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斌
(云南財經大學, 云南 昆明 650221)
宋代約束考
徐燕斌
(云南財經大學, 云南 昆明 650221)
約束是宋代較為常見的一種地方法制形式,其內容往往比較具體,語言也比較通俗易懂,其所涉及內容主要在訴訟程式、地方行政事務與農桑等領域。約束是地方官員在施政過程中針對本地實際情況的具體性規(guī)定,因而有很大的靈活性,是宋代官員治理地方的重要形式。
宋代;約束;地方治理
Abstract:Yueshu is not only a significant form of law,but alsoan important means of local governance in Song Dynasty.Yueshu includes many aspects,such as proceedings、administrative affairs and agricultural business,which shows the reality that the?ancient Chinese society attaches itself to the powerful nation.
Key words:Song Dynasty;Yueshu;local governance
所謂約束,有時也稱為戒約,是指地方官員制定的,調整地方官吏、民眾道德、行為模式的一種規(guī)范形式。約束早在漢代就已出現,如《漢書·循吏傳》載召信臣“為民作均水約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爭”。宋代約束通常以榜文形式發(fā)布,因為是直接針對民眾,其內容往往比較具體,語言也比較通俗易懂,其所涉及內容主要在訴訟程式、地方行政事務與農桑等領域。本文擬對宋代約束的基本內容做一初步探討。
受儒家思想影響,宋代官員多認為訴訟乃不祥之物,“訟乃破家滅身之本,骨肉變?yōu)樵┏?,鄰里化為仇敵,遺禍無窮,雖勝亦負,不祥莫大焉。”[1]地方官員多主張通過教化的方式勸訟息訟,而對那些“惑于一時血氣之忿,苦不自覺”的訴訟,地方官員往往進行諸多限制,以使民眾知難而退,目前宋代約束中保留不少這方面的內容。這種約束在宋代被稱為詞訴約束,實際上是地方官員對訴訟(主要是民事訴訟與輕微刑事自訴案件)的程序性規(guī)定。以黃震在江西撫州時頒布的《詞訴約束》為例,其專設“詞訴條畫”、“詞訴次第”、“詞訟日分”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在宋代地方官員約束訴訟的規(guī)定中比較具有代表性,故下文對之進行詳細敘述。
第一個階段為“詞訴條畫”,具體規(guī)定哪些訴訟官府不受理,其文如下:
不經書鋪不受;狀無保識不受;狀過二百字不受;一狀訴兩事不受;事不干己不受;告訐不受;經縣未及月不受;年月姓名不的實不受;披紙枷布枷自毀咆哮,故為張皇不受;非單獨無子孫孤孀,輒以婦女出名不受。[1]
這些所謂的諸多不受,實際上構成了宋代地方民間訴訟的形式要件,如訴狀需書鋪代寫、需有保識的證明、一事一狀、訴狀字數不過兩百、訴狀的格式要求及與案件相關性規(guī)定等內容。這些要求與宋代朱熹所頒布之《約束榜》基本一致。相較而言,朱熹榜中規(guī)定更為全面周全,如朱熹在《約束榜》中規(guī)定訴訟需逐級而行,不能越訴,“如有似此違約束之人,定當重行斷罪”。但對某些條件之下,如“縣道違期不行結絕,方許人戶赴州陳訪”。由此也可得見,宋代約束是一種強制性規(guī)范。
