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南京大屠殺的再現(xiàn)方式有史實性的歷史編纂方式、影視的再現(xiàn)方式、文學的再現(xiàn)方式以及紀念館的再現(xiàn)方式等。對于南京大屠殺的再現(xiàn),需要在史實性再現(xiàn)與影視、文學等隱喻性再現(xiàn)之間取得平衡,既表現(xiàn)出國家的災難、人性的裂變,又能撫慰創(chuàng)傷、振奮民族精神。張恨水的長篇小說《大江東去》以虛構與寫實相結合的方式,再現(xiàn)了南京大屠殺的慘烈場景,也塑造了以孫志堅、江洪為代表的軍人形象,體現(xiàn)了國難當頭時其愛國情懷與反抗精神,起到了振奮民族精神的作用。
〔關鍵詞〕 南京大屠殺;再現(xiàn);文學;張恨水;《大江東去》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2689(2015)01-0069-05
美國華裔歷史學家張純如在其著作《南京大屠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被遺忘的大浩劫》中曾指出:“人類殘忍對待同胞的編年史講述著漫長而令人痛心的故事,但是如果說這類恐怖故事中人類的殘暴程度確實存在差別,那么世界歷史上極少有什么暴行可以在強度和規(guī)模上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日軍進行的南京大屠殺相比?!盵1](1)南京大屠殺作為二戰(zhàn)期間發(fā)生的慘劇、作為歷史事件已經(jīng)過去,然而,遺忘過去就等于二次屠殺,那么,如何才能讓世人銘記過去,避免類似的慘劇發(fā)生?南京大屠殺作為創(chuàng)傷性事件的發(fā)生超出了人們的理解范圍,給人們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傷口,它所造成的心理恐慌、無助、驚嚇是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的。也就是說,如何再現(xiàn)作為創(chuàng)傷性事件的南京大屠殺?
一、如何再現(xiàn)南京大屠殺
目前對于南京大屠殺的再現(xiàn),主要有以歷史編纂的方式進行的史實性再現(xiàn)、以影視的方式再現(xiàn)、以文學的方式再現(xiàn)等。第一種再現(xiàn)方式以相對準確的數(shù)據(jù)、官方文獻資料等為基礎來再現(xiàn)歷史真實,然而,大多數(shù)人尤其是年輕人往往不會去查閱相關的歷史文獻,他們對這段歷史的了解往往通過能夠引起他們興趣的影視、文學等方式,這種再現(xiàn)方式避免了枯燥的數(shù)據(jù)羅列,卻又會流于簡單化、抽象化、不準確。
對于南京大屠殺的影視再現(xiàn),已有吳子牛執(zhí)導的《南京大屠殺》、陸川執(zhí)導的《南京!南京!》、張藝謀執(zhí)導的《金陵十三釵》為代表的三種敘事方式。有學者將這些影片歸結為正史敘事、文藝片敘事、商業(yè)化敘事三種敘事模式,并認為這三種模式的敘事效果都不理想,“吳子?!贰臄⑹瞿J酵怀雒褡搴平俚谋砻娆F(xiàn)象,未能充分發(fā)揮這一題材的極端性,拘泥于歷史資料記載的真實性,僅僅停留在慣常的人倫情感,未能真實地表現(xiàn)‘南京大屠殺’造成的內心震撼、人性裂變。陸川的《南京!南京!》借助普適的人性價值強調了這一題材的藝術性,但卻回避了這一題材本身難以回避的國族政治特征。在本民族無比悲慟的慘劇面前,施暴的一面無論怎樣也難以等同于受難者。因此,影片未能滿足國內觀眾撫慰本民族精神創(chuàng)傷的觀影期待?!薄啊督鹆晔O》雖然敘述沉重的民族災難、歷史記憶,卻充滿了商業(yè)化的世俗氣質?!