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傳承人與傳承機制保護的思考——基于湘西用坪還儺愿重建調查

劉興祿（凱里學院，貴州凱里55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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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傳承人與傳承機制保護的思考——基于湘西用坪還儺愿重建調查

劉興祿
（凱里學院，貴州凱里556011）

摘要：通過對湘西用坪還儺愿重建調查，作者發(fā)現(xiàn)：傳承人和傳承機制是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兩大關鍵要素，對傳承人的保護，關鍵是要保護附加于傳承人身上的文化記憶和技能，要激發(fā)傳承人的主觀能動性，讓傳承人行動起來，避免簡單資助所可能產(chǎn)生的弊端；對傳承機制的保護，應在探究傳統(tǒng)傳承機制的同時，敢于打破其束縛，鼓勵和提倡傳承途徑和方式的多元化。

關鍵詞：傳承人；傳承機制；還儺愿重建

在湘西用坪①此處的湘西，系指地理概念的湖南西部。用坪原為沅陵縣一個行政鄉(xiāng)，2005年，與筲箕灣鄉(xiāng)合并為筲箕灣鎮(zhèn)，用坪鄉(xiāng)改為用坪辦事處，其原來所轄十一個行政村合并為七個行政村。用坪境內(nèi)多山，交通不便，居民均為“瓦鄉(xiāng)人”（即講鄉(xiāng)話的人），現(xiàn)多歸屬苗族。，自古傳承著一種為事前許愿或事后還愿而舉行的原始宗教儀式活動——還儺愿。湘西用坪還儺愿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至改革開放前曾出現(xiàn)過斷裂，然而改革開放后又獲得復興重建。筆者曾于2008-2010年對湘西用坪還儺愿重建過程進行了個案考察。通過考察，獲得了保護傳承人和傳承機制的部分認知。

一、關于傳承人保護的思考

烏丙安先生指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要求指標是要認真保護民俗文化的傳承人及其傳承機制,以便保持其傳承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并把這看做是保護的重中之重?！盵1]的確，對傳承人的保護是民俗文化傳承的核心和焦點，如果掌握某民俗文化的傳承人發(fā)生缺失，那么該民俗文化也可能走向消亡。而保護傳承人又與激發(fā)傳承人的主觀能動性密切相關。據(jù)筆者對湘西還儺愿重建的調查發(fā)現(xiàn)，傳承人主觀能動性的有效發(fā)揮在非遺保護中有著特殊的意義。

馬克思主義者將人的主觀能動性視為人們在認識和改造世界中的積極主動的活動和能力。筆者贊同這種觀點，它是民間文化重建的重要動因之一。就用坪民間還儺愿的重建而言，它離不開幾位儺文化傳承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從其重建過程來看，傳承人是核心和關鍵，傳承人的活動貫穿于用坪民間還儺愿重建過程始終，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愿儺回歸也是傳承人的回歸。傳承人的關鍵和主導作用表現(xiàn)在其主觀能動性充分發(fā)揮上面，其主觀能動性化為了一系列實際行為，一系列民間還儺愿重建的實踐。具體表現(xiàn)為：

