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艷[河北省秦皇島市盧龍縣盧龍鎮(zhèn)中學, 河北 秦皇島 066400]
沉郁的文字唱出女性的悲歌
——淺析魯迅作品中的四位女性形象
⊙張 艷[河北省秦皇島市盧龍縣盧龍鎮(zhèn)中學, 河北 秦皇島 066400]
魯迅先生以深沉的筆觸、沉郁的文字深刻地展現(xiàn)了婦女在封建制度下被絞殺的全過程,字里行間,熔鑄著作者的激憤與不平,為不幸的女人唱出了一曲曲悲歌。單四嫂、祥林嫂是為禮教重壓所苦的善良懦弱的可憐人兒:她們都是勤勞善良、樸實憨厚的寡婦。愚昧麻木的單四嫂毫無抗爭意識,習慣于逆來順受,寶兒死了,精神支柱轟然倒塌,死便是她唯一的結(jié)局。與單四嫂相比,祥林嫂更艱難,夫權(quán)要她守節(jié),族權(quán)不允許她守節(jié),政權(quán)和神權(quán)又懲罰她的“不守節(jié)”,這深入骨髓的苦楚,使祥林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愛姑與子君都是為婚姻抗爭的堅強、果敢的失敗者,為了婚姻,愛姑與丈夫斗,與公婆斗,而且向封建族權(quán)開炮,但她仍然是一個“老中國的女兒”。與愛姑相比,子君這位受“五四”狂飆影響的知識女性,要理性得多,果敢得多,她沖出了封建家庭的牢籠,可悲的是,子君追求個性解放也如曇花一現(xiàn)。她們都背負著沉重的精神重壓,想憑自己個人的力量,去沖破用幾千年時間編織成的強大的封建羅網(wǎng),但那只是妄想。最后,她們既沒爭來權(quán)利與幸福,也沒能沖破“萬難破壞的鐵屋子”,只能是覺醒的失敗者。四位女性的悲苦人生,是對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禮教的滴血控訴!她們的悲劇也告訴世人:婦女解放,必須沖破封建思想的束縛。不沖破封建禮教的牢籠,即便有再大的反抗性也只是做無謂的抗掙。
女性 封建禮教 封建思想 束縛 批判
千百年來中國封建文化的積淀、封建制度的重壓,使勞動婦女地位低下,生活凄苦,她們恪守封建禮教和封建道德標準,或忍氣吞聲,茍且一生,或滿腔哀怨,苦苦掙扎,可最終厄運難逃,成為封建禮教的殉葬品。魯迅先生以激進的民主主義與深厚的人道主義,對壓迫和蹂躪婦女的封建制度進行了無情鞭撻,深刻地揭露了封建思想和封建勢力對舊中國婦女在精神上的嚴重摧殘與奴役,憤怒地控訴了封建社會吃人的本質(zhì),同時也批判了“國民劣根性”,對那些不覺悟、處境悲慘而精神麻木的婦女,“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揭出痛苦,引起療救的注意”,在為她們的命運掬一抹同情之淚時,也為她們的解放道路進行了深層次的探索,將中國文學史上描寫婦女悲劇命運的主題,推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開辟了一個新的歷史時代。
