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俊偉
清人李漁(1611—1680)《憐香伴》傳奇,并非嚴格意義上的科舉題材作品。然而在劇中,形形色色的科場小人物光鮮登場,光怪陸離的科場舞弊案也隨之熱鬧上演。這些與科場生態(tài)緊密相關(guān)的人物或事件,使整部傳奇的文本風貌浸染上了濃郁的科舉色彩。這是明清兩朝科舉盛行的時代大背景之使然,也是科舉與文藝創(chuàng)作實踐發(fā)生互動的一例參證。
在李漁《笠翁十種曲》中,科場中人頻頻現(xiàn)身,諸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類的科場際遇也往往成為劇中重要的情節(jié)單元?!稇z香伴》傳奇在人物設(shè)置與情節(jié)構(gòu)思上,也未能免俗。然而引起我們注意的,倒并非是狀元及第、“賜假完婚”之類的情節(jié)俗套,也絕非男主人公范介夫這一“大登科后小登科”的科場得意者形象,而是那些作為配角出場的形形色色的科場小人物。他們或許滑稽可笑,或許面目可憎,但卻顯得那么鮮活,那么真切。隨著劇情的發(fā)展,情節(jié)的推進,他們一個個粉墨登場,丑態(tài)百出,展現(xiàn)出一幅別樣的科場生態(tài)圖景。
首先,我們想談?wù)劇吧鷨T”這類角色。生員是明清兩代科舉社群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他們與“童生”共同構(gòu)成科舉社群的人口基座;另一方面,明清兩代之朝廷名宦、文壇巨子,大多曾擁有“生員”的科名身份。生員之構(gòu)成較為復雜,朱之瑜嘗言:“秀才今謂之生員,即所謂諸生,即所謂茂才,即所謂博士弟子員,異名而同實也。其中有廩膳,有增廣生,有附學生,有青衣,有社生,五者得科舉。此外更有鄉(xiāng)賢守祠、工、遼、寄學等生,不與科舉之數(shù)。”①作為科名階層里的最低一級,相對于平民而言,生員仍舊享有大量特權(quán)。如呂坤所言:“國家恩典,惟養(yǎng)士為最隆。一入庠序,便自清高:鄉(xiāng)鄰敬重,不敢欺凌;官府優(yōu)崇,不肯辱賤;差徭概州縣包當,詞訟各衙門存體;歲考搭棚、餅果、花紅、紙筆,何者非民脂民膏;科年酒席、彩樂、夫馬、盤纏,一切皆榮名榮利?!雹诖篌w說來,明清兩代生員的命運起伏存在上、中、下三種走向:上等的走向是考中舉人、進士,乃至身入仕途;中等的走向是長期保持“生員”科名,享受朝廷所給予的特權(quán);下等的走向則是最終放棄科考,改行從商、行醫(yī),或是為人幕賓,等等。在明清兩代的科舉考試中,鄉(xiāng)試通過率一般較低,應(yīng)試生員大多十年乃至數(shù)十年無法獲得舉人頭銜。因此,中、下等的人生走向是大多數(shù)生員的宿命。而傳奇《憐香伴》作者李漁,也是其中一例。李漁自幼接受了較為系統(tǒng)的科舉教育,自稱“襁褓識字,總角成篇,于詩書六藝之文雖未精窮其義,然皆淺涉一過”③。25歲的李漁,在童子試中以五經(jīng)見拔,其后由宗師劉麟長取入府庠,攻取舉業(yè)。然而自此以后,李漁的科考之路不再順暢,始而鄉(xiāng)試不第,既而最終放棄。對于曾經(jīng)長期居于“生員”階層的李漁而言,生員的形象是最為親切最為熟悉的,描摹起來也就愈加得心應(yīng)手。在傳奇《憐香伴》中出場的配角人物“生員周公夢”身上,便浸透了李漁對“生員”階層真實生活狀態(tài)的體悟。這位周生員甫一亮相,便自陳心跡道:
我周公夢自從納了這個秀才,虧我那孝順的父母相繼嗚呼,申了兩次丁艱的文書,躲了兩番磨人的歲考。終日眠花醉柳,喝六呼幺,何等快樂。如今遇著個作孽的宗師,忽然要來歲考。想我老周科還科得,歲卻歲不得。本待要尋條門路,保全三等,怎奈宗師利害,不許投書。如今沒奈何,只得把四書白文略理一理。④
