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觀》治國為政思想探析

董業(yè)鐸， 孫景龍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河北 承德 067000）

《周易·觀》治國為政思想探析

董業(yè)鐸， 孫景龍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河北 承德 067000）

圣人以神道設教，因民情制禮。天道貴在得時，民情重在歸心。天道，理之所宜；民情，眾望所歸。政之所出，唯此二者為本。而得之之道，在觀之情偽得失。觀之于治道，其義至大。觀之之法，六爻備矣。觀卦上巽下坤，內(nèi)中含藏艮坤兩個互卦，艮山坤地相遇則為山地剝卦。觀卦“大觀在上”，是事業(yè)最輝煌時期，然而輝煌最易忘乎所以，作威作福，與民眾脫離。倘失觀之之道，民心一失，即漸為衰落。觀之覆卦為地澤臨，臨卦取施治為義，觀卦觀施治之效，考其得失，求所以治之。觀卦旁通雷天大壯卦，觀不失道，可至大壯，如失其道，陽為陰所剝，凋敝凌夷。為政者知此，取舍行止盡在其中。

《周易》；治國為政；省方觀民；神道設教

《系辭》曰：“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易學廣大，無所不包。諸如為政持家，飲食頤養(yǎng)，治蠱解困，訴訟折獄，建侯興師，乃至出處語默，進退行藏，遷善改過，懲忿窒欲，舉凡人生所可遇可行者，《周易》悉有所及，且皆高瞻遠矚，洞幽燭微，倘能循其道而行，必抵人生至境。本文擬對《周易·觀》之經(jīng)傳進行全面深入解讀，探析其治國為政思想，從而揭示其對現(xiàn)代治政理念的指導價值。

一、卦名與卦序

《序卦》說：“臨者大也，物大然后可觀，故受之以觀?！迸R卦為臨民施治之象，臨民之道貴于德，知人善任，如是則百廢俱興，政通人和，事業(yè)發(fā)展壯大，蔚為可觀，所以臨卦之后續(xù)以觀卦。君行乎上，吏效乎下；吏行乎上，民效乎下。觀民之風，知吏之治與君之政。

二、卦辭、彖傳、大象傳

觀：盥而不薦，有孚颙若。

“觀”，卦名。 《說文·皿部》：“盥，澡手也，從水臨皿。”盥的本義為洗手，這里指盥祭，酌酒灌地以降神?！安弧?，未，不曾。“薦”，向神靈進獻祭品。坤為眾，巽為高，互艮為廟堂，九五天子臨廟堂；二陽高居其上，四陰俯伏其下，成祭拜之象。巽為白茅，坤為地，為容受之皿，為酒漿，互艮為手；白茅藉地，皿盛酒漿，手持之以灌灑降神，求其護佑，故曰“盥而不薦”。馬融說：“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王道可觀，在于祭祀。祭祀之盛，莫過初盥降神?！盵2]83“孚”，誠信?！帮J若”，恭敬莊嚴的樣子，寓仰慕景仰之意。在上者為神明，為祖宗，在下者為眾生，為子孫。眾生仰望神明，子孫追懷祖宗，皆盡誠敬崇拜。祭祀之禮，齋戒沐浴，灌（奠酒獻神）而薦（祭獻供品），虔誠肅敬。觀“盥”已見“有孚颙若”，心亦為之感化而“颙若”矣。施禮者現(xiàn)其誠于神明，觀禮者見其誠于行禮。是以祭禮亦政教之一道。王弼注：“王道之可觀者，莫盛乎宗廟。宗廟之可觀者，莫盛于盥也。至薦簡略，不足復觀，故觀盥而不觀薦也?？鬃釉唬骸E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3]109蓋觀事觀物，皆在觀其本質(zhì)，不在觀其表象。祭祀事貴在心之誠敬，不在祭品之豐儉。觀“盥”即可見其心誠敬與否，至于獻祭不必觀而亦可知。盥，祭事之始，觀始而可以察終。下觀上之誠，為之化而敬仰之心生。卦辭以示觀而寓觀瞻之義，所以爻辭明觀瞻之法。