單四嫂、祥林嫂、愛姑、子君四位女性分別是魯迅現(xiàn)實主義小說《明天》《祝福》《離婚》《傷逝》中的主人公,她們遭遇不同:有的是貧苦的鄉(xiāng)村寡婦,有的是有點身份的怨婦,有的是被“五四”狂飆吹醒的知識分子;性格各異:有的逆來順受,有的潑辣果敢,有的勇敢執(zhí)著。她們都有過自己的人生夢想,都曾陶醉于自己編織的幸福,想與丈夫、兒子相守一輩子,可是龐大的封建勢力,重如泰山的政權(quán)、族權(quán)、夫權(quán)、神權(quán)構(gòu)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任她們輾轉(zhuǎn)哀鳴,終是無力掙脫,肉體與精神的無盡摧殘與磨難使她們的夢想幻滅,精神崩潰,凄慘地踏上了黃泉路,留下來的也是痛不欲生,苦不堪言。魯迅先生以深沉的筆觸、沉郁的文字深刻地展現(xiàn)了婦女在封建制度下被絞殺的全過程,字里行間,熔鑄著作者的激憤與不平,為不幸的女人們唱出了一曲曲悲歌。
在魯迅的作品中,我們會讀到許多熟悉的陌生人:《明天》中的單四嫂與《祝?!分械南榱稚┚褪瞧渲械膬蓚€,她們都是勤勞善良、樸實憨厚的普通村婦,“是粗笨女人”,“是做了舊習慣的犧牲”,她們對生活并無太多的奢望,只求一日三餐果腹而已,幸福對她們而言是遙遠的明天,是從不敢奢望的夢想。她們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恪守著三從四德,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面對責難不敢反抗,對封建道德教條一味遵從,對自己的命運甘心情愿地任人擺布,這意味著等待這些可憐寡婦的,只能是更沉重、更無盡的痛苦和悲哀,是更漫長、更黑暗的無情歲月。
(一)愚昧麻木、毫無抗爭意識的單四嫂。單四嫂深受封建禮教和封建迷信思想的毒害,養(yǎng)成了奴隸的性格。她沒有自己的姓名,在“夫為妻綱”的封建禮教下,從不爭取做人的資格,徹頭徹尾淪為丈夫的附屬品。丈夫死后,她遵循著封建禮教“從一而終”的觀念不敢改嫁。她將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打擊和不幸,都寄托在如夢幻般的“明天”,可她又怎么知道這明天是永遠無法兌現(xiàn)的夢!善良的她只求和兒子相依為命,寶兒是她生命的全部依托,為此她拼命紡紗,雖苦雖累卻也心甘情愿。當寶兒天真地說:“媽!爹賣餛飩,我長大了也賣餛飩,賣許多許多錢——我都給你?!彼潜唷⒓拍?、凄涼、破碎的心便頓感無限溫暖,連“紡出的棉紗也仿佛寸寸有意思,寸寸都活著”??墒?,造化弄人,禍不單行,厄運接踵而至。寶兒生病,她求簽、許愿、吃單方,想盡辦法,也沒留住生命中這最后的一絲陽光,寶兒最終還是死了,單四嫂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殘酷的現(xiàn)實把單四嫂子的“明天”也給奪走了,寶兒死了,單四嫂她什么也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單覺得這屋子太靜、太大、太空罷了。太大的房子四面包圍著她,太空的東西四面壓著她,叫她喘氣不得?!彼辣闶撬ㄒ坏慕Y(jié)局。愚昧與麻木使她無法也無力去尋求避免悲劇的途徑,這就使得悲劇沒有了盡頭。
(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祥林嫂。與單四嫂相比,祥林嫂更艱難,因為“她家里還有嚴厲的婆婆”。由于丈夫“比她小十歲”,沒有留下后代,“夫死從子”之路與她無緣。再說婆婆也不會把她這個“克星”留在家里,擺在祥林嫂面前的是一條受人唾棄的改嫁之路。祥林嫂不想任人擺布,不想像商品一樣被賣掉!也曾抗爭過,那就是——出逃,為守住名節(jié),她只身逃到魯家做女仆,新的環(huán)境給她帶來了希望,“臉上泛起紅暈”,她滿足了,然而“新年剛過”,祥林嫂到河邊去洗米時被婆家人用野蠻的手段,生擒死拖搶了回去,被迫嫁給賀老六。