來母三等字作重紐四等反切下字16例21次,以重紐四等作反切下字8例13次;來母三等字作重紐三等反切下字41例59次,以重紐三等作反切下字4例13次。從其作反切下字角度看,來母與重紐三等關(guān)系要近得多;從其作被注字的角度看,則其與重紐四等的關(guān)系稍近。
正因為來母三等字搖擺于A、B兩類之音,所以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董同龢、周法高、李榮等將來母與重紐四等歸為一類,陸志韋、龍宇純、邵榮芬等則將來母字與重紐三等歸為一類,馮蒸則認為“屬A屬B均可,是個兩屬韻”,因為“知組和來母可能是個中性類,即既可見于重三,也可見于重四,或說歸入重三或重四是兩可的”?。
那么,來母的屬性究竟怎樣呢?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得先來回顧一下前人對重紐韻A、B二類的介音的討論。
陸志韋在批評高本漢三四等介音擬音時說:“《切韻》本有兩個腭介音,一個近乎高氏的,又一個是i,是高氏所沒有發(fā)現(xiàn)的,也不在純四等韻里?!标懴壬鶕?jù)日本譯音、高麗譯音和現(xiàn)代方言論證重紐四等所在的A類介音為i,重紐三等所在的B類介音為(這個“比 i來得寬而靠后”“,也許是i跟 ?中間的音”)?。俞敏考察了梵文中r、r、l、l在漢語中的不同譯音情況,根據(jù)唐代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第廿五卷里把r●r寫成“乙上乙去聲”推測慧琳的“‘乙’念?rid,‘一’念?yid”,并由此推測重紐四等應(yīng)有個y介音,重紐三等則有個r介音,并“擴大到齒音上去”“,二等裝的是-r-字,三等裝的是-y-字”?。李方桂根據(jù)上古精組、端組到中古分化出照二組和知組,認為“二等韻里在上古時代應(yīng)該當有一個使舌尖音卷舌化的介音r”“,這個介音不但可以在舌尖音聲母后出現(xiàn),也可以在唇音、舌根音聲母后出現(xiàn),并且也可以在三等介音j的前面出現(xiàn)”,只是“到了中古時代*r-就變成了ji-了”?。黃笑山則在總結(jié)前人論證二等韻有r介音的“上古Cr-音叢到中古的變化”“、某些方言二等韻字至今保留某種介音形式”等八項證據(jù)的基礎(chǔ)上,認為“二等韻的介音到中古時確實并沒有簡單地消失”。黃先生根據(jù)梵漢譯音時經(jīng)師加注反切的情況分析和《切韻》反切中二等韻字的特殊表現(xiàn)(即“二等韻字很少作其它等的反切上字”“、開合口混淆不清只出現(xiàn)在二等韻里”、“泥娘類隔和端知類隔韻集中在二等韻里”),認為“在《切韻》時代,二等韻可能仍然保留早期的/-r-/介音(音色也許是[-?-])”?。施向東研究玄奘譯音,發(fā)現(xiàn)玄奘“譯帶-y-介音的梵語音節(jié)從不用重紐三等字”“,對譯以為i主元音的音節(jié)的,只要有重紐,就一定用四等字,不用三等字”,從而證明玄奘語音中“重紐四等的介音也是y[j],而三等介音近乎r”?。劉廣和根據(jù)唐代不空的譯音和唐代藏漢對音材料也認為重紐三等有r介音,而且“三等r介音應(yīng)當不顫舌,像舌尖后半元音[-?-]”。這也是黃先生據(jù)以證明的證據(jù)之一?。黃笑山在此基礎(chǔ)上考察了《切韻》聲母的分布情況,根據(jù)“知、莊組跨一、二、四等韻和三等韻兩類”,認為“可以把二三等合在一起的條件”就是知、莊組的介音是-r-。由于重紐韻中A類的唇音字“在漢越語里發(fā)生了舌齒化”,其介音也是-r-。并認為“三等韻A、B類最容易看出三等韻聲母分作兩組的主張,除了章組和日母之外,所有的聲母都跟帶-r-介音的和無-r-介音的兩種韻母拼合,后來這些聲母在-r-介音影響下分化成兩套聲母,舌齒音分立了字母(端知、精莊),唇牙喉沒有分立字母,所以被稱為重紐了”?。
如果說重紐韻B類帶有r介音,那么《玄應(yīng)音義》中來母字入注的復雜情況就好解釋了:來母屬于A類,但來母的聲母l與介音r發(fā)音有相近,所以在聽感上與B類又相近。這正好說明了,為什么來母字作反切下字時注重紐三等多而來母作被注字時以A類字作反切下字多。因為聲母l與介音r音有相近,所以來母字整體聽起來有點像B類字帶r介音的韻母(也即像零聲母的B類字),所以用來拼重紐三等多。但在拼切來母字讀音時,韻母要求準確,因B類字帶r介音,加上B類字原來的聲母,再去拼來母字就顯得拗口。所以來母字很少用B類字作反切下字。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玄應(yīng)音義》的重紐韻中舌齒音大致分為莊、知組與精、章組和來母二類,莊、知組屬B類(表中加下劃線黑體字者),精、章組和來母屬A類(表中宋體字者)。喉音以母屬A類,于母屬B類??偟恼f來,表中加下劃線黑體字者為一類,宋體字者為一類。我們歸納所得結(jié)果與黃笑山《〈切韻〉27聲母的分布》文中重紐韻的類型相符。