第一，參與寺院重建。寺院是民眾表達信仰的公共場域，儺法師的主動參與有利于了解民眾的需求，加強與民眾的互動，從而獲得了重建民間還儺愿的群眾基礎。第二，置辦所需物質裝備并組建儺班。儺法師所需物質裝備主要包括道具法器和經(jīng)書科本，道具法器等是老裟做還儺愿法事的必備物質裝備，經(jīng)書科本是儺文化表演內(nèi)容的載體，是唱誦的底本，而儺班是民間還儺愿儀式表演的組織，民間還儺愿儀式活動必須通過儺班才能得以完成表演。所有這些是民間還儺愿重建中必不可少的要件，是用坪民間還儺愿重建的物質條件和組織基礎。第三，帶頭舉辦用坪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次民間還儺愿。1995年唐法師在自己家中為兒子操辦了改革開放后用坪第一次民間還儺愿，這是傳承人主觀能動性的一次實踐，也是用坪民間還儺愿重建中的第一次成功實踐，走出了寶貴的第一步。這次還儺愿起到了引線或導火索的作用，既激活老年人的還儺愿記憶，又賦予沒有還儺愿經(jīng)歷的民眾以新的記憶，讓他們從陌生和漠不關心中走向熟悉或者認同。正是這次開創(chuàng)性的舉動，才產(chǎn)生了其后的一系列還儺愿法事的舉辦。第四，帶領儺班進城拓展民間還儺愿生存空間，又帶著儺班返回鄉(xiāng)下，回歸民間。這種經(jīng)歷體現(xiàn)出傳承人選擇的主動性，表現(xiàn)出主導和關鍵作用。第五，傳承人之間主動合作。這有利于集中力量推動重建，同時減少不必要的內(nèi)耗。第六，主動創(chuàng)新并對“他者”文化予以選擇性借用。這突出表現(xiàn)在跨族群學藝的蔡法師身上，這種創(chuàng)新或借用，一方面說明了文化融合的事實，說明了民間還儺愿變遷的事實；另一方面，又一次凸現(xiàn)出傳承人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傳承人的主觀能動性對于還儺愿重建與傳承的意義。第七，突破傳統(tǒng)傳承機制。由于文革造成用坪民間還儺愿傳承的斷裂，兩位傳承人的身份和地位均沒有民間傳統(tǒng)意義上的“合法性”，這使改革開放后用坪民間還儺愿的重建遭遇危機。為了解決特定時代造成的身份認同和地位認同問題，老裟自己調整關于傳承人資格認定的標準和規(guī)則，在傳承機制的運作上表現(xiàn)出了特定時代下的靈活性與變通性，以利于自己獲得傳承人身份的“民間合法性”。在此，可以看到，儺法師不但是儺儀的表演者，而且是儺儀的操作者。關于這點，Turner說：“已經(jīng)建立起來的規(guī)則、習俗以象征體系存在著，但是，在實踐中它們往往是不確定的、模棱兩可的、不肯定的、可操作的。秩序永遠不會、也不可能（在一個社會中）完全實現(xiàn)?！盵2]可見，規(guī)則的不完全實現(xiàn)，為民俗主體――人留下了發(fā)揮能動性的操作空間。不過，這種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對用坪民間還儺愿的重建是起積極作用的。

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到，傳承人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與以下一些因素有關，這些因素的正面作用成為傳承人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推動力。這些因素主要有如下幾點：首先，是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采訪中，筆者曾看到唐法師流淚。他解釋說：“一想到前人就感到有壓力，這種手藝是老輩遺留下來的，不能到我這里就斷了，不然對不起祖宗。”①訪談對象：唐守業(yè)，用坪儺法師，生于1936年。訪談時間：2009年8月12日。地點：用坪唐守業(yè)宅?？梢姡瑑◣熓冀K覺得有將前人留下的儺法事傳承下去的責任和義務，這種責任感促使他們將民間還儺愿重建起來并傳承下去。其次，是一種精神需求，是一種對名譽和地位的追求。與所有民眾一樣，傳承人也有精神需求。作為民間傳統(tǒng)文化的持有者，其精神需求主要包括獲得民間民眾的認可和尊重，獲得在民間社會的地位和身份，名譽和聲望。如前所述，在對用坪蔡家還儺愿的回訪中，蔡法師主動給筆者播放本地攝影愛好者張祖富制作的錄像，當影片最后出現(xiàn)“策劃人蔡超旺……”時，蔡法師露出興奮的神色，說：“我做一場還愿，最后得到這個署名，算有一點收獲。”①蔡超旺，用坪儺法師，生于1948年。訪談時間：2009年2月1日。地點：用坪蔡家蔡超旺宅?？梢姡l(xiāng)村藝人對名譽還是很看重的，榮譽感存在于他們內(nèi)心深處。這是他們要主動復興重建民間還儺愿的動因之一。再次，是對物質利益的追求。物質生活是人類生存最基本的需求，即使儺法師也不例外。傳統(tǒng)社會，雖然儺法師做還儺愿忌分貧富，要求“有錢也去、無錢也去”，但實際上，儺法師還是有物質收獲的，可以借此維持個人生計。因此，這種物質性的追求從來就沒有真正消失過。隨著現(xiàn)代社會人們物質利益觀念的加強，儺法師的物質欲望也在逐步提高。就工錢而言，儺法師每天的工錢不少于當?shù)啬窘车仁炙嚾说臄?shù)額。此外，儺法師配偶和直系親屬在精神上和物質上的支持也起很大推動作用。據(jù)筆者調查，目前用坪唐、蔡兩位儺法師都得到了其妻子與子女的支持。毫無疑問，這已經(jīng)成為用坪儺法師發(fā)揮能動性的重要推力。