她本能地反抗,一路嚎哭、叫罵,“喉嚨哭啞了”,“頭上碰了一個大窟窿”,“拜不成天地”,可結(jié)果還是被“七手八腳地關(guān)進了洞房”。改嫁對于她是一場災難,是瘋狂的人格侮辱與心靈摧殘,但屈辱之后畢竟有了一個棲身之所,一個雖破爛、清苦卻能遮風擋雨的家。她認了,誰叫自己命苦呢?敦厚的賀老六“有力氣、會做活”,對祥林嫂還不錯,苦命的祥林嫂在無奈中平靜了下來,兩人由同命漸同心,在賀家坳平靜的生活中嘗到了一點人生的樂趣??墒呛镁安婚L,上天并未垂憐這個苦命人,賀老六“年紀輕輕,就斷送在傷寒上”,兒子阿毛也“給狼銜去了”,命運之神不公平地從她懷里奪走了最后兩縷春光。兒子死了,大伯又將她趕出家門,走投無路時她只好再次來到魯家做傭工,來求“老主人”給一碗飯吃。善良的她又怎知今非昔比,因為再嫁,她已被封建禮教判定有罪:寡婦再嫁,傷風敗俗;克夫克子,更是不祥之物,在四嬸、四叔、柳媽等人的眼中,她早已成了“不干不凈”“敗壞風俗”的災星;特別是生活的打擊、心靈的重創(chuàng)“給了這個堅強的靈魂不可抵擋的一棍”,她變了,“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得多,死尸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試想封建衛(wèi)道者魯老爺?shù)仍蹩鲜震B(yǎng)一個累贅!冷漠之后,最終祥林嫂帶著“開裂的竹竿,破碎的心”被驅(qū)出魯家,淪為乞丐,只是機械地向人訴說:“我真傻,真的?!痹谌f家歡樂、全家團圓的時候,她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人生的舞臺。
單四嫂與祥林嫂的悲劇令人窒息,祥林嫂和單四嫂是被封建禮教戕害的兩個活化身,她們的形象在本質(zhì)上具有一致性。她們都是掙扎在封建社會底層的農(nóng)村婦女,都是痛失愛子的寡婦,都是勤勞善良的村婦,都飽受了經(jīng)濟壓迫和精神摧殘,都是一樣的逆來順受,混沌麻木,“他們的命運非常凄苦,逆來順受,從來不會想到怎么樣去改變它”。麻木的單四嫂,面對無盡的空虛與壓抑,只會呆坐空想,只會“等候明天”。她茫然的雙眼又怎能看透自己悲劇的未來!祥林嫂呢?夫權(quán)要她守節(jié),族權(quán)不允許她守節(jié),政權(quán)和神權(quán)又懲罰她的“不守節(jié)”。這深入骨髓的苦楚,使祥林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爭過,鬧過,哭過,罵過,盡管她不斷掙扎,依舊沖不破羅網(wǎng),爭不到一個普通人的權(quán)利。她的反抗意識是朦朧的,瞬息即逝的;她的抗爭是不自覺的,是盲目的,其力量微弱而蒼白。逃跑,只是因為不堪虐待;婚禮尋死,只是對“從一而終”的恪守,是對封建節(jié)烈觀的愚忠;傾其所有,跑到土地廟里捐門檻更是被封建迷信思想愚弄的結(jié)果。乃至最后,在漫天大雪中,面對白茫茫的雪地,陰冷冷的蒼穹,她憤而發(fā)問:“買我、賣我、逼我、嫁我、打我、罵我、羞我、趕我,是誰之罪?我問誰?”她的呼喊與詰問得不到任何回應,倒是那驟然響起的“祝?!北夼?,好似將她驚醒:“人說死后家還美,似聞親人喚我歸”,她帶著向往,迎著阿毛的叫娘聲奔去……她的詰問,雖有對封建制度的控訴,但更多的是對地獄的恐懼!因為她實在不知怎樣面對兩個丈夫,她怕如柳媽所說的被閻王爺鋸身!
