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凱元
繁花點點,春風(fēng)拂面。走在長葛老城的長街中,似乎能感受到千年前的古風(fēng)余韻。2014年,長葛市被認定為河南省第七個“千年古縣”。它的縣治歷史自隋朝開皇六年(公元586年)開始,到如今已有近1500年。
長葛之名,因其以古代建城邑之始,有葛條附樹,故名長葛。又相傳為遠古帝王葛天氏的故址,后人為永思其澤,使葛天氏文化長存,故名長葛。
實際上,雖然歷史悠久,長葛在幾個古縣之中卻是最具文藝范兒的,因為這里匯聚了文藝界的“名人”——“樂舞始祖”葛天氏、“楷書鼻祖”鐘繇、詩歌評論家鐘嶸,等等。
“樂舞始祖”葛天氏
葛天氏是“三皇”時期的古帝王,年代約在伏羲氏與神農(nóng)氏之間,與有巢氏、朱襄氏、陰康氏同時,距今約五六千年,是我國古代傳說中的葛天氏部族首領(lǐng)、中華民族重要的人文始祖。
七千多年前生活在長葛一帶的葛天氏部落其治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成為自然淳樸之世,是與其歌舞音樂教化分不開的。樂神葛天可以說是文武雙全,而在沒有文字的原始時期,這“文”自然是指其有音樂之天賦。這位在七千多年前與神農(nóng)氏、伏羲氏齊名的上古帝王,創(chuàng)造了人類的第一支歌舞——《葛天氏之樂》。
《呂氏春秋·古樂》有記載曰:“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以歌八闕。”“投足”是一種舞姿,手里拿著牛尾,象征著耕作的動作。由此可以看到原始時代的文學(xué)藝術(shù)活動經(jīng)常和生產(chǎn)勞動有著密切聯(lián)系,歌舞和音樂也總是互相結(jié)合的?!巴蹲恪痹诖呵镏蟊唤y(tǒng)稱為“踏歌”。這種歌舞形式與中國五千年文明史并軀同行,它起源古老,歷史悠久,流傳廣泛。在著名的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出土的新石器時代舞蹈紋彩陶盆上,三人為從、五人為伍、連臂投足,踏地為節(jié)的形象也向我們展示了古老踏歌的勃勃生機。
葛天氏之樂共有八闕歌,“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禽獸之極”?!拜d民”的“載”字當(dāng)“始”講。這一闕似乎是歌詠祖先的由來,“玄鳥”當(dāng)是一種傳說。以下接著歌詠草木、五谷的生長。這首古樂總的說來是反映生產(chǎn)勞動和原始宗教信仰。
順著這首曲子描述的內(nèi)容,我們似乎可以想象七千年前葛天氏部落歌舞升平的景象。時逢陽春三月,百花盛開,陽光明媚。葛天氏正帶領(lǐng)族人在陘山腳下的擂鼓石溝祭祀“天常”。 崗丘和平原里全是樹林和葛藤,無邊無際的葛林花開得正旺。細碎的紫藍色小花如團如簇,密密麻麻地在葛藤扭動的身枝上綻放著一個個笑靨。年輕的葛天氏長發(fā)如墨,眉目清秀,顯出英俊和瀟灑。更令人生奇的是,他還有一副好嗓子,一聲高喊,高亢嘹亮不說,內(nèi)里又含著柔和的質(zhì)感,極悅耳。此時他正在揮棒擂鼓,指揮著族人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擂鼓石溝內(nèi)的場地里站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個個面目嚴肅,全神貫注。男人們頭戴山雞尾和用樹皮制作的面罩,手持牛尾或木棒,全都赤膊上陣,擂棒擊缶,吼聲震天。姑娘們頭戴山野花,有紅色有黃色有紫色也有白色,用樹葉、鹿皮或貝殼做裝飾,著葛衣,葛衣上也綴滿野花,隨著男人的吼聲和鼓的撞擊聲舞之蹈之,口中時而高昂呼喊,時而低聲吟唱……在正式的祭祀開始之后,千人齊吼,萬人齊喊:“敬天?!?第一聲喊聲落音,葛天揮動雙臂,用木棒撞擊石鼓,他連撞三下,眾人開始以手中棍棒為樂器,一齊搗地上的石臼,他們齊敲齊喊,整齊劃一,訓(xùn)練有素,巨大的呼喊聲匯成一股洪流,穿過樹木和葛林,飛過清溟河、梁河、小洪河、暖泉河,朝更遠的地方飄蕩……
