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詞匯角度看《豐乳肥臀》的變異修辭

摘 要：莫言是新時期先鋒文學(xué)的代表作家之一，很大程度上代表著實驗小說語言實驗的最高成就。他的創(chuàng)作反映了新時期小說家們對漢語的改造和獨特的運用方式，具有研究價值。本文主要從詞匯變異方面結(jié)合長篇小說《豐乳肥臀》稍加剖釋其變異修辭產(chǎn)生的陌生化效果。

關(guān)鍵詞：莫言 變異修辭 小說語言

每一種語言都有其特定的規(guī)范，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語言時，需要遵守現(xiàn)行的語言規(guī)范，保持語言的相對穩(wěn)定性以便于交際。但是古今中外很多作家為了作品語言表達的需要，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追求語言的獨特、新奇。正是他們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語言，才滿足了更復(fù)雜的交際需要并給讀者以美的感受。《豐乳肥臀》是莫言的代表作之一，這部長篇小說在1997年獲得了“紅河文學(xué)獎”，小說時間跨度非常大，從抗日戰(zhàn)爭到改革開放后，把波瀾壯闊的歷史融入到上官一家的普通生活中。莫言在《豐乳肥臀》中運用了各式各樣的修辭手法描述奇特的想象、切換復(fù)雜的場面、表達人物的心境。

詞匯是語言的建筑材料，每一種語言都有其固定的詞語和用詞規(guī)范，我們遣詞造句時要符合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的規(guī)范化要求，但有時候為了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特殊需要也會有意打破常規(guī)，標“新”立“異”。莫言作為先鋒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擅長用詞語的變異修辭來增加語言表達效果。這些不合常規(guī)的詞語，或突出人物形象，或增加詼諧幽默之感，或為文章主旨服務(wù)。本文從詞匯角度以《豐乳肥臀》為例，從四個方面分析莫言小說語言的詞語變異修辭。

一、拆詞重組

“為了某種表達效果的需要，有時故意組成一種字典、詞典里沒有的、并非約定俗成的詞語，造成詞語的語形變異，這種方法是取一個現(xiàn)成的詞和固定語，對它在構(gòu)造成分上、構(gòu)造形式方面作某種改變?！蹦孕≌f中常使用的不合常規(guī)的、經(jīng)過改造的詞語，很多都是通過拆詞重組這種手段來完成詞形變異的，這樣超常的使用會獲得或新鮮或詼諧的效果。錘煉詞語所形成的詞語變異是符合作品表達需要的。

詞，特別是復(fù)合詞，是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具有意義上的完整性和結(jié)構(gòu)上的凝固性，不能隨便將它們拆開使用。但是在特殊場合下，也可以采用將某些合成詞或詞組拆開的辦法，挖掘出某種內(nèi)涵意義，這就是拆詞重組。拆詞重組通常是將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詞語拆開然后重組或者直接在其中添加其他的成分?！胺植鹪~語，語素重組后，詞語固有的緊密程度雖然被弱化，固有的結(jié)構(gòu)形式也被改造，但其語言的表現(xiàn)功能被拓展，語用價值得以實現(xiàn)。”適當?shù)闹亟M使詞語更具有表現(xiàn)力，更能滿足讀者的審美期待?，F(xiàn)以《豐乳肥臀》中頗具代表性的幾個語形變異為例，做簡要分析。

（1）蒼鷹對尸首也有興趣，它們也是噬腐者，但它們不與烏鴉合流，保持著虛偽的高傲態(tài)度。

（2）那就讓我去死吧，我不想讓那些污的穢的食物玷污了我的口腔和腸胃。

例（1）中的“不與烏鴉合流”使人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成語“同流合污”。同樣的意思用另一種方式表述出來，在傳達原有意思的同時給人以新鮮之感。例（2）中在“污穢”中加“的”構(gòu)成兩個連用的“的”字短語。無疑在莫言眼里“污穢”這個詞中包含著有顯著區(qū)別的兩個部分，雖然它們有共同點可以連起來成為一個復(fù)合詞，但是“污的”“穢的”顯然更準確?！拔邸笔恰芭K”的意思，“穢”是“衰敗不好”的意思，將“污穢”變形豐富了其內(nèi)含，用短短的兩個字表達了兩種事物，非常精悍。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莫言對語言運用的獨到見解。

