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網絡犯罪的界定

李邦碩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100038）

“網絡犯罪”是最近幾年新提出的名詞，之前對于涉及的相關犯罪行為大多被稱為計算機犯罪、信息犯罪等。如今，網絡犯罪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提及，但是對“網絡犯罪”一詞本身沒有一個清晰的、明確的、統(tǒng)一的定義。我國《刑法》規(guī)定了幾種計算機犯罪，涉及部分網絡犯罪，但并不全面。我國最高司法機關對于幾種典型網絡犯罪做出過司法解釋，如2013年最高法、最高檢聯(lián)合公布了《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但其涉及的大多是量刑，對定性沒有過多闡述。網絡犯罪作為一種犯罪行為的類型，有必要在刑法學中對其概念做出明確的定義。

一、網絡犯罪的起源和發(fā)展

在網絡犯罪中，網絡本身歷經了由“犯罪對象”到“犯罪工具”再到“犯罪空間”的3個發(fā)展階段。[1]第一階段，網絡犯罪以計算機為犯罪對象。這個階段，計算機技術剛剛起步，計算機應用還未廣泛普及。網絡犯罪大多是以計算機為犯罪對象，犯罪行為大多是針對計算機自身，例如計算機的組成部件，計算機內的信息系統(tǒng)和與計算機緊密配套的相關設備或軟件。第二階段，網絡犯罪將網絡或計算機當做犯罪工具，進而實施其他犯罪。這個階段，網絡技術已經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互聯(lián)網在豐富人們生活、給人提供便利的同時，滋生了更多犯罪。犯罪分子利用互聯(lián)網絡的隱蔽性和便捷性實施諸多傳統(tǒng)犯罪，使傳統(tǒng)犯罪有了變化，發(fā)展為具有網絡特點的新形式。比如，利用網絡進行詐騙、利用網絡侵犯財產等犯罪的出現(xiàn)。第三階段，網絡犯罪向更高級的形式發(fā)展，成為一種犯罪的空間。在這個階段，互聯(lián)網所扮演的角色已經不再是犯罪對象和犯罪工具，網絡為犯罪提供場所并形成新的犯罪環(huán)境。這時期的網絡犯罪不再局限于傳統(tǒng)犯罪的延伸，這種犯罪行為中網絡已經成為必要條件，離開網絡就不構成犯罪。例如，在網絡空間中尋釁滋事、在網絡空間中捏造散布謠言等犯罪。雖然，我國網絡犯罪發(fā)展到了第三個階段，但是不代表網絡犯罪前兩個階段的犯罪行為已經不存在了。犯罪的發(fā)展階段只是說明這一階段犯罪的主要表現(xiàn)，不代表這個階段內就不存在其他階段的犯罪現(xiàn)象。如今，在我國網絡犯罪表現(xiàn)中，網絡作為犯罪對象、犯罪工具和犯罪空間的情況都存在。三者共存而案發(fā)比例各不相同：第一階段類型的網絡犯罪所占比重逐漸減少，第二階段類型的網絡犯罪正在變成其中的主要部分，第三階段類型的網絡犯罪數(shù)量開始增多。[2]

二、網絡犯罪的界定

（一）國內外對網絡犯罪觀點評述

美國司法部將網絡犯罪定義為：計算機犯罪是“在導致成功起訴的非法行為中，計算機技術和知識起了基本作用的非法行為?！盵2]《Convention on Cybercrime》（也稱《網絡犯罪公約》）是由歐洲理事會在2001年通過的、世界上第一個有關計算機網絡犯罪的國際公約，其對網絡犯罪的界定為：危害計算機系統(tǒng)、網絡和數(shù)據的保密性、完整性和可用性以及濫用這些系統(tǒng)、網絡和數(shù)據的行為。[3]在國內理論界，學者對網絡犯罪也存在不同觀點。有學者認為網絡犯罪定義應是：利用網絡特性得以既遂的一切應受刑事處罰的社會危害性行為。[4]還有人將網絡犯罪歸結為，網絡犯罪是指以網絡為犯罪工具或犯罪對象，實施危害網絡信息系統(tǒng)安全的行為。[5]