第二個階段為“詞訴次第”。即將參與訴訟當事人分為“士、農、工、商、雜人”五等,并對其參與訴訟的方式分別進行了不同的規(guī)定。以士人為例,其四民之首,故而在訴訟中享有一定的優(yōu)先權與尊重:“先點喚士人聽狀,吏人不得單呼士人姓名,須稱某人省元。其為士而已貴,與蔭及子孫有官,用干仆聽狀者,隨附士人之后,干仆卻呼姓名。然須有本宅保明方受?!倍鴮τ谏赖瘸黾胰?,因其“超出世俗,不拜君王,恐于官司無關”,[1]故不做專門規(guī)定,官員可相機行事。
從目前的資料看,約束中除了針對普通民眾之外,還有許多約束是專門針對胥吏的。如朱熹《晦庵集》中所收錄的《約束差公人及朱鈔事》:“應今后本縣違法輒差公人下鄉(xiāng)追擾,許人戶赴軍陳訴,定追犯人重斷。應軍縣倉庫送納過人戶錢米,經日不得朱鈔。仰人戶赴軍陳訴,定追犯人勘斷,當官給還。應人戶二稅如已送納獲鈔,而本縣重疊追擾,許人戶執(zhí)鈔赴軍陳訴,定追承行鄉(xiāng)司等人重斷勒罷?!薄痘掴旨分羞€有《約束科差夫役》、《約束不得騷擾保正等榜》,另有黃干《戒約隅官保長以下榜文》等篇。這些約束都是針對當時胥吏欺下瞞上、肆意擾民的現狀而發(fā)的。
最后一階段為在“詞訟日分”,對訴訟活動進行的具體時間與地點進行限制。如黃震《詞訴約束》規(guī)定:“六月為始,每月初三日,受在城坊廂狀,初八日受臨川縣管下鄉(xiāng)都狀,十三日受崇仁縣郭及鄉(xiāng)都狀,十八日受金溪縣狀,二十三日受宜黃縣狀,二十八日受樂安縣狀。自后月分周而復始,其有不測緊急事,自不拘此限但常事不許換緊急為名。”從這些規(guī)定來看,民眾一月中能進行的普通訴訟獲得的時間非常有限,僅僅六天而已。朱熹約束榜中不僅對民眾的越訴進行了限制,對官員審結案件的時限也有規(guī)定:“自截日為始,應諸縣有人戶已訴未獲盜賊限一月,斗毆折傷連保辜通五十日,婚田之類限兩月?!盵1]客觀地說,這些關于審結案件的規(guī)定,對于提高訴訟效率,減輕訴訟對民眾生活的消極影響來說是有好處的。
除此之外,在宋代的訴訟中,還需要保人,宋代稱之為“茶食人”?!吨煳墓募份d:“人戶陳狀,本州島給印字,面付茶食人開雕,并經茶食人保識,方聽下狀,若人戶理涉虛妄,其犯人并書鋪、茶食人一例科罪?!边@里的“印字”就是由官府發(fā)給告狀人的專門用于開印訴狀的紙張,茶食人負責開雕,并對告狀人所告事情的真實負有擔保責任,若訴狀“理涉虛妄,其犯人并書鋪茶食人一例科罪”。[1]
對于狀書的基本格式,在宋代也有嚴格規(guī)定,在李元弼的《作邑自箴》中,專設有《公人家狀式》,[6]據其記載,其基本格式如下:
某人鄉(xiāng)貫系第幾等戶
三代(逐代開說并年甲 毋在亦具年甲)
某年幾在身有無疾患別有無藉蔭親戚
親兄弟幾人(某作甚業(yè)次如一人巳上各開說)
妻某氏系某人女
男幾人(亦依兄弟開說)
女幾人(長嫁某人巳次亦開說)
某于某年月日投充某役或投充手分某年月日行甚案實及若干月日替罷見行甚案
有無功過
祖父母父母曾未遷葬
右所供并是詣實如后異同甘伏深罪不詞謹狀
年月日
從該規(guī)定記述內容來看,其主要由三部分構成:具狀人身份信息、訴訟事由及相關法律責任。值得注意的是這其中有相當內容是涉及具狀人的身份信息,如戶等、三代、健康狀況、親眷情況等,甚至還涉及祖父母、父母遷葬情況,而對于訴狀最核心的訴訟事由部分則規(guī)定較為簡略,只有“某于某年月日投充某役或投充手分某年月日行甚案實及若干月日替罷見行甚案”一句帶過,但是毫無疑問,這一部分往往是整個訴訟勝負的關鍵。結合該訴狀的格式要求與前文的書鋪、保人等程序要件規(guī)定,這樣要求一方面固然是便于官府進行程序性審查,但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為了減輕訟累。在古代社會百姓普遍教育程度偏低,加之長期對朝廷律法的畏懼,經過這些嚴格的程序性審查之后,真正能夠進入實體性審判過程的案件已大為減少,從而實現儒家無訟的社會理想。
