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聚緣
(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到“推己及物,養(yǎng)人之道”——儒家“恕”道從孔子到二程的演進歷程
蔣聚緣
(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山東濟南250100)
儒家“恕”道思想自孔子到二程,內(nèi)涵不斷拓展??鬃右浴凹核挥?,勿施于人”釋恕,先秦儒家的“恕”思想大體繼承孔子,漢唐基于“如心為恕”的角度,強調(diào)以心度心,二程把“恕”置于天道的高度,核心論述“推己及物,養(yǎng)人之道”。二程“恕”道思想從成己開始,以成就他人為目標,以兼濟天下為理想,以“公理施之于人”為方法,避免“恕”道的庸俗化理解,強調(diào)了“恕”不會造成對他者的強迫,形成了完整的恕道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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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在《論語》中出現(xiàn)兩次。子貢問:“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孔子對“恕”的解釋是,在人與己的關系中,自己不愿意的事就不應該強求他人??鬃又v一個名詞,往往不會下一個定義,形成一個概念,而是舉一隅以發(fā)其余。孔子論述仁為 “克己復禮”、“愛人”以及“仁者,其言也訒”等多維角度。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孔子對“恕”的一個解說,而不是孔子對“恕”的定義。這也是后世“恕”思想內(nèi)涵不斷拓展深化的原因??鬃釉鴮υ鴧⒄f:“參乎!吾道一以貫之?!逼渌茏訂栐鴧⒁灰载炛鞘裁匆馑?,曾參回答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盵1]孔門弟子沒有問,曾參沒有解釋什么是忠恕,也許忠恕在孔門弟子那里,已經(jīng)是一個可以被理解的詞語。
《大學》談到“恕”,拓展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范圍。“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未之有也。”[1]這里“恕”已經(jīng)有了兩層意思,其一、《大學》強調(diào)修身的重要性,只有己立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類似孔子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其二、“無諸己,而后非諸人”,自己沒有過錯,才可以指正他人的過錯,換言之,己有過,則不可以要求他人,類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大學》接著說:“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所惡于前毋以先后;所惡于后毋以從前;所惡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惡于左毋以交于右?!盵1]具體發(fā)揮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思想內(nèi)涵,謂之絜矩之道。
《中庸》說:“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盵1]說的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思,但不僅僅是“恕”,忠恕都被包涵了。孟子沒有對“恕”作出解說,他表達“恕”是行仁的方法,“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盵1]荀子說:“君子有三?。河芯荒苁拢谐级笃涫?,非恕也;有親不能報,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聽令,非恕也。”[2]荀子對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具體的進行說明,使“恕”含有很強的倫理意味,“恕”有事君之忠、養(yǎng)親之孝以及敬兄之悌的原則。