這一充滿滑稽與譏諷意味的生員形象,并非李漁憑空生造。事實上,鑒于由童生而至生員易,由生員而至舉子難的殘酷科場現(xiàn)實,明清兩代確有一部分生員自暴自棄、疏于應(yīng)考,基本上放棄了對儒家經(jīng)典的認真研習。其中,有取樂于聲色者,如《憐香伴》中的周公夢一般終日游逛,“眠花醉柳,喝六呼幺”、沉溺于唱曲、賭博、狎妓等活動。于是才會有這樣的描述:“提學來,十字街頭無秀才。提學去,滿城群彥皆沉醉。青樓花英,東坡巾,紅燈夜照,《西廂記》,長短句?!雹荨罢撐恼略谖枧_,赴考試在花街,束脩錢統(tǒng)鏝似使將來,把《西廂記》注解。演樂廳捏下個酸丁怪,教學堂賒下些勤兒債,看書幃苫下個女裙叉,是一個風流秀才?!雹蕹祟惓聊缬诼暽畼氛咭酝猓鷨T中更有“喜事害人”者,“出入公門以撓官府之政”、“倚勢以武斷于鄉(xiāng)里”、“與胥史為緣”、“把持官府之陰事”、“嚚訟逋頑,以病有司”,莫怪顧炎武將之列為“病民”的三大力量之一。⑦在《憐香伴》傳奇里的這位周公夢生員身上,也隱約可以看到此類“病民”者的影子。他為了達成自己癡心妄想的婚姻之愿,不惜勾結(jié)教官、造謠構(gòu)陷情敵范介夫,導致對方被學官褫去衣巾,剝奪生員資格。周公夢的“沉溺聲色”、“喜事害人”,既是劇作家豐滿靈動的藝術(shù)之筆,也是明清兩代科場生態(tài)的某種“折光”式寫照。
其次,我們再來看看官方科舉教育從業(yè)人員的主力軍——教官。明清兩代之官方儒學教官,按府、州、縣之區(qū)劃各有職稱:一府之教官,曰府教授;一州之教官,曰州學政;一縣之教官,曰縣教諭。教官是科舉教育中的關(guān)鍵角色,如明人吳鼎所言:“萃天下已試之材,布列百執(zhí)事,共成國家之盛治者,宰相之任也。蓄天下未用之材,淬礪以須,隱然為國家之利器者,典學之官也。學官雖卑,其責任至于宰衡等”。⑧從理論上講,教官本應(yīng)成為社會典范之表率,教育教化之楷模,學術(shù)傳述之關(guān)鍵。然而,由于教官兼具儒學生員之教化者與考核人這樣雙重的身份,因此很難從根源上杜絕教官失職、徇私舞弊的現(xiàn)象。對于科舉制度下教官之生存環(huán)境,以及由此可能滋生出的種種弊端,《憐香伴》傳奇也有所涉及。劇中配角人物“縣學教諭”汪仲襄的登場,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相關(guān)信息。在第四出“齋訪”中,汪仲襄第一次出場,自報家門曰:
下官江都教諭汪仲襄是也。登科偏早,發(fā)甲偏遲;暫就廣文同,仍圖進取。同年九十七人,中的中了,選的選了,嗚呼的嗚呼了,剛剛留得我與曹個臣一雙做[傲]種。明年又是會場,中不中,這遭結(jié)果,只是我們老孝廉會試,項下披了件雪蓑衣,背上加了個肉包裹,一路同行同寓,被這些新中的惡少批點不過。我如今立誓不與后輩同行。前日有書去約曹年兄一齊北上,怎的還不見到來?⑨
任職教官,是許多“老舉人”的出路之一。身任縣學教諭的汪仲襄,雖說會試不第,卻仍未放棄進士及第的希望,因此才會如此急切地盼望與“年兄”曹個臣一同進京赴試。然而,等到那位“曹年兄”來到江都,急邀他北上赴試時,他卻又答道:“小弟有幾兩薄俸,只因圖些微利,都放在秀才頭上,要待冬季廩銀出來,方才扣除得清,老年兄屈等一等。”⑩又說:“老年兄若來,小弟還有一事相煩,前日舉過大會,考了秀才,連日有些俗冗,卷子不曾看得,借重年兄的法眼何如?”(11)一位屢試不第的老舉人,一位靠向生員放債以謀利、忙起來連卷子也懶于批閱的老教官——李漁信手涂抹、閑閑數(shù)筆之間,又一位科場小人物便活靈活現(xiàn)地登場了。