二、抽換語素

莫言是一位語言本體意識非常強的作家，他致力于對小說語言表現(xiàn)力的發(fā)掘，試圖通過自己的語言變化探索出現(xiàn)代小說在語言表現(xiàn)方面的最大可能。寫作過程中，他在原有詞語的基礎(chǔ)之上巧妙地臨時仿造、創(chuàng)作出與原詞相類似的新詞，用來增強語言的表達效果，這種抽換詞語內(nèi)部語素的手段也被稱作仿詞。仿詞的使用有嚴格的語境要求，如果脫離語境，就很難被人們理解?！敦S乳肥臀》中仿詞是詞匯變異修辭的重要組成部分，具體可分為兩點。

（一）仿成語

成語言簡意賅，如果使用恰當可以使文章語言簡練，增強語言表達效果，彰顯筆者純熟的文字駕馭能力。成語的結(jié)構(gòu)是固定的，一般不能輕易變化和增減，但莫言突破常規(guī)，經(jīng)常在特殊的語境下，改變成語形態(tài)。例如：

（3）他們知道坐車是可鄙的，是不勞而走，沒臉吭氣。

（4）望得見破碎的鐘樓和瞭望臺，一驢當先的沙月亮拉住驢韁，停住驢步，后邊的驢倔強地擁擠上來。

例（3）中講的是母親帶著“我們”出逃，條件非常惡劣。魯勝利、大啞和二啞由于年紀太小只能坐在車上由母親拉著走。這里的“不勞而走”源自“不勞而獲”，準確地表達出他們的“走”是不用自己動的“走”，而且還利用了“不勞而獲”的慣用義，在準確表達意思的同時達到了幽默的效果。例（4）中“一驢當先”緣自成語“一馬當先”。鳥槍隊的坐騎是驢，用“一馬當先”顯然是不妥的，所以莫言別出心裁地把語素“馬”換成了“驢”。給讀者以新鮮的感覺，產(chǎn)生了良好的修辭效果。

（二）仿慣用語、俗語等

慣用語是指人們?nèi)粘Ｉ钪辛?xí)慣使用的語言，具有生動明了、通俗易懂的特點。由于慣用語是人們口口相傳的，所以具有一定的固定性，不能隨意變更。但莫言依舊獨樹一幟，經(jīng)常在作品中模仿慣用語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新詞，使自己的文章更具有鄉(xiāng)土氣息，為其作品增色不少。例如：

（5）樊三為難地說：“你都給我認了驢馬親家了，還叫我說啥？試試吧，死驢當成活驢醫(yī)?！?/p>

（6）她的眼睛里閃爍著美麗的、迷死活人的光彩。

“死馬當成活馬醫(yī)”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聽到的慣用語，比喻明知事情已經(jīng)無可救藥，仍然抱有一絲希望，積極挽救。也泛指做最后的嘗試。如果將其中的對象換成“驢”呢？莫言給了我們答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當時的情境下他把“馬”換成了“驢”。因此，只要有一定的情境就可以更換慣用語中的內(nèi)容，不必過分拘泥，只有解放自己、擺脫外在形式，才能豐富語言、豐富詞匯。例（6）則是仿造“迷死人”這個慣用語。“迷死人”這個慣用語雖然被我們廣泛使用但總顯得過分夸張。莫言仿造出的“迷死活人”這個短語使語言更加嚴謹，所以更加令人信服。

三、曲解詞義

詞語的意義是相對固定完整的，不是字面意義的簡單相加，更不能隨意分割。在變異選擇時卻往往根據(jù)詞語的字面意義來有意的曲解，以出人意料的意義獲得不一樣的表達效果。《豐乳肥臀》中采取的曲解詞義的方式主要有兩個，分別是截取語素和字面取義。

（一）截取語素

截取語素即“斷取”?！皵嗳　笔侵冈谠~語使用時為了取得一定的修辭效果，置其余字于不顧，單純截取其中一個或幾個字的意義作為整個詞的意義。在莫言的小說中“斷取”是非常常見的。例如：

（7）她像對待不聽話的小男孩一樣，生吞活剝了他的衣裳。

（8）他脖子上半生不熟地系上了一根金利來領(lǐng)帶。

例（7）中“生吞活剝”比喻生硬地接受或機械地搬用別人的理論、經(jīng)驗、方法等。句子想表達的意思是，她剝了他的衣裳，所以我們忽略其余部分只把“活剝”作為整個詞的意義。例（8）中“半生不熟”，半：不完全，指沒有完全成熟或未烹煮至可食用的程度。比喻領(lǐng)帶系得不熟練，至于前面的“半生”可以忽略不計。在寫作中恰當?shù)赜媒厝≌Z素的手法能創(chuàng)造出陌生化的效果，但也會妨礙讀者的正常閱讀、理解。

