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媛
潛移默化:大眾傳媒與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培養(yǎng)
張 媛
[摘 要]在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感的培養(yǎng)過程中,大眾傳媒提供的信息不僅能夠幫助少數(shù)民族個體建構其身份認同,也能夠將少數(shù)民族整合到民族國家共同體認同中。通過針對西南地區(qū)四省市的大規(guī)模的研究,本文發(fā)現(xiàn)在少數(shù)民族個體國家認同的形成過程中,大眾傳媒發(fā)揮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同時個體的差異性的策略選擇也會影響到少數(shù)民族的國家認同感??傮w上看,在被調查者中超過80%以上的少數(shù)民族對國家持有較為強烈的認同。
[關鍵詞]涵化;少數(shù)民族;媒介;國家認同
[作 者]張媛,傳播學博士,貴州大學人文學院新聞系副教授。
現(xiàn)代社會,人們在認識客觀世界的過程中無法逃離大眾傳媒的影響,大眾媒介傳遞的信息對于人們有著重要的影響,在漫長的時間里大眾媒介所傳遞的信息不知不覺地影響著人們對于客觀世界的認識和理解,因此可以說大眾傳媒在形成社會意識的“主流”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首先大眾傳媒通過對客觀事實的選擇、加工、紀錄和傳達使人們共享被建構的社會真實;其次大眾傳媒通過新聞報道、娛樂節(jié)目等不同的內容形式來進行著信息的傳遞,在滿足受眾需要的同時不知不覺影響他們對于現(xiàn)實的觀感。
中國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如何將不同的少數(shù)民族群體整合到國家這一個共同體之中,凝結和增強少數(shù)民族對于“中國人”身份的認同一直是我們維護國家的統(tǒng)一和社會的穩(wěn)定過程中所面臨的重要挑戰(zhàn)。過往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大眾傳媒對于個體形成自我身份認同也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尤其是個體形成對于所屬群體歸屬感的時候會受到來自群體之外的他人的影響,而如何去理解他人的意見,大眾傳媒傳遞著重要的信息。
研究大眾傳播對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的影響,一個可供借鑒的重要理論就是涵化理論,也稱為“教養(yǎng)理論”“培養(yǎng)理論”“涵化分析”等。“涵化”一詞最早是由人類學者雷德菲爾德、林頓與赫斯科維茨等于1936年提出,指由于不同文化團體中的個人持續(xù)進行第一手的接觸,使得交流中任一方的文化或兩方的文化因此產(chǎn)生變遷的現(xiàn)象①Redfield,R.,Linton,R.,& Herskovits,M.J.(1936).Memorandum on the Study of Acculturation.American Anthropologist.38(1),pp.149.。
1967年,格伯納及其同事開始了他們一系列有關電視內容的研究,研究的重點在于以電視為代表的大眾媒介是如何為受眾建構社會現(xiàn)實。通過研究學者們發(fā)現(xiàn),對于大量接觸大眾媒介的受眾來說,大眾媒介主宰了他們的信息來源,影響著他們對于現(xiàn)實的觀念和認知,而所有接觸了相同信息之后所產(chǎn)生的對受眾觀念和態(tài)度的影響效果,這就是學者們所謂的“涵化效果”。某種意義上講,媒介的效果不在于讓我們產(chǎn)生什么行為,而在于它賦予各種事物什么樣的意義②轉引自黃明明:《電視新聞暴力內容對兒童之涵化效果初探》,《新聞學研究》,1994年總第48期,第67頁。。
早期的涵化分析主要以電視媒介的信息接受者為主要研究對象,研究者們關注的焦點在于電視所傳遞的信息如何影響受眾對于現(xiàn)實的認知,長期接觸電視媒介的受眾對于現(xiàn)實的觀感與媒介所傳遞的信息之間是否存在關聯(lián)性。一系列研究的重點在于討論電視形成并塑造了怎樣的“社會現(xiàn)實”以及如何影響受眾對于“社會現(xiàn)實”的認知。隨著時間的推移,涵化理論的研究領域逐漸擴展到開始關注由大眾媒介所建構的符號現(xiàn)實與社會文化現(xiàn)實情況之間的關聯(lián),包括政治取向、少數(shù)團體、身份認同等主題成為涵化研究的關注熱點。
面對大眾媒體所傳播的信息,個體會做出自我的選擇,少數(shù)民族個體基于對自己民族文化和其他民族文化的不同的偏好和取向而對不同文化持不同態(tài)度傾向,從而在應對日常跨文化事件中反映出不同行為方式③常永才:《文化多樣性、心理適應與學生指導——對中國少數(shù)民族學生的初步研究》,四川辭書出版社,2007年,第151頁。。個體是更傾向于對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還是更傾向于認同主流群體的文化,這兩個不同的取向也就決定著少數(shù)民族個體在面對大眾媒介所傳遞內容的時候采取不同的策略選擇。2013年底,本文的研究團隊采用分層抽樣的方法在云南、貴州、四川等地分別抽取了22
個縣市共發(fā)放了800份問卷來對大眾傳媒與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之間的關聯(lián)性進行研究。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少數(shù)民族個體會采用以下四種不同的策略選擇來處理本民族文化認同和對主流文化認同(國家認同)之間的關系:整合(Integration)、同化(Assimilation)、分離(Separation)和邊緣化(Marginalization)①Berry,J.W.(1990).The Role of Psychology in Ethnic Studies.Canadian Ethnic Studies.22(1),pp.8.。一般來說,如果對本民族文化認同較低而對主流文化認同較高,則稱之為同化,反之則是分離,而整合和邊緣化則是介于兩者之間的。