在這位“汪仲襄先生”的眼里,治下之生員是其敲詐錢財?shù)闹饕獙ο螅瓶?、歲考更是勒索生員之利器。在《憐香伴》第八出“賄薦”中,他曾說:“一般世事兩般情,家喜天陰客喜晴。同是三年逢歲考,學官偏喜秀才驚。下官汪仲襄,正要進京會試,不想宗師歲考牌到。我想教官望歲,與農(nóng)夫望歲一般,怎肯丟了這看得見的好稻,去耕那未必熟的荒田!且等收了新生的束脩,連夜趕去未遲。如今下馬期促,不免教書辦、門子分付一番。”(12)然而,他又是怎么囑咐的呢?卻是對手下的書辦、門子們說道:“自我老爺?shù)饺我詠?,這些秀才大半不來相見。如今學院按臨,諒他沒有奇門遁法,你們?nèi)ブ饌€喚來見我”;“沿街相等,見生員一拖合行。算束脩加利三年,送贄儀極少三星”。(13)所謂“歲考”即“一歲一考”,《明史·選舉志》云:“提學官在任三歲,兩試諸生。先以六等試諸生優(yōu)劣,謂之歲考?!保?4)其目的是為了考試諸生文字之優(yōu)劣,以驗其進步、定其黜升。督學歲考諸生,一般定為六等:“一等前列者,視廩膳生有缺,依次充補,其次補增廣生。一、二等皆給賞,三等如常,四等撻責,五等則廩、增遞降一等,附生降為青衣,六等黜革?!保?5)所謂“科考”,則指歲考既畢,繼取一、二等為科舉生員,俾應(yīng)鄉(xiāng)試。易而言之,科考的任務(wù),就是從生員中選拔有資格參加鄉(xiāng)試者。不管是“歲考”還是“科考”,都是科舉考試中相當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然而,恰恰是在如此嚴肅莊重的考試中,關(guān)于如何給治下生員開“優(yōu)行”、“劣行”的問題,汪仲襄與手下的辦事吏員竟是這么算計的:
(丑、末)稟問老爺:優(yōu)行、劣行,可曾定下那幾個?
(副凈)優(yōu)行比劣行不同,開了優(yōu)行的,就考了六等,也還復得前程,富家子弟,自來夤緣;那劣行只有一個也罷了。我聞得有個周公夢,酗酒呼盧,宿娼包訟,件件都備。況我到任至今不來一見,就把他開去罷了。
(末、丑)老爺只曉得開優(yōu)行的舊規(guī),還不知開劣行的新竅。須把那富家子弟,逐個敲磨過去,先要開這幾個;待他修削了,又要開那幾個,老爺會試的盤費,就出在這里面了。
(副凈大笑介)你們倒是兩個理財裕國的忠臣,就依卿所奏。(16)
果然,原定應(yīng)被開為“劣行”的生員周公夢聞訊而動,即刻獻上了一筆數(shù)額不菲的賄賂銀兩。如數(shù)笑納的汪仲襄馬上改變了主意,不但不將周公夢開為劣行,反倒另眼相看,謂其“不僅才高,且優(yōu)于素行”,“一封便向宗師薦”。(17)誠如戲文所言,“細絲元寶大半錠,優(yōu)行生員第一名”(18);“那些教官有甚么公道,有錢的便是優(yōu),無錢的便是劣”(19)。寥寥數(shù)筆,生員之無行舞弊,教官之貪婪瀆職,躍然紙上,逼現(xiàn)眼前。盡管李漁曾在《曲部誓詞》中反復聲明,說自己創(chuàng)作戲曲只是意在“硯田糊口”,“既非發(fā)憤而著書”,又非“托微言以諷世”。(20)然而,置身于科場背景之下的李漁,還是于有意無意間刻畫下了這些丑態(tài)百出的科場小人物,描摹出“陋劣幸進而英雄失志”(21)的科場怪現(xiàn)狀。
與生員無行、教官瀆職緊密相關(guān)的,是科場中的種種怪現(xiàn)狀。其中,那些形形色色的科場舞弊案,尤其光怪陸離,令人瞠目結(jié)舌。科場作弊之法,歷來無奇不有。不僅正史屢有載述,野史雜傳、民間傳說也對此津津樂道。唐代詩人溫庭筠屢屢在考場上替多人答卷,其“救數(shù)人”之綽號竟名揚一時,傳諸后世。明清兩代科舉興盛,科場舞弊之法更是層出不窮。李漁《憐香伴》傳奇中對科場舞弊行為的描摹,自然不無夸張、虛構(gòu)之處,但卻并不缺乏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chǔ)。