《彖》曰：大觀在上，順而巽，中正以觀天下。觀，盥而不薦，有孚颙若，下觀而化也。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陽大陰小，觀卦二陽居上而俯視其下，故曰“大觀在上”。李鼎祚曰：“柔小浸長，剛大在上，其德可觀。”[2]83上為君，下為民，君臨天下而民“浸長”，其政必有可觀，李氏之說得之矣。“巽”通“遜”。內(nèi)卦坤為順，外卦巽為遜，是為“順而巽（遜）”。九五以陽居陽而處外卦中位，是為“中正”，居高以觀其下四陰，故曰“中正以觀天下”。此以卦體卦德和爻象詮釋卦義。卦辭言“觀，盥而不薦，有孚颙若”，下觀上之盛德，從而化之。此釋卦辭之義?！吧瘛?，奇妙；“道”，運行規(guī)律。天體運行，寒來暑往，冬去春至，循環(huán)往復，不違其時，故曰“神道”?！皶r”，四時，季節(jié)；“忒”，差錯。觀天體運行，春夏秋冬順序而至，沒有差錯，甚是奇妙。“圣人”，智慧超群的人，此指帝王。圣明帝王體天道之神妙，用以設立教化，天下百姓莫不服從。王弼注：“神則無形者也。不見天之使四時，‘而四時不忒’，不見圣人使百姓，而百姓自服也。”[3]110此發(fā)揮卦辭之義而贊圣人之睿智。圣人敬神祀天，設教而已。

《象》曰：風行地上，觀。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

巽為風，坤為地，風行地上是觀卦之象。“省”，視察；“方”，方域，邦國。先代君王觀觀卦之象受到啟示，視察地方邦域，觀閱民情，實施教化之政。程頤說：“風行地上，周及庶物，為游歷周覽之象，故先王體之，為省方之禮，以觀民俗以設政教也。天子巡省四方，觀視民俗，設為政教，如奢則約之以儉，儉則示之以禮是也。 省方，觀民也；設教，為民觀也。 ”[4]81

三、爻辭與小象傳

初六：童觀，小人無咎，君子吝。

《說文·部》：“童，男有罪曰奴，奴曰童?！薄夺屛摹罚骸榜R云童猶獨也?！敝T爻之觀，觀上之九五。初六體坤為民眾，位居最下，上無應與，離九五最遠，故曰“童觀”。虞翻以艮為童[2]84，然初六不在艮，四在艮而不應，恐非?！靶∪恕保匚坏拖卤拔⒌娜??！熬印迸c“小人”對言，指地位高的人。“吝”，遺憾。初六居觀最下，地位最低，故曰“小人”。九五天子，胸襟智慧，非罪奴所能觀見，然“民可使由之”，故曰“小人無咎”；君子擔當重任，其觀關乎眾生，倘鼠目寸光，一葉障目，則難以慮遠，故曰“君子吝”。

《象》曰：童觀，小人道也。

“道”，途徑，方法。小人觀人觀世，只見表象?！巴^”，小人觀世之道。

六二：窺觀，利女貞。

《說文·穴部》：“窺，小視也?！睆目紫痘螂[蔽處觀看曰窺。六二體坤，坤為闔戶，二居其中，上應九五，故曰“窺觀”?！袄?，宜，有利于?！柏憽?，正。六二以陰居柔，陰爻為女，居柔位為正，又在內(nèi)卦中位，故曰“利女貞”?！芭憽闭?，蠶桑絲織針黹之事，若為窺人之私，則不貞矣。觀小可以知大，然門內(nèi)窺觀，畢竟難見全貌。九五之志之政亦非女子所能觀見。

《象》曰：窺觀女貞，亦可丑也。

“丑”，羞愧，不光彩。古代女人深居簡出，在門內(nèi)以窺外，所見難免片面，這是正?，F(xiàn)象。但是“窺觀”畢竟顯得不甚光彩，若君子為此行則是羞愧的事。

六三：觀我生，進退。

《說文·生部》：“生，進也，象草木生出土上?！绷敾ヴ?，與九五共體，故曰“觀我生”。朱熹說：“我生，我之所行也?！盵1]77六三與上九應，上九體巽為進退。六三居上下之際，可進可退，故曰“進退”。觀我政之得失，得者進，繼續(xù)改善，失者退，立即廢止?？追f達說：“三居下體之極，是有可進之時，又居上體之下，復是可退之地，遠則不為‘童觀’，近則未為觀國，居在進退之處，可以自觀，時可則進，時不可則退，故曰‘觀我生進退’也?！盵5]102尚秉和先生則以為，“三與上相上下，謂三宜進居上，上宜退居三，各當位也?！盵6]94三進居上，上退處三，雖“各當位”，然已成蹇卦而非觀卦了。