總而言之，傳承人主觀能動性的充分發(fā)揮，體現(xiàn)一種文化自覺和文化承擔精神，它引導和推動了用坪民間還儺愿的重建與傳承。當然，傳承人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也會遇到阻力，其最大的阻力是傳承中的潛規(guī)則。而對潛規(guī)則的突破更需要傳承人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增強文化自覺意識。因此，對傳承人及其主觀能動性的關注應該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一項重要工作。

不過，對傳承人的保護，又不能是保護嬰兒式的呵護。因為，對傳承人的保護，不僅僅是通過物質關愛保護傳承人的生命和身體，其關鍵是要保護附加于傳承人身上的文化記憶和技能，只有明確了這一點，才能制定出切實可行的保護措施，才能達到保護的目的。相反，如果只是保護傳承人的身體和生命而忽視了其文化記憶和技能，那么，就可能產(chǎn)生隨傳承人物質生活的日益充裕而文化記憶和技能日漸消退、甚至消逝的現(xiàn)象。從筆者對湘西民間還儺愿重建和傳承的田野考察來看，傳承人雖然關注物質利益，關心利害計算，但是也同樣重視自己在民間或官方層面的榮譽和地位。因此，應將精神激勵和經(jīng)濟杠桿相結合，將褒揚和批評相結合，讓傳承人行動起來，讓其身上的文化記憶和技能處于動態(tài)之中，從而避免簡單資助所可能產(chǎn)生的弊端。

二、關于傳承機制的思考

傳承機制作為儺文化內(nèi)在運作機制之一，有其獨特的規(guī)則和要求。據(jù)筆者調查，湘西用坪瓦鄉(xiāng)人與周邊苗族、土家族、漢族的民間還儺愿一樣，其傳承的傳統(tǒng)習俗中均包含著一項重要的儀式，即度法儀式，這是對傳承人資格的認定。按習俗，只有經(jīng)過度法的儺法師才有資格掌壇，才能領受師父的壇頭，才能單獨做法事，才能獲得掌壇資格，才能有自己的綹旗（又稱牌經(jīng)）。沒有經(jīng)過度法的老裟，本地稱插壇老裟，沒有自己的正式壇頭，只能給其他具有壇頭的儺法師幫忙做法事，自己不能掌壇。

在度法儀式中包含一場完整的還儺愿儀式，這種還儺愿有的學者稱之為“恩儺”，湘西本土儺文化研究者瞿湘周指出：“巫師傳法也要做還儺愿法事，屆時還要找一對中年夫婦代表儺公、儺娘作監(jiān)督，謂之恩儺。”[3]但在用坪瓦鄉(xiāng)人境內(nèi)沒有特別稱呼，一概稱“還愿”。

關于老裟度法儀式及要求，據(jù)蔡超旺法師介紹，傳法分大傳和小傳。小傳即肉口傳，儀式簡單，大傳度法要筑壇，在室外的田里要筑一個天師臺，一個老君臺，要表演兩天一夜的還儺愿法事。他還就大傳做了較詳細的說明：

像我要度法，你們那邊是我的壇頭，就發(fā)請貼，請他們來喝酒。當然，他們也不是空手來，要送禮。度法時，堂屋里面要筑壇，擺得有儺公儺娘，有中堂、吊簽。外面鋪上大竹席。管壇的師傅給你傳，你自己拿個鑼繞場“咚隆咚隆”敲，頭昏目眩之后倒下就用柳巾把你圍起，好像死了，只有一點氣息。師父就蹲在旁邊問筶，看得到多少兵馬，得上橋有九十九個天仙兵馬，得中橋有七十二個地仙兵馬，得下橋只有三十六個水仙兵馬。我父親獲得上橋天仙兵馬。大傳度法就是傳法接橋，要做兩天一夜法事，要請客。②訪談對象：蔡超旺，儺法師。訪談時間：2008年8月14日。地點：蔡超旺宅。