例如,劇中生員周公夢所采取的“割卷”一法,便是科場之中常用的舞弊方法。劇中,周公夢賄賂考場公吏,“把別人絕好文字割來”,湊在他的卷面上,僥幸鄉(xiāng)試得中,混上了舉人的科名。對此,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自鳴得意道:“笑區(qū)區(qū)生來命好,不讀書居然中了……不須刺股更懸梁,別有求名覓利方,轉(zhuǎn)劣為優(yōu)人莫測,偷天換日鬼難防。割來卷面無痕跡,費去錢財有限量。我替別人當舉子,別人替我做文章?!保?2)鄉(xiāng)試及第、入京參加會試的周公夢,明知無法再以故伎搪塞,便重又想出一個出奇惡心的點子,打起了這樣的如意算盤:“我如今用個懷挾的法子,抄了幾百篇擬題文字,又錄了一卷二三場,任他出去出來,不過是這幾個題目,料想沒有五書六經(jīng),憑他擬長擬短,不過是這幾篇后場,料想不考詩詞歌賦。只有一件,俗語說得了,家家賣酸酒,不犯是高手,全要做得干凈。我如今將文字卷做個爆竹的模樣,等待臨場時節(jié),塞在糞門之中,就是神仙也搜檢不出。豈不妙哉。”(23)然而不巧的是,“奉旨監(jiān)場”的京畿御史認為會試是“國家隆重之典,仕路清濁之源”,嚴令“外杜舉子之夤緣,內(nèi)絕簾官之線索”(24);對入場赴考的舉子們嚴加搜檢,最終,舞弊不成、現(xiàn)出原形的周公夢,不僅失去了赴試資格,還被枷號于貢院門前示眾。哪怕是到了這樣的境地,他仍不無惋惜地哀嘆道:“費盡多少心機,抄得百篇制義。外將油紙包封,塞在糞門以內(nèi)。只因吶喊聲喧,嚇出一枚小屁。這卷孽文章原要作怪成精,怎再經(jīng)得因風帶勢。起初還不過露出一寸梅樁,我硬夾著不容他走漏春風消息。遇著那些搜檢的冤家,被他連根拔出了月中丹桂。”(25)如此自陳,真正令觀者又好氣又好笑。
寓莊于諧的筆墨,是李漁傳奇的本色。雖然他一再聲稱“惟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26),但在那些荒誕滑稽的調(diào)笑中,未嘗不蘊含著關(guān)于現(xiàn)實生活的嚴肅思考。例如,上文所述周公夢舞弊所用的這一“奇法”,似乎并非由李漁憑空而生造。明人馮夢龍的《古今譚概·雜志部第三十六·科舉弊》中,即載錄了一樁極為相似的科場舞弊事件:
宋承平時,科舉之制大弊,假手者用簿紙書所為文揉成團,名曰“紙球”,公然貨賣。今懷挾蠅頭本,其遺制也。萬歷辛卯,南場搜出某監(jiān)生懷挾,乃用油紙卷緊,束以細線,藏糞門中。搜者牽線頭出,某推前一生所棄擲。前一生辯云:“即我所擲,豈其不上不下剛中糞門,彼亦何為高聳其臀,以待擲耶?”監(jiān)試者大笑。(27)
文中所謂“萬歷辛卯”之“南場”,當指明神宗萬歷十九年辛卯(1591)應(yīng)天鄉(xiāng)試。無論這段記述是確有實事,還是捕風捉影,至少可以說明一點:諸如此類的舞弊奇聞,廣泛流傳于當時的科場交際圈子,構(gòu)成了科場生態(tài)的奇特一面。
此外,李漁《憐香伴》傳奇對舞弊事件的描述,較之元人劇作而言,似乎更接近科場生態(tài)的本來面目。這一差異,與劇作者的身份差別是密切相關(guān)的。與科場中人李漁的作品不同,元代劇作大半出自倡優(yōu)藝人與書會才人之手,所涉科舉場景難免充斥著平民百姓對科舉世界的“想當然”,對科舉事件的展現(xiàn)、對科場人物的描寫,更時常流露出天真而幼稚的底蘊。例如元雜劇《臨江驛瀟湘秋夜雨》中,試官收受賄賂,欲取崔秀才為頭名狀元。在對其進行復試的過程中,試官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你認不認識字”。得到肯定的答復后,試官進行了這樣的口試:
(試官云)東頭下筆西頭落,是什么字?
