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柳永堪稱是一位個性鮮明、成就卓著的大家,他的詞作貯存著十分豐厚而又細膩的情感,這種情感在柳永的作品里多以女性為載體折射出來。且這些情感又是柳永浪流的生涯、沉淪的痛苦之后的真切表達,他的人生是愛、恨、悲、喜交織的過程,故而他的詞中不免帶有一種深厚的哀感氣息,感傷情愫尤重,其詞作中滲透的悲劇意識亦隱藏了巨大的思想內涵。
關鍵詞:柳永;詞;女性;悲??;
中圖分類號:A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3520(2015)-03-00-02
在宋代詞壇中,柳永是一位個性鮮明、成就卓著的大家,他不僅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感言和“奉旨填詞”的大膽舉措令世俗社會為之震驚,還以“淺近卑俗”的詞作風格而給傳統(tǒng)詞壇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他的詞在宋代廣為流傳,以致“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柳永在詞史上的重要地位,一方面在于他的慢詞長調為詞開辟了新的天地;另一方面,從某種意義上講,柳永打破了俗文學與雅文學的對峙局面,使雅俗渾然一體,從而形成了一種新的審美境界。
一、傷情詞與悲劇意識
《樂章集》是柳永一生創(chuàng)作的精華,共存詞213首,其中關于吟詠佳人或歌妓的作品約有103首之多,關于羈旅行役的作品約占59首之多,這兩部分作品是柳詞的靈魂之所在。而本文所探討的“傷情詞”,是筆者對《樂章集》中吟詠佳人或歌妓的作品及羈旅行役作品的概括,詞約160首,它包括抒發(fā)歌樓酒肆迷亂生活的詞曲,也包括感言露宿寒霜的漂泊行旅的歌詞。在柳永的一生中,愛、恨、悲、喜交織在一起,且他是一位敏感而又細膩的詞人,他的詞中不免帶有一種濃厚的哀感氣息,其詞之情調亦分外濃郁;上述吟詠佳人或歌妓詞及羈旅行役詞的深層意蘊又以“情”字貫穿始終,這種“情”并非簡單的男女之情,它囊括了性情、志趣、生活態(tài)度等諸多方面,因柳詞傷感情愫之重,故稱其為“傷情詞”。對于這些詞,我主要將它們框定在以女性為敘寫對象的范圍內,包括對女性容貌的描摹、情感的刻畫,還有對女性的思念等;即傷情詞是從女性這一獨特視角來審視的,也是以女性載體抒發(fā)的真切情感。
柳永的傷情詞含有一種深沉的悲傷情調,無論是“傷別”、“懷人”、“閨怨”等作品都折射了柳永的命運悲劇,這種悲劇又通過柳永的家庭、理想、現(xiàn)實生活等多個方面滲透在作品當中,使詞作中的意蘊情懷更加復雜、更加濃烈。柳永出身在一個典型的儒學仕官家庭,孩提時家鄉(xiāng)文化的熏陶及祖父輩思想的影響,無不在柳永身上留下儒學的烙印,這就使得他將安邦立國視為自己的人生使命,也預定了他會走上一條仕途之路。綜觀柳永的一生,在少年時,他是有過雄心壯志的,而且對功名的向往與追求是充滿自信的,可是當他進京赴考未能得中之后,他的人格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創(chuàng)傷,他的建功立業(yè)、輝煌人生的壯舉也成為了泡影。
眾所周知,悲劇是把生活中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它表現(xiàn)的是人生的苦難,是個體生命的精神煉獄。那么,由于人生的苦難所產(chǎn)生的悲劇感和個體積極尋求對悲劇人生進行的觀照和抗議,就形成了悲劇意識,它是一種心理能量和動力。對于柳永來說,這種悲劇意識貫穿始終,首先,柳詞中抒發(fā)的情感是柳永對現(xiàn)實人生深切體驗后所流露出來的,是對苦難人生的體驗和深哀,而這些現(xiàn)實的“苦難意識”又是悲劇意識形成的基礎;其次,悲劇意識的核心精神是發(fā)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有不可逃避的悲劇性沖突,又面對苦難而不屈地掙扎、不倦地追詢、勇敢地反叛并積極尋求自我的拯救,柳永的人生是坎坷的、仕途之路是艱難的,但他依然斗志昂揚的追求完美的人生,而上文中這種悲劇意識的核心正是柳永人生的奮進過程,也是一個帶有濃厚悲劇色彩的詞人的生命歷程;最后,悲劇意識還包括可以表現(xiàn)苦難人生、陳示罪惡、高揚正義的熱情和勇氣,柳永的這份熱情和勇氣從他的詞中傳遞出來,而且,他表現(xiàn)的苦難人生及陳示的罪惡,主要以對女性的抒寫來呈現(xiàn)一個個體的悲劇乃至一個社會的悲劇,通過對女性真善美的刻畫來尋求精神上的慰藉。
二、傷情詞中女性形象的悲劇意識
女性歷來是文人墨客歌詠的主題,不同的時代作品其吟詠或敘寫的女性形象都有很大差異。葉嘉瑩先生在《迦陵論詞叢稿》中將女性形象歸類為:《詩經(jīng)》中所敘寫的女性,大多是具有明確之倫理身份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女性;《楚辭》中所敘寫之女性,則大多為非現(xiàn)實之女性;南朝樂府之吳歌及西曲中所敘寫之女性,則大多為戀愛中之女性;宮體詩中所敘寫之女性,則大多為男子目光中所見之女性;唐人的宮怨和閨怨詩中所敘寫的女性,則大多亦為在現(xiàn)實中具有明確之倫理身份的女性;詞中所寫的女性乃似乎是一種介乎寫實與非寫實之間的美色與愛情的化身。的確,綜觀宋代詞壇,女性世界在文人筆墨中被淋漓盡致的描繪出來:一個個艷麗纖柔的紅袖佳人,帶著一股濃郁的脂香粉氣款款而來,她們,像熱情美艷的水晶、像冷艷脫俗的水銀、像纖雅絕塵的水仙、又像嬌俏無邪的水靈……然而,凄美、婉約、傷感似乎也成了這一時代的象征。