約束的內容有許多屬于地方行政事務的范疇,以李元弼的《知縣戒約》為例,其中相當一部分內容是關于基層政權的日常行政事務,幾乎涵蓋了日常行政的各個方面,繁瑣周密,卻又井井有條。
1.簿書管理
宋代有關簿書管理方面的規(guī)定十分細致,已經形成了較為嚴格的制度。
從簿書的擺放“不得交互案分,及地上頓放揉折點涴”,到點檢“逐旬輪官點檢,置歷一道。具有無失錯批上,點官押訖。次日同官聚廳,典押執(zhí)歷呈覆通簽”,至簿書的修正程序“簿書有差誤處,先具狀申陳,方得揩改。畫時用朱印。續(xù)添紙者,畫時印縫亦用申狀。其狀印司連粘,準備緩急取索照使”,到簿書的歸檔“行遣并已絕各限當日銷鑿,簿書內已絕者,實時封印,付架閣司,入歷收系,類聚呈覆入庫”,可謂絲絲入扣,巨細無遺。這些規(guī)定即使放在一千多年后的今日來看,也不可謂不細致。
2.文牒處理、印鑒使用
宋代約束中對公文處理、印簽使用也有極其詳盡的規(guī)定,如事關錢谷的公文“文字并不得揩改”,借取文牒須要“先具狀,經官員判押,付主管人上簿訖,方得借出,依限催納入庫,不得衷私借出”,提取文件需要“有告示先到,或探聞將欲前來仰典押畫時,寫用呈押遍指揮合點去處取知委狀,仍關報前程及鄰近縣鎮(zhèn)”。即使是廢棄文件“亦須成卷收頓,不得將出及不得與要用文字交雜”,最后還要加蓋官印與簽字“押已已下各置對讀印子(文曰對讀訖姓名押字)分明印于文牒年月前”,[1]規(guī)定非常嚴密。
3.衙署制度
宋代衙署頗類似于今天的門房,是民眾與政府打交道的第一道門檻,所以戒約中對此作了細致規(guī)定。從約束內容來看,宋代衙署制度也頗為周全,其內容包括吏人管理,“不得輒出縣衙門,如有事故請暫假”,衙署各部門出入規(guī)定:“非吏人不得輒入司房,雖是吏人無事不得交互案分”、“色公人男女家人之類不得入縣衙門”,為了保證衙署安全,規(guī)定“酒醉并心恙之人,及持棒杖之類投衙,即不得放入”,[1]但可以先來奏報,以免貽誤正事。
4.訴訟文書管理
《知縣戒約》中,關于訴訟文書的內容較為詳實。
諸案并鄉(xiāng)司有未了公事文書等,或程限已逼各不得請假,其日生公事無故不了,科怠慢之罪,勒上宿結絕。
應系官文書不得將歸私家。
諸處帖牒并當廳呈覆開拆。
上司判狀帖牒等鑿頭付逐案分受訖,除元有日限外,并于前面粘白紙一小片,節(jié)略朱書事目,呈覆請限行遣(自鑿頭至呈覆不得過一時辰),火急字限半日,急字限一日,須管報應結絕,如合出追會者,臨時別乞限。
錢庫常切排垛齊整,與歷尾庫經相照,仍常寫空頭門牌,以備官員不期到來點檢。
罪人有案后,監(jiān)納贓賞錢之類,并先附文簿簽押訖,方得領過斷遣。
應諸處申解,捉到公事本案,當廳取狀,系甚人下手捕獲簽押入案。
知縣上州或出外回縣,諸案曾承受過條貫,并諸處文牒及已斷未了公事,逐一具節(jié)目呈覆押錄點檢系書。[1]
上述是關于訴訟文書的管理制度。從規(guī)范對象來看,主要針對衙門中管理文書的胥吏;從其內容來看,涉及訴訟文書完成時限、存放、歸檔等方面,異常細致。值得注意的是,為提高審案效率,訴訟文書管理中還規(guī)定一個類似于明清時摘取奏疏中要點黏附在奏疏后面的“貼黃”制度,即用朱筆在小片白紙之上扼要寫明案情,并根據其輕重緩急分為“火急”、“急”結絕,以便官員酌情處理。
5.籍帳制度
縣作為宋代最基層的行政單位,對于其日常開支,都需詳細入賬,并且其上報上級還有期限規(guī)定。據《知縣戒約》載:“年終帳狀限次年正月二十日,半年帳狀限次半年孟月十五日,毎季帳狀限次季孟月初十日,月帳狀限次月初五日,旬申帳狀限次旬二日,夏秋稅管額帳當年五月一日,納畢單狀稅滿限四十日,并要申發(fā)訖呈檢。[1]