盵2]因而,在超越人類理性與理解力的大屠殺面前,如何才能既表現(xiàn)出國家的災難、人性的裂變,又能撫慰創(chuàng)傷、振奮民族精神,是一個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美國歷史哲學家海登·懷特認為,歷史編纂需要借助文學的表現(xiàn)手法,而文學創(chuàng)作也可以表現(xiàn)歷史真實。[3]也就是說,文學并不等于虛構,特別是主張客觀、冷靜、真實地觀察和描寫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按照生活的原本面目去精確而真實地再現(xiàn)生活。然而,直接描寫南京大屠殺的文學作品寥寥無幾。有學者統(tǒng)計,反映南京大屠殺的文學作品只有阿垅的長篇小說《南京血祭》、周而復的《長城萬里圖》、王火的《戰(zhàn)爭和人》等幾部,并且這幾部作品都不是完全描寫南京大屠殺的,真正關于大屠殺的內容占的篇幅都不大。[4]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家張恨水的抗戰(zhàn)小說之一《大江東去》被稱為中國第一部描寫南京大屠殺的長篇小說。這部小說以虛構與寫實相結合的方式,再現(xiàn)了南京大屠殺的慘烈場景,也表現(xiàn)了以孫志堅、江洪為代表的軍人的民族大義,起到了振奮民族精神的作用。
此外,南京大屠殺紀念館也是對這一歷史事件的再現(xiàn)?!凹o念性建筑設計,除了具有比例、尺度、韻律、陪襯、均衡等一般建筑與藝術創(chuàng)作共同規(guī)律外,還有其本身的特殊表現(xiàn)手法,它借助環(huán)境氣氛,建筑形象和雕塑語言。通過寓意、象征、比擬、隱喻等手段獲取最大的藝術表現(xiàn)力,使思想性與藝術性在紀念建筑上高度統(tǒng)一,達到紀念價值?!盵5]南京大屠殺紀念館中“遇難者3000000”的黑字、象征死難同胞累累白骨的無數(shù)的白色鵝卵石、殘墻斷壁、展廳中的大屠殺史實影片等等,都渲染出一種悲慘、壓抑、沉重的氣氛,形象化地再現(xiàn)了當時的歷史情境,引起人們強烈的內心震撼。弗朗索瓦·哈托在講述美國納粹大屠殺紀念館的時候提出,紀念館通過照片、影片、物體等許多真實而且讓人深有體會的東西,連接了過去與現(xiàn)在,從而達到一種歷史教育的目的,而紀念館教育的目的就在于引領參觀者親身體驗當時遇難者的悲慘遭遇,產生情感共鳴,“通過對幾個世紀以來的大屠殺的紀念,紀念館把不計其數(shù)的參觀者改造為具有代表性的見證人,他們是替換或者說替代品的見證人?!盵6]
關于再現(xiàn)南京大屠殺存在的問題,有學者指出,到目前為止,中國的歷史學者已經(jīng)積累了大量的關于南京大屠殺的歷史資料,然而,存在的問題也很明顯:“這些材料往往是圍繞著一條簡單的線索:南京大屠殺的死亡數(shù)字或對已經(jīng)明了的史實進行再確證。其實大屠殺的基本事實已經(jīng)在五六十年代澄清了,后面多少年的研究工作大都只是在證明這些既成的結論。這些結論在不斷以各種抗辯的方式在補證和再證著,南京大屠殺的問題沒有有活力地繼續(xù)推進。最重要的是,對大屠殺的記憶不能變成日常政治生活和百姓生活的一部分,也不能構成今天思想資源的組成部分,因為它總是只在檔案館里,在歷史研究的數(shù)字中,或在純學術研究、以及國際關系史中,卻不會進入生活世界?!盵7]也就是說,對于南京大屠殺的史實性再現(xiàn),無法成為日常政治生活和百姓生活的一部分,無法保持新鮮而活躍的話語活力。因而,隨著電視、電影、文學等新的再現(xiàn)方式的不斷出現(xiàn)與發(fā)展,需要在寫實性的歷史編纂與隱喻性的影視、文學等再現(xiàn)方式之間取得平衡。也就是說,對于南京大屠殺的再現(xiàn),一方面要具有形象性,易于被大眾接受,另一方面要保證歷史真實性,不能否認南京大屠殺的客觀存在。
二、《大江東去》:以文學方式
