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霞
摘要:漢語音韻學術語的來源考釋,對于闡釋音韻學術語的含義具有重要的意義。通過對6部詞典中有關音韻學術語“曲韻六部”“喻化”“尖團音”的淵源與釋文分析,可以看出在編纂音韻學詞典時追溯術語淵源的必要性,并在此基礎上提出若干在溯源時應注意的原則。
關鍵詞:曲韻六部,喻化,尖團音,溯源
中圖分類號:H1;N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8578(2015)-0053-04
Abstract:It is of great importance to find source of terms in Chinese historical phonetics, which also can be helpful for interpretation of meanings in these terms. By analyzing the origin and interpretation of terms “qu yun liu bu”, “yodicization”, “jianyin vs. tuanyin” in six dictionaries, we think that it is necessary to trace terms in compiling phonology dictionary.
Keywords:qu yun liu bu,yodicization,jianyin vs. tuanyin,traceability
引言
漢語音韻學術語的來源情況比較復雜,對此馮蒸曾經(jīng)做過概要性的總結,這其中主要包括:“音樂術語:如表示聲母發(fā)音部位的宮商角徵羽五音就是借自音樂術語;佛教與梵語學術語:如等韻學的各種術語‘轉(zhuǎn)‘攝‘內(nèi)外‘開合等,可能由僧徒擬定,在若干程度上能看出梵語語音學概念的影響;文學術語:如音韻學中的詩、詞、曲律用語有相當一部分與文學有關;哲學史上的術數(shù)派用語:這個問題比較復雜,可參看日本學者平田昌司的論文?!盵1]漢語音韻學術語來源的多元化、多樣性要求我們在進行音韻學詞典編纂的過程中重視音韻學術語的溯源問題,因為這有助于明確各術語之間隱含的內(nèi)部聯(lián)系,進而把握音韻學術語的內(nèi)涵性質(zhì),更有利于經(jīng)由微觀層面由點及面地展示音韻學史的特定發(fā)展狀態(tài),進而為音韻學詞典的編纂和構建完整的音韻學知識體系奠定基礎。
筆者試圖以6部音韻學詞典和重要語言學詞典里的“曲韻六部”“喻化”“尖團音”三組術語的釋文為例,從微觀層面對術語創(chuàng)始人與術語原始出處的描述進行比較和具體分析,以說明不同詞典在關于其淵源方面的敘述與闡釋差異,最后提出關于溯源音韻學術語時應把握的原則。
這里所要分析的6部詞典分別是:《中國語言學大辭典》(1991,江西教育出版社)、《音韻學辭典》(1991,湖南出版社)、《語言文字詞典》(1999,學苑出版社)、《大辭?!ふZ言學卷》(2003,上海辭書出版社)、《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辭典》(2007,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語言學名詞》(2011,商務印書館)。
選擇上述6部詞典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中國語言學大辭典》《語言文字詞典》《音韻學辭典》為20世紀具有代表性的三部音韻學詞典,其規(guī)模都較大,在收條立目和釋文方面也都比較有特色。其中,《中國語言學大辭典》和《語言文字詞典》雖然并非單獨出版的音韻學??圃~典,但內(nèi)容中關于音韻學的部分規(guī)模較大,其條目與釋文也是特色明顯,因而可以視為獨立的音韻學辭書來分析。至于《音韻學辭典》,則是中國第一部以??圃~典形式出現(xiàn)的音韻學詞典,所以在音韻學界中的影響較大。二是,21世紀出版的《大辭?!ふZ言學卷》《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辭典》《語言學名詞》,里面都大量涉及音韻學方面的術語,從原則上講能夠比較全面地反映出音韻學研究的最新成果。并且《語言學名詞》是由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審定公布的語言學名詞詞典,包括了理論語言學、文字學、語音學、語法學、語義學、詞匯學、辭書學、方言學、修辭學、音韻學等13個部分,其條目和釋文都具有學術方面的權威性,可以作為科研、教學、生產(chǎn)、經(jīng)營以及出版等部門使用語言學名詞時的行業(yè)規(guī)范。
一三組漢語音韻學術語的溯源
(一)曲韻六部