(崔秀才云)是個一字。
(試)好!不枉中了頭名狀元,識這等難字。
……
(試)一個大青碗,盛的飯又滿。
(崔)相公吃一頓,清晨飽到晚。
(試)好秀才!好秀才!看了他這等文章,還做我的師傅哩。(28)
如果將上述場景與李漁《憐香伴》中所展現(xiàn)的科考畫面兩相對照,則高下自見:何者于疏離間摻雜著更多的市井趣味,何者于真切中透出點滴的親身況味,當真一目了然,無須多言。元代戲文對科舉場景及人物的這種展現(xiàn)形式,固然與劇作本身的詼諧、諷刺風韻有關(guān),與普通受眾的審美需求相關(guān);然而未嘗不是元代科舉不興的歷史背景之使然,未嘗不是書會才人與科舉制度間的隔膜或謂疏離之必然。
到了明清兩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明清兩朝既是中國科舉史上的興盛時期,也是中國傳統(tǒng)戲曲史上的繁榮階段。當時,大量科場中人涉足戲曲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明清兩代相對重要的戲曲作者,尤其是那些一流的戲曲作家,更是大多擁有進士、舉人的科名身份。在這些戲曲作者中,甚至不乏狀元康海、楊慎、秦名雷等鼎甲名流的身影。即使是像李漁這樣的科場失意之輩,作為科舉考試的親身參與者,也深諳科場生態(tài)圈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光怪陸離的奇聞軼事。即使是絕意科舉之后,李漁所游走的文化圈子,仍舊主要由科場得意者與科場失意之輩構(gòu)成:從文名顯赫的龔鼎孳(崇禎七年進士)、錢謙益(萬歷三十八年進士)、吳偉業(yè)(崇禎四年進士),到隱士、幕客乃至未得功名之諸生,大多為科場中人。不管是對科舉考試的親身參與,還是與科場中人的緊密聯(lián)系,都決定了李漁所描摹的科舉場景在深度、廣度與真切感上,與那些大半出于臆造與想象的劇作有所不同。
從活靈活現(xiàn)的科場小人物,到刻畫入微的科場怪現(xiàn)狀,《憐香伴》在文本風貌上所體現(xiàn)出的濃厚科舉色彩,為我們研討科場生態(tài)與文藝作品之間的關(guān)系提供了又一例生動的樣本。
①朱之瑜《朱舜水集》卷十《答安東守約問八條》,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372-373頁。
②呂坤《實政錄》,《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64冊,臺南莊嚴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339頁。
③李漁《李漁全集》第三卷《閑情偶寄詞曲部音律第三》,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6頁。
④⑨⑩(11)(12)(13)(16)(17)(18)(19)(22)(23)(24)(25)李漁《憐香伴》,《李漁全集》第四卷《笠翁傳奇十種(上冊)》,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 26-27、13、14、14-15、25、26、26、30、29、62、87、87、89、91頁。
⑤蘇祐《逌旃璅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03冊,臺南莊嚴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18頁。
⑥朱有燉《醉鄉(xiāng)詞二十篇·風流秀才》,謝伯陽主編《全明散曲》,齊魯書社1994年版,第336頁。
⑦顧炎武《亭林文集·生員論》,《顧亭林詩文集》,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2—23頁。
⑧吳鼎《過庭私錄》卷二《贈仁和陳學諭遷金華府教授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75冊,臺南莊嚴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238頁。
(14)(15)張廷玉等《明史》卷六十九《選舉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 1687、1687 頁。
(20)李漁《曲部誓詞》,《李漁全集》第一卷《笠翁一家言文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30頁。
(21)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352頁。
(26)李漁《風箏誤》,《李漁全集》第四卷《笠翁傳奇十種(上冊)》,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03頁。
(27)馮夢龍《古今譚概》,欒保群點校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88頁。
(28)楊顯之《臨江驛瀟湘秋夜雨》,王思任主編《全元戲曲》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38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