《象》曰：觀我生，進退，未失道也。

六三體坤為民眾，深入民眾而觀，考我政之得失，隨宜進退，雖居非正，然未失道。

六四：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

《說文·火部》：“光，明也?！惫猓玖x為光芒，引申為明亮，輝耀華彩。《謚法》：“能紹前業(yè)曰光?！绷年幘尤嵛?，當位，上近九五，下臨六三，六三居坤，坤為土地邦國，為文。文者，會集眾彩，以成錦繡，故曰“觀國之光”。“利”，宜；“用”，任用，使用。《說文·貝部》：“賓，所敬也?！倍斡癫米ⅲ骸百e謂所敬之人，因之敬其人亦曰賓?！本慈藶椤百e”，賓禮之，以禮相待；被人敬亦曰賓，賓客。“王”謂九五，九五居天位為王。四為諸侯之位，諸侯是君王藩屏，為君王上賓，近君朝覲，觀國之光；以象觀，互坤為順，巽體一陰居二陽之下，亦遜順；六四柔居柔位，上承九五，承順，敬之也，故曰“利用賓于王”。程頤說：“四雖陰柔，而巽體居正，切近于五，觀見而能順從者也?！庇终f：“四既觀見人君之德，國家之治，光華盛美，所宜賓于王朝，效其智力，上輔于君，以施澤天下，故云‘利用賓于王’也?！盵4]82

《象》曰：觀國之光，尚賓也。

“尚”，上?！吧匈e”，尊貴的賓客。爻辭言“觀國之光”，明六四為九五貴賓。

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

五為天子之位，陽爻居之，為天下之君，居天下之大觀，故曰“觀我生”。我生，謂政令之所從出，民生之苦樂。九五居天下之尊，上九輔政，六二守正應助，六四親比承順，六三以時進退，唯初六“童觀”，略有遺憾；觀生民之風俗，考政令之得失，不愧勤政愛民之主?！熬印?，有位有德者。九五尊居履中正之位，為觀卦之主，觀民風以察時政，正己懷民，純?nèi)痪又L，故曰“君子無咎”。不言“吉”而曰“無咎”者，以其位宜如此，行其職責而已。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盤庚遷殷，惟民承保，文王靈囿，與民同樂，周公吐哺，禮天下賢士。古之圣王，但憂民生而忘其身，無慮一己之吉兇?？追f達說：“九五居尊，為觀之主。四海之內(nèi)，由我而化。我教化善，則天下有君子之風，教化不善，則天下著小人之俗，故觀民以察我道，有君子之風者，則‘無咎’也。 ”[5]103以“君子無咎”為設辭，其說稍異。

《象》曰：觀我生，觀民也。

坤為民。萬民之禍福，天下之治亂，民風之醇薄，系于一身。爻辭言“觀我生”，意即觀察民風。《尚氏學》謂“觀民即指二。 ”[6]95恐非是。 下四陰皆九五之民。

上九：觀其生，君子無咎。

王弼注：“觀我生，自觀其道者也；觀其生，為民所觀者也。 ”以上九“最處上極，為天下所觀者”[3]112，先賢多從其說，唯尚秉和先生以為“‘其’謂五”[6]95。九五為觀卦之主，居天下之大觀，諸爻皆觀五；天無二日，國不二主，上九焉能為天下所觀？“其”猶言“彼”，謂九五是。 然尚氏又謂“生指三”，訓“生”為“民”[6]95，或可商榷。上所觀者，觀五之志及其政之所從出也。即或以觀民之風而察九五之政，亦非專指三。《詩》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上九居觀之極，貴而無位，高而無民，下與六三應，六三體坤，坤為民眾。民，九五之民也。若以上應三，三居坤，坤為民，“觀其生”即觀其民，尚可，謂“生指三”則不可。“君子”以德言，謂人格修養(yǎng)高尚。上九體剛而居柔，下比九五，六三應之而不自有，觀民而知情，輔君以救弊，此君子之大德，故曰“君子無咎”。

《象》曰：觀其生，志未平也。

“志”，心愿，理想；“平”，齊平，等高。上九無位而仍“觀其生”，情系百姓，心憂天下，是心愿未了。乾隆皇帝有詩云：“雖然歸政子，仍勵辟邪肩。二豎獲日指，一章捷望穿?！保ㄒ姵械卤苁钌角f林下戲題碑）此乾隆于嘉慶三年所作《林下戲題》詩，其中“二豎獲日指，一章捷望穿”，說的是雖然作了太上皇，但仍然牽掛國事，盼望平定白蓮教的捷報，望眼欲穿，或可為上九爻辭作注腳。

