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第七天》的敘事技巧和創(chuàng)作意圖

⊙田 燕［寧波大學， 浙江 寧波 315211］

論《第七天》的敘事技巧和創(chuàng)作意圖

⊙田 燕［寧波大學， 浙江 寧波 315211］

本文嘗試性地在敘事技巧方面探析余華運用白描手法所描繪的現(xiàn)實與理想兩個世界；通過散點敘事、感覺流動等手法將這兩個世界串聯(lián)起來，形成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

《第七天》 現(xiàn)實世界 理想世界 創(chuàng)作意圖

一、引言

在《第七天》中，余華采用了不同的藝術(shù)手法分別創(chuàng)造出現(xiàn)實與理想這兩個世界——運用白描手法描繪現(xiàn)實世界，利用詩意化敘事來塑造理想世界，并且通過散點敘事、感覺流動等手法將這兩個世界串聯(lián)起來，形成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

二、兩個世界

白描手法源自于繪畫理論，后引申到文學領(lǐng)域，它指采用樸素簡練的文字來描摹所要表現(xiàn)的形象，不注重辭藻修飾與渲染烘托。無論在中國還是在西方，白描手法都曾受到文學家的青睞，最典型的例子要數(shù)魯迅和海明威。魯迅最討厭文字拖沓繁復，常常幾筆便勾畫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便是在《祝?！分袑ο榱稚┑拿枥L：“我”第一次見到她，她是“順著眼”；第二次見到她，是在她遭遇第二次結(jié)婚不幸之后，她“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短短十幾個字就道出了祥林嫂如何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低谷與毀滅。而海明威更是公開宣稱自己為了讓語言簡潔便強迫自己站著寫作。

余華也采用了白描手法來描繪現(xiàn)實世界。他大膽嘗試著把一系列新聞事件羅列于區(qū)區(qū)十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中，其人物牽涉敘述者楊飛、父親楊金彪、妻子李青、飯店老板譚家鑫、母親李月珍、鄰居鼠妹、小女孩、肖慶、伍超等等眾多人物形象。他如魯迅一般喜歡通過簡單的勾勒某一細節(jié)來表達自己作為小說家的獨特感受，如楊飛在來到熟悉的盛和路時沒有看見熟悉的超市、星巴克、麥當勞、肯德基等，初視為一片陌生而雜亂的廢墟，行走其中只覺身體搖晃、步履困難，后覺廢墟破碎而又迷茫，可是在既目睹小女孩一邊學習一邊堅定地等待父母出現(xiàn)，又聽見一聲“老師”后便看到了下一代的希望，由此鋼筋水泥的廢墟也變得柔和起來。如此復雜的心理變化僅僅在對于廢墟的短短描繪中就可見一斑，這無需質(zhì)疑余華描繪現(xiàn)實世界的語言魅力。

除卻現(xiàn)實世界白描化的一面，理想世界則充斥著詩意化敘事。在這個理想世界里，處處充滿和諧的氛圍，大家平等相待，和平共處。無墓地者詩意地棲居在原野的盡頭，詩意地棲居在另一個伊甸園中。至善世界是一個別樣的世界，作家以詩意化之筆描繪這個世界的美麗景象。這是“我”隨鼠妹到“死無葬身之地”看到的景象。當環(huán)顧四周，“我”“感到樹葉仿佛在向我招手，石頭仿佛在向我微笑，河水仿佛在向我問候”。這段敘事表面上看是描繪美麗的自然風光，實質(zhì)上是突出其中的“物”乃至自在之物，不是人工之物。這里的山水草木以其本質(zhì)而存在，不是作為工具而存在。招手的樹葉、微笑的石頭、問候的河水都以其鮮活的生命而存在。關(guān)于鼠妹“凈身”的詩意化敘事場景滌蕩心胸，凈化心靈，令人癡迷。

鼠妹是從“死無葬身之地”走向安息之地的一個代表，她“凈身”的情景是由詩意化敘事達到的，這與她在塵世中由高樓自殺時看客冷漠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自悼聚會、遠望，給人以空靈般的感覺。近觀，則寬闊的河流所閃閃發(fā)亮的景象也寬闊起來，“一堆綠色篝火在河邊熊熊燃燒，跳躍不止的綠色火星仿佛是飛舞的螢火蟲”，篝火旁的骨骼人一個個為新到的“我”讓座，“我”就近坐下，頓時感到自己像是“一棵回到森林的樹，一滴回到河流的水，一?；氐侥嗤恋膲m?！?。孤獨是個體生命存在的一種內(nèi)心體驗，在塵世中，雖然人海茫茫，但知音難覓；在至善之境，人的孤獨感消失了，因為人以其本質(zhì)而存在，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是與天地一體、與他者合一。自悼者通過篝火聚會，不僅置身于大地之上、天空之下，而且還置身于人群之中，以自己的心靈去貫通天地萬物。

余華對于現(xiàn)實世界與理想世界的雙重描寫，不僅在于他語言描述的區(qū)別，更在于他語言敘述方式的區(qū)別；他用白描手法構(gòu)筑了現(xiàn)實世界，用詩意化敘事描繪了理想世界。

