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六年前的隴海大院（節(jié)選）

編者：

2015年2月27日，在“感動中國2014年度人物頒獎盛典”上，“隴海大院”以690萬張選票榮登感動中國2014年度榜首。這是一個河南的故事，更是一個中國的故事。這個大院叫“隴海大院”，更是我們所有人心中所向往的那個大院。早在2009年，鄭旺盛創(chuàng)作了長篇報告文學(xué)《陽光的聲音》。這部書以隴海大院為背景，以高位截癱33年的知青高新海為主人公，以隴海大院一群愛心人物為主要人物，向讀者、向社會報道了他們之間發(fā)生的無數(shù)的愛心故事。

作品

Works

天災(zāi)人禍是非多 國難家愁向誰說

生命給予人只有一次，它是那樣珍貴無比。

生命有時是那樣堅強，它能在巖石上生根成長。

生命有時又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高新海曾經(jīng)是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他曾經(jīng)在足球場上一次又一次跌倒，卻又一次又一次從地上爬起，將嘴角上流出的血揮手抹去。然而，一場從天而降的災(zāi)禍卻無情地襲向他，重重地將他擊倒在地，讓他那顆堅強的男子漢的心不能承受。

1976年3月16日夜晚，是一個令高新海終生難忘的時間。

那天晚上，因為前幾天積肥而遭大雨淋頭的高新海一病不起，高燒不止，最后竟全身癱瘓、昏迷不醒?？粗鴥鹤踊杳圆恍训臉幼?，高新海的娘被嚇壞了，趕快慌慌張張地喊鄰居過來幫忙。

高新海的幾個鄰居聞聽消息，一個個跑著來到了高新海的家，他們分別是小名“常三”的常思軍、小名“孬”的楊繼增、小名“小貴”的王金貴、小名“小生”的孫豫生和樊躍。

幾個人一見高新海的情況不妙，立即找來一輛架子車，七手八腳將高新海抬到架子車上，由王金貴拉著車，其余人緊跟著，出了隴海大院，一路奔跑，不要命地往最近的鐵路中心醫(yī)院趕。

駕轅拉車的王金貴腳上穿的是一雙新皮鞋，是父親剛從廣州給他買回來的。此時他已顧不得腳上的新皮鞋了，高一腳低一腳地拉著車，后面幾個人推著車，一路狂奔，一口氣就將高新海送進了鐵路中心醫(yī)院的急診室，等安頓好高新海開始搶救后，王金貴和其他幾個人才發(fā)現(xiàn)王金貴腳上的新皮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跑爛了，他的腳趾頭已經(jīng)從開膠的皮鞋里露了出來。

搗蛋的常三看著王金貴說：“貴哥，你這皮鞋咋露腳指頭，這是啥款式？”

沒等王金貴說話，樊躍接了常三的話茬子：“就是，小貴哥，你這皮鞋樣式真不賴，啥時也給咱買一雙穿穿！”

王金貴這時才喘口氣顧上說話，他用手指頭點著常三和樊躍，說道：“樊躍、三兒，就你倆小，就你倆能，就你倆話多，沒看老三（高新海的小名）正搶救著哩，還有工夫玩，再說話，我踢死你倆。”

聽了王金貴的話，常三和樊躍一個瞪了瞪眼，一個伸了伸舌，倆人不再說話，老實起來。

經(jīng)過醫(yī)生的全力搶救，幾個小時以后，高新海終于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但醒過來的高新海卻發(fā)現(xiàn)了嚴重得令他恐怖的問題，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四肢麻木，胸口以下沒有多少知覺了，而且自己高燒還一直不退，大小便也失禁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霎時出現(xiàn)在高新海的腦海里。他問守在他身邊的二哥高新民和王金貴等人：“你們說，我不會殘了癱了吧？我咋感覺不對勁啊，這倆胳膊一點也不靈活，這胸口以下咋一點也不會動，用手掐也沒啥感覺了，我不會變成植物人、傻子吧？”

“老三，別瞎胡想，哪有恁嚴重，安心治病，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這病來得猛也肯定去得快?！倍绺咝旅駝裎扛咝潞?。