先秦儒家講“恕”,基本上是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基礎上加以發(fā)揮、深化或具體的說明。《大學》“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雖然有孔子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意思,但本身是在強調(diào)修身的重要性,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固然是推己及人、推己及物,但是《大學》沒有視其為“恕”的內(nèi)涵。
漢唐間,“恕”字的涵義普遍的拓展開來。不僅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思,而且“以心忖心,施之于人”大量的出現(xiàn)。
恕由如和心兩字構成,《說文解字》“如,從隨也,從女從口。徐鍇曰:女子從父之教,從夫之命,故從口,會意,人諸切。”[3]以女子隨人釋“如”,所以《白虎通》曰:“女者,如也,引申之凡相似皆如。凡有所往曰如,皆從隨也。”“如”有相似之意,“恕”從如從心,即如同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心情體會他人的心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所欲,既施于人”[4]。賈誼說:“以自觀之謂之度,以己量之謂之恕”[5];王符:“所謂恕者,君子之人,論彼恕于我,動作消息于心?!盵6]韓嬰表示:“圣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類度類,古今一也?!盵7]都強調(diào)以己心度他人之心。
皇侃在《論語義疏》中解釋“恕”時,引用王弼的觀點說:“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未有反諸其身而不得物之情,未有能全其恕而不盡理之極也?!盵8]王弼理解“恕”不僅僅是在人與人的關系上,而是擴大到人與物的廣泛層面,但是同樣強調(diào)反諸己身以度物之情。顏師古在《漢書爰昂晁錯傳》注“內(nèi)恕及人”為“以己心揆之于人也”,從自己的心理情感出發(fā),忖度他人的心理情感;在《杜周傳》顏師古注“恕”為“恕,仁也。言以仁愛為心,內(nèi)省己志施之于人也”,已經(jīng)表示出推己及人的傾向。
我和他人都是在生活中尋求生存,改善生活的主體,我和他人有著同樣的好惡。發(fā)揮自己的道德同情心去揣度別人的心情,也就知道別人所需要的,和自己都有相似性?!俄n詩外傳》對“忠恕之道”的解釋說:“昔者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者,非目能視乎千里之前,非耳能聞乎千里之外,以己之度度之也,以己之情量之也。己惡饑寒焉,則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惡勞苦焉,則知天下之欲安佚也。己惡衰乏焉,則知天下之欲富足也。知此三者,圣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故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盵7]圣王君主能夠治理好國家天下,其實并沒有什么大道理,只要將自己的心推廣到百姓的身上而已。這種圣王明君不僅僅是上古社會才有,漢代歷史中就有,《漢書賈鄒枚路》載:“文帝內(nèi)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內(nèi),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睗h文帝內(nèi)度己心,施發(fā)仁政,能使天下太平。
漢唐間對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解釋“恕”有了拓展,以“如心為恕”作為基礎,強調(diào)以己心度他人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所欲,既施于人”,消極、積極兩方面的論述都涉及。但是,作為后世解釋“恕”的經(jīng)典術語——“推己及人、推己及物”還沒有出現(xiàn)?!墩撜Z集注》對漢唐間注《論語》之“恕”的解說非常少,這固然有古書遺失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將“恕”作為一種體系化的解釋還沒有出現(xiàn),這個工作留給了二程。二程以“推己之謂恕”,開辟了宋明恕道解釋的先河。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背填U以“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加以解釋,并說這就是“恕”,程頤仍然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基礎上理解“恕”的涵義。在《明道先生行狀》中,程頤表示其兄程顥能夠做到恕,“先生行己:內(nèi)住于敬,而行之以恕,見善若出于己,不欲勿施于人?!盵9]