唐守業(yè)法師對此也有記憶：

“繼鱉”③“繼鱉”，瓦鄉(xiāng)話，即傳法接班之意，漢語稱“度法”。要做還愿法事。還愿以后，搞肉口傳，把弟子不斷旋轉，把人都旋頭暈了，就把你背到神龕下，做法事，燒紙，傳法。“繼鱉”時要喝小酒杯中的濃痰，這樣，法就得了。傳法前要送貼。度法發(fā)貼，等于通過大家了，要請“前人”喝酒來，譬如告訴說張三李四在傳法。度法以后有前人保護了。①訪談對象：唐守業(yè)，用坪儺法師。訪談時間：2008年8月16日。地點：唐守業(yè)宅。

看來，兩位傳承人，對度法儀式了然于心。但是，由于建國后“破四舊”與文革的打壓造成了用坪民間儺文化傳承的斷裂。現(xiàn)在的兩位傳承人一個沒有度法，一個僅采取小傳方式，沒有獲得牌經(jīng)。

雖然建國后至文革的一系列政治運動，使得唐守業(yè)失去了度法機會，但是處于特定歷史際遇中的唐法師因為祖?zhèn)麝P系和其自身的基礎及儺法事知識又獲得了本地人對其傳承人資格的認同。用坪周邊瓦鄉(xiāng)人特別是其壇頭內(nèi)的民眾之所以認同其傳承人身份和地位，主要原因是：他有祖?zhèn)?，有前人，小時候看過，知道怎么做，有書，有道具法器，能做會做，對瓦鄉(xiāng)人民間還儺愿的了解和掌握比其他人多。這體現(xiàn)當代瓦鄉(xiāng)人更注重儺法師的實際表演技藝和正統(tǒng)地位。另外，唐法師對度法有著自己的獨特理解。關于度法，他也堅持說自己屬于祖?zhèn)鳎欠穸确o所謂。所以他說，自己“是祖?zhèn)鳎星拜?，他們還不幫自己的后代呀？主要是祖?zhèn)?，不是跟別人學，如果你是跟別人學，沒有繼鱉，別人就說你是插壇老裟，沒有戶頭。”②訪談對象：唐守業(yè)，用坪儺法師。訪談時間：2008年8月16日。地點：唐守業(yè)宅。

蔡法師是跨族群學藝，是師從與用坪九龍山村鄰近的辰溪縣儺法師——張法興，經(jīng)過所謂的小度法儀式，獲得了掌壇師資格和地位。然而，其度法儀式就存在著突破傳統(tǒng)的變遷因素。蔡法師說：“我那次傳法是在我?guī)煾讣依飩鞯?，按以前要求是到我家里來傳法。我?guī)煾竸硬坏昧?，他那時已經(jīng)87歲了，他身體不行?！雹墼L談對象：蔡超旺，用坪儺法師。訪談時間：2008年8月14日。地點：蔡超旺宅。據(jù)唐法師介紹，在用坪地域，所謂的大傳與小傳是融合在度法儀式中的。但是，蔡法師的度法敘述卻采取了分解式。蔡法師將傳法分為兩種方式：一種是肉口傳，屬于小傳；一種是舉辦一場還儺愿儀式傳法，屬于大傳，正統(tǒng)，可以獲得牌經(jīng)，獲得法名。蔡法師通過吃下師父嚼過的一塊豆腐，通過了這種象征性的簡單度法儀式，獲得了法名——蔡法財，擁有了掌壇資格。但是因為不是大傳，沒有獲得牌經(jīng)，有許多危險法事不能做，如打方蓋等，但蔡法師仍將自己視為與大傳度法一樣的正統(tǒng)傳承人。而且，師從辰溪師父的蔡法師，雖然沒有跟自己父親和爺爺學過藝，但堅持認為自己屬于祖?zhèn)?，因為有前人，自己現(xiàn)在屬于第三代傳人?？梢姡瑐鞒腥嗽谔厥鈺r代背景下也在不斷制造著自己的合法地位，以獲得“民間合法性”，而這種合法性又是建立在對傳統(tǒng)傳承機制的變通解釋上，表現(xiàn)出傳承人對規(guī)則的操作。