“三哥，有我們幾個哥們兒在，你啥也別怕，早一天晚一天你這病得給你治好，要不你咋跟咱兄弟們玩兒?！蓖踅鹳F說道。

“三哥，你現(xiàn)在是心理負擔太重了，你想太多太復(fù)雜了，像你那踢足球的身子骨，跟鐵打的一樣，這病能治住你？別發(fā)愁，要不了多久，我看你的病就得好。”孫豫生說道。

“三哥，我說你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這鐵路中心醫(yī)院能治不住你這?。磕沁@醫(yī)院還不關(guān)門！”楊繼增也勸高新海。

常三和樊躍此時已經(jīng)憋不住話了。

常三說道：“三哥，你現(xiàn)在不能說那泄氣話、嚇人話，你不知道為搶救你，俺貴哥的皮鞋都跑爛了，你還不提勁兒治病，貴哥還等著你病好了給他買新皮鞋哩。”

樊躍接著說道：“我說三哥，不是兄弟說你，你說你踢球多厲害，外號‘鐵把門，噢，現(xiàn)在一有點病就害怕了，沒膽了，以后別這樣，不然兄弟們不跟你玩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高新海，還在高燒的他聽著聽著昏昏沉沉地就睡過去了。二哥高新民看看天已經(jīng)是半夜了，就勸王金貴他們回去休息，但幾個人卻不愿走，后來還是查房的護士長發(fā)現(xiàn)他們?nèi)硕啵瑢⑺麄儎癯隽瞬》?，幾個人才拉上架子車回家了。

高新海住院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連隊，連里專門派人到醫(yī)院看望高新海。此后，三三兩兩的知青天天都有來看高新海，大家見高新海的病情嚴重，心里都很難受，有幾個女知青，像當時的學(xué)生連長劉麗娜，學(xué)生書記王秋英，還有郭玲華、陳蘭菊、田曉敏等人，見了高新海，都禁不住掉淚了。此時的高新海，往往會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對她們說自己沒事，讓她們別難過、別操心，回農(nóng)場好好干活。高新海越這樣說，女知青越是掉淚，最后高新海自己勸著勸著反而自己的眼里也噙淚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高新海已經(jīng)在鐵路中心醫(yī)院治療十多天了，可是他的高燒始終退不下去，身體沒有一點好轉(zhuǎn)的樣子，于是二哥高新民決定給弟弟高新海轉(zhuǎn)院治療。聽說河南醫(yī)學(xué)院的醫(yī)術(shù)高，就又讓王金貴、常三他們用架子車將高新海從鐵路中心醫(yī)院轉(zhuǎn)到了河南醫(yī)學(xué)院。

所有的人都盼著高新海的病能在河南醫(yī)學(xué)院治好，但在這里住院住了十幾天，病情也依然不見好轉(zhuǎn)，高燒一直不退，急得主治醫(yī)生也是直撓頭，萬般無奈之下，醫(yī)院在住院部門口的一塊黑板上寫了一份啟事，向來醫(yī)院的所有的人征求退燒的藥方。啟事的大概內(nèi)容是：

尊敬的同志和病友，我們是河南醫(yī)學(xué)院，我院有一位叫高新海的病友，發(fā)高燒一直不能有效退燒，嚴重影響了他的病情治療。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我們的責任，是向人民負責。為了早日治好高新海同志的病，我們特向各位病友、各位同志征求能夠退燒的良方。

致以崇高的敬禮！

這個啟事貼出后，醫(yī)院果真收到了幾個治療高燒的藥方，但醫(yī)生在高新海這里試用，結(jié)果是作用不大，高燒還是不退。

……

高新海說，那是1976年5月22日，地點是鄭州火車站。

那天，他躺在擔架上，被常思軍、孫豫生、王家新、王金貴、楊繼增、范石頭、趙新義、樊躍等人護送著從河南醫(yī)學(xué)院出來，一路抬到了鄭州火車站的站臺上。那時，他的神志特別清醒，他看到了站臺上前來為他送行的人，有知青、有同學(xué)、有鄰居、有球友，他們站在站臺上，跟他握手，跟他打招呼，跟他說祝福的話。

高新海說，我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關(guān)注我關(guān)心我，我在連里帶過的許多女知青都在站臺上哭，還有鄰居中的大嬸大媽也都在抹淚。那時候，我真的是心潮澎湃，淚如泉涌。

火車開動的時候，站臺上送行的人都向我揮手，有的知青還大聲喊我的名字。幾十年過去了，那一幕還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中，一次一次地回憶，一次一次地感動。

