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空想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及其空想根源

李 宏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 100038）

人的社會實踐活動，本身就是人的價值活動。一個社會的核心價值，恰恰是人本身價值追求的外在表現(xiàn)，即是人本身的價值追求與價值選擇。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對于未來社會的價值判斷、價值選擇與價值追求對于科學社會主義，乃至對于我們今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的價值選擇與價值追求也有著不可磨滅的歷史意義。

一、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判斷、選擇與追求

三大空想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的最初思想形態(tài)，它產生于16-17世紀。英國人托馬斯·莫爾和意大利人康帕內拉看到了資本原始積累的丑惡和它所帶來的災難，設想出一個沒有剝削壓迫、人人平等的美好社會。從此，“社會主義”就作為一個十分新鮮而有些神秘的字眼，成為了人們向往的目標。19世紀時，圣西門、傅立葉和歐文使社會主義作為一種純粹理想的形態(tài)達到了頂峰。

1.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判斷

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制度進行尖銳的批判和無情的揭露，同時充滿熱情地想象與謳歌美好的未來社會，這本身就是一種對于社會制度的價值判斷。例如，圣西門認為法國大革命“這一爭取自由的偉大事業(yè)”，雖然“抹去了封建制度和神權政治的最后痕跡”，但產生了將廣大勞動群眾壓在金字塔最底層的“新的奴役形式”——資本主義。他在1821年出版的《論實業(yè)體系》一書中說到資產階級革命的結果離開了它的最初目的，“為勤勞的生產階級謀求最大福利”。[1]圣西門批判了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個主要特征——利己主義，認為利己主義是一切社會階級的通病，“侵害著一切政治肌體”。[1]傅立葉對未來社會的設想與追求幾乎和圣西門一樣，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構成了他的烏托邦思想中最有歷史價值的部分。傅立葉認為資本主義社會制度是“無秩序、貧困和淫亂的極限”。他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制度、政治制度、道德和哲學制度等一概予以否定的解釋。傅立葉的理論是為資本主義社會中受苦最深的階級即無產階級的利益服務的。恩格斯說，傅立葉“用純粹法國人的俏皮機智對現(xiàn)存社會制度作了深刻中肯的批評”。[2]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也是歐文建立他的社會主義理論的前提，是他的社會主義學說的有機組成部分。在歐文看來，私有財產，也即私有制是“貧困的唯一根源”。[3]歐文曾說：“一一列舉私有制給人類造成的物質損失和無謂痛苦，可以寫成許多卷書?！盵3]他認為，社會上的一切罪惡，無不根源于私有制，它“在原則上是那樣不合乎正義，如同它在實踐上不合乎理性一樣”。[3]

2.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選擇

圣西門、傅立葉、歐文三人做出社會主義社會價值選擇的重要基礎是他們都認為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是一個有規(guī)律的過程。

