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后現(xiàn)代主義喜劇美學特征

郭文正

（平頂山學院 河南 平頂山 467000）

“后現(xiàn)代喜劇”應指蘊涵著鮮明的后現(xiàn)代意識形態(tài)特征和美學特征的喜劇藝術類型。它以“搞笑”、“ 無厘頭”、“ 大話”為美學標識，以“ 褻瀆”、“ 解構”為精神內核，以“極度喧鬧”為客體表征。[1]《保姆》是美國作家羅伯特·庫佛創(chuàng)作的一篇典型的后現(xiàn)代主義喜劇小說，其中的一些場景或人物都帶有丑本位與性的赤裸、虛無與恐慌、狂歡與怪誕等喜劇特征，這類作品的出現(xiàn)有其深厚的哲學和文學背景?！翱偟膩碚f，它的哲學理論主要建立在現(xiàn)代反理性的哲學即弗洛伊德主義、柏格森的直覺主義、存在主義，尤其是薩特的存在哲學的基礎上。”[2]在后現(xiàn)代文化時期，“狂歡文化與狂歡喜劇獲得了極大的發(fā)展，構成了后現(xiàn)代時期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3](P228)，而狂歡與嬉戲也充斥著《保姆》這部小說的始末。

一、丑本位與性的赤裸

“西方傳統(tǒng)喜劇以丑為基礎，但丑又以美為最終目標，美的和諧消除了丑的獨立存在，喜劇成為揭露丑、弘揚美的重要形式?！盵3](P170)但在后現(xiàn)代文學中，美的和諧的格局已不復存在，“藝術家也不再追求化丑為美，相反地則是有意地化美為丑?！盵3](P171)《保姆》中，作者不是著重描寫客觀存在的事實，而是筆墨濃重地表現(xiàn)個體主觀的心靈，表現(xiàn)人的感性異在，尤其是通過對性的赤裸描寫彰顯人的最原始的生理欲望。此處主要從杰克與馬克、保姆與吉米兩個方面來探討。

首先是杰克與馬克對保姆的意淫與調戲，主要表現(xiàn)在對話與行為、臆想與游戲兩個方面。在游戲機旁較為世故的馬克鼓動著杰克，要一起去和保姆“玩”，語言挑逗粗鄙：“喂，那個女孩子身上冷，杰克伙計！她想叫你摸摸！”[4](P237)兩個人還策劃去給正在洗澡的保姆輪流打電話，用惡作劇的方式看保姆出浴接電話時的胴體。馬克更是直截了當?shù)卣f“唔，伙計，我說咱們去強奸了她”。[4](P250)除了文本中隨處可見的這些心理刻畫，馬克和杰克所玩的機器彈子游戲也頗有深意。

相對于杰克與馬克，對保姆以及吉米在性方面的描寫就略微隱晦一些，原因大概是保姆主要作為一個被男性夢想占有的被動的性的對象描寫了，而對于小男孩兒吉米來說，畢竟年齡的客觀事實存在，他對女性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好奇和羞澀。但即便如此，還是可以看到相關文字敘述，關鍵字就在“洗浴”上。在第15節(jié)，第一次提到保姆對塔克家浴缸的喜戀：“她喜歡這個大浴缸。她使用塔克夫婦的洗澡嗅鹽，喜歡沉到香噴噴的熱肥皂水里去。能夠伸開四肢，沒到水里，一直達到下巴。這給她一種舒適的、昏昏欲睡的良好感覺?！眹@洗浴這個行為，作者展開了幾方面的描寫，首先是前文提到的杰克馬克給泡澡的保姆打電話的惡作劇，然后是吉米的窺探并羞澀忸怩地幫保姆打肥皂，還有就是塔克先生的偷窺以及在浴缸中與保姆的曖昧，最后甚至塔克太太也參與其中：“‘你們四個人在浴缸里，跟我的保姆在干什么？’她慍怒地說。”[4](P273)同時，文本中還在第 17、30、53 以及 75節(jié)中描寫了保姆看到小男孩兒吉米的男性生殖器官時的反應。