這里所記乃是縣級政府奏帳制度:可知縣每年上報的帳有年終帳、半年帳、季帳、月帳、旬帳、管額帳、納畢帳等。
6.公務程序
《知縣戒約》中對差人執(zhí)行公務亦有詳細規(guī)定。
承受引帖人凡勾追兩人已上,須約定時日,齊集出頭,即不得先后勾呼,卻于所在關留,枉費盤纏,及妨營運(文引上印火急字,及引內指定今逐旋勾追赴縣者,即不須侯齊足徑,仰先到者出頭)。
差人詣鎮(zhèn)耆長等處,取責人戶文狀,須是呼集鄰保對眾供寫,或不能書字,須令代寫人對眾讀示,親押花字,其代寫人及鄰保亦須系書以為照證。
退狀置歷拘收委直日,手分封題,別置柜封鎖。
諸色公人見寄居或過往官員秀才不得慢易無禮。
諸色公人敢?guī)Ь迫菁皩⒕迫肟h衙門,并當從重科斷。[1]
根據規(guī)定,差人執(zhí)行公務非火急情況須兩人齊集出發(fā)。到鄉(xiāng)鎮(zhèn)捉拿人犯時,也有相當嚴格的程序要求,要拜詣耆長,取責人戶文狀,當眾供寫,親押花字,而且在執(zhí)行公務過程中,不得對官員秀才無禮,不得攜帶酒具入縣衙。
宋代約束中不少內容是地方官員為了防止出現嚴重后果,在災年到來時用榜文的形式發(fā)布政令,禁止商人富戶過分投機,擅自閉糶米糧,抬高米價、保障農耕社會基本秩序的內容。如朱熹的《約束糶米及劫掠榜》、《約束檢旱》、黃震《約束亭戶妄采他人柴筍》等就屬于此類。
這里約束的對象,一為富商大戶。原因在于兩宋時期許多富商大戶“俟青黃不接之時,貴價以糶。其糴也,多方折挫以取贏;其糶也,雜糠秕而虧斗斛。”[2]如撫州臨川縣官府督促賑糶時,“而葉十九官人為奴仆夾雜鹿谷,每斗糶百單五”,[1]地主之家“多有坐視火客、佃戶狼狽失業(yè),恬不介意”,[1]不肯救濟。而“南塘饒宅米多糶少,又不恤寄產之鄰都,坐視租佃之饑餓”,更有甚者,“樂安縣康十六官人、周九十官人兩宅,米最多,而獨不糶。為其鄰甲、火佃者,多餓死”。[1]許多奸商不但不對民眾進行救濟,反借機斂財:“每借一斗,限至秋成交還,加數升,或至一倍。自近年歲歉艱食,富有之家放米人立約,每米一斗,為錢五百。細民但救目前,不惜倍稱之息。及至秋成,一斗不過百二三十,則率用米四斗方糶得錢五百以償去年斗米之債?!辟v買貴賣、追逐利益最大化是商人的本能,但在災年莊稼歉收、民眾面臨凍餒之虞的時候,這種行為無疑會激化社會矛盾,甚至有激起民變的危險,故而,地方官員通過約束的方式頒布禁令,對富商大戶的投機行為進行嚴格約束。如朱熹在《約束米牙不得兜攬搬米入市等事》中規(guī)定:“諸縣鄉(xiāng)村人戶搬米入市出糶,多被米牙人兜攬拘截在店,入水拌和,增抬價值,用小升斗出糶,贏落厚利。遂致細民艱食,情實切害。合行約束?!?/p>
朱熹又有《約束糶米及劫掠榜》謂:“州縣自今米價高貴止緣早禾旱傷……意圖邀求厚利閉糴不糶(此項除已牒諸州府請速行,遍下屬縣勸諭有米積蓄上戶,停塌之家趁此米谷未登之際,各依實價自行出挑,應副細民實用,如敢則有違戾,切待根究,重行斷遣)?!?/p>
有時中央也會下達全國性的約束禁令,限制賒糴糧食過高的價息。乾道三年(116年7)八月,《宋會要輯稿·食貨五九·恤災》載:“詔諸路州縣約束人戶,應今年生放借貸米谷,只備本色交還,取利不過五分,不得作米錢算息?!?/p>
其次約束胥吏。胥吏是官府的辦事人員,也是官府連接百姓的紐帶,但不少胥吏往往利用官府的背景不但不務本業(yè),反倒借公干之名騷擾鄉(xiāng)里,勒索民眾,導致民怨沸騰。地方官員有不少約束是針對此類問題而發(fā)。如李元弼《戒約夫隊頭》、朱熹的《約束檢旱》、《曉示人戶送納秋苗》、《約束科差夫役》、《約束差公人及朱鈔事》、《約束侵占田業(yè)榜》、《約束不得騷擾保正等榜》、黃干的《戒約隅官保長以下榜文》等。