再現(xiàn)南京大屠殺
張恨水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言情小說的大家,創(chuàng)作了《金粉世家》、《啼笑姻緣》等社會言情小說,另一方面,在外敵入侵、山河破碎的國難時期,他創(chuàng)作了《大江東去》、《熱血之花》、《虎賁萬歲》等抗戰(zhàn)小說。湯哲聲認為,張恨水“是中國‘抗戰(zhàn)小說’創(chuàng)作量最多的作家,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國家意識’最為鮮明的作家之一?!盵8]在張恨水的的抗戰(zhàn)系列小說中,《大江東去》被稱為中國第一部描寫南京大屠殺的長篇小說,然而,目前學界對這一文學作品如何再現(xiàn)南京大屠殺尚缺乏足夠的關注與系統(tǒng)的研究。
《大江東去》以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為背景,講述的是抗日戰(zhàn)爭期間,軍人孫志堅在前線之前,托付同是軍人的好友江洪護送妻子薛冰如去武漢。江洪一路上十分細心、體貼地照顧薛冰如,后來南京陷落,孫志堅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薛冰如逐漸對江洪產生了愛慕之情,并想與他結婚。江洪婉言謝絕。在炮火連天的南京,孫志堅英勇作戰(zhàn),并在南京大屠殺中僥幸生還。但是,此時的薛冰如已經(jīng)移情于江洪,對他毫無感情,不顧丈夫的誠懇挽留,堅持離婚,并要求江洪和她結婚。江洪堅決地拒絕了薛冰如,并和好友孫志堅同赴抗戰(zhàn)前線。張恨水的這部小說雖然以薛冰如、江洪、孫志堅的情感糾葛為線索,然而卻并無言情小說的艷情哀婉之氣,主基調表現(xiàn)了孫志堅、江洪為代表的軍人的民族大義。正如陳惠芬、袁進所認為的:“《大江東去》,譴責女子對抗戰(zhàn)軍人的負心,雖不乏卿卿我我的成分;但感傷氣氛大大減弱,立意主要從抗戰(zhàn)的民族大義出發(fā),并不完全局限于男女私情。同時,小說還插入守衛(wèi)南京光華門之戰(zhàn)及日寇占領南京后大屠殺的場景描寫,力圖以揭發(fā)敵人的暴行激起人們的愛國血性和民族仇恨?!盵9]
在這部小說中,張恨水以寫實的筆觸描寫了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之殘酷。日軍肆意殺人,路上到處都是死人,“死的不但是中國的壯丁,老人也有,女人也有,小孩也有。有的直躺在枯的深草里,有的倒在枯樹根下,有的半截在水溝里。而唯一的特征,女人必定是被剝得赤條條的,直躺在地上,那女人的臉上,不是被血糊了,便是披發(fā)咬牙,露出極慘苦的樣子,有的人沒有頭,有的人也沒有了下半截。有幾根電線柱上,有小孩反手被綁著,連衣服帶胸膛被挖開了,臟腑變了紫黑色,兀自流露在外面?!盵10](195)張恨水還以一個倭兵的角度敘述了日軍進南京第二天兩個軍曹之間的殺人比賽,十二個小時內,分別殺了186人、313人,比賽勝利的人還寫報告回國。張純如曾指出:“僅從死亡人數(shù)看,南京大屠殺就已超越了歷史上許多野蠻的暴行。……希特勒殺害了600萬猶太人,然而該數(shù)字是在幾年之內累積而成的,日軍對南京人的屠殺則集中在幾個星期之內。的確,即使與歷史上最具毀滅性的戰(zhàn)爭相比,南京大屠殺也足以成為大規(guī)模趕盡殺絕的最殘忍例證?!盵1](3)