在傳統(tǒng)主義小說中，性是一個禁區(qū)，作品一般會比較隱晦的來描寫人的性與身體器官，但作為后現(xiàn)代主義作品的《保姆》卻通過人物心理、對話、行為以及酒后的放縱來表現(xiàn)對性的渴求和懵懂，自然而大方地大談特談這個話題。青少年的懵懂、孩童的純真在這里蕩然無存，一切的美被化為丑，而丑之所以被淋漓盡致的刻畫是因為現(xiàn)代人生存的一種常態(tài)：精神的虛無與存在的恐慌。

二、虛無與恐慌

《保姆》文本充滿了零散化，但作為一部小說，作者不得不尋求一個磁鐵把這些散亂的信息聚攏在作品中，而文中年輕的保姆就充當了這一角色，她的出現(xiàn)影響了周圍人不同的心理和行為反應，主要表現(xiàn)在塔克太太的恐慌與無助，塔克先生的虛無與失落。

文中分別在第11、12、16三節(jié)中描寫塔克夫婦討論保姆的對話，每次塔克太太只問塔克先生一句“你對咱們的保姆怎么看”，然后就是對她動作的刻畫，基本是同樣的行為：整弄襪子吊帶，把長筒襪提的更緊，吊帶夾得更結實。在傳統(tǒng)的男性文學中，“ 永恒的女性”（Eternal Feminine）是“ 家中的天使”，這些理性的女性都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和純潔，內斂、順從并且無私。然而歲月變遷、容顏衰老是不變的自然法則。男性批評家史坦利·考夫曼是這樣描寫那些中古時期美人的生平：“十四歲花開，十五歲被采，三十歲色衰，四十歲已經(jīng)滿臉皺紋?！盵5](P501)小說中塔克太太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已經(jīng)人到中年，體態(tài)走樣。雖然在第19節(jié)晚會男主人公迎接塔克夫婦時恭維她一天比一天年輕，可是在第22節(jié)塔克先生卻說自己的太太因為卡路里鬧得“又像孩子那樣胖啦”，前文12節(jié)中也說她“身上發(fā)福。她那腰帶不光緊緊的，實際上，還弄得人挺疼。”即便她看到，說腰帶太緊，能讓女人得心臟病或者癌癥一類的病，卻還是這樣裝扮。除此之外，文中還敘述了塔克太太對衰老死亡的恐懼。聽到有人在討論他們騙到療養(yǎng)院里去的母親們時，她的心里，出現(xiàn)了三個孩子把自己帶到療養(yǎng)院的情景。并且還趴在男主人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不想去療養(yǎng)院！”見到塔克先生后痛哭著問“嗨，哈里，你不會讓他們把我送到療養(yǎng)院去，是不，哈里？”[4](P273)。塔克太太在自身與他人的關系上表現(xiàn)出恐慌與無助，是一種孤獨的存在。

與塔克太太一樣，文中對塔克先生的描寫也表現(xiàn)了男性人到中年體貌衰老、心智退化的狀況，主要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1.外貌的衰老2.對往事的緬懷以及對妻子的抱怨；3.對保姆的意淫。文中有兩處是這樣描寫塔克先生的外貌的：“撫摩著那迅速歇了頂?shù)哪X袋”“中年發(fā)了?！?。上帝畢竟是公平的，無論是男還是女，時間改變了每一個人的容顏。當年可能是英姿颯爽、器宇軒昂，如今卻是禿了頂、胖了肚，魅力不在，自信不存，即便知道保姆看見自己從洗澡間里出來，“然而，這他能干什么呢？好時光過去了，老伙計?！盵4](P238)自己日落西山，攜手相伴的妻子也風華不再，從哪里再找自信？再找自我？中年的塔克先生把目光投向了青春活力的少女——臨時保姆——的身上，不斷的幻想看到保姆和小伙子們的廝混以及自己與她的調情以及性虐待，通過把欲望投射到少女的身上來喚起自身的生命力，來證明“英雄不減當年”，然而，這實際上正是證明中年男子對自身存在的懷疑和對現(xiàn)實的恐慌。