以朱熹所頒約束為例。針對有在有旱情之時到村間檢視旱情“不親行田畝,從實檢?!?,或官員出行隨從過多“差官遍往鄉(xiāng)村檢視,每見差出官員多是過數將帶人從,反行須索,搔動村落。以納圖冊為名,不論人戶髙低,每畝科配項畝頭牲之類,又不親行田畝,從實檢校,反將訴荒人戶,非理監(jiān)系,勒令服熟”。[1]朱熹規(guī)定:“今來當職,斟酌,每官一員,止得帶廳子一名,吏貼一人,當直八名。仰從本州島縣陳乞計日給錢米,各自赍行,并不許分毫騷擾保正副及大小保長。須親行田宙,從實檢放。如有違戾,許人戶徑到本司陳訴,切待追治施行。”
朱熹的《約束科差夫役》也是針對胥吏擾民而發(fā)。朱熹榜首即云:“訪聞管下諸縣以和雇為名,科差夫吏,應副過往官員修造船扛,諸般役使,以至縣官出入,亦令保正長關喚夫力荷轎擔擎,有妨農業(yè),甚者至令陪貼錢物危害尤甚?!贬槍@種局面,朱熹規(guī)定:“除已行下約束外,如更有似此去處,仰被擾人戶,徑赴本軍投訴,切待依法,重作施行。”朱熹《約束差公人及朱鈔事》與前文類似,朱熹約束云:“應今后本縣違法則差公人下鄉(xiāng)追擾,許人戶赴軍陳訴,定追犯人重斷?!奔垂膭畋或}擾百姓直接向朱熹本人陳告,依法治罪。類似的約束朱熹反復發(fā)布,在《曉示科賣民戶曲引及抑勒打酒》中,仍是治理胥吏擾民現象,朱熹在榜文中言及“今訪聞諸縣并佐官廳每過人戶,則以承買曲引為名,科納人戶錢物,以至坊場違法抑勒人戶打酒,切孔良民被害,婚葬造作失時,須至約束”?!对跁允救藨羲图{秋苗》一文中,朱熹痛陳公吏與不法之徒勾結的現象,說“工戶攬子等人把持縣道,兜權在己,與公吏通同作弊拖延不納,窺伺縣道窘速,全無措置,即將下等秈米以應副預借為名,動勸減饒合數唯是循良細民。各縣卻復倍收加耗高量斛面多端邀阻,即勒令折錢將受到水腳錢等侵移使用”。對此朱熹在約束中規(guī)定:“今相度欲望差都昌建昌縣官前去各縣受納與減加耗縻費之類,令人戶自行打蕩斛面,不得阻節(jié)。如有諸鄉(xiāng)人戶情愿赴軍倉輸納苗米,并聽從便,重予優(yōu)加。裁減務使樂輸。即行下約束都昌建昌縣不許預借官物,如有不遵約束,將米斛不理為納過之數,本軍除已具申諸監(jiān)司照會外,須至曉示?!盵1]朱熹如此三令五申,一再發(fā)布約束規(guī)范胥吏,可見當時胥吏擾民現象在南宋之泛濫與頑固,非嚴申法令不能遏制。朱熹之后的學生黃干任職地方官時也曾發(fā)布約束吏員,禁止擾民。黃干在《戒約隅官保長以下榜文》謂:“乃敢擅作威福,出入呵道,恐嚇細民,點名教閱,恣行捶撻,單丁貧戶,勒造軍器,供報紙筆,敷抑錢物,搜索微罪,報復私仇,將以保民,反以害民”者,黃干規(guī)定,“如有違犯,定行決配,不以陰贖。”[1]在《約束場務買納歲計食物榜文》中,黃干約束云:“除納官外,又須納與諸廳,交納之際,公使庫人吏又要錢使用,如此不勝其擾?!币虼耍?guī)定“除已判令照年例各減一半,仍只差市買照市價就城收買”“仰照本軍約束,不許科擾。如違,許人告。切待根究施行。備榜市曹及兩縣張掛告示”。[1]從朱熹、黃干發(fā)布的約束來看,盡管宋代某些地方官員已經意識到胥吏擾民的嚴重性,反復申之律法刑罰,卻是已成痼疾,尾大不掉。
約束對象中還有一類不屬于胥吏,但因其受官府指派履行一定的管理職能,有時官府也專門進行規(guī)范,如李元弼《戒約夫隊頭》載:“不得斂掠夫眾錢物?!G悬c檢火長如法做造飯食,不得令減刻米面之類衷私糶賣?!隽T飯食便令打滅火燭(夜間仍不得留燈)。工役處分得地料,須管飽及元拋丈尺右。”[1]這里的“夫隊”,大概是宋代服雜役的普通庶民;“夫隊頭”則是其首領隊長之類。本戒約就是專門約束“夫隊頭”。約束內容除了地方官告誡“隊頭”不可侵吞“隊員”錢物外,還包括不得克減伙食、呈驗應差人員身體狀況、約束隊員言行(如不得吃酒賭錢、喧鬧爭打、過州縣鎮(zhèn)市須齊整)、點檢工具器械等日常事務,并且強調“畫一約束在前仰隊頭某人依應遵守,如稍有違必定依理施行”,以行政強制手段保證戒約的施行。