…… ……

灰燼磚石重情義 刻骨銘心好兄弟

1976年10月5日，高新海從鐵路中心醫(yī)院回到了隴海大院的家里。

此時，錢財費盡，治病無望的高新海心里壓著石頭，眼里有些迷茫，從他憔悴的面容里能看出他心情的沉重。

娘對他說：“三妞呀，你可不能泄勁，咱這病大，不是三天兩天能治好的，咱以后遇到好的醫(yī)院，遇到好的醫(yī)生，咱再治，只要找到病根，對住癥，這病說好就會好。”

二哥說：“老三，人活一口氣，咱得上這樣難治的病，精神不能倒，精神一垮，那這病就更不好治了。咱現(xiàn)在保持好心情，吃著藥、按摩著，肯定會慢慢好起來，咱不能急躁，越急躁越不利于治病。你現(xiàn)在心里別胡思亂想，你雖然不會動，可有二哥在，你怕啥？二哥就是你的手、你的腳、你的腿，有二哥在，你就安住心慢慢治病，我不相信老天爺就不睜眼，它能看著你讓你年輕輕的就這樣癱著？”

“我知道，你們放心吧。”高新海眼里的淚打著轉(zhuǎn)，對娘和二哥說，“我心里啥都知道，我知道這病難治好，我就怕我得上這病太累咱家的人，還有鄰居們，心里很不好受。我要是能動，不累人，就是得個癌癥我也不怕，現(xiàn)在我是動也動不成，大小便都不知道，都要二哥和娘幫我排，心里想起來就煩。”

娘用手指頭點著高新海的頭，說道：“三妞，你個兔崽子以后別這樣想，也再別這樣說，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是變成傻子，娘也不會嫌棄你、不管你，娘上輩子欠你，這輩子該還你，別躺床上成天亂琢磨，不往好處想，凈往壞處想，那啥時候咱這病能好？再說了，你二哥哪天嫌棄過你？”

二哥接著娘的話說：“是呀，咱媽說的對，老三你以后別躺床上瞎想了，以后多想點好事，少想點壞事，二哥照顧你，不嫌臟不嫌累，誰叫我是你二哥呢？端屎倒尿這些不算啥，二哥早已習(xí)慣了，你一天治不好病，二哥就照顧你一天，直到把你照顧到病好為止?！?/p>

“我知道，我知道……”

高新海聽著娘和二哥的話，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臉淌下來。

娘用手給他抹抹淚，說：“你個兔崽子多大人了咋說著說著就掉淚，別哭別哭。”

這時，常三（常思軍）、小貴（王金貴）、小生（孫豫生）、樊躍四個人推門進屋了，見到此情此景，嘴快的常三沖著高新海說：“噫、噫、噫，你們看，三哥在哭哩，高嬸給他擦淚哩。三哥，你丟死人啦，俺幾個一會兒不來你咋就哭了，不會是想俺幾個想哭了吧！”

常三說完，自己先張著嘴笑。

高新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屋子的人見高新海被常三逗笑了，也都跟著笑起來。

娘高興地指著常三說：“三兒，還是你兔娃兒會說，能，你硬把你三哥說笑了，中，有本事，將來你兔娃兒肯定能弄個官兒當當，小生、小貴、小躍，你們幾個看你高嬸說這對不對？”

王金貴說：“高嬸金口玉言，您這一說，將來常三當了官兒，叫他好好孝敬孝敬您，叫您坐坐當官兒的小包車（吉普車），也風光風光，咋樣高嬸？”

“要真是到了那一天，你高嬸我死了也沒啥遺憾了，就不知道這兔娃將來真當了官兒還認不認我了！”娘一臉高興地說著，“三兒，你不會一當官就變心吧，要是那樣，小心我到時罵死你?！?/p>

常三嬉皮笑臉地說：“哪能啊，我常三將來要能當上官兒，當上大官兒，最不能忘記的人就是高嬸，放心，到時候我親自開上小包車拉住您在鄭州轉(zhuǎn)三圈，咋樣高嬸？”

“中，有你這句話，你嬸我天天給你許愿，將來叫你當官兒混個人物?！蹦锢^續(xù)高興地說，“哎，只顧說常三，都忘了讓你們坐了，快坐下，坐下?！?/p>

孫豫生此時說道：“高嬸，俺不坐了，今天俺幾個來有事?！?/p>

“啥事？”