對于少數(shù)民族個體來說,他們的國家認同形成的涵化過程包含了能夠適應并整合主流社會與自身所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整合策略”;拋棄自己民族傳統(tǒng)文化并完全接受主流社會文化的“同化策略”;對自身所屬少數(shù)民族文化強烈認同并且抗拒主流文化的“分離策略”以及不僅喪失對自己所屬民族文化的認同同時也拒絕接納主流文化的“邊緣化策略”四種策略。就四種策略而言,我們在研究中都有所發(fā)現(xiàn),不過較多少數(shù)民族傾向于采用整合與同化策略,這與大眾媒介的影響是密不可分的。
(一)整合策略
所謂的“整合策略”就是指少數(shù)民族個體在重視本民族原有文化的基礎之上也同樣傾向于與主流文化群體進行交流。比如以下表述:“我對本民族的文化與歷史非常自豪。我認為保持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非常重要,同時我也為自己是一個‘中國人’而感到驕傲和自豪。對我來說,作為一個少數(shù)民族和作為一個‘中國人’都很重要?!鄙贁?shù)民族被訪者既認可自己的民族文化,同時也認可“中國人”這一共同體的成員身份。這樣的積極涵化態(tài)度不僅有利于強化少數(shù)民族的國家認同,也有利于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穩(wěn)定與和諧民族關系的構建。
(二)同化策略
所謂“同化策略”是指少數(shù)民族個體更傾向于同主流文化群體的交流而不太重視自己民族原有的文化。有關同化策略的描述:“我認為我們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非常好,只是我覺得現(xiàn)在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有點落后了,漢族的文化更加先進。所以我認為為了更好地發(fā)展我們應該努力融入漢族社會中,要努力學習他們的文化?!蓖呗耘c整合策略在敘述上的相同之處在于被訪者一方面承認本民族文化,另一方面也肯定主流群體的文化價值。但是選擇同化策略的少數(shù)民族更傾向于融入主流文化中而同時這也就意味著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自己所屬民族的文化。這一策略雖然不利于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保護,但是對于少數(shù)民族的國家認同強化來說則是有利的。
(三)分離策略
所謂“分離策略”是指少數(shù)民族個體更傾向于保留本民族原有文化而同時不希望與主流文化進行過多交流。例如:“我對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非常自豪。我認為保持原有文化非常重要。唯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方法就是盡量避免受到主流文化的入侵,避免漢化。因此我認為本民族成員應該避免和其他民族過多的接觸。”分離策略與其他策略相比更加肯定本民族原有文化的價值,選擇分離策略的少數(shù)民族被訪者抵觸與主流文化的接觸,將自我封鎖起來。不僅不利于國家認同的建構,從長遠來說在全球化的今天故步自封顯然不是少數(shù)民族文化保護和發(fā)展的良策。
(四)邊緣化策略
所謂“邊緣化策略”是指一方面少數(shù)民族個體對自己所屬民族的文化興趣不大,另一方面他們也不太愿意與主流文化進行交流。例如:“我不了解我們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我覺得我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少數(shù)民族。但是當我和其他人接觸的時候,少數(shù)民族的身份卻給我造成了困擾。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既不是少數(shù)民族也不是漢族?!边吘壔呗缘倪x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些少數(shù)民族個體既不了解自身所屬文化的重要性,也不知道應該走向何處,這就必然會導致邊緣化情況的出現(xiàn),而此策略對于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保護和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的強化來說都是不利的。
從上述四種涵化策略來看,整合策略既能夠保護自己民族的文化又表達了對主流文化的接受,顯示出一種靈活態(tài)度。與之相對的是邊緣化策略,這種策略既放棄了本民族的文化也拒絕了漢族的主流文化。總體來說整合策略屬于雙向正面的策略,邊緣化策略則屬于雙向負面的策略,而分離與同化策略則一正一負②李蓉:《移民青少年涵化心理特點及其教育對策——基于J·貝瑞的理論及其國際調查的分析》,中央民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28頁。。對于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建構來說,最有效的策略就是整合策略,同化策略與分離策略效果居中而邊緣化策略的效果最差。絕大多數(shù)的少數(shù)民族通過自身有意、無意的篩選過程來吸收主流的觀點,受到社會主導的文化體系的影響而改變已有的認知,并形成對于國家共同體的認同。
在個體的自我建構中,自我如何內化一系列的“重要他人”的態(tài)度成為個體建構自我認同的重要的影響因素。個體通過對自己與他人的共同特征的辨認來了解和認識自己并從中找到自己的群體歸屬,而當這種群體歸屬定位到國家層面的時候,這種歸屬感就變成了對國家的歸屬。臺灣學者江宜樺提出:“國家認同一方面包含個體對自己所歸屬的政治共同體的認知,另一方面也包
含著個體對共同體特征的指認”①江宜樺:《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揚智文化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第11頁。。那么大眾媒介如何建構少數(shù)民族對于國家共同體的歸屬感呢?