約束有時也處理普通民眾之間的利益紛爭。如黃震《約束亭戶妄采他人柴筍》規(guī)定:“從來編民亭戶雜處海鄉(xiāng),婚姻相關,彼此相濟,近因饑荒亭戶作過編民,懷怨本司已行禁戢,亭戶即將日前為首人節(jié)次牒制府,聽從施行。其隨從及不曾同共作過之人,已各著業(yè)。自今入山買柴,編民亭戶相安無事。訪聞去夏亦曾入山擔柴,不曾還錢,反因而拔筍,自今如有此等再犯,定行追斷。”亭戶是宋代的鹽戶,因為饑荒,亭戶偷采民戶柴筍,致使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黃震作此約束,雖然具有強制力,但考慮當時實際情況,以勸諭為主,體現了地方官員在治理地方德刑相濟、恩威并施的施政方針。
作為一種地方性規(guī)范,約束在制定程序上要求較之條約寬松,地方官員可以根據本地情況,自行制定約束治理轄區(qū),但一般須向上級申報備案。如朱熹頒布約束《曉示人戶送納秋苗》謂:“如有諸鄉(xiāng)人戶情愿赴軍倉輸納苗米,并聽從便,重與優(yōu)加裁減,務使樂輸。及行下約束都昌、建昌縣,不許預借官物。如有不遵約束,輒將米斛預借縣道,本軍將來并不理為納過之數。本軍除已具申諸監(jiān)司照會外,須至曉示?!盵1]這里朱熹明確表示此約束已經“具申諸監(jiān)司照會”,即已經向諸監(jiān)司申報備案。
制定時有時需要報告上級,請上級機關行下約束。《朱熹文集》卷二九《乞給由子與納稅戶條目》載:“諸縣舊例,每遇二稅起催,前期印造由子,開具逐戶產錢出入及合納稅物逐項數目,給付人戶,以憑送納。近年諸縣間有都不印給由子,致人戶無憑送納,或有所納過多,既成虛費,或有少欠些小,又被追呼。欲乞行下約束,依例及時印給?!盵1]“乞行下約束”是下級機關對上級機關的請求。相關上級在滿足這種請求之前,有時需要查閱國家相關法律規(guī)定,進行審查,再行下約束。下面的行文措辭就反映了這種情況:“欲乞檢坐敕條,行下約束,諸縣倉庫交到人戶稅物一錢以上,須管當日印給朱鈔,令所納人當官交領,不得似前只將鈔單脫賺人戶”,“欲乞檢坐敕條,行下約束,嚴責主簿須管依限勾銷,其催稅官司如有人戶執(zhí)到戶鈔,即仰畫時疏放,仍將鄉(xiāng)司案吏重行勘斷。”[1]約束與宋代條約不同,條約的內容龐雜,其往往是中央王朝政策方針在州縣的具體化,地方政府往往自主性較小,而約束是地方官員在施政過程中針對本地實際情況的具體性規(guī)定,因而有很大的靈活性,是宋代官員治理地方的重要形式。
[1]楊一凡,劉篤才.中國古代地方法律文獻甲編(1)[M].北京:世紀圖書出版社,2012.
[2]李之彥.東谷所見[M].臺北:藝文印書館,1965.
責任編輯:韓繼偉
The Research on Yueshu in Song Dynasty
XU Yan-bin
(Yun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Kunming Yunnan 650221,China)
1009—0673(2015)03—0036—06
D909.2
A
2015—04—05
徐燕斌(1978— ),男,湖北武漢人,云南財經大學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法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