“我們聽說俺三哥這病光靠吃藥不中，非得經(jīng)常鍛煉鍛煉，肌肉才不會萎縮。我們幾個兄弟商量了，這事光靠高嬸和二哥不行，必須人多才行，以后我們每天都抽空來架住三哥動動，絕不敢叫肌肉萎縮了?！?/p>

樊躍接著小生的話說：“小生哥說得非常對，我們從今以后要幫三哥進行鍛煉，爭取叫他早一天重新站起來?！?/p>

老二坐在高新海的床沿上半天沒有說話了，這時有些激動地說：“老三這病又不是三兩天能好的，咋能天天叫你們?yōu)樗芾?？?/p>

常三聽了老二的話，立即說道：“二哥，你咋這樣說？你這是說的外氣話，俺哥們跟老三跟你又不是玩一天兩天了，都是一家人、都是好兄弟，對不對，二哥？”

“那是，那是?！倍缧χf，“有你們這些好兄弟、好鄰居，哎呀，老三是真有福?！?/p>

幾個人在屋里這樣說著，高新海的心里熱乎乎的，淚就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娘看見了，又罵道：“三妞，眼里咋又噙淚啦？兔崽子那淚算多！”

高新海說：“媽，您別恁多話，我哪是淚多？我是高興，我這都成一堆泥了，大家還來看我、幫我，我高興、高興……”

說著話，高新海抬手抹了一下眼里流出的淚。

“好，好，我不說話了，我去買菜，中午給你們做好吃的。”娘說著，取下掛在墻上的菜籃子，朝門口走去。

見高嬸走了，王金貴對大家說：“咱別光說話啦，咱現(xiàn)在就把三哥背下樓，到院里試著鍛煉鍛煉?！?/p>

“好，我背三哥。”孫豫生說著，就在高新海的床前蹲下身來。

老二和王金貴兩人架起高新海的胳膊，將高新海從床上架起來，常三、樊躍又過來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將高新海放到了孫豫生的背上， 孫豫生扭頭對趴在他背上的高新海說，“三哥，咱下樓啦，你用手攬好我的脖子，手中不中？”

“中，能使上勁。”高新海說。

孫豫生兩手倒過來伸到背后，用手抓住高新海的大腿，出了屋門，順著二樓的樓道往下走。

高新海家原來住在二樓，樓梯不是現(xiàn)在這種一級一級的樓梯，而是那種老式的坡式長樓道，從一樓可以順著坡道走到二樓，或者從二樓順著坡道直接走到一樓，坡道有些陡，是水泥面，走起來很光滑。孫豫生背著高新海，一步一步小心地順著坡道走下來，一直走到了一樓的樓道外，被其他幾個人接住，才長出了一口氣。

孫豫生笑著說：“三哥，你以后減減肥，太重，背著你跟背石頭一樣，壓得我頭暈?！?/p>

王金貴說：“小生，下回我背，我一口氣把老三背下樓，保證連一口大氣都不喘?！?/p>

常三湊過來對王金貴說：“小貴哥，你肯定比小生哥怪氣，要不俺咋喊你哥？”

王金貴笑著說：“這話我愛聽，常三，你就是會說話，來來來，你也別光說了，來，你跟躍你倆架住三哥的兩只胳膊，我跟二哥一人招呼三哥一條腿，小生先休息會兒，剛才背三哥有功。”

在王金貴的指揮下，幾個人架胳膊的架胳膊，扶腿的扶腿，連架帶抬扶著高新海一步一步往前挪動。

院里的大嬸、大媽、大伯、大叔見孫豫生他們幫著高新海在鍛煉，都紛紛打招呼。

“三妞，好好鍛煉，聽說人家有人癱瘓后就這樣鍛煉好了?！?/p>

“三妞，有病了要想開，飯要一口一口吃，病要一下一下治，心放平，氣放長，咱總有病好的那一天?！?/p>

“呀，三妞，這開始鍛煉了，這中，這中，這鍛煉鍛煉肯定好得快，不能整天躺床上，好人整天不下床也受不了，別說有病了。以后就這樣天天鍛煉鍛煉，要不了多久就會見好?！?/p>

“哎呀，你們幾個人心真好，真好！”