無疑,南京大屠殺作為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蘊含著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傷,我們永遠都無法真切而全面地了解受害者的精神傷害。弗洛伊德認為:“一種經(jīng)驗如果在一個很短暫的時期內,使心靈受到一種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謀求適應,從而使心靈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擾亂,我們便稱這種經(jīng)驗為創(chuàng)傷的?!盵11]許多被日軍強奸而懷孕的婦女,因無法忍受內心的屈辱、自我厭惡而選擇自殺,而成千上萬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在身體上曾受到嚴重的傷害,甚至無法正常生活,他們只能默默地忍受著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創(chuàng)痛。張連紅在《南京大屠殺的后遺癥:幸存者的創(chuàng)傷》一文中指出,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在物質層面的生活盡管有所改善,但不容樂觀。而他們在精神上也不同程度地承受著難言的創(chuàng)傷,有些人因為大屠殺期間與其后的物質生活極度匱乏而存有心理陰影,把所撿的垃圾都堆在家中;有些人經(jīng)常被噩夢驚醒;有些女性被日軍強奸后不能生育……歸納起來,幸存者的精神創(chuàng)傷主要有精神分裂型、自我封閉型、神經(jīng)質型。因而,“對于南京大屠殺幸存者而言,社會救濟和精神治療兩者均不可或缺。”[12]
對于這樣一段民族的創(chuàng)傷史,最可怕的是遺忘與無視。同樣是發(fā)生于二戰(zhàn)期間的納粹屠猶事件,已被以影視、文學等再現(xiàn)方式進行了大量的生產、復制、傳播,而南京大屠殺卻在世界歷史的話語體系中幾乎處于失語狀態(tài)?!皫缀醪豢上胂?,在討論發(fā)生在歐洲的大屠殺時,一個中國人會對自己痛苦的記憶避而不談?!盵13](111)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王炎提出:“對于一個曾被全副武裝的異族軍人一次性地屠殺了幾十萬手無寸鐵的平民的民族,一個自己的婦女曾被強征為隨軍妓女的民族,忘卻就等于犯罪!”[13](53)就此而言,張恨水的《大江東去》以文學方式直接再現(xiàn)南京大屠殺,具有重要的意義。在《大江東去》中,張恨水對于南京大屠殺如何悲慘的如實描寫,是憤怒的控訴,更引人反思,記住歷史不是目的,讓此類慘劇不再發(fā)生才是目的?!俺怯腥舜偈故澜缬涀∵@段歷史,否則悲劇隨時可能重演。”[1](8)
三、《大江東去》中的民族大義
張恨水在《大江東去》中塑造了以孫志堅、江洪為代表的軍人形象,他們的所作所為無疑體現(xiàn)了國難當頭時的愛國情懷與反抗精神,起到了振奮民族精神的作用。湯哲聲指出,張恨水的作品不僅寫了沉重的國難,日本侵略者對中國人民的殘酷迫害,控訴日軍的邪惡,更重要的是他描寫了中國人民是怎樣奮起抗戰(zhàn)的,塑造了悲壯、震撼人心的反抗場景。也就是說,張恨水的抗戰(zhàn)小說中表現(xiàn)出很強烈的“國家意識”,“這個國家就是正在遭受磨難的中華民國,這是當時的張恨水和所有中國人的祖國;這個意識就是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這是當時的張恨水和所有中國人的根本所在?!薄皬埡匏倪@些‘抗戰(zhàn)小說’創(chuàng)作的根本驅動力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民族氣節(jié)?!盵8]而正是堅守民族氣節(jié),張恨水才創(chuàng)作了震撼人心的抗戰(zhàn)小說,創(chuàng)作出《大江東去》中孫志堅、江洪這樣的人物形象。