經(jīng)過考察6部工具書的釋文后發(fā)現(xiàn),其中有的收錄了“曲韻六部”及其分支條目,有的只有“曲韻六部”這一總條目而并未收錄各分條目,還有的無“曲韻六部”總條目而只有各分條目。將涉及音韻學術語創(chuàng)始人和音韻學術語出處的釋文加以比較:《中國語言學大辭典》《語言文字詞典》《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辭典》中的溯源正確,《音韻學辭典》溯源信息不明,《大辭海·語言學卷》有一定的溯源失誤,《語言學名詞》未收錄“曲韻六部”及其分支條目,故不在本小節(jié)討論之列。下面簡要加以敘述:
“曲韻六部”是關于曲韻韻尾分類的一種學說。在明末沈?qū)櫧椀摹抖惹氈分芯鸵呀?jīng)使用了這類名稱,但該書只分韻尾為5類?!抖惹氈穼η嶍嵨驳姆诸?,共有鼻音、噫音、嗚音、于音、抵腭5類。清初毛先舒的《韻學通指》把陰聲韻尾分為直喉、展輔、斂唇3部,陽聲韻尾分為閉口、抵腭、穿鼻3部[2]。清初戈載在《詞林正韻》中對上述6部收音狀況進行了精確的描述[3]。 顯然,毛先舒對于曲韻韻尾的分類結果在名稱上與《度曲須知》不同,而戈載的描述則是在毛氏基礎上的進一步拓展和精確化。
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音韻學界曾普遍認為“曲韻六部”是由戈載在《詞林正韻》中首度提出的。清代科舉考試所依照的官方韻書《佩文詩韻》,是當時士子科考作試帖詩必備的韻書,該詩韻為“平水韻”的106部。而《詞林正韻》是依據(jù)前人作詞用韻的情況歸納而來,“取古人之名詞參酌而審定”,這當然少不了對《佩文詩韻》的借鑒參考?!对~林正韻》分平、上、去三聲為十四部,入聲為五部,一共是十九個韻部。戈載的分韻雖然只是歸納與審定,所用的數(shù)據(jù)也是以金、元作詩時的用韻做根據(jù),但其結論卻多為后人所接受,奉為圭臬,至今仍為創(chuàng)作近體詩者所襲用。因此后人認為“曲韻六部”始于《詞林正韻》也就并不稀奇。但馮蒸通過考證指出,早在戈載一百多年前的毛先舒就已根據(jù)前代曲韻家術語提出“曲韻六部”的說法,并使之系統(tǒng)化,戈載所說是襲用毛氏說法而已[4]。馮蒸的這一觀點也被后來的《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辭典》所采用。endprint
相比較而言,與《中國語言學大辭典》同年出版的《音韻學辭典》,則沒有關于這幾個術語創(chuàng)始人的具體信息。有詞典出現(xiàn)溯源失誤的現(xiàn)象,主因是由于未能及時跟進學界研究的新成果而仍視《詞林正韻》為原始出處。
(二)喻化
上述6部詞典中,《中國語言學大辭典》《音韻學辭典》《語言文字詞典》《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辭典》收錄“喻化”,《語言學名詞》收錄“三等喻化”,《大辭?!ふZ言學卷》未收錄“喻化”。
《中國語言學大辭典》首次收錄“喻化”條目,言明該術語的創(chuàng)始人是陸志韋和王靜如,并指出該術語相當于英文的yodicization,指一個輔音(多為聲母)后面附有一個半元音[j]。因古音學家大多構擬中古漢語喻母(即喻四)的音值為[j],故而把語音學上的“j”化譯稱為“喻化”。術語創(chuàng)始人和術語來由信息清晰而完整?!兑繇崒W辭典》和《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辭典》從語音學角度闡釋“喻化”含義,但無術語創(chuàng)始人及術語來由信息。
《語言學名詞》設立“三等喻化”條目,釋文中簡要介紹了高本漢的觀點:“高本漢主張,根據(jù)《廣韻》同一聲母的反切上字分成兩類的現(xiàn)象,認為一二四等字的聲母是單純聲母,三等字的聲母受弱介音[i∧]的影響而腭化,即喻化(j化)聲母?!盵5]該術語名稱直觀反映出“喻化”的音變條件,但未涉及術語創(chuàng)始人和術語來由。如果收錄基本術語“喻化”,則可保證術語溯源信息的完整性。
(三)尖團音
在上述6部詞典中,除《音韻學辭典》和《大辭?!ふZ言學卷》外,其余都收錄了“尖音、圓音”或“尖團音”的條目。鑒于“尖音、圓音”或“尖團音”的又稱較多(如“尖字、圓字、團字、尖團字”),這里僅分析其中包含術語來由的條目。
1.尖音
音韻學術語,也叫“尖字”,同“圓音”相對,指古代精、清、從、心、邪五母的字中今韻母或介音是[i]、[y]的,諸如“將”“節(jié)”等?,F(xiàn)代北京音系里面沒有尖音?!凹庖簟边@一名,最早見于清代存之堂于1743年編撰的刻本《圓音正考》,因該書將精、清、從、心、邪五母用尖頭的滿文字母c、j、s拼寫,故此得名。
2.圓音
音韻學術語,又叫“團字”“團音”,與尖音相對,指古代見、溪、群、曉、匣(包括喻、云母的“雄”字、“熊”字)五母的字中今韻母或介音是[i]、[y]的,諸如“姜”“結”等。“圓音”一名最早是見于清代存之堂編撰的《圓音正考》中,因該書把見、溪、群、曉、匣五母用圓頭的滿文字母k、g、h拼寫而得名(但“圓”后來被訛化為了“團”)。