“小貴呀，你們幾個人這樣待三妞，將來會有好報呀?！?/p>

“哎呀，這真是人家說的那話兒，遠親不如近鄰啊，你看小貴、小生他們多好！”

“三妞，別著急，聽說大胖他媽正給你找偏方，說能治你的病，俺也都給你打聽著治病的方子呢，別著急啊，慢慢治?！?/p>

高新海聽著院里這些大媽、大嬸、大伯、大叔們關(guān)心自己的一句句話語，眼淚模糊了雙眼……

…… ……

黨和政府送溫暖 殘疾孩兒辦工傷

高新海是因公致殘的。

大家都覺得他應(yīng)該辦個工傷，這樣看病、生活才會有些保障。

高新海不能動，為了他辦工傷的事，鄰居們自發(fā)地找市殘聯(lián)、市民政局、市委，詢問高新海的情況能不能辦工傷。有關(guān)部門都很同情高新海，但具體辦理起來還是有些困難，都答應(yīng)一旦政策允許，一定要幫助高新海辦理工傷。

1978年，國家針對知青的有關(guān)安排問題下發(fā)了74號中央文件，文件中明確規(guī)定了統(tǒng)籌解決農(nóng)場知青的辦法。即知青中實在不愿或無法留下的，由原籍省、市分期分批辦理病退、困退……高新海和大家知道后都非常高興，覺得有了74號文件，辦理工傷就有了政策依據(jù)。孫豫生、王金貴、常三、樊躍、許蘭生等人輪流用架子車拉著高新海去有關(guān)部門反映情況。

雖然一下子還不能辦成工傷，但有關(guān)部門已經(jīng)將高新海的事記錄在案了，特別是鄭州市委的領(lǐng)導(dǎo)，還特別安排了一筆資金送到了隴海大院高新海的家里解決他的生活和看病困難。

這筆資金一共是500元，在當時來說，工人的工資一個月只有幾十元，這500元錢讓高新海一下子解決了許多問題，他雖然至今不知道這筆錢是市委哪個領(lǐng)導(dǎo)批的，但那感激之情卻終身難忘。從那時起，高新海就感受到了黨和政府的溫暖，他深深地感覺到黨和政府始終沒有忘記對知青的關(guān)懷。

1979年6月，有關(guān)部門又讓高新海寫了一份自己因公致殘的材料，作為辦理工傷的重要材料依據(jù)。

高新海懷著激動的心情，連夜寫了一份個人情況的匯報材料，并讓孫豫生、王金貴用架子車拉他去了市委和市民政局，將這份材料交給了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

至今，高新海還放著這份材料的草稿：

尊敬的領(lǐng)導(dǎo)同志：

我是溝趙農(nóng)場二連的知識青年，名叫高新海，男，28歲，共青團員。1971年到溝趙農(nóng)場二連鍛煉，任大田排排長，1976年3月我因為連隊勞動，造成全身癱瘓，至今臥床不起，失去了勞動能力。我的病傷經(jīng)過如下：

1976年2月下旬，我奉連隊之命和姚援朝（團支部書記）同志帶領(lǐng)連隊積肥隊來鄭突擊積肥，以確保連隊農(nóng)業(yè)豐收。3月間的一天傍晚，天氣悶熱，但我們和往常一樣，都按時來到集合地點商量怎么干，我和姚都很猶豫……正在這時，連長陳留枝來了，他見我們還沒出工就問：新海，天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去干活？我說：有些同學(xué)怕下雨，讓等等看。當時，我看天氣沒什么變化，就立即帶領(lǐng)同學(xué)們?nèi)ジ苫盍?，勞動中同學(xué)們爭先恐后，猛干實干，我也干得汗流浹背。突然天空刮起大風下起大雨來了，無情的雨水像瓢潑似的落在我們身上，我們拼命地把糞桶裝滿，冒著大雨奔跑在返回糞點的大路上。由于我出汗后，雨水激和冷風吹而受風，感到全身發(fā)冷，四肢無力，我向袁金城、趙新義等同學(xué)講了這些情況后，就回家了。當晚指導(dǎo)員也在糞點上起糞往連隊拉，發(fā)現(xiàn)我不在，就問大家：新海怎么沒來？同學(xué)們說，我被大雨澆病了剛回去。第二天，我的喉嚨、肩膀、全身都感到酸痛，我以為是感冒了，在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晚上同學(xué)們來看我，連長程志根也來看我了，他很著急，希望我經(jīng)得起考驗，要我不辜負連指導(dǎo)員和同志們的信任，鼓勵我病好后迅速回隊?？墒鞘屡c愿違，我的病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向更嚴重的方向發(fā)展，到3月16日晚，我體溫上升至昏迷狀態(tài)，不省人事，全身癱瘓，當夜我被送到醫(yī)院，先后在鄭鐵中心醫(yī)院、河南醫(yī)學(xué)院、北京首都醫(yī)院進行治療，后來高燒退了，我保住了性命，然而從胸二部位開始到腳全部癱瘓，經(jīng)醫(yī)院診斷為橫貫性脊髓炎。