在《大江東去》第十四回“炮火連天千軍作死戰(zhàn),肝腦涂地只手挽危城”中,張恨水描寫了孫志堅的鎮(zhèn)定、智慧與勇敢。在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中的,孫志堅接到師長的命令去光華門移除幾個阻攔交通的未爆炸的炸彈,然而,汽車剛上馬路就遇到三架日軍的飛機,一路上,孫志堅敏捷地躲過了敵機投下的炸彈。他所帶領的士兵對他十分敬佩:“你們看看,我們營長,不但是十分勇敢,而且十二分的機警。這車子再開過去幾尺路,就是很大的危險。我們在陣地上,處處都應該學
他?!盵10](167)夜晚,敵人借著黑暗和炮火的掩護向城墻進犯,連續(xù)的大炮轟擊,炮彈帶著通紅的血光像無數(shù)的魔爪伸向光華門的城垣。城墻上有幾處工事被炮彈炸壞了,孫志堅奉命去修。面對敵軍的瘋狂炮火攻擊,孫志堅不顧個人的安危,執(zhí)行師長的命令,保衛(wèi)光華門。“那頭上的炮彈,卻又一個跟著一個,在長空嗚溜溜作聲,飛個不斷。其中也有幾次,恰好就落在城墻上。志堅全不理會,只是來往地指揮。”[10](169)孫志堅個人的優(yōu)秀品質對士兵們起到了很好的榜樣作用。當城門左角的城墻被大炮轟擊而崩坍出一個缺口時,敵人利用缺口進行機關槍掃射,威脅到了整個光華門。班長尚斌主張要求去靠近機關槍,他身上掛著三顆手榴彈,手里又拿了一顆手榴彈,然而,手榴彈在拔開引線和塞進敵軍掩體中間,要過幾秒才能爆炸,尚斌為了消滅敵軍的機關槍,連手都伸進了掩蔽工事里,手榴彈成功地爆炸了,尚斌卻也犧牲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挽回了光華門的危險局面。
江洪作為孫志堅的好友,要將薛冰如護送到武漢,一路上經(jīng)歷許多艱難險阻。日軍的飛機轟炸了火車站,許多旅客被炸死、炸傷,尸首橫飛,場面極為殘酷。不僅如此,日軍還轟炸了坐滿難民的船只,同船的人中只有五分之一幸存。在火車站,在荒洲上,在漁民家里,在九江,在船上,江洪一直保護、關照薛冰如,救過她的性命,她生病時不離不棄。在去漢口的船上,江洪曾讓薛冰如住在船艙里,自己睡在艙外,“這船外江天烏黑,星斗橫空,那尖厲的風,只管向人身上撲打……滿江細雨蒙蒙,船外幾丈遠,便都在煙霧中?!盵10](75)江洪因為一路辛苦勞累又吹了一夜的江風而生病發(fā)燒。他曾對薛冰如說:“我們軍人有著大無畏的精神,什么困難都可以掃除干凈,有了困難,我們就應當這樣想,我是軍人。”[10](74)而他所做的一切,皆因好友孫志堅的托付,從中不僅可以看出江洪的吃苦耐勞、無畏精神、細心、樂觀,還可以看出他的重信、重義。當薛冰如對江洪產生愛慕之情并主動追求他時,他想的是不能有負好友,以理智戰(zhàn)勝了情感,“我是中華民國的一個好男兒?,F(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是什么人,我能脫了這身軍服去看朋友之妻嗎?笑話,我不去了?!盵10](122-123)江洪始終不忘自己的軍人本色,國難當頭的時候不應該糾纏于兒女私情,更不應該和好友的妻子談戀愛。當薛冰如絲毫不念舊情,冷漠地拒絕了丈夫孫志堅的挽留,堅決地離婚,并要嫁給江洪,他堅決地拒絕并譴責薛冰如,“在南京的時候,志堅托我照應他的太太。于今他出面了,我正好把他的太太送給他,不負他所托,這才是做朋友患難相處的道理。怎么?人家在前方出生入死,不得到后方來,我可對他所托的妻子講戀愛,這已經(jīng)不合人情。若是他回到后方來了,我還要你和他離婚,由我來替代他那個位子,這成個朋友嗎?”“丈夫為國效力回來,你對他沒有一點安慰,給予他的是和他離婚,增加他一種人心不可問的創(chuàng)痛,未免大拂人情?!盵10](230)在民族大義與兒女私情之間,江洪選擇了前者,在國家存亡的關鍵時刻,他決定和孫志堅一起去前線。