一等二等 〇生崇初莊三等 日來 于〇曉影 禪書船昌章 疑群溪見 娘澄徹知 明並滂幫四等 以〇曉影 邪心從清精 疑群溪見 明並滂幫
注釋:
①據(jù)平山久雄《重紐問題在日本》介紹,日本學者橋本進吉《國語音聲史の研究(日語語音史研究)》(1927)最早涉及了重紐問題的研究,有板秀世1935年至1940年間發(fā)表了一系列論文研究重紐問題,是日本“最早對重紐的音值問題進行深入研究,并下具體結(jié)論的人”。文見《聲韻論叢》第六輯,臺灣聲韻學學會、臺灣師范大學國文系所、臺灣中研院史語所編,臺北:學生書局,1997年,第8頁。
②⑦⑧董同龢:《廣韻重紐試釋》,《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3本,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48年,第8頁,第10頁,第10頁。
③⑨周法高:《廣韻重紐的研究》,《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3本,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48年,第51頁。該文又收入周法高著《中國語言學論文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5年。
④周法高:《隋唐五代宋初重紐反切研究》,《第二屆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語言與文字組),臺北:臺灣中研院,1989年,第86頁。
⑤⑩李榮:《切韻音系》,《語言專刊》第四種,北京:科學出版社,1956年,第78-81頁,第4-5頁。
⑥?邵榮芬:《切韻研究(校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69-86頁,第70、82頁。
?龍宇純:《廣韻重紐音值試論兼論幽韻及喻母音值》,《中上古漢語音韻論文集》,臺北:五四書店有限公司,2002年,第66-67頁。
??陸志韋:《古音說略》,《陸志韋語言學著作集》(一),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5頁,第22-26頁。
?黃笑山:《〈切韻〉三等韻的分類問題》,《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4期。
?黃笑山、李秀芹:《〈經(jīng)典釋文〉重紐反切的統(tǒng)計和結(jié)構(gòu)特點》,《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第139頁;黃笑山:《〈切韻〉27聲母的分布——用黃伯虔師“輕重不平衡”理論處理〈切韻〉的作業(yè)》,《漢語史學報》第七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79頁。
?周法高:《三等韻重唇音反切上字研究》,《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23本,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52年,第402頁。該文又收入《中國語言學論文集》(周法高著),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5年。
?杜其容:《三等韻牙喉音反切上字分析》,《杜其容聲韻論集》,北京:中華局書,2008年,第35頁。該文原載于臺灣大學《文史哲學報》第24期(1975)。
?日本辻本春彥:《所謂三等重紐的問題》(馮蒸譯),《馮蒸音韻論集》,北京:學苑出版社,2006年,第597頁。該文原載于日本《中國語學研究會會報》24號(1954),轉(zhuǎn)載于日本《均社論叢》第五卷第一期(1978)。
?日本學者平山久雄的研究轉(zhuǎn)引自周法高《隋唐五代宋初重紐反切研究》后附“東京大學平山久雄教授來函”,《第二屆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語言與文字組)》,臺北:臺灣中研院,1989年,第110頁。平山久雄原文載日本《東洋學報》第四十九卷(1966),第42-63頁。
?李秀芹:《中古重紐類型分析》,杭州: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第167頁。
?黃笑山、李秀芹:《〈經(jīng)典釋文〉重紐反切的統(tǒng)計和結(jié)構(gòu)特點》,《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