從此我因公負傷一直臥床在家，在此期間我們連隊場部等領(lǐng)導(dǎo)都來看望我，并給我以多方面照顧，使我從內(nèi)心非常感謝，可是我屬于知識青年，又無法到農(nóng)場勞動，只有一個人寂寞地在床上躺著。感謝黨中央在領(lǐng)導(dǎo)全國人民進行新的長征的時候，沒有忘記知識青年，1978年下達了74號中央文件，對我們知識青年給了具體而又熱情的關(guān)懷和安排，使我感受萬千，滿面熱淚。

為此希望上級領(lǐng)導(dǎo)遵照74號文件精神，根據(jù)我得病的情況，請批準為“工傷”，體現(xiàn)黨中央對我們患病知青的最大關(guān)懷和愛護。

待到病好后，我將以更大的熱情和干勁為祖國實現(xiàn)“四化”貢獻自己的畢生精力。

請調(diào)查。

致崇高的革命敬禮，并等待著領(lǐng)導(dǎo)的批示！

鄭郊溝趙“五七”青年農(nóng)場

二連知青 高新海

1979年6月28日

材料上報后，高新海等了很久也沒有消息，于是，心里有些著急的高新海就去市民政局和二七區(qū)民政科詢問，工作人員告訴他，他的工傷他們會盡力辦成，因為一些政策上的問題，要他耐心等消息。

高新海一等就是兩年，同學(xué)、鄰居、知青們都很關(guān)心這件事，大家來看高新海時，都勸高新海多去找政府。

高新海說：“我相信政府，我是因公致殘的，我堅信早早晚晚政府會把這個工傷給我辦成，我不能三天兩頭去找他們，這樣不是給人家找麻煩嗎？就等吧?！?/p>

王家新說：“我也相信這工傷早晚能辦成，三哥確確實實是因給農(nóng)場干活殘疾的，又有74號中央文件，政府不會不辦的，如果最后這事辦不成，我到時候背著三哥去找市委反映情況。”

王金貴說：“那就等吧，看最后的結(jié)果再說，但愿工傷能辦成?！?/p>

二哥高新民說：“材料已經(jīng)報過了，一時辦不下來，可能是有些問題，現(xiàn)在急也不成，咱就等吧?！?/p>

孟憲生說：“現(xiàn)在是1981年8月，如果超過1981年老三的工傷辦不成，到時候我跟蘭貓去北京找黨中央國務(wù)院反映高新海的情況，我們一定不辜負大家的期望，不為高新海同志辦成工傷，誓不罷休?！?/p>

孟憲生故作嚴肅的話引得眾人大笑。

1981年9月16日，高新海終于盼來了他渴望已久的好消息。二七區(qū)民政科的工作人員通知高新海，他的工傷已經(jīng)批下來了，要他盡快到二七區(qū)民政科辦理有關(guān)手續(xù)。

高新海聞聽這個消息，內(nèi)心激動萬分。第二天，他就在二哥和許蘭生等人的陪同下坐著自己的三輪車趕到了二七區(qū)民政科。

當高新海他們走進二七區(qū)民政科的院里時，從一間開著門的辦公室里傳出一句話：哎，看，咱們的癱瘓孩兒來啦！

高新海突然聽到這句親切的話，心里猛然就涌出一股熱浪，眼里的淚“嘩”地流了出來。

多少年以后，高新海對這一幕仍不能忘記。他說：“從‘咱們的癱瘓孩兒來啦這句親切的話里，我感受到了黨和政府對我的關(guān)心，感受到了黨和政府給我的溫暖，我從心里感激黨和政府、感激社會?！?/p>