“如心為恕”,人與人都具有相似的心理情感,“凡君臣上下,以至于萬物,皆有相通之感”[9],因此,程顥說:“恕,自有之理,舉斯心加諸彼而已,無待求而后得?!盵9]人心都是相通的,只要把自己的心理情感推到他人身上就是恕了。對孟子“強恕而行”,程顥解釋道:“知以己之所好惡處人而已矣,未至于無我也。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以為仁之方也。”[9]自己所喜好的,他人也會喜愛的;自己厭惡的,別人同樣會厭惡,程顥以他自己的生活實例接著解釋說:“吾數(shù)歲時,冬處于被中,則知思天下之寒者也。蓋源流如此,宜其仁恕之善,見于天下,自朝廷至于庶人,推其成長者?!盵9]程顥以此表明“恕”是人固有的,他還是小孩時,冬天在被窩里,就知道天下還有忍受寒冷的人。程顥理解的“恕”亦不僅僅是出于“以心度心”的態(tài)度,更多的是兼濟天下,推人成長的實踐方法,故而程顥以“推己及物”[9]來解釋恕。物不是一般層面上的物體,物首先是父子、君臣這些實體。人問程頤格物之物指的是外物還是人性中的物?程頤回答說,兩者都可以,只要眼前所見都是物,而且物物都有理,“如火之所以為熱,水之所以為寒,至于君臣父子之間皆有理?!盵9]
二程還將“恕”提到天道的角度加以闡述。程顥說:“維天之命,于穆不已,不其忠乎!天地變化草木蕃,不其恕乎!”程頤說:“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9]將“忠”視為天理的運動,天地交感,所以萬物才會生化,草木蕃盛,各物都能得到自己的位置,“恕”乃是天地生化萬物。有人問程顥何謂恕,程顥說“充擴得去則為恕”;又問心怎樣才是充擴開來的氣象,程顥說“天地變化草木蕃”,認為天也是推展開來,使天地交感,萬物生化。
二程的“恕”繼承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思想觀念,同時也強調(diào)以心度心,“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更重要的是二程將“恕”提到天道的高度,以“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闡述忠恕。但是,二程最終又將“恕”落回到人間社會,程顥說:“忠言其體,天道也;恕言其用,人道也?!盵9]程頤更說“推己及物,以養(yǎng)人也”[9]。正如陳淳對二程以天闡述恕的解釋“天豈能盡己推己,此廣就天地而言,其理都一般而?!盵10]
3.1己立、己達,立人、達人
二程對恕的闡釋重點仍然是人與人的關系,天地之忠恕在于生化萬物,人間社會同樣也該有推己及人、成己成人之道,“既為先覺之民,豈可不覺未覺者”[9]。推己及物的養(yǎng)人之道,要求以自己的心理情感,推度他人的心理,己所好之物也應該讓他人享受到,己所惡之事就不該讓他人承受。但是二程推廣開來的所惡所好絕不是一般世俗層面的物欲利害,二程的推己乃是理的層面,“以公理施之于人,所以恕也”[9],這就要求行“恕”之人,本身就應該是具備了“理”的成人。程頤說:“順先為己,方能及人”[9],只有自己先立起來才能推及他人,立己就是立于道,“道必充于己,然后施以及人。”[9]
二程的“恕”是推己及物的養(yǎng)人之道,養(yǎng)人是針對未成人也就是小人而言,所以養(yǎng)人之道的根本是君子養(yǎng)小人,使小人也能成人。程頤認為人性都是善的,人都可以成為君子,君子自守以正道,發(fā)散開來就可以及人以善,“人茍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者,雖昏愚之至,而皆可漸磨而進也”[9],所以以公理施之于人,加以教化,小人也可自完其身。有人問程頤,君子和小人在一起必定會遭受小人的胡攪蠻纏以至于受辱,該怎么辦?程頤回答說:“于是而能反己,兢謹以運其順,則德益進矣?!盵9]君子應該守住自己,使自己的德行日益擴充,然后才能引導小人走向善。