幾千年的封建禮教,麻木了她們的神經(jīng),政權(quán)、族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四座大山穩(wěn)穩(wěn)地牢牢地壓在寡婦孱弱的肩背上,壓碎她們每寸筋骨,每份希望。封建“四權(quán)”的繩索有如千斤鐵鏈,緊緊地捆縛著她們,戕害著她們。她們本能地以封建文化所規(guī)范的行為準則,作為自己處世為人的依據(jù)和標準,她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這樣不幸。她們唯一明白的,就是把孩子撫養(yǎng)大,防老送終,孩子是丈夫死后她們?nèi)康娜松x,是所有的精神寄托。于是孩子沒了,她們便一無所有,甚至生的欲望也都蕩然無存。促使單四嫂與祥林嫂走向死亡的還有那冷漠的社會、麻木的人群。兩人走投無路時,不但得不到任何物資援助,甚至連同情都得不到,人們肆意蹂躪、踐踏她們的尊嚴。丁玲說過:“祥林嫂是非死不行的,同情她的人和冷酷她的人,自私的人,是一樣地把她往死里趕,是一樣使她精神上增加痛苦?!毕榱稚┦欠撬啦豢?,單四嫂子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當孩子生病、夭亡而陷入極度悲哀和凄苦時,她同樣沒有得到任何同情和幫助,在陰冷冥冥的世界里,在那塞滿誘惑、欺騙、暴力的混濁險惡的環(huán)境中,在冷漠、欺凌、侮辱中,單四嫂子不可能迎來“明天”,即使不死在懸梁自戕的繩索上,也會死在封建禮教的桎梏下。
病態(tài)的社會及病態(tài)的人們的存在是她們死亡的催化劑,兩位寡婦嫂的悲劇是不折不扣的社會悲劇,她們的死,是舊中國農(nóng)村勞動婦女對黑暗的封建制度、殘酷的封建禮教血和淚的控訴,她們的悲劇更是封建宗法社會里千千萬萬勞動婦女的命運縮影。她們的死在引起人們的同情之后便是凝重的沉默,是那種不是滅亡就是爆發(fā)的沉默,是于無聲處的驚雷!
在單四嫂和祥林嫂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太多的壓抑與忍耐,那么在《離婚》中的愛姑與《傷逝》中的子君身上,我們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呢?兩位封建家庭中的大小姐,一個潑辣豪爽,“有鐮刀似的腳”,一個文靜秀氣,如出水芙蓉,但她們或多或少都接受過新思想,為自己的幸福與權(quán)利都進行了無所畏懼的抗爭,終于“吹皺一池春水”,攪了個地覆天翻。盡管“天空中沒留下她們的痕跡,但她們已飛過”。
(一)潑辣倔強、敢于反抗的愛姑。她不像“節(jié)婦”單四嫂默默地忍受不幸命運的宰割,也不像“失婦”祥林嫂帶著自己無法解答的困惑悲慘地死去,而是不甘沉默,勇于同命運抗爭。封建禮教重壓之下的她,是沖破黑暗王國的一縷燭光。她有點“身份”,是地方上很有點權(quán)勢、“沿海居民都有幾分懼怕”的土鄉(xiāng)紳莊木三的寵女,她有“體面”的娘家和“高門大戶都走得進的,腳步開闊”的父親作為靠山,所以她敢“將兩只鉤刀樣的腳正對著八三擺成一個‘八’字”,受不得別人的鉗制,更不知天高地厚。當丈夫放蕩無賴,姘上了小寡婦,欲休愛姑時,愛姑與丈夫的無恥行徑進行了堅決斗爭,但又惹得“公婆不喜歡”,要趕她走。在忍無可忍下,愛姑搬來剽悍的父親,拆了施家灶,出了心頭的一口惡氣。
為了婚姻,愛姑與丈夫斗,與公婆斗,而且向封建族權(quán)開炮。罵、鬧是她的法寶:她當面罵丈夫和公公為“小畜生”“大畜生”,果斷決絕;鬧了三年,使婆家處于尷尬的境地,那份執(zhí)著令人欽佩;更可貴的是即使對封建族權(quán)的代表人物慰老爺,愛姑“也不放在眼里”,認為他不過是一個“團頭團腦的矮子”,甚至對于和知縣老爺換過帖的七大人也不怕,“七大人怎么樣,難道和知縣大老爺換過帖,就不說人話了么?”在與夫權(quán)挑戰(zhàn)中,愛姑勇敢潑辣,無所畏懼,顯示出對封建倫理道德的大膽蔑視和反叛。那種敢作敢為的性格、辛辣逼人的言辭,直指封建禮教,顯示了中國勞動婦女的初步覺醒。