…… ……

熱淚盈眶重聚首 憶想當年放歌喉

關(guān)心、幫助高新海的鄰居們越來越多，加上老同學(xué)、老戰(zhàn)友、老球友，高新海身邊有了一大幫人，他感到特別快樂，疾病給他帶來的痛苦因之減少了很多。只有在孤寂的夜里，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靜下來時，內(nèi)心才會感到有些孤單和落寞的惆悵。什么時候自己的病能治好呢？自己給多少人添了多少麻煩？如果自己的病能治好該多好啊，哪怕治得能自己照顧自己也好??！二哥為自己的病耗費了一生的精力，臨走時還牽掛著自己，甚至為照顧自己曾多次推遲結(jié)婚?，F(xiàn)在娘已經(jīng)老了，體力一天不如一天了，可還要照顧自己，心里真不是滋味，有時看著頭發(fā)花白的她為自己排便累得喘氣，自己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高新海一直渴望著醫(yī)學(xué)能不斷進步，創(chuàng)造奇跡，能讓他重新站起來。

鄰居、同學(xué)、戰(zhàn)友也沒有放棄這種想法，一直關(guān)注著高新海的病情，想方設(shè)法打聽能治好高新海病的消息，期盼著有一天能治好高新海的病，讓他重新站起來。

為了高新海，許多人做了許多感動人心的事。也許這些事算不得崇高和偉大，但它卻閃爍著人類本質(zhì)中最質(zhì)樸、最善良、最動人的精神力量。

1999年1月初，劉麗娜、王秋英等人來看高新海，特意告訴了他一個夢寐以求的好消息。

劉麗娜興奮地說：“三哥，你猜猜我們今天來干啥？”

“猜不到，我這腦子笨，你們就直接告訴我吧，別讓我因為猜事弄成羊羔瘋了。”

高新海見到劉麗娜她們一臉喜氣，知道今天一定有好事，但一下子又很難想很難猜，就催著劉麗娜她們直接說。

王秋英說：“咱原來說的啥事你忘了沒有？”

“啥事？”高新海摸著頭想著，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興奮地說，“是不是農(nóng)場知青聚會的事有眉目了？”

劉麗娜說：“還算聰明！終于猜對了?！?/p>

“真的？”高新海興奮得簡直不敢相信這消息。

王秋英說：“不過不是有眉目了，而是已經(jīng)定下來了，我們就是來通知你，1月16日，咱農(nóng)場知青在西站路電力建設(shè)四處大禮堂大聚會，到時候農(nóng)場政治部主任魏進中也參加?！?/p>

“太好了！太好了！”

高新海一聽王秋英說知青大聚會的事已經(jīng)定下來了，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老扁趙新義來了，聽說知青聚會的事定下來了，也很興奮。他說：“有的戰(zhàn)友從分別就沒見過面，20多年了，大家的變化有多大啊，不知道還能不能認出來？時間真是太快了，一轉(zhuǎn)眼就20多年了。”

高新海還在興奮中，接著趙新義的話說：“當年都是小伙子、俏姑娘，一轉(zhuǎn)眼人就變老了，再不聚聚見見面，有的戰(zhàn)友恐怕這輩子就見不上面了，這次聚會好！這次聚會好！”

幾個人對于聚會的事，都很激動，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心里話，說著知青時代的事，想象著未曾謀面的戰(zhàn)友的情況……

1999年1月16日早上，高新海早早地就起來了，趙新義也早早地趕到了高新海的家里。趙新義給高新海打來洗臉水，還將牙膏給高新海擠到牙刷上。在趙新義的幫助下，高新海很快就洗漱結(jié)束了。

這時候，劉麗娜、熊蒂也來到了高新海的家里，幾個人幫著高新海下床，由趙新義將高新海抱到那輛機動三輪車上。

高新海坐穩(wěn)后，趙新義將高新海的輪椅放到車上，然后幾個人也上了三輪車。高新海發(fā)動車，拉著幾個戰(zhàn)友在清晨的薄霧中離開了隴海大院，沿著隴海路朝西走去。當他們來到電力建設(shè)四處的大禮堂時，時間還不到8點半，這里還沒有來幾個知青。但從大禮堂的布置和所懸掛的“溝趙二連戰(zhàn)友聯(lián)誼會”的橫幅能明顯感受到這里要開會的氣氛。