濟世安民一貫是儒者的人生信條,推己及物的養(yǎng)人之道,最高的目標還是兼濟天下,使百姓生活安寧,天下太平。自己立志達道,然后施及天下。程頤認為:“有志之士,不以天下萬物撓己,己立矣,則運天下,濟萬物?!盵9]程頤還說:“道德充積于內(nèi),宜在上位,施為于天下,則不獨一身之吉,天下之吉也。”[9]表示出己立后,應該推己及于天下。這種兼濟天下的目標在二程看來絕不是一種空想,在現(xiàn)實世界是可以達到的,這有賴于在位者的施行。程顥上疏皇帝說:“故在乎君志先定,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矣?!盵9]君主應該先使自己志定,立于道,這樣才能體會天下百姓的處境,“推己欲惡,知小民饑寒,稼穡艱難”[9],這樣才會推行仁政,使天下太平。
3.2不由至誠,無以成己
推己及物的養(yǎng)人之道,要求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立人、達人的前提是己先立、己先達,如何才能使己立?程顥認為“成己須是仁”[9],使自己成人,就是要做到仁。
成己之道在于使自己內(nèi)在充足,這樣才能有堅定的意志,不為外物所役使,程顥說:“凡學之雜者,終是未有所止,內(nèi)不自足也”。學者學習不純,在于內(nèi)在不足,就像一件物品懸置在空中,沒有主線的穩(wěn)固,故而不是偏向東就是偏向西,隨風所動,所以端正自身,以使自己的行為符合道德規(guī)范。程顥將內(nèi)在自足比喻成家藏良金,只有自己擁有了,才不必外求,而且還可以示人何為黃金。
具體說來,使自己內(nèi)在充足,需要做到誠。“誠者合內(nèi)外之道,不誠無物”,誠是將內(nèi)在生命與外在生命徹底貫通的行為,誠是保持自我本性,守住自我德行的重要方法,“不由至誠,己且不能常守,而能使人乎?”[9]如何使自己誠?程頤說“誠者,不自欺,無妄”,具體來說就是凈化自己的心靈,清空內(nèi)心的欲望,止于至善,“修己之道所當損者,唯忿與欲,故以懲戒其忿欲,室塞其意欲。”[9]
從實踐上看,做到誠不是一個空無的口號,程顥自己的經(jīng)歷就可以佐證誠的作用。程顥在晉城做官,“修教精密,而主之以誠”,不但自己內(nèi)心誠之,而且做到待民以誠,所以晉城之民,被服他的教化,做到有恥有格,風氣煥然一新。誠主于內(nèi)可以使自己道德充足,也能被化外物,程頤說:“蓋誠之于物,無不能動,以之修身則身正,以之論事則事得其理,以之臨人則人感而化?!盵9]
3.3萬物同理,推之可能
天生萬物,各有各的特征,人心各異,性格千差萬別,推己及物的養(yǎng)人之道如何可能?程頤認為天下萬物之理是同一的,“天下之志萬殊,理則一也”[9],每個人的性格雖有千差萬別,但每個人的天命之性是同一的,這個性源自天理,“性即理,理至堯舜至于途人,一也”[9],命之于人就是善性,“語其性則皆善也”。[9]人人都可以發(fā)揮自己的善性,循善而行,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那樣的圣人。
人性皆善,只是說人稟受于天的性是善的,人性中有為善的可能,正如孟子說的善端,這也就可以說明生活中人有善惡之分。程頤明確表示性善不等于一定就是個善人,他說:“語其性則皆善也,語其材則有下愚不移”,天命之性中固有善,但是稟受的個人在生活中表現(xiàn)就有差別,這是因為“才稟受于氣,氣有清濁,稟其清者為賢,稟其濁者為愚”[9],稟氣之清濁決定了人的賢愚之分。但是賢愚不是固定不變的,儒家一貫主張只要修為己之學,發(fā)揮自己性中的善端,就可以使自己成為君子。程頤說:“圣人之所為,人所當為,盡其所當為,則吾之勛業(yè),亦周公之勛業(yè)”[9]。
儒家強調(diào)為己之學,學習與生活體悟都是為了使自己成人,成為君子,但是小人稟于氣之濁而為愚,光靠自己的體悟,還不足于找到成人的途徑。儒家從來不是僅僅最求自身完善,而是以兼濟天下為己任。從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到孟子強調(diào)“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大學》更是明確了人的目標在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程頤也說“君子之所慮者,豈止一人之身,直慮及天下千萬也?!弊约簝?nèi)在道德充足,就應該幫助他人也成就自己,成為君子,這也就是二程的“恕”道思想——推己及物以養(yǎng)人也。人與人都是相感通的,人心都可以相互溝通,君子將自己的成人之方,推及于小人,亦可感染小人,使之暮然有成圣之心。程頤認為君子推己以成人之道,是成己所必須的,能否實現(xiàn)成己在于是否感化了周邊的人,“觀化他人便是觀得自家,自家如何觀化得?”[9]自己道德充足,卻不能外推,那么也是沒有什么用處的,“君子之道貴乎有成,有濟物之用,而未及物,猶無有也。”[9]二程之所以大力辟佛就是因為佛家主張萬物虛幻,二程認為生活世界是實際存在的社會,需要人們發(fā)揮自己,找到自己對于社會的責任,實現(xiàn)平天下的理想,程頤說“所畜既大,宜施之于時,濟天下之艱險。”[9]