圣西門生活的年代，是自然科學大發(fā)展的時代，牛頓的萬有引力給了他極其深刻的影響。他根據(jù)萬有引力定律，創(chuàng)立了萬有引力哲學，并斷言人類社會和自然界一樣，應該是一個有規(guī)律的發(fā)展過程。他認為，歷史是按規(guī)律發(fā)展的，每一種社會制度和重大歷史事件都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因此，每一個歷史階段都是合理的，都是依次上升過程中的一環(huán)。圣西門同19世紀上半葉其他思想家一樣，從數(shù)學上借用了“數(shù)列”和“項”這兩個概念來表示按照一定順序發(fā)生的過程和其中的各個因素或階段。圣西門批判了盧梭關于“黃金時代”已屬過去的觀點，指出“黃金時代”不是在過去，而是在未來，人類只有按照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不斷前進，到達未來的“實業(yè)體系”時，才是真正的“黃金時代”。他認為每種社會制度都包含著“正在消逝的過去的殘余和正在成長的未來的萌芽”[1]兩種因素?！鞍褍煞N因素劃分開來，對于哪一個時代都是有用的，尤其是在我們正處于人類最偉大革命的今天，這種劃分更是重要的。”[1]如果前一種因素減弱、消亡了，后一種因素增長了，舊的社會制度就會滅亡，新的社會制度就會產生。圣西門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社會發(fā)展的動力是經濟基礎的變化。圣西門的這種觀點就成為他所設計的“實業(yè)制度”在改革所有制方面的指導思想。傅立葉的社會歷史觀包含一些辯證法的因素和唯物主義成分，他提出了“運動兩重性”規(guī)律，“在一切被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兩種運動，即不規(guī)則的運動與和諧的運動是互相交替的?！盵4]“人類社會存在中同樣也應當存在無秩序、不和諧的紀元和有秩序、和諧的紀元”。[4]傅立葉認為文明制度，也即當時的資本主義制度，是最不合理、最無聯(lián)系和“最不協(xié)調”的制度。在事物發(fā)展過程中，兩種運動形式會交替出現(xiàn)。在“最不協(xié)調”的文明制度之后，就應該出現(xiàn)協(xié)調的協(xié)作制度。在社會歷史觀方面，歐文沒有像圣西門、傅立葉那樣系統(tǒng)地闡述過人類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進程，但在關于歷史發(fā)展的一些片斷和零星的看法中，他提出了人類歷史不斷發(fā)展而且有規(guī)律發(fā)展的思想。在歐文看來，世界以往各個世紀都是人類非理性的歷史，這種無理性的私有制社會的出現(xiàn)雖然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必要的，但全世界也必將會過渡到“理性的時代”。歐文還從生產力發(fā)展的角度探討了資本主義制度的必要性和社會主義制度取代資本主義制度的必然趨勢，反復地論證了資本主義制度同無限的新生產力發(fā)展不相適應，它不過是一個暫時的過渡階段，必然要被理想的“合作制度”所代替。

3.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追求

空想社會主義者們認為社會改造的目的就是為了大多數(shù)人謀福利，最大程度地滿足人民的需要，這是未來社會的價值追求目標。

圣西門認為未來的理想社會必須按照自由、平等、安全、幸福等原則建立起來。在為什么人創(chuàng)造幸福，滿足什么人的需要的問題上，圣西門的觀點存在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他在1819年只是籠統(tǒng)地提出：“為民族造福是社會組織的獨一無二目的。”[1]1825年在《論社會組織》一文中則提出了人民，他說可以把人民分成“從事農業(yè)勞動的人”與“受雇于工廠主和商人的人”兩個階級。這樣的兩個階級就組成了“人數(shù)最多的階級”。他認為最合理的社會是全體成員，不僅僅是人數(shù)很少的階級，還包括人數(shù)最多的階級，都有權利享受充分的快樂與普遍的幸福。傅立葉的和諧制度也彰顯了這樣的思想，他認為和諧制度的目的是把幸福普及于全體人民，實現(xiàn)“適應不同階級的各種最低限度生活的保障”，[5]使人獲得財富和幸福。歐文所設想的理想社會是廢除了私有制，消滅了階級和特權、剝削和壓迫，沒有資本家和工人，沒有貧富差別的共產主義勞動公社聯(lián)合體。這種勞動公社的基礎是生產資料公有制，在公社里生活的人們將獲得最大的幸福與康樂。

圣西門、傅立葉、歐文的理論學說與社會實踐可以說集中于一點，即論證整個人類社會的歷史是不斷發(fā)展的，論證人類社會的“黃金時代”——社會主義必將取代資本主義。他們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價值判斷以及對未來社會的價值追求與選擇對于后來社會主義社會的發(fā)展都具有重要意義。

二、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價值判斷、選擇與追求中存在的問題與原因

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判斷、價值選擇與價值追求，以今天的眼光來看意義重大，但之所以是空想的不是科學的，從價值學角度分析，由于其價值判斷的基礎是理性自覺而非成熟的社會現(xiàn)實，價值選擇的依據(jù)是唯心史觀而非唯物史觀，價值追求的終極指向是為最多數(shù)人謀福利而非人的終極自由。唯心主義思想是其錯誤根源。