從以上描述可知，兩位傳承人的身份和地位均沒有民間傳統(tǒng)意義上的“合法性”。為了解決時代造成的問題，為了用坪民間還儺愿重建的順利進行，解決傳承人的“合法性”問題，老裟自己調整關于傳承人資格認定的標準和規(guī)則，在傳承機制的運作上表現(xiàn)出了特定時代下的靈活性與變通性。這種調整也得到本地民眾的認同。他們將唐、蔡二位法師視為正統(tǒng)傳承人，請他們主持還愿法事。從兩位法師的傳承觀念來看，傳統(tǒng)的民間還儺愿傳承機制發(fā)生著變遷。

雖然傳承觀念和傳承規(guī)則的這種調適，在某些方面突破了傳統(tǒng)的傳承機制的約束，解決了改革開放初期民間還儺愿傳承的危機，使用坪民間還儺愿得以重建，但在當下又出現(xiàn)新的傳承危機，這種危機也突出表現(xiàn)在傳承機制方面，因為在老裟潛意識中，還是堅守著傳統(tǒng)的傳承機制。例如，唐法師說，以后要為自己兒子舉行度法儀式，搞一下度法，自己兒子就可以大膽穿法衣做法事了。④訪談對象：唐守業(yè)，用坪儺法師。訪談時間：2008年8月17日。地點：唐守業(yè)宅。由此可見，唐法師一方面認為自己屬于祖?zhèn)?，不需要度法也是傳人，利用祖?zhèn)鬟@一本地民眾可以接受的觀點肯定自己的傳承人地位，靈活解釋傳承機制；另一方面又想堅持傳統(tǒng)的傳承規(guī)則，獲得正當?shù)拿?，獲得公眾認可，這說明了傳統(tǒng)傳承機制的潛在影響力，暗示著傳統(tǒng)規(guī)則的約束仍然在起作用。而傳承機制中對用坪民間還儺愿傳承產(chǎn)生重大約束的因素主要表現(xiàn)在一系列潛規(guī)則上。這些潛規(guī)則包括：傳男不傳女，傳內(nèi)不傳外，師父要留下絕招在臨死前傳授，等等。這些規(guī)則具有根深蒂固的基礎，現(xiàn)仍然在傳統(tǒng)文化傳承方面有著重要的甚至支配性的影響，成為目前用坪民間還儺愿傳承的一道道壁壘，無形地鉗制著當下民間還儺愿的傳承。老裟雖然憂慮用坪儺文化傳承，卻不愿意突破眼前的潛規(guī)則，如兩位傳承人都只培養(yǎng)自己的男性直系后代，而對其他想學藝的人持保守態(tài)度。唐守業(yè)讓其三兒子唐承華跟著學，并說愿意傳內(nèi)不愿傳外，除非自己沒有后代，或者后代不愿意學，那時只有傳給外人。并直言不諱地說：“現(xiàn)在我三兒子說愿意學，我就教他。如果自己子孫實在不愿意學，別人愿意學也可以傳，對外人一般傳表面的?！雹僭L談對象：唐守業(yè)，用坪儺法師。訪談時間：2008年8月17日。地點：唐守業(yè)宅?？梢?，傳承機制中的許多潛規(guī)則成為一種無形的枷鎖，時時束縛著民間還儺愿的傳承。