以上這些人與人的關系不妨可以用存在主義哲學來闡釋。在敘事作品主要展現(xiàn)的人與人的關系上，存在主義主張，人是孤獨的存在，“他人是我的地獄”，“對待他人的第一種態(tài)度：愛、語言、受虐色情狂”，“對待他人的第二種態(tài)度：冷漠、情欲、憎恨、性虐待狂”[5](P370)。存在主義強調對人自身的存在、虛無和自由及其情緒的體悟，屬于本體論的范疇，是人從虛無到死亡的全面體悟。是從無到有和由有至無的全過程體悟，是對虛無、孤獨、焦慮、自欺、受虐、荒謬、絕望等諸方面的體悟。[5](P373)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保姆在塔克太太那里成了憎恨的對象，塔克太太不能正確對待保姆，不能正確對待丈夫對她的判斷，因此，對于她而言，“他人就是地獄”。實際上，塔克太太自己也不能正確對待自己，即便是聽說腰帶太緊能讓女人得心臟病或者癌癥一類的病，但還是不愿解下這條對身體束縛的繩子。這正是一種虛無、孤獨、焦慮、受虐的表征。對于塔克先生而言，看到自己與妻子在不斷地衰老，死亡靠攏，活力缺失，朝氣不再，激情空白，而朝氣蓬勃的少女能給人帶來新鮮的空氣，帶來生之希望，存在之價值，所以他對妻子表現(xiàn)出冷漠、憎恨、絕望，對青春年少的保姆的態(tài)度則是：情欲、自欺、荒謬以及性虐待狂。

人們內心的虛無與恐慌在蠢蠢欲動，卻因為理性的束縛而得不到釋放。然而，傳統(tǒng)的晚宴——尤其是借助于酒精的麻醉——給人們提供了狂歡與嬉戲的場所。同時，因為電視的出現(xiàn)，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滿足的欲望又可以借助影像中人物命運的悲歡離合而映射自身，從而得到慰藉。

三、狂歡與嬉戲

后現(xiàn)代在尼采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的關系中，選擇酒神精神。尼采把自我作為日神，象征光明、和諧、音樂、理智和均衡，把多數(shù)人、部落、種類、本能和情欲作為酒神精神的體現(xiàn)者。現(xiàn)代主義文藝追尋日神，后現(xiàn)代主義者希望在酒神精神的光環(huán)里，展示大眾文化的特性。[5](P481)在上世紀50年代初，作為大眾文化傳播媒介的電視極快地在美國發(fā)展起來，進入了每一個家庭。在《保姆》中，電視就是最主要的大眾文化的代表，并作為主要道具或場景在文中多次提及。所謂道具，即電視作為一個家具、一個擺設、一個消費品的角色在文本中出現(xiàn)，在電視旁邊發(fā)生了各種狂歡的、嬉鬧的、情色的故事：兩個小孩兒對保姆瘋狂的搔癢；杰克馬克對保姆的挑逗；塔克先生對保姆的侵占。除了道具，電視更是作為一個場景呈現(xiàn)出來，里面播放著愛情片、偵探片、體育比賽、新聞廣播，音樂、槍斗、對白、廣告，這一切不斷地在遙控器的指揮下頻繁更換，熱鬧非凡，牽動著人的神經(jīng)的張弛。除此以外，電視還帶動著不同人的思想行為：保姆來到主人家中的職責是照顧孩子收拾家務，但她的心思卻主要放在了看電視和泡澡上。本應好好吃飯的孩子們卻邊看電視邊嘎吱嘎吱地嚼著土豆片這樣的快餐，甚至因為要看電視而拒絕洗澡睡覺休息。保姆的男朋友杰克也幻想著跟她一塊兒看電視，當然，還想進一步對她動手動腳。而塔克夫婦也是在晚會結束后還不愿意回家，而是堅持要在主人家里把電視新聞看完。在這里，傳統(tǒng)的規(guī)則被藐視，取而代之的是大眾文化的浸染，所有人都被這個方方的黑盒子所控制、所影響，盒子外邊熱熱鬧鬧，盒子里面歡歡騰騰。