三、通過散點敘事與感覺流動聯(lián)通兩個世界

時間與空間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兩大因素，《第七天》的目錄采用時間形式排置，即從第一天到第七天用七章分而敘之，但余華在文中寫作之時運用碎片化敘事打破了時間線條。從每章內(nèi)容來說，讀者會明顯地注意到文章的七處場景敘述，分別為出租屋、公交站、殯儀館、盛和路、譚家飯館、鐵軌、安息地與死無葬身之地；同樣，余華并非移步換景，而是打破了場景順序與限制，通過散點敘事和感覺流動溝通沖突的現(xiàn)實、理想世界。

余華小說具有魯迅遺風，擁有強烈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尤其是對“瞞”和“騙”的社會現(xiàn)實的揭示與批判。《第七天》中的余華是通過散點敘事來揭示與描寫社會現(xiàn)實的。“散點敘事不在于講述一個中心故事，也不在于講述一個有頭有尾的完整情節(jié)，而在于講述重要的故事片段，以容納更加廣闊的社會生活，充分反映社會矛盾和沖突，表現(xiàn)不平等的社會現(xiàn)象”。曾有論者將《第七天》與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并提，余華回應(yīng)說：“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里寫了很多當時哥倫比亞報紙上的事件和話題，他說他走到街上，就有讀者對他說：你寫得太真實了。《第七天》不能和《百年孤獨》比，人家寫下的是一百年的孤獨，我只是寫下七天的孤獨，而且人家的一百年只用了二十多萬字，我的七天花費了十三萬字。我深感慚愧?！?/p>

余華在文中運用了感覺流動實現(xiàn)自由安排結(jié)構(gòu)和自由敘述穿插。

由“我”感覺到自己身體并試圖抵達“我”怎么死的這一天來牽引殯儀館、盛和路、譚家飯館三個場景，即通過“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帶著我離開了候燒大廳——我重新置身于彌漫的濃霧和飄揚的雪花里——試圖尋找我怎么死的這一天——我終于抵達了這一天——開始對這一天的感覺進行描述，似乎是昨天、前天、今天”。用時間、感覺轉(zhuǎn)換來追敘“我”死前的場景，又通過“我”來到死前那天的路中見聞即常見的漫游小說形式對現(xiàn)實進行描述。余華通過感覺敘述（即在雨雪中讓“我”回憶起與前妻李青“曇花一現(xiàn)的愛情和曇花一現(xiàn)的婚姻”）如此長的故事時間卻又只發(fā)生在李青三聲重復楊飛的短時間內(nèi)，用文中的話來說即閉眼、睜眼之中，擴敘的寫作手法與感覺流動巧妙融合為一體，自然而不露人工做作之跡，難怪余華說：“靠技巧來寫作，好像一直在念研究生，永遠也成不了大師。我現(xiàn)在能拋開技巧寫作，感覺自己研究生畢業(yè)了，非常欣喜?！本瓦@樣，余華憑借高超的敘事技巧任意穿梭于現(xiàn)實、理想世界，在最后一章余華才徹底完成這兩個世界的描述，那么，他為何要苦心經(jīng)營這兩個世界呢？

四、余華的創(chuàng)作意圖

《第七天》中描繪的理想世界既不是徹底的基督教世界的“彼岸”世界，也不是純粹的中國傳統(tǒng)鬼神觀念里的“彼岸”世界。小說中既可以看到中國觀念里“彼岸”世界的高低貴賤、貧富美丑，也可以看到基督世界里的眾生平等和靜穆祥和。余華在題記中引用了《舊約·創(chuàng)世記》關(guān)于第七日的一段文字：

到第七日，

神造物的工已經(jīng)完畢，

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

安息了。

——《舊約·創(chuàng)世記》

這段話也是小說名為“第七天”的緣由。我們知道，上帝在六天內(nèi)創(chuàng)造宇宙萬物，第七天應(yīng)該休息，所以這天叫“安息日”。余華在這里借用“第七天”蘊涵著無限深意。由此也反映出余華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他引用了《圣經(jīng)》中上帝在前六天造好了萬物，看著一切都是好的，由此設(shè)第七天為安息日；余華的第七天意指此時鬼魅世界已達到了上帝剛創(chuàng)造萬物的狀態(tài)，萬物和諧。正如余華在小說的結(jié)尾所寫：“彼岸世界……那里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里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

[1] 魯迅.祝福.魯迅專集（彩色繪圖本）[M].北京：同心出版社，2013.

[2] 余華.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3] 付建舟.余華《第七天》的創(chuàng)作意圖與其敘事策略[J].小說評論，2013（5）.

[4] 陳斌.無所顧忌的平庸[N].南方都市報·閱讀周刊，2013-07-07.

[5] 呂美靜.余華新作《第七天》被指出道最差：其實是新聞雜燴[N].成都：華西都市報，2013-06-07.

[6] 常立.論余華《第七天》中虛構(gòu)與現(xiàn)實[J].小說評論，2013（5）.

作 者：田燕，寧波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文論。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