身為農(nóng)村婦女的愛姑雖然是不甘沉默,敢于公開挑戰(zhàn),但主觀上的致命弱點決定了她最終的失敗,成了封建婚姻的犧牲品。她仍然是一個“老中國的女兒”,她沒有見過世面,雖然“五四”以后的民主思想對她有所影響,但畢竟見識淺薄。她的思想和斗爭必然帶有時代的烙印。首先是反抗的目標短。她只知道反抗丈夫和公婆,而對她背后的封建地主階級和官府的罪惡卻無怨恨。她不知道鄉(xiāng)下財主慰老爺?shù)目可绞浅抢锏钠叽笕?,七大人的靠山是縣衙門衛(wèi)老爺以至皇帝伯伯。她自恃有理,寄希望于“知書識理”的七大人主持公道,為她評理伸冤,卻不知道老奸巨猾的七大人恰恰是封建禮教的衛(wèi)道士!這不——七大人一聲“來……兮”,猝然之間就使她崩潰了,繳械投降了,放棄了堅持三年的斗爭“成果”,同意離婚。愛姑自發(fā)的反抗,不可能與地主、皇權(quán)相匹敵,無法與龐大的封建禮教相抗衡。她并未意識到要自我解放,擺脫封建束縛的枷鎖。其次是反抗的動機單。她敢反抗,是因為有六個身強力壯的弟兄和殷實的家庭,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是“三茶六禮定來的,花轎抬來的”,是正妻。她認為自己是在“仁義道德”的范圍內(nèi),是道德所鼓勵的,所允許的;還有她潛意識里認為被丈夫休掉是“失節(jié)”的大事,是最恥辱的事情,被休之人,其地位是連寡婦也不如的。為此,愛姑才反抗,想討回一個“說法”,維系并不幸福的家庭。愛姑的反抗行為,恰恰說明她靈魂深處還是被封建倫理道德中“從一而終”的觀念牢牢地捆縛著。反抗愈烈,捆縛愈深。
(二)激進、開放、勇敢的子君。愛姑要的是家,《傷逝》里的子君求的是愛。與愛姑相比,子君要勇敢得多,激進得多,開放得多,在爭取幸福與權(quán)利的路上邁出了一大步,果斷地沖出封建家庭的牢籠,和心上人涓生租屋同居,在吉兆胡同筑起了滿懷希望的愛巢。她受過知識的熏陶,是被“五四”革命狂飆吹醒的女青年。她會“談伊孛爾,談泰戈爾,談雪萊”,并以這些資產(chǎn)階級個性主義者的民主革命思想來激勵自己,她敢愛敢恨,具有叛逆精神,勇于追求自由、民主、平等的婚姻,在那個封建思想統(tǒng)治極為嚴酷的時代,喊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的豪邁而壯烈的人生宣言。這比愛姑“小畜生”“大畜生”的謾罵要理性得多。
不過,可悲的是,子君的追求個性解放也如曇花一現(xiàn),她畢竟是在封建正統(tǒng)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小姐,思想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她的反抗雖然堅決,但不徹底。熱戀時期的子君,對于路人的蔑視、老東西和小東西的侮辱,都能表現(xiàn)出大無畏的超然和平靜,可和涓生結(jié)合了,便沉溺于安寧和幸福,終日全力理家治內(nèi),甘心情愿做一個舉案齊眉的賢妻良母,“曾振動過的翅膀已振動不起來了”;她常??翠干哪樕惺?,連一顰一笑也受制于人,當她發(fā)現(xiàn)涓生開始冷淡她時,也不敢詢問,終日提心吊膽。對涓生過分的愛與依賴使她變得淺薄、庸俗、怯弱,兩人在愛情路上無法再共舞,涓生終于說出:“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但這于你倒好得多,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她萬念俱灰,“臉色陡然變成灰黃,死了似的;瞬間便又蘇生,眼里也發(fā)了稚氣的閃閃的光澤。這眼光射向四處,正如孩子在饑渴中尋求著慈愛的母親,但只在空中尋求,恐怖地回避著我的眼”。順從,驚人的順從,面對涓生的自私與無情,子君沒有申辯,甚至連申辯的勇氣都沒有了,這與開始的勇敢無畏是強烈的反差。絕望中,子君又再度回到了叔父的封建家門,在無愛的人間最后郁郁而死。