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等著作中闡述了著名的狂歡化理論。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過程中始終交織著生命的狂歡精神與文化束縛之間的矛盾。[3](P219)在后現(xiàn)代文化時期，狂歡文化與狂歡喜劇獲得了極大的發(fā)展，構成了后現(xiàn)代時期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古希臘的酒神精神、崇尚自由的精神、民主的氛圍及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是導致狂歡文化和文學興盛的原因。所有這些因素都可以通過古希臘盛行的宴飲文化中鮮明地體現(xiàn)出來。在《保姆》中，晚會是一個關鍵詞。因為塔克夫婦要參加晚會，所以才要請臨時保姆，因而才有接下來的逐個場景。晚會既是導致整個故事得以發(fā)生的因素，也是一個人們在上面狂歡的載體，尤其是塔克夫婦更是整個晚會上的狂歡主角。塔克太太剛剛來到晚會，就有晚會男主人的恭維，他還拍了拍她那系著腰帶的臀部。當把腰帶解開喘口氣時卻怎么也穿不上去，男主人居然來幫忙。在73節(jié)作者用夸張的筆法這樣描寫：男主人按住她那肥肥的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氣，扯她的腰帶。在79節(jié)筆法更是戲謔：那天夜里，進行的游戲叫“把朵麗再塞到腰帶里去”。他們在起居室里，已經(jīng)叫她趴下來，一群人都他媽的在她身上忙活著。有些人把腰帶拉一拉直，別的人想把肥肉掖到里面去?！拔铱矗蹅冞@邊已經(jīng)掖進了一兩寸！翻過她來！”87節(jié)這個游戲依然在繼續(xù)：“吆嗬嗬，嗬！”朵麗仰臉朝天，他們正在她肚子上邊忙活著。有的人認為，該先給她扣上扣子。為了不至于前功盡棄，他們用油脂洗滌劑在肚子里進行了洗滌?？墒牵@會兒，卻突然出現(xiàn)了拉鋸戰(zhàn)，有的人要把她塞進去，有的人要把她拉出來。看到這里，讀者仿若在看一場舞臺鬧劇，塔克太太就如魚肉，眾人則是刀俎，塔克太太的肥胖不僅引起了丈夫的嫌棄和抱怨，還成為了他人得以狂歡的理由。

蘇暉在《西方喜劇美學的現(xiàn)代發(fā)展與變異》一書中寫到：巴赫金主要以西方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為考察對象，僅強調了狂歡的顛覆性與再生性，而忽視了狂歡病態(tài)的一面。實際上，狂歡民俗是具有復雜文化內涵的文化系統(tǒng)，它在表現(xiàn)人的蓬勃生命力的同時，一開始就有放縱人的自然情欲的傾向。[3](P227)所以，在晚會上，有男主人幫塔克太太系腰帶的情節(jié)，更有塔克先生各種情欲幻想，而人的被壓抑的生命力常常墮落為肉欲罪惡的狂歡縱飲。這正如弗雷澤描寫的古代狂歡節(jié)——羅馬神農節(jié)：“黑暗的情欲得到發(fā)泄，這些在較為穩(wěn)定、清醒的日常生活中，是絕對不許可的”[3](P227)

結語

在《保姆》這部后現(xiàn)代作品中，傳統(tǒng)文學中象征純潔的“少女與孩子”開始蠢蠢欲動，變得頑劣鄙俗，美的和諧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丑的大行其道。人到中年的塔克夫婦對自身以及對方的存在深感不滿，各種欲望也是暗流涌動；內心虛無、恐慌、焦慮、不安在理性的束縛下一直被壓抑而得不到釋放。然而，在現(xiàn)代生活中，電視、晚會成為新的載體，讓人物得以有機會進行狂歡。在狂歡式活動中，所有的常態(tài)生活中的規(guī)矩、秩序都被取消；夸張、嬉戲的筆調描摹出了塔克夫婦以及晚會上眾人的丑態(tài)、庸俗。也正是如此，丑本位、虛無和狂歡化等諸多元素在《保姆》這篇小說中得到統(tǒng)一，得以共存，從而體現(xiàn)出鮮明的后現(xiàn)代主義喜劇美學特征。

［1］成慧芳.論“ 后現(xiàn)代喜劇”的制笑機制［J］.學術界，2006（1）：210-214.

［2］汪小玲.美國黑色幽默小說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301.

［3］蘇暉.西方喜劇美學的現(xiàn)代發(fā)展與變異［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4］羅伯特·庫弗（著），李自修，錢青（等譯）.魔杖［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

［5］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