為使部族成員身強體健、延年益壽,葛天氏創(chuàng)作了“葛天氏之樂”,這是我國有文字記載以來最早的舞樂,反映了遠古時期農(nóng)業(yè)社會的特征。這首樂曲意蘊豐富,表現(xiàn)了原始先民深重的憂患意識、宗教意識以及天、地、人和諧,尤其是人與人和諧的理念。
“楷書鼻祖”鐘繇
在長葛老城的小南門里,有一東西長60米,南北寬30米,水深3~4米的池子,常年不涸。別看池子不大,相貌平平,但它卻是相傳為“楷書之祖”鐘繇練字洗硯的地方。清乾隆十二年《長葛縣志》載:“鐘繇臺在縣治前,繇嘗學(xué)書其上,洗硯于池,池水盡黑。”
鐘繇出身東漢長葛的名門望族,祖先數(shù)世均以德行著稱。父親早亡,由叔父鐘瑜撫養(yǎng)成人。他自幼酷愛書法,矢志勤學(xué),盛暑嚴寒,練書不輟,寫壞的筆頭不計其數(shù),其書法各體皆能,尤精于隸楷。對于書法,鐘繇到底熱愛到哪種程度了呢?羊欣《筆陣圖》中有一段相關(guān)典故,說是鐘繇有天看到韋誕的座位上有一本蔡邕的練筆秘訣,想借過來看看。可是韋誕非常愛惜這本書不同意借給他,氣得鐘繇“捶胸嘔血”。等到韋誕死后,竟不惜去盜韋誕的墓,真的是在用生命練書法!但是韋誕實際上比鐘繇晚死了二十年,鐘繇身為皇朝重臣,怎肯如此失禮?雖然這一說法是杜撰的,鐘繇為此蒙受了“不白之冤”,不過他為書法的提高確實作了許多不懈的努力。
據(jù)唐代張彥遠《法書要錄·筆法傳授人名》說:蔡邕受于神人,而傳與崔瑗及女文姬,文姬傳之鐘繇,鐘繇傳之衛(wèi)夫人,衛(wèi)夫人傳之王羲之,王羲之傳之王獻之??梢?,鐘繇是蔡邕書法的第二代傳人。其實,鐘繇的書法之所以取得巨大藝術(shù)成就,并不限于一家之學(xué)。宋代陳思《書苑菁華·秦漢魏四朝用筆法》就記述了鐘繇的書法成功經(jīng)過,說他少年時就跟隨一個叫劉勝的人學(xué)習(xí)過三年書法,后來又學(xué)習(xí)曹喜、劉德升等人的書法?!稌份既A》記載,鐘繇臨死時把兒子鐘會叫到身邊,交給他一部書法秘術(shù),而且把自己刻苦用功的故事告訴鐘會。他說,自己一生有三十余年時間集中精力學(xué)習(xí)書法,主要從蔡邕的書法技巧中掌握了寫字要領(lǐng)。在學(xué)習(xí)過程中,不分白天黑夜,不論場合地點,有空就寫,有機會就練。與人坐在一起談天,就在周圍地上練習(xí)。晚上休息,就以被子作紙張,以手指做筆寫字,結(jié)果時間長了被子劃了個大窟窿。因此,鐘繇與任何有成就的學(xué)者一樣,都是集前人之大成,刻苦用功、努力學(xué)習(xí)的結(jié)果。
董卓之亂后,鐘繇與曹操做了一個鄭重的約定——自己開創(chuàng)新的字體,統(tǒng)一漢字書寫方式,用筆統(tǒng)一天下;曹操則用武力平定天下大亂,用劍統(tǒng)一天下。要知道,在鐘繇之前,篆字許多人不認識,隸書難于書寫。鐘繇首創(chuàng)的楷書不但美觀大方,而且易寫易認,就像普通話一樣,大家都能接受。電影《鐘繇》導(dǎo)演如此評價:“鐘繇和秦始皇一樣,都對統(tǒng)一漢字作出了貢獻。”
鐘繇的書法古樸、典雅,字體大小相間,整體布局嚴謹、縝密,歷代評論成就極高。梁武帝撰寫了《觀鐘繇書法十二意》,稱贊鐘繇書法“巧趣精細,殆同機神”。庚肩吾將鐘繇的書法列為“上品之上”,說“鐘天然第一,工夫次之,妙盡許昌之碑,窮極鄴下之牘”。張懷瓘更將鐘書列為“神品”。此外,明岑宗旦、清劉熙載等都給以極高評價。
作為書法家,鐘繇對書法的看法也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其書論較零碎,散見于后世文集中。劉熙載《藝概·書概》云:“鐘繇書法曰:‘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薄稌份既A》也記載有鐘繇大致相同的話說:“用筆者天也,流美者地也,非凡庸所知?!币蕴斓?、天人來論述書法藝術(shù),指書法藝術(shù)中存在的自然之氣,把對自然奧妙的領(lǐng)悟運用于書法創(chuàng)作中,可以達到出神入化、賦造化之靈于筆端的境界。正因這種創(chuàng)造與大自然之鐘靈毓秀氣脈相通,故謂“非凡庸所知”。實際上,這種看法主要指書體的自然流麗,平淡真淳,多天工而少人為。以自然狀書勢,在書法藝術(shù)中追求自然美,是中國書法史上的重要美學(xué)范疇。