綜上可見,張恨水的《大江東去》通過孫志堅、江洪這兩位軍人以及他們和薛冰如的關系,表達了對薛冰如的譴責,對孫志堅、江洪所堅守的愛國思想、民族大義的贊賞。秦弓認為,“這部抗戰(zhàn)言情小說雖然也有三角,但早期源自傳統(tǒng)言情小說的哀感頑艷卻被剛健大氣所取代,抗日軍人的豪邁胸襟抑制了個人情慷而不顯得硬澀?!盵14]湯哲聲也指出,張恨水前期的社會言情小說表現(xiàn)的是文學魅力,而他后期的抗戰(zhàn)系列小說表現(xiàn)的是人格魅力,“一個作家只有在將他文學上的獨特貢獻與他高尚的人格素質相提并論時才能顯示出他的可敬?!盵8]可以說,張恨水的《大江東去》既有對人物形象、心理的細致刻畫,又有宏大的歷史場景,既有對侵略者殘暴行徑的揭發(fā),也有對軍人民族大義的贊頌,既表現(xiàn)出國家的災難、人性的裂變,又能撫慰創(chuàng)傷、振奮民族精神。
結語
陳林俠在研究南京大屠殺的跨文化敘述與國家形象建構之間的關系時指出,對造成民族的浩劫、存亡等災難性事件的敘述,是構建國家形象的重要素材,能夠通過對民族危機的再現(xiàn)與回憶,釋放民族的悲痛,增強民族凝聚力與向心力?!霸谠庥鏊迦肭?、慘遭殺戮的重大災難面前,強調內部同一性的民族主義在凝聚人心、振奮精神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功能。這種民族國家意志的正當性、合理性不僅存在于敘述的影像世界,而且,對于正處于‘本土全球化’階段、文化競爭激烈的當下,也同樣具有不容忽視的意義?!盵2]就此而言,南京大屠殺作為中華民族的巨大創(chuàng)傷,其再現(xiàn)方式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對南京大屠殺的再現(xiàn),有歷史文獻資料、影視、文學、紀念館等方式,再現(xiàn)這一沉重的歷史事件,目的不僅是為了重述與記憶南京大屠殺的殘酷與民族的創(chuàng)痛,更重要的是要引發(fā)人們的思考、反省,正如郝建所認為的:“面對南京大屠殺這個歷史事件,我們可以從中引出豐富的哲理思考和對人性諸多角度的挖掘,引出對中國和日本兩個民族的諸多歷史反思和經(jīng)驗教訓?!盵15]房福賢在研究以南京大屠殺為題材的電影時也指出,以電影的方式來敘述與再現(xiàn)南京大屠殺,不是為了讓本民族與世界記住仇恨,是為了療治由于戰(zhàn)爭而導致的民族精神創(chuàng)傷的自救行為,對于背負著沉重歷史的民族來說,需要體驗、釋放民族的精神創(chuàng)傷,更需要痛苦的自審。[16]
對南京大屠殺的影視再現(xiàn)較多,而文學作品卻很少。張恨水的長篇小說《大江東去》作為文學作品,傳達出歷史的真實內涵,為我們認識南京大屠殺的慘烈、創(chuàng)傷與抗爭提供了文本依據(jù),也表明,對南京大屠殺這一歷史事件進行再現(xiàn),只要不否認這一歷史事件的客觀性,不違背歷史真實,就可以通過虛構與寫實相結合的方式,對相關的歷史資料進行情節(jié)編織與文學創(chuàng)作,實現(xiàn)歷史與文學的對話。然而,這一作品也存在缺陷,有學者曾指出,在《大江東去》中,“多角戀愛的線索漫無節(jié)制地同抗戰(zhàn)生活糾纏在一起,重點則又落在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上,成了一部以抗戰(zhàn)為背景的多角言情小說,削弱了作品的思想意義。因而,我們說,張恨水的這類作品在真實地反映抗戰(zhàn)生活上,與現(xiàn)實還有一定的距離?!盵9]此外,對于南京大屠殺的再現(xiàn),需要研究各種再現(xiàn)方式與敘述方式的可能性,也需要多一些更深層次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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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