就保護傳承機制而言，本來保護傳承機制無可厚非，然而，反過來思考一下，傳承機制具有穩(wěn)定性、封閉性等特征，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傳承機制制約著民俗文化的傳承。筆者通過對湘西民間還儺愿的田野調查發(fā)現(xiàn)，湘西民間還儺愿的傳承機制及其潛規(guī)則（如傳男不傳女、傳內(nèi)不傳外等）嚴重地鉗制了民間還儺愿的傳承，尤其是對傳承人的培養(yǎng)，從而成為民間還儺愿傳承危機的深層原因之一，成為對傳統(tǒng)傳承機制保護的悖論。所以，應該反思對傳承機制的保護，應在探究傳承機制的同時，敢于打破傳統(tǒng)傳承機制。應該鼓勵和提倡傳承途徑和方式的多元化，在打破傳統(tǒng)傳承方式的同時，要敢于創(chuàng)造新的傳承方式?，F(xiàn)在，一些學校將傳統(tǒng)民俗文化納入學校教育之中。如“云南民族學院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將峨山彝族花鼓舞引入大學校園。”2007年，云南峨山彝族自治縣的“塔甸中學、中心小學開始將課間操與彝族花鼓舞結合起來，把民間花鼓舞適當改編，帶入學校教育、教學中進行傳習。”2008年，塔甸中心小學“在課間操中加入了花鼓操，稱為‘陽光花鼓操’”，塔甸中學也在課間操中加入花鼓舞，命名為“課間花鼓舞”。[4]這些現(xiàn)代語境下的民俗文化的學校傳承途徑和方式，是對傳統(tǒng)傳承機制的拓展和創(chuàng)新，其根本目的就是讓記憶和技能留存下來，傳播開去。這作為一種現(xiàn)代傳承方式或途徑不失為一項保護民俗文化的切實可行的有力措施。值得欣慰的是，目前，這種傳承方式已經(jīng)在許多地區(qū)的各級各類學校實施。除了這種有組織的官方行為外，民間也可以通過鼓勵傳承人打破潛規(guī)則，以授徒數(shù)量作為對傳承人嘉獎的標準之一，那么，可以設想，不久之后，傳承人難以為繼的問題就可以得到緩解，而這一問題的解決有利于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要求指標”。

總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離不開傳承人和傳承機制兩大要素，而如何充分、辯證的認識這兩大要素關系到非遺保護和傳承工作能否落到實處。通過對湘西用坪還儺愿重建考察，筆者認為，對于非遺傳承人和傳承機制的保護都要考慮到具體情況和差異性，要針對不同類別不同項目及傳承人特點，分類實施不同的方法和路徑。著眼于提高實際效果，而不千篇一律的采取某種措施，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達成非遺傳承與保護的目標。

參考文獻：

[1]烏丙安.思路與出路: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熱潮中的中國民俗學[J].河南社會科學,2007，（2）：1-6.

[2]Turner,Victor.The Anthropology of Performance[M].New York:PAJ Publications,1988.78.

[3]瞿湘周.古老·神秘·豪放——沅陵巫教和儺文化調查紀實[M].瀘溪：瀘溪縣印刷廠印刷（內(nèi)部資料）,1999.18.

[4]黃龍光.民間儀式、藝術展演與民俗傳承——峨山彝族花鼓舞田野調查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09.169-172.

（責任編輯：魏登云）

On the Protection of Inheritor and Inheritance Mechanism

LIU Xing-lu
(Kaili University, Kaili 556011, China)

Abstract:Through thesurveyofthere-establishmentof Huannuoyuan culture, the author ofthispaperfinds thatinheritor and inheritance mechanism are the two critical nodes of protect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nd the key point is to protect the cultural memory and skill imposing on the inheritors and to activate the enthusiasm of inheritors, the purpose of which is to let inheritors action right now and to avoid these short points caused by sheer sub-standarzation. The ways to protect the inheritance mechanism are as follows: the traditional inheritance should be explored; restrictions should be broken and the ways to inheritance should be diversified.

Key words:inherit; inheritance mechanism; the establishment of Huannuoyuan culture

作者簡介：劉興祿，男，湖南沅陵縣人，凱里學院貴州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教授，民俗學博士，吉首大學文學院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俗文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凱里學院人才引進博士專項課題“黔湘儺文化及其傳承人保護的調查研究”（BS201303）研究成果之一；也是國家民委科研項目“當代湘西還儺愿重建及其傳承人保護的調查研究”（12JSZ006）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15-09-12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583（2015）-007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