西方的發(fā)達國家對網絡犯罪的界定亦沒有統(tǒng)一認識。美國司法部對于計算機犯罪下的定義較為寬泛，并且其要具備一個前提，即成功起訴。因為英美國家屬于英美法系，其對網絡犯罪的定義不是通過成文法來規(guī)范，而是通過具體判例進行闡釋。因此，美國司法部的定義雖然具有一定借鑒意義，但其作用有限。歐洲《網絡犯罪公約》中網絡犯罪是以保護計算機本身為目的，只有危害了計算機系統(tǒng)、網絡和數(shù)據的行為才構成網絡犯罪，其定義本質上還是將網絡及其關聯(lián)部分作為犯罪對象。有國內學者認識到，網絡犯罪是利用了“網絡特性”而達到犯罪目的完成犯罪。但是“網絡特性”一詞本身涵義并不明確，雖然網絡特性能夠反映網絡犯罪的本質，具有一定概括性，但筆者認為用本身涵義還需要解釋的“網絡特性”給網絡犯罪下定義還值得商榷。還有學者利用網絡犯罪發(fā)展不同階段表現(xiàn)出的特征，將其定義為以網絡為犯罪工具或犯罪對象，實施危害網絡信息系統(tǒng)安全的行為。這其中涉及一個范圍的問題，網絡犯罪在不同階段表現(xiàn)出不同特征，上述定義不能涵蓋網絡犯罪的全部內涵。

（二）網絡犯罪的概念

網絡犯罪的概念一般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廣義的網絡犯罪是指，凡是涉及網絡的任何犯罪行為都屬于網絡犯罪；狹義的網絡犯罪是指，僅以網絡為犯罪對象或犯罪工具的犯罪行為。從廣義的角度看，只要涉及計算機和網絡的犯罪行為都是網絡犯罪。比如，在許多典型犯罪的準備階段，犯罪分子利用網絡創(chuàng)造犯罪條件，通過網絡準備犯罪工具也屬于廣義的網絡犯罪。因此，廣義的網絡犯罪范圍太過寬泛，使網絡犯罪概念內涵過大，不能反映網絡犯罪區(qū)別于其他犯罪的本質，使網絡犯罪的內涵和外延的界限模糊不清。狹義的網絡犯罪僅指以網絡為犯罪工具或犯罪手段的犯罪。目前，理論界使用狹義概念的占多數(shù)，但狹義的網絡犯罪過于局限，隨著網絡犯罪的發(fā)展，新形式的網絡犯罪不僅僅只是用互聯(lián)網作為犯罪對象或犯罪工具。例如，現(xiàn)在我國出現(xiàn)的以互聯(lián)網為空間進行的新型網絡犯罪。狹義的網絡犯罪定義范圍過窄，沒有為網絡犯罪的發(fā)展留出空間，不能體現(xiàn)出網絡犯罪的所有核心要素，不具有全面的涵蓋性，使用狹義的網絡犯罪概念同樣是值得商榷的。

網絡犯罪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犯罪，是因為其侵犯的法益不同，網絡犯罪侵犯的主要法益是網絡秩序。網絡秩序這種法益是隨著網絡發(fā)展產生的，隨著網絡科技迅速發(fā)展，網絡秩序已經上升為刑法應當保護的重要法益，網絡犯罪也是通過侵犯網絡秩序進而危害社會的。網絡由若干智能終端設備相連接組成，終端設備和設備之間的連接關系都是網絡中的有機組成。不論犯罪是以網絡作為犯罪工具或以網絡為犯罪對象，還是以網絡作為犯罪空間，只要侵犯了網絡秩序，就是網絡犯罪。因此，從侵犯法益的角度給網絡犯罪下定義，能夠反映網絡犯罪的本質。所以，網絡犯罪最恰當?shù)母拍顬椋壕W絡犯罪是指行為人通過破壞網絡秩序，嚴重危害社會，應受刑法處罰的行為。