四、結(jié)論

圣人以神道設教，因民情制禮。神道者，天道也。天道貴在得時，民情重在歸心。天道，理之所宜；民情，眾望所歸。政之所出，唯此二者為本，為政之得，大體備矣。而得之之道，在觀之情偽得失?！肮耪叻耸现跆煜乱?，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遠取諸物，近取諸身，于是始作八卦?！保ā断缔o下》）觀之于治道，其義至大。觀卦取上下互觀為義，二陽為君，居高臨下，以觀下民；四陰為民，居卑觀上，仰望其君。卦辭喻之以祭祀，以示誠敬，天道，君道，臣民之道，皆盡于此。天道其神，“四時無忒”，君道其誠，“有孚颙若”，臣民觀“盥”而“不薦”，心為所化。觀之之法，六爻所備。初六“童觀”，不知究竟，六二“窺觀”，難見全局，此二觀法，君子不取，以其偏而淺；君子之觀，觀其全體，觀其本質(zhì)。六三、九五“觀我生”，上九“觀其生”，皆言所觀對象，然觀法也在其中。所觀者民生，所求者民心，所見者政令之得失，而所言者則觀法。六三體坤，坤為民眾，是已深入民間，耳聞目擊；九五體巽，巽為政令，居高臨下，中正明察；上九亦巽體，巽為股，王之股肱，與王連體，是以念念不忘，夢繞魂牽。六四“觀國之光”，觀其政績，看到光明，增強信心；六四亦巽體，然居巽體最下，下與坤體相接，又居互坤最上，既在民眾之中，見政之利弊最切，體民俗之情最深。此四觀法全而深。總而言之，觀察之道，以誠敬為根，忌片面而膚淺，貴全局而深入。

觀卦上巽下坤，內(nèi)中又含藏艮坤兩個互卦，艮為山，坤為地，艮（山）坤（地）相遇而為山地剝卦，剝卦五陰一樣，陽消殆盡，亡將無日。觀卦“大觀在上”，是事業(yè)最輝煌時期，然而輝煌最易忘乎所以，作威作福，與民眾脫離。倘失觀之之道，獨斷專行，民心一失，即漸為衰落。觀之覆卦為地澤臨，臨卦取施治為義，觀卦觀施治之效，考其得失，求所以治之，臨觀互為因果?！峨s卦》曰：“臨觀之義，或與或求?！币躁庩栂L論之，臨觀兩卦皆二陽四陰，然臨卦為十二月卦，二陽在下，陽見生長之勢，觀卦為八月卦，二陽在上，陽處衰退之時。觀卦之象，眾陰仰望，甚為可觀，然剝卦蘊藏其中。觀卦旁通雷天大壯卦，觀不失道，可至大壯，如失其道，陽為陰所剝，凋敝凌遲必矣。為政者知此，取舍行止自不待言。

[1]朱熹.周易本義[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76-77.

[2]李鼎祚.周易集解[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83-84.

[3]王弼.周易注（附：周易略例）[M].北京：中華書局，2011. 109.

[4]程頤.周易程氏傳[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8-81.

[5]孔穎達.周易正義[M].北京：中國致公出版社，2009.102-103.

[6]尚秉和.周易尚氏學[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94-95.

An Exploration of the Thought of Governing a Country in Zhouyi-Guan

DONG Ye-duo,SUN Jing-long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Chengde,Hebei,067000,China)

The saint misleads people by spreading superstitious beliefs and sets the rituals based on the people’s situation.While natural law relies on timing,the condition of people depends on conviction.The laws of heaven involve the reasonable existence while the situation of people lies in the common longing of the mass.The roots of political policy are subjected to these two prime elements.The mastery of laws relies on whether you can strike the balance between gain and loss.Looking back on it,the justice is of great importance.Hexagram Guan contains two indispensible ones：hexagram Gen(mountain)and Kun(land).The combination of them is Hexagram Po.In the period of being prosperous,it is vulnerable to lose oneself,bullying and oppressing people and breaking away from people.Losing the hearts of people indicates the gradual depression.The overturned hexagram of Guan is hexagram Lin,and it means“to govern”.Hexagram Guan indicates“the efficiency to govern”.Inspecting the gain and loss is to prove the efficiency to govern.Hexagram Dazhuang is hidden in hexagram Guan.Not losing the way to inspect,it can reach hexagram Dazhuang,or it will decline.If the official learned this,he would know how to govern the country.

Yi Ching：the Book of Changes;inspecting the local area and observing situation of the people; misleading people by spreading superstitious belief

I206

：A

：2095-3763（2015）01-0058-04

2014-09-16

董業(yè)鐸（1971-），河北寬城人，文學碩士，河北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河北省社科基金項目：《周易》卦爻辭之義理與象數(shù)綜合詮釋研究（HB14ZX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