盡管女性具有傾城傾國的美貌,但在那個黑暗的封建時代,同樣的承受著世俗社會帶給她們的苦難。在文人的筆下,宋詞中的女性都帶著憂傷的美生出了對命運的感嘆、對人生的感慨以及對愛情和自由的茫然,且流露出一種凄綿哀婉的氣息,在當時的世俗社會里具有共同的悲劇性。
而在女性共同的悲劇下,柳永傷情詞中女性形象又具有獨特的悲劇性。眾所周知,柳永筆下的女性大多是生活在秦樓楚館的女子,她們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一種奢侈的裝飾品和玩樂工具。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眾多的歌樓酒館為這些女子提供了一處棲身之地;然而,盡管她們有傾城傾國的美色及溫柔細膩的心靈,但她們依然生活在社會的邊緣,依舊不被世人所肯定和接受,因此,在她們醉生夢死的路途中不免籠罩了一層濃郁的悲劇色彩。對于柳詞中女性形象的悲劇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深厚的孤獨寂寞愁緒。閨閣之愁是許多詞人對獨處深閨中的女性思想情緒的一種藝術表達,如溫庭筠的《更漏子》:
玉爐香,紅蠟燭,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云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溫庭筠《更漏子》
這首詞寫憔悴之人的離愁別恨,在凄涼的環(huán)境下抒寫了這位女子的孤獨感受。再如柳永的《十二時》:
晚晴初,淡煙籠月,風透蟾光如洗。覺翠帳、涼生秋思。漸入微寒天氣。敗葉敲窗,西風滿院,睡不成還起。更漏咽,滴破憂心,萬感并生,都在離人愁耳。天怎知、當時一句,做得十分縈系。夜永有時,分明枕上,覷著孜孜地。燭暗時酒醒,元來又是夢里。睡覺來、披衣獨坐,萬種無憀情意。怎得伊來,重諧云雨,再整余香被。祝告天發(fā)愿,從今永無拋棄。
——《十二時》
若將這兩首詞來做一番比較,則溫詞中女性的孤獨寂寞是思念未歸的郎君的惆悵之情,她的情意是清淡的、是人生的一處美景、也是一份凄美的追思,而且她所思念的對象在詞中是一個“飄忽不定”的意象,他可能是位一見鐘情的男子,也可能是個朝夕相處的伴侶;而柳詞中的女性所思念對象則是一位與自己有過云雨之歡且真實生活在一起的男子,這個男子在她的心目中是固定的,因而柳詞中女性的孤獨寂寞并不是簡單的思念之情,而是對美好愛情生活寄予希望之后的深沉思索。
二是柳詞中的女性半生命意識覺醒之后的苦悶。柳詞中的女性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傷春感懷之情,而是上升為一種人性的生命意識,也是一種主體意識,即對自身的重視,還有精神與肉體上的尊重。
三是人性自卑的悲劇。柳詞中的女性大多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歌樓酒女,這些女性才華橫溢、能歌善舞,并追求高尚的精神生活,但在當時的世俗社會,她們仍受盡世人的鄙視,且飽受人間的辛酸和苦辣;她們“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的感想使這些女性在人格上覺得很卑微,雖然她們在輕歌曼舞的秦樓能享受物質上的滿足,但最迫切的還是希望得到精神上的慰籍,她們寧愿做一名平凡女子而擁有平淡的家庭幸福,也不愿在酒醉津迷中承受人格的卑俗。在時間的悄然流逝中,她們更強烈的流露出一種惜時憂生的情愫,因為容顏的消逝會磨滅她們唯一一點殘存的價值。
三、結語
綜觀柳永一生,他在宋代的滾滾浪潮中駕一葉扁舟行駛在自己的航線上,是“浮名換唱”的歡樂也好,還是“奉旨填詞”的辛酸也罷,在他的詞作中,他流露的是一種久經(jīng)人生風雨的滄桑之感。我覺得,用霍然先生的話來總結柳永的一生實為恰當,霍然先生說:“作為一個悲劇人物,柳永因社會與歷史的局限而蒙受的痛苦與磨難,反映出宋代受壓迫者共同的不幸。柳永之所以能與淪落風塵的青樓女子由相憐到相知、由相知到相戀,其間的根本因素,就是柳永本人也是一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小人物,一個被統(tǒng)治階級摧折挫辱、在與命運抗爭中敗北的弱者。相似的不幸遭遇,使同病相憐的苦人兒的心貼到一起。這些平凡得至于卑微墮落的小人物,對殘酷的命運的抗爭無能為力,在強大得幾乎不可抗拒的對立勢力的壓制下,深刻地體驗到由這些社會的否定面中產(chǎn)生的人生悲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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