奧利弗·博尹德認為:“無線電廣播和稍后出現(xiàn)的電視直接向受眾傳播發(fā)生在整個國家范圍的各種事件和儀式、各種形象和符號,從而使國家這一觀念變得真實可感。”②張兵娟:《論電視新聞的儀式傳播與國家共同體構建——以央視新聞頻道為例》,《新聞愛好者》,2012年第9期,第25頁。大眾媒介一方面使得人們獲得了一種親臨現(xiàn)場的體驗,另一方面將個體、家庭與國家聯(lián)系起來,通過信息的傳遞賦予了受眾國家形象并增進了國家共同體的象征意義。通過大眾媒介,國家變成了可以被感知的社會群體,大眾傳媒賦予了國家象征性的意義③[英]戴維·莫利、凱文·羅賓斯著,司艷譯:《認同的空間》,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89頁。。由于大眾媒介提供的現(xiàn)場感使得人們不再需要親臨儀式慶典的現(xiàn)場而是可以在家中利用大眾媒體接觸并參與重大事件中,以電視為代表的大眾媒介將國家與個人、民族與共同體等有效地連接起來,通過儀式性內容的生產(chǎn)和認同的制度性實踐從而構成了少數(shù)民族對于國家共同體的歸屬感和認同感,這種“涵化”效果也正是大眾傳播的重要功能。
一般來說,中國的大眾媒體通常通過“我國”“祖國”“我們”“中國”等稱謂建構對國家的歸屬感。其中,“中國”這一相對客觀、中性的稱謂,主要用于名稱的表述。而媒體在報道中更傾向于大量使用“我國”“祖國”這樣的稱謂。通過這些詞語將源自血緣關系的歸屬感推衍到國家層面上來,使得國家變成了“我們”的、“自己”的意涵,大眾媒體通過對這些詞語的使用,在少數(shù)民族個體與國家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內在的關聯(lián)感,從而在少數(shù)民族受眾的內心成功地呼喚了對于共同體的歸屬與認同。
從本次研究的結果來看,少數(shù)民族的國家認同感和歸屬感總體來說是比較強的,在被調查者中,超過80%(非常同意、同意和一般)的少數(shù)民族被訪者認同自己是一個“中國人”,并且以身為“中國人”而感到自豪和高興。其中接近50%的少數(shù)民族被訪者認為自己屬于一個典型的“中國人”,而持有同意和較為同意意見的被訪者超過30%,只有不到20%的受訪者對中國人身份的歸屬存在不同的意見。當結合不同的民族背景進行分析,在苗族、彝族、布依族、土家族等各個不同的少數(shù)民族群體中,研究的結果都是趨于類似的,總體來看少數(shù)民族對于中國這個共同體的歸屬感是比較強烈的。其他的研究結果也顯示,少數(shù)民族身份特征與中國人認同的程度顯示相關度較低,這種國家歸屬感是少數(shù)民族對國家共同體認同的綜合體現(xiàn),與其所屬少數(shù)民族身份關聯(lián)不大。
我們每個人都不是一個孤獨的個體,每個人都是與一定的群體相聯(lián)系的,都需要從自己所屬群體來確認自我的身份。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每個人都是社會的、民族的、國家的,個體從群體歸屬中找到自我并且獲得力量。大眾傳媒與國家密切相連,大眾媒介通過每天不間斷的信息傳播來跨越時空將信息傳遞給受眾,并將諸如民族、國家等抽象的概念轉換成大眾日??梢姟⒂|手可及的形象④張兵娟:《論電視新聞的儀式傳播與國家共同體構建——以央視新聞頻道為例》,《新聞愛好者》,2012年第10期,第27頁。。與此同時大眾傳媒還承擔著傳播國家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話語的重要任務,大眾傳播的信息內容不僅展示了國家的價值目標同時也是國家意志的傳達,并且通過大眾傳媒不斷確認著國家的合法性和權威,大眾傳媒因此成為民族國家民眾的身份認同和意義認知的重要來源。通過大眾傳媒每一次的信息傳遞使得受眾在媒介信息的時空建構下成為“想象共同體”的一員,大眾傳媒提供給了少數(shù)民族個體強烈的歸屬感、身份感,并且促使了少數(shù)民族個體的國家認同感的形成。[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大眾傳媒與少數(shù)民族國家認同研究”(14CXW006)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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