公元230年,79歲的鐘繇結(jié)束了其功勛卓越的一生,死時魏明帝穿孝衣憑吊,并謚之為成候,下詔贊其“功高德茂”。在三國時期,鐘繇輔佐曹操建立魏國,并得到曹操的高度認可——“朝廷無西顧之憂,足下之勛也”;在后世,他對漢字書法的創(chuàng)立、發(fā)展、流變都有重要作用,影響了諸多書法家,堪稱為一代傳奇。
第一部論詩專著《詩品》
在鐘繇死后兩百多年后,他的第九世孫鐘嶸出生。與位高權(quán)重的鐘繇相比,一生只做過參軍、記室等官職的鐘嶸遠不能和自己的先祖相比。然而他卻創(chuàng)造了另外一個“第一”——他花盡畢生精力寫成我國第一部詩歌理論批判專著《詩品》三卷,與劉勰的《文心雕龍》并稱于世。
《詩品》和《文心雕龍》相繼出現(xiàn)在齊梁時代不是偶然的,它們都是在反對齊梁形式主義文風(fēng)的斗爭中的產(chǎn)物。鐘嶸在《詩品》中評論了漢魏至蕭梁的一百二十二位五言詩作者,分析了每一位詩人的思想藝術(shù)特征及其歷史淵源,按照他們成就的高低,分為上、中、下三品。在《詩品》中,鐘嶸提倡風(fēng)力,反對玄言;主張音韻自然和諧,反對人為的聲病說;主張“直尋”,反對用典,提出了一套比較系統(tǒng)的詩歌品評的標(biāo)準(zhǔn)。
鐘嶸在自己的著作中敢于對抗當(dāng)時流行的詩歌品味。比如,他強調(diào)抒發(fā)“怨”情,繼承孔子“詩可以怨”、司馬遷“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認為氣調(diào)不凡的詩,大都是以悲為美的產(chǎn)物。作品深摯動人,是因為作者不幸的身世遭際,這種出自作者切身感遇的怨深文綺的詩作是最有風(fēng)力的、最能打動人的,最具有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量,這樣做既擺脫了儒家的經(jīng)學(xué)教條的束縛,也避免了如齊梁宮體那樣的無病呻吟。對于詩人的評價,他亦能勇敢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在整個南朝約 300 年時間里,人們對陶淵明的評價都低于謝靈運、 顏延之。鐘嶸在《詩品》中卻把陶淵明作為重要詩人進行評價,并推之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鐘嶸生活在由齊入梁的時代。他自幼聰穎,齊永明三年(485年)秋天,入國子學(xué)。這是中國封建時代的教育管理機關(guān)和最高學(xué)府。由于鐘嶸好學(xué),明《周易》,得到國子祭酒、衛(wèi)將軍王儉的賞識,薦為本州秀才。天監(jiān)初年,由於永元之亂,產(chǎn)生軍人掌權(quán)、賣官鬻爵、制度松弛訛濫的現(xiàn)象,致使市井無賴紛紛穿起官服,大小郎將滿街,門第貶值,士庶不分。對這一社會現(xiàn)象,鐘嶸深惡痛絕,他上書梁武帝說:“永元肇亂,坐弄天爵。勛非即戎,官以賄就。揮一金而取九列,寄片札以招六校,騎都塞市,郎將填街,服既纓組,尚為臧獲之事;職雖黃散,猶躬胥徒之役?!痹凇懊麑嵪桑澭赡酢钡那闆r下,他呼吁:“臣愚謂永元諸軍官是素族,士人自有清貫,而因斯受爵,一宜削除,以懲澆競。若吏姓寒人,聽極其門品,不當(dāng)因軍遂濫清級?!弊罱K,這一意見被蕭衍采納。
鐘氏到了鐘嶸這一代,門第已經(jīng)衰微,在門閥制度的嚴格控制下,鐘嶸想要有大作為,是不能如愿以償?shù)?。心懷大抱負,卻“卒于官”,只能郁郁而終。然而,與同時代諸多籍籍無名的參軍、記室不同的是,他將自己的才情寄于詩評,開創(chuàng)了中國詩歌評論的先河。
音樂、舞蹈、書法、詩歌……豐富的文藝形式,從中反映出古人的智慧和品味。我們可以想象,千年之前的長葛古城,已無愧于“文藝之城”的美稱。而在之后的千年流變中,文藝的種子早已播撒開去,開花、結(jié)果又繁殖,這座古城的文化內(nèi)涵也變得更加博大、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