1.價值判斷的基礎是理性自覺而非成熟的社會現(xiàn)實

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判斷是正確的，即揭露和批判資本主義制度，設想和追逐社會主義制度。他們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充滿了不平等、不正義、不自由，并提出了一系列社會主義思想，將社會主義看成是真理、理性、正義的體現(xiàn)。這是他們的學說中最有生命力的部分。但是，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對現(xiàn)存社會做出的價值判斷的基礎并不是建立在已經成熟的社會現(xiàn)實基礎上，他們沒有充分認識到資本主義制度下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矛盾；沒有充分認識到當時已經產生的無產階級的自身利益；更沒有充分認識到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尖銳斗爭的深層原因。例如圣西門的學說就建立在“人類理性”基礎之上。因此，這些從頭腦中產生出來的新的社會制度注定要陷入“純粹的幻想”。

2.價值選擇的依據(jù)是唯心史觀而非唯物史觀

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認為人類社會是一個有規(guī)律的發(fā)展過程，現(xiàn)存社會必將被更進步更優(yōu)越的新的社會形態(tài)所取代，這是正確的價值選擇。但這種價值選擇的依據(jù)，即他們的社會歷史觀是唯心的而非唯物的。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和啟蒙思想家一樣，從抽象的“人性”出發(fā)，求助于先驗的“理性”?？障肷鐣髁x者們宣稱，啟蒙思想家并沒有發(fā)現(xiàn)真正的“理性”，只有社會主義才是“永恒的正義”和“永恒的真理”，認為只有自己才洞悉了“理性”的全部秘密，現(xiàn)在是建立真正的“理性王國”的時候了；他們把歷史發(fā)展的動力歸結為理性、智慧、知識等現(xiàn)象，沒有認識到人民群眾在歷史發(fā)展中的決定性作用；他們雖然看到了那個時代的社會矛盾，看到了工人階級所受到的壓迫和剝削，不同程度地看到了階級對立的事實，但從根本上說，他們并不真正了解階級和階級斗爭，不知道在階級社會中，正是階級斗爭推動著歷史前進，更沒有認識到歷史賦予無產階級的偉大使命。比如，傅立葉的社會歷史觀雖然包含著少許唯物主義成分，但我們幾乎從他所有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的唯心主義思想。他認為如果人類不注意聽取理智和上帝的呼聲 （它通過傅立葉來宣傳和諧制度），在文明制度和和諧制度之間會出現(xiàn)一種社會形態(tài)，他稱之為保證制度。[4]傅立葉的思想體系中雖然有物質與數(shù)學這些非上帝創(chuàng)造的原則，但是上帝的概念是傅立葉哲學中的中心概念。上帝是推動世界的力量、生存的積極原則。[4]

3.價值追求的終極指向發(fā)生了偏差

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的根本價值指向是為最大多數(shù)人謀福利。例如，圣西門提出的以有計劃有組織的社會生產代替資本主義生產無政府狀態(tài)的要求、“消滅國家”的思想；傅立葉提出的勞動將由痛苦的謀生手段變?yōu)樯畹牡谝恍枰牟聹y等。但空想社會主義者們的這種價值追求“是同歷史的發(fā)展成反比的”。[6]科學社會主義產生之后，特別是當無產階級革命斗爭發(fā)展起來之后，空想社會主義開始“起著反動的或保守的社會主義的作用?！盵7]出現(xiàn)這樣的歷史倒退現(xiàn)象的原因是什么？因為對于這些空想社會主義者來說，他們頭腦中的社會主義是絕對的真理。這些絕對真理不依賴于時間、空間和人類的歷史發(fā)展，是僅存在于他們頭腦中的他們認為的可以征服世界的絕對真理。所以這些絕對真理在每個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那里就各不相同，最后只能互相磨損，得出一種“折衷的不倫不類的社會主義”。這和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價值追求有關，空想社會主義的設想雖然是為了大多數(shù)人謀福利，但是這個價值指向并非人的終極自由，而是他們所設想的“理性王國”，同時也由于他們沒有真正認識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沒有認識到資本主義生產的秘密——剩余價值，因此他們所謂的人的自由不過是相對的自由。

[1]圣西門選集（第1卷）[M].董果良，趙鳴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244，265，270，292.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212.

[3]歐文選集（第2卷）[M].柯象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13，147.

[4]傅立葉選集（第3卷）[M].汪耀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345，348，386.

[5]傅立葉選集（第2卷）[M].趙俊欣，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160.

[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04.

[7]李鳳鳴.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202-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