（二） 字面取義

字面取義通?？梢岳斫鉃樽髡邽榱巳〉靡欢ǖ谋磉_效果而有意識的望文生義，“望文生義是指不懂某一詞句的正確意義，從字面上去附會，做出錯誤的解釋。但新潮作家為謀取一種特殊的修辭效果，常常是明知某一詞語的確切含義，卻有意識地選取詞語的字面義?！弊置嫒×x是只在特殊的語言環(huán)境中，有意識地偏離詞語的常用義項，只選取它的字面意義的一種詞語變異修辭手段。它的運用使語言更加生動活潑且富有趣味性，創(chuàng)造出一種諷刺或者幽默的修辭效果。在《豐乳肥臀》當中，莫言多次采用了這種修辭手法。例如：

（9）盲目的八姐扯著母親的衣襟，跌跌撞撞地尾在后邊。

（10）巴比特抱著她的腰吃力地提拔她，骯臟不堪的裙子像皺巴巴的蔥片一樣褪上去，白里透青的腰臀卻像鰻魚一樣滑下來。

例（9）中“盲目”的原義是“認識不清，一頭向前”，這里用字面意思指上官玉女眼睛看不見，是瞎的。例（10）中“提拔”一般是指上級對下級的選拔和提升，莫言在這里選用了這個詞的字面義來描繪巴比特由下向上拽人的動作，非常貼切。

四、色彩變異

“詞義是由多種因素構(gòu)成的。一般來說，實詞都有一種與概念相聯(lián)系的核心意義——理性義，此外，還可能有一些附著在理性義上面的色彩義”。莫言在小說《豐乳肥臀》中時常對詞語色彩義反常規(guī)地加以變異，有時候甚至詞語的修辭色彩會超過其理性意義，使該詞語從常規(guī)語言中脫穎而出，從而吸引人們的眼球，激發(fā)出讀者欣賞的欲望，增強小說語言的表現(xiàn)力。就像杜夫海納所說：“真正的藝術(shù)就是一種原始語言，它既喚醒情感，又引起呈現(xiàn)，而不帶來概念性意義”。莫言小說中的色彩變異分為感情色彩變異及語義色彩變異，例如：

（11）司馬亭看著我家院子里的尸首，夸張地感嘆著。他的嘴角和嘴唇、腮幫和耳朵上表現(xiàn)出悲痛欲絕、義憤填膺的感情色彩；但他的鼻子和眼睛里卻流露出幸災(zāi)樂禍、暗中竊喜的情緒。

（12）她的狐貍在她的脖子上翹起奸猾的下巴，兩只眼睛放出綠油油的光芒。

例（11）是褒詞貶用。所謂“褒詞貶用”是指原來褒義的詞語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臨時充當貶義詞，表面上是夸實際上是正話反說，來達到諷刺的目的。例（16）中“義憤填膺”原義對違反正義的事情所產(chǎn)生的憤怒，胸中充滿了正義的憤恨，是一個具有褒義色彩的詞。文中司馬亭看到我家院子里的慘狀，表面上是義憤填膺，但繼續(xù)讀下去就可以發(fā)現(xiàn)實際上他的鼻子和眼角里流露的卻是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一個道貌岸然的虛偽形象躍然紙上。這里的“義憤填膺”已經(jīng)褒詞貶用了，具有諷刺意味。例（12）中“奸滑”原本指奸詐狡猾，帶有貶義色彩的形容詞，然而莫言先生沒有循規(guī)蹈矩的把它用在可貶的人或物身上，而是把它作為一個普通的形容詞，不具有褒貶色彩，制造了新鮮感的同時也準確形容出狐貍皮毛的特點。由此看來，詞語色彩義的轉(zhuǎn)變“并不改變詞語本身的固有形式，而是通過改變詞語的適用環(huán)境，即違背詞語的習(xí)慣用法靈活賦予詞語以新的語義內(nèi)涵，也就是說，照搬原詞，進行語義轉(zhuǎn)換，轉(zhuǎn)換后增添了審美情趣?！?/p>

以上我們從詞匯角度分析了《豐乳肥臀》變異修辭。莫言對小說語言的改造，評論界一直是毀譽參半、眾說紛紜的。但是無論如何，莫言小說變異修辭和語言陌生化確實為其作品增色不少。打破語言常規(guī)，不僅是他個人創(chuàng)作的嘗試，也表現(xiàn)出作家們對語言文字運用的思考，代表了文學(xué)語言變革的一種趨勢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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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倩 江蘇徐州 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