無疑,子君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客觀上是封建社會及其制度對她的扼殺,但和愛姑一樣,子君的悲劇也是個人的悲劇。她死于自身“未褪盡的舊思想”和依賴性,死于自己的懦弱庸俗和謀生無力。幾千年的封建束縛使中國女性喪失了自主意識,在戀愛中是被婚姻自主的強烈愿望抑制著,目標如愿后,抑制放松了,就把所有的心思和希望投入那個用愛組建的小家庭,把自己的幸福生活寄托在涓生身上,而忽略了作為婚姻支柱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于是,子君徹頭徹尾地成了家庭婦女,自覺但又不自覺地踏上了千百年來中國婦女走過的老路,連已經(jīng)實現(xiàn)的婚姻自主也不能自主下去。
無論是中產(chǎn)階層潑辣豪爽的愛姑,還是受“五四”影響的溫文爾雅的知識女性子君,同樣背負著沉重的精神重壓,靈魂深處仍被奴化;她們想憑自己個人的力量,去沖破用幾千年時間織成的強大的封建羅網(wǎng),那只能是妄想。她們爭不來權(quán)利與幸福,沖不破“萬難破壞的鐵屋子”,只能是個覺醒的失敗者。在龐大而堅固的封建勢力面前,這兩條不安分的魚,只能在水池中掀起幾點水花,最終還是擺脫不了被吞噬的命運。
魯迅用沉郁的文字在文壇上譜出了一曲曲女性的悲歌,單四嫂、祥林嫂、愛姑、子君這四個性格迥異的女性,為了使自己獲得起碼的生存權(quán)利,都不同程度地反抗與掙扎過,盡管這些反抗對強大的封建社會及其宗法制度來說是微弱的,但卻是頑強的,是茫茫黑幕籠罩下閃耀出的曾耀眼一時的火花,使我們看到了“中國女性……在不遠的將來,更要看見輝煌的曙色”!她們在封建社會及其道德禮教迫害下的悲苦人生,便是對封建宗法制度和愚民政策的滴血控訴!她們的悲劇也告訴世人:婦女解放,必須沖破封建思想的束縛。不沖破封建禮教的牢籠,即便有再大的反抗性也只是做無謂的掙扎,必然會走向失敗。即使在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今天,仍有部分女性穿新鞋走老路,過分依賴家庭和丈夫,忽視了自身的獨立,究其原因還是封建思想并未剔除,女性如不自立于社會,恐怕只會像祥林嫂們一樣悲啼!
[1] 江蘇魯迅研究會編.世紀之交論魯[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
[2] 王敬文.魯迅小說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3] 胡尹強.破毀鐵屋子的希望[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4] 俞芳見.封建婚姻的犧牲者[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5] 盧今.魯迅短篇小說欣賞[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87.
[6]汪暉.反抗絕望——魯迅及其文學世界[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作 者:張艷,河北省秦皇島市盧龍縣盧龍鎮(zhèn)中學教師。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