知青們陸陸續(xù)續(xù)都趕來了，每一個來到的知青戰(zhàn)友都相互打招呼，特別要跟高新海握手打招呼。

王家新來了。

武丹崗來了。

當年連隊里唯一有照相機會攝影的盧鴻連來了。

綽號“瘦子”的薛建平來了。

綽號“黑豆”的袁金成來了。

綽號“老建”的郭建發(fā)來了。

曹桂芳、田曉敏、王敏、盧鴻云來了。

農(nóng)民連長張金選來了。

農(nóng)場政治部主任魏進中來了。

連長程志根來了。

小金（王金光）和小六（吳修海）、張躍、陳蘭菊、王秋英來了。

劉俊、張麗華、王德山來了。

……

按照約定的時間，9點半左右，知青們紛紛從各個地方趕到了西站路電力建設(shè)四處的大禮堂。

高新海看著每一個到來的知青戰(zhàn)友，跟一個個戰(zhàn)友握著手打著招呼，眼眶里滾動著熱乎乎的淚。

大禮堂里擺著一張張圓桌，桌上放著糖果、水果和香煙，知青們圍桌而坐，互相敘說著往事，詢問著家里家外的情況，氣氛非常熱烈。

知青們到齊后，大家熱烈鼓掌，邀請原溝趙農(nóng)場政治部主任魏進中講話。

魏進中在熱烈的掌聲中站起來講話：

戰(zhàn)友們：

你們好！

今天我們相聚在這里，我和大家一樣，心情萬分激動！

在此，我向每一位戰(zhàn)友和每一位戰(zhàn)友的家人致以最誠摯最熱烈的問候和祝福！

日月如梭，光陰荏苒。20多年前，大家都是熱血沸騰的青年，響應(yīng)黨和國家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在溝趙那個地方，我們流了血、流了汗，奉獻了我們的青春和力量。雖然我們在那里付出的多，收獲的少，但我們無怨無悔！今天，大家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有了家庭、有了事業(yè)。但是，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不會忘記20多年前不怕苦不怕累，流血流汗在溝趙農(nóng)場戰(zhàn)天斗地的歲月，那是我們永遠的記憶、永遠的財富、永遠的夢！

在此，我還要代表大家特別向在農(nóng)場因公致殘高位截癱20多年，但卻一直堅韌、堅強、樂觀生活的我們的戰(zhàn)友高新海致以崇高的敬意，祝他生活越來越開心、越來越幸福！

……

政治部主任魏進中的講話贏得了知青們熱烈的掌聲，也讓激動中的高新海熱淚盈眶。

魏進中講話后，知青們開始自由談話，許多人圍過來跟高新海說話，詢問他這些年走過的路。

高新海將自己的情況講給戰(zhàn)友們，并激動地對大家說：“這些年如果沒有黨和政府的關(guān)懷，沒有好鄰居、好同學(xué)、好戰(zhàn)友、好伙伴們和社會各界的幫助，就沒有我高新海的今天。我能生活在這個時代，是不幸中的萬幸。我感謝社會、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p>

中午時分，知青們就在電力建設(shè)四處的餐廳開懷暢飲，許多知青端著酒杯都來敬高新海。高新海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多喝酒，但他每次都堅持喝一點，即使如此，他的臉還是被酒燒紅了。

劉麗娜、王秋英等女知青提議讓高新海少喝酒，帶個頭給大家唱歌，唱當年當知青時不讓唱的歌。

王家新和武丹崗也催促高新海唱歌。

高新海有些不好意思，他說：“這么多年沒有當著這么多人唱了，聲音也早不行了，唱不出來了。”

趙新義說：“讓新海唱，他唱得很好聽，在我們院里他還經(jīng)常唱。”

高新海說：“家新的歌唱得好，當年還是農(nóng)場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演員哩，比我專業(yè)，讓他先唱，起個頭，我再唱?！?/p>

知青們于是朝著王家新鼓掌。

王家新說：“好，我就先唱一首《哭也是歌，笑也是歌》，送給戰(zhàn)友們?！?/p>

王家新在掌聲中唱起來：

才見波濤，又遇漩渦

風風雨雨誰能躲過

看那潮漲，看那潮落

人世間何處沒有坎坷

莫道這春去秋來

歲月蹉跎

談笑間一曲衷情

藏在心窩

……

（本文選自《陽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