（三）網絡犯罪的特征

網絡犯罪是一類犯罪的總稱，是類罪名而不是具體犯罪罪名，不能說某一具體行為構成網絡犯罪，而應是構成網絡犯罪范圍內的某一具體罪名，這種行為屬于網絡犯罪中的一種。結合網絡犯罪的實際，網絡犯罪應具備以下基本特征：

1.智能化水平高。因為網絡犯罪幾乎都涉及計算機網絡技術的使用，這類犯罪的犯罪手段具有高科技性、高智能性。此類犯罪的行為人一般都具有計算機網絡相關的專業(yè)知識，熟悉各種程序系統(tǒng)的操作，了解網絡運行的原理。網絡犯罪運用的知識技能具有較強的專業(yè)性，例如，黑客入侵計算機系統(tǒng)造成計算機內部工作異常，這并非普通人所能夠掌握的。

2.隱蔽性強。因為互聯(lián)網具有虛擬性和非實名性，所以網絡犯罪具有較強的隱蔽性。雖然現(xiàn)在網絡實名制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是網絡大多還是匿名狀態(tài)，而且行為人很容易利用虛假身份信息實施犯罪行為。網絡與現(xiàn)實實物沒有直接聯(lián)系，網絡犯罪的犯罪現(xiàn)場多是網絡空間，現(xiàn)場勘查難，痕跡物證比較容易破壞，行為蹤跡較難搜索，諸多困難都表明網絡犯罪隱蔽性強。

3.跨區(qū)域性強。因為互聯(lián)網是全球性的，網絡建設沒有明確的國家界限。雖然不同國家之間網絡連接會設置某些限制，但是互聯(lián)網本身就具備跨區(qū)域性。網絡犯罪相比于傳統(tǒng)犯罪，沒有明顯的犯罪現(xiàn)場，行為人所在地和結果發(fā)生地很有可能是異地。并且，有的網絡犯罪影響廣泛，例如故意制造、傳播計算機病毒的行為，犯罪結果很可能發(fā)生在廣泛的一片地區(qū)。

4.危害大。網絡秩序是社會秩序的一部分，隨著網絡在社會生活中起到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網絡犯罪對社會危害程度越來越高。有些網絡犯罪所帶來的社會危害并不顯性，甚至犯罪人都很難預測。有的網絡犯罪所帶來的損失讓人難以估量，例如入侵國防、科技、金融、財政等系統(tǒng)的計算機或網絡可能造成嚴重后果，有時甚至會嚴重危害國家安全。[6]犯罪行為人利用網絡實施的行為是某些傳統(tǒng)手段無法完成的。相比其他犯罪，網絡犯罪的危害性具有逐漸增大的勢頭。

三、網絡犯罪與其他犯罪的辨析

（一）網絡犯罪與計算機犯罪

網絡犯罪是從計算機犯罪發(fā)展而來的。早期，網絡犯罪和計算機犯罪大致等同，但是隨著互聯(lián)網科技的不斷發(fā)展，網絡犯罪發(fā)展到更高階段，出現(xiàn)一些新型的特征，計算機犯罪已經不能涵蓋其核心要素。網絡犯罪與計算機犯罪存在諸多不同之處。首先，計算機犯罪已經不能等同于網絡犯罪。其次，不能認為計算機犯罪的層次高于網絡犯罪。