???周法高:《玄應(yīng)反切考》,《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20本上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48年,第386-444頁,第410-429頁。該文又收入周法高《中國語言學論文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5年)和《玄應(yīng)反切字表(附玄應(yīng)反切考)》(香港:崇基書店,1968年)。
?周法高:《玄應(yīng)反切再論》,《大陸雜志》第69卷1984年第5期。
??王力:《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反切考》,《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第3期。
?黃仁瑄:《唐五代佛典音義音系研究》,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第44-92頁。
?黃坤堯:《玄應(yīng)音系辨析》,《佛經(jīng)音義研究——首屆佛經(jīng)音義研究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徐時儀、陳五云、梁曉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22頁。
??李吉東:《玄應(yīng)音義反切考》,濟南: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
?所標數(shù)字為詞條出處,分別表示:“《玄應(yīng)音義》卷數(shù)/叢書集成本頁碼/高麗藏本頁碼和上中下欄”。如果某一條目在叢書集成本或高麗藏本中未見,其頁碼則以“×”代替。
?王曦:《〈玄應(yīng)音義〉音注新探》,南京: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第34-35、42頁。
?王曦:《論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喉音聲母曉、匣、云、以的分立》,《中南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第287頁。
?從諧聲系統(tǒng)看,“照系三等和中古屬知系的字完全相通”(王力:《漢語史稿(新1版)》,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4頁);從中古聲類的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看,知組與章組的發(fā)音部位(知組與莊組同在舌頁,章組在面前前)和發(fā)音方法(知組為塞音,章組為塞擦音)都很接近;從近代語音的發(fā)展看,知、照兩組最終合流。據(jù)羅常對唐五代西北地區(qū)方音的研究,其時“‘舌上音’知徹同‘正齒音’照穿都混而不分”,“‘舌上音’跟‘正齒音’在西北方音中的混合已然有很悠久的歷史”,“實從唐末即見其跡”(羅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北京:科學出版社,1963年,第139-140頁)。
?馮蒸:《論莊組字與重紐三等韻同類說》,《馮蒸音韻論集》,北京:學苑出版社,2006年,第300-301頁。
?俞敏:《等韻溯源》,《俞敏語言學論文集》,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年,第275-276頁。此文原載《音韻學研究》第一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年。
?李方桂:《上古音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8年,第14、22-23頁。
?黃笑山:《中古二等韻介音和〈切韻〉元音數(shù)量》,《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
?施向東:《玄奘譯著中的梵漢對音和唐初中原方音》,《語言研究》1983第1期,第35頁。
?劉廣和:《試論唐代長安音重紐》,《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87年第6期,第111頁。該文后收入《音韻比較研究》(劉廣和著),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2年。
?黃笑山:《〈切韻〉27聲母的分布——用黃伯虔師“輕重不平衡”理論處理〈切韻〉的作業(yè)》,《漢語史學報》第七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72-8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