上述對“尖音”“圓音”來源的介紹,皆依據(jù)《中國語言學大辭典》和《語言文字詞典》?!吨袊Z言文字學大辭典》和《語言學名詞》則沒有對此術語的來由加以介紹。
在這6部詞典中,只有《中國語言學大辭典》首次從術語溯源的角度詳細介紹了“尖音”“團音”兩個術語名稱的來由:“因該書精、清、從、心、邪五母用尖頭的滿文字母c、j、s拼寫,故名?!?、溪、群、曉、匣五母用圓頭的滿文字母k、g、h拼寫,故名?!畧A后訛為‘團?!盵2]關于“尖音、團音”術語名稱的來由,馮蒸最先有專文論述:“用圓頭的滿文字寫的叫作團音,用尖頭的滿文字寫的叫作尖音。見溪群曉匣五母用圓頭的滿文字母k、g、h來拼寫,精清從心邪五母用尖頭的滿文字母c、j、s來拼寫,沒有例外?!盵6]至此,關于“尖音”“團音”名實之間的隱含關系得以彰顯,讀者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該研究結論后來被及時反映在《中國語言學大辭典》和《語言文字詞典》中,而且為此后諸多詞典所襲用。
馮蒸在專文中考證出的四點史實,在音韻學史上的學術價值在于:第一,“辨所謂《團音正考》”,辨明史上只存在《圓音正考》一書,并無《團音正考》一名。此名乃誤稱,源于趙蔭棠和魏建功。二者最早將《圓音正考》稱為《團音正考》,后為某些中外學者輾轉(zhuǎn)引用,但均未與原書核驗,最終以誤傳誤。第二,“《圓音正考》的編撰者與成書年代”,通過考證烏扎拉文通為《圓音正考》所寫的“序”和“后序”以及存之堂原序,證明該書并非無名氏所作,實為存之堂所撰。第三,“《圓音正考》一書的性質(zhì)”,闡明該書乃為韻學而作,但成書以后在滿漢對譯和度曲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第四,“《圓音正考》與‘尖團音得名之由”,強調(diào)“尖音、團音”的最早出處是1743年的《圓音正考》。并且根據(jù)《圓音正考》刻本、石印本、清抄本等證明“‘團音之名并非原有,它的本稱應該是‘圓音,后來才訛成‘團音(因字形相近致誤),于是尖音、團音這個稱謂就以訛傳訛地流傳下來了”[6]。這里將馮文要點詳細地列出,主要是因為這四個發(fā)現(xiàn)均為音韻學詞典的編撰提供了理論基礎和史實資料?,F(xiàn)有工具書中,關于“尖音團音”的介紹闡釋訛誤頗多,可以對照上述四點一一辨明。如有的詞典引用書名時稱《團音正考》,有的則稱“尖團音”系借用于曲藝學術語等等,這些都是必須修正的。
二漢語音韻學術語溯源的原則
通過對上述詞典幾組音韻學術語溯源情況的介紹與分析,基本可以認為:術語溯源信息的有無,既是詞典編纂是否具備規(guī)范意識的表現(xiàn)之一,又是編纂者專業(yè)學術水平的重要體現(xiàn)。從這幾部詞典術語的溯源情況來看,當前增強音韻學詞典編纂規(guī)范化意識是十分必要和緊迫的。因此,筆者提出如下關于音韻學術語的溯源原則,以期為音韻學詞典的編纂提供參考意見。
1.音韻學術語的溯源信息要具體
音韻學術語溯源的內(nèi)容,應該包括術語的創(chuàng)始人、出處、術語得名之由來等,各術語的具體處理可以不同,不必全部囊括。但應盡量恪守這樣的原則,即有源可溯者應力爭溯源準確而完整,不能有所缺失、偏頗或含糊其辭、主觀臆測,以免出現(xiàn)知識性錯誤而影響詞典的編纂質(zhì)量。
2.音韻學術語的溯源依據(jù)務必準確
涉及音韻學術語出處的書名、作者名、引用的相關資料等重要信息必須準確。有些詞典引用同一部著作時原文各不相同,莫衷一是,這樣就給讀者帶來了困惑。因此,詞典編纂者必須秉持嚴謹?shù)膽B(tài)度,認真核驗原文。
3.音韻學術語的溯源信息應當與時俱進
音韻學術語的溯源信息,能夠反映出編纂者對最新學術研究成果的跟進狀態(tài),可以體現(xiàn)出編纂者是否具有詞典編纂的與時俱進意識。某些詞典忽視學術發(fā)展的現(xiàn)狀,沒有及時反映學界的最新研究成果,仍沿用錯誤觀點,這必然會影響詞典的編纂質(zhì)量。
三結語
對漢語音韻學術語的準確溯源,就詞典自身的功能屬性而言,是音韻學詞典知識性和學術性的體現(xiàn),從音韻學學科發(fā)展角度來看,不僅豐富了音韻學史的研究內(nèi)容,還有助于讀者通過溯源的文獻依據(jù)來厘清某些術語的源流與發(fā)展。音韻學的術語溯源,是構建音韻學術語概念系統(tǒng)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因此編纂者在編纂漢語音韻學詞典的過程中,應當具備溯源意識,并盡量貫徹溯源的原則,這樣才有助于充分體現(xiàn)音韻學術語的實用性、知識性、專業(yè)性、規(guī)范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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