3.4施人公理,推之原則
后世學者認為推己及人,很大程度上是從我出發(fā),以我為中心,會造成對他人的強制壓迫,缺乏尊重。也有學者認為,以己之好惡施之于他人,導致庸俗齷蹉之事發(fā)生,造成道德滑坡。明代的呂坤說,我自己去偷竊,那么以我之心推度他人,也會支持他人去偷竊,那么這個社會就是小偷橫行了。以上見解都是對儒家恕道的誤解,二程對此做出了明確的說明。程頤說:“以公理施之于人,恕也,”[9]推己及人的是公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惡,也絕不是庸俗化的物欲。關于“理”,程顥解釋道:“理則天下只是一個理,故推四海而準,順是質(zhì)諸天地,考三王不易之理”,程頤說:“維天之命,于穆不已,自是理自相續(xù)不已,非是人為”[9]。故而,葛瑞漢認為理是自然而然要遵循的道路,而不是人民必須服從的由人為制定的法令[10]。
儒家推己及人是否會強迫他人?程頤說古代君子以循理為樂,如果是勉強而行,只能是徒然循理,不能是樂了。學者要努力感悟循理之中的樂,那么循理就是樂,不循理反倒不是樂,此中沒有什么勉強。理也不是人制定出來的,而是天然如此,循理而行是要人認識到此中的樂,以循理為樂,絲毫沒有勉強。程頤基于“人性本善,才有賢愚”的觀點解釋“革卦”,認為世間總會有小人的存在,縱使是明如堯舜,也有苗、象這樣的下愚之徒,對待這樣自暴自棄的小人,能夠讓他們外在行為合法就可以了,若是從深而治,“已是非道也”。二程關于待人接物的見解足以說明儒家不是以我為中心去強迫他人。二程說:“不以己待物,而以物待物”[9],對待萬事萬物,不是從我的私心出發(fā),而是本著事物的特性,以物待物。程頤表示以自我為中心,凡事都以我為主,在人與人相處中就會失去人心,“若自任其明,無所不察,則己不勝其忿疾,而無寬厚含容之德,人情睽疑不安,失蒞人之道?!盵9]對他人的教化也必須考慮別人的狀況,因其所長而教育之,程頤在論述孟子成德成才的觀點評論道“教必就人之所長,所長者心之所明也,從其所長而入,然后推及其余?!盵9]程頤一再表示要降低自己的身段,“舍己從人”,并說堯舜這樣的圣君尚且“請問下民,取人為善?!?/p>
自孔子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解釋恕,并把它作為終身可行的原則,恕在儒家思想體系中一直處于重要的地位?!洞髮W》、《中庸》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基礎上闡釋恕,孟子認為恕是求仁的方法。漢唐儒家“恕”的發(fā)展,著重以“如心為恕,以心度心”為角度展開論述,普遍的突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消極方面。二程在天道的高度理解“恕”,最終說明“恕”乃推己及物的養(yǎng)人之道,天之“恕”在于天地交合,以生萬物,人道的“恕”乃是兼濟天下?!巴萍杭拔?,以養(yǎng)人也”,在二程的思想中是有體系的。推己首先要求己具備德行,只有己成為君子,才能夠?qū)⒆约和浦劣谕?,廣泛的影響他人。成己之道在于誠,“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需使自己內(nèi)心保持至誠,才能讓自己立于道。人心雖各異,但天理只是一個,人與人能感而通,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乃是理解人的方法,我以己之道推及他人,不是強迫他人遵循我的道,也不是我為他人制定道,而是以我為例,感染他人,引領他人邁向成人之道。二程的“恕”道思想從成己開始,以推己為手段,以成就他人為目標,自成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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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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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2868(2015)04-0025-05
2015-05-18
蔣聚緣(1989-),男,安徽蕪湖人。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