計算機犯罪是以計算機的硬件、系統(tǒng)和數(shù)據等作為犯罪對象，或者是利用計算機為犯罪手段實施其他犯罪。網絡在某種程度上需要計算機作為載體。這在某種程度上與網絡犯罪是相互交叉的，如果這類計算機犯罪侵害了網絡秩序，同樣也是網絡犯罪。由于網絡技術不斷更新?lián)Q代，尤其是3G通信技術的興起，利用移動通訊傳播病毒或實施移動通信網絡犯罪的行為迅速涌現(xiàn)，如使用手機藍牙傳播病毒，利用手機木馬軟件獲取非法利益。類似的行為也符合網絡犯罪的定義，但行為中并沒有涉及計算機，將其認定為計算機犯罪難免會有些牽強。[7]

兩者不同之處在于，計算機犯罪中必須涉及計算機且僅為計算機，但是網絡犯罪不僅局限于計算機犯罪。網絡載體不僅僅是計算機，凡是存在網絡的地方就有可能存在網絡犯罪。例如，手機網絡、物聯(lián)網、車聯(lián)網等，網絡終端智能設備不只是計算機，網絡的表現(xiàn)形式多種多樣。如果行為只是破壞計算機本身而沒有侵犯網絡秩序，也僅是計算機犯罪而不是網絡犯罪。

（二）網絡犯罪與傳統(tǒng)侵財犯罪

典型的傳統(tǒng)侵財犯罪有盜竊罪、詐騙罪等。隨著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利用網絡進行理財?shù)默F(xiàn)象。許多以往要在營業(yè)廳辦理的業(yè)務現(xiàn)在都可以便捷地在網上辦理，包括網絡賬戶注冊、網上轉賬、網上匯款、網上支付等等。網絡財務管理的防護存在許多系統(tǒng)漏洞。這就給犯罪分子留下空間，犯罪分子利用網上系統(tǒng)的漏洞，使用木馬病毒等非法程序篡改賬戶信息，增加賬戶數(shù)額；或者是侵犯他人合法賬戶，獲取利益；或者是提供虛假信息，假冒官方身份，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騙取他人信任，獲取利益的。

網絡犯罪與傳統(tǒng)犯罪區(qū)別的關鍵在于是否侵犯了網絡秩序的客體。傳統(tǒng)盜竊罪、詐騙罪等犯罪的客體是單一客體，即為公私財物所有權。如果行為人利用網絡的行為是正常的網絡行為，沒有觸犯網絡規(guī)則，沒有違反網絡監(jiān)管，但行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侵犯了他人的財物，應認定為傳統(tǒng)侵財犯罪。即使犯罪分子有利用網絡的情節(jié)，也不認定是網絡犯罪。如果犯罪分子侵財行為破壞了網絡秩序，利用非法的網絡手段獲取財物，侵犯的客體不僅有公私財物所有權，還有網絡秩序，應認定為網絡犯罪。

在侵財犯罪中，還涉及虛擬財產的問題。非法占有虛擬財產是否是網絡犯罪，理論界統(tǒng)一認識。因為虛擬財產不具有實物性，多是一種符號性質，是網絡發(fā)展產生的一種結果。虛擬財產價值難以認定，占有狀態(tài)不明顯，虛擬財產與現(xiàn)實生活的實際利益聯(lián)系并不緊密。筆者認為，侵犯虛擬財產同樣是侵犯財產所有權。判斷非法占有虛擬財產同樣要分情況，區(qū)分的關鍵還是判斷犯罪客體網絡秩序是否被侵犯。如果是，則為網絡犯罪；如果不是，則為其他侵財犯罪。

[1][2]于志剛.網絡犯罪的發(fā)展軌跡與刑法分則的轉型路徑[J].法商研究,2014(4).

[3]蔣平.計算機犯罪問題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4]馬民虎編譯.歐盟信息安全法律框架 條例、指令、決定、決議和公約[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

[5]卓翔.網絡犯罪若干問題研究[D].北京:中國政法大學,2004.

[6]楊正鳴主編.網絡犯罪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4.[7]張燁.計算機網絡犯罪研究[D].長春:吉林大學,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