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自媒體大行其道的今天,傳統(tǒng)的“把關人”理論遭遇范式危機。經對信息把關模式的分析,自媒體和大眾傳媒分別遵從的是“法無禁止即可為”和“法無授權不可為”的把關邏輯。迥異的把關邏輯不僅打破了原有的輿論格局,同時也使我國當前的輿論管理處于“雙重失控”的困境。
[關鍵詞]自媒體 “把關人”理論“ 雙重失控”
網絡時代的自媒體傳播實踐,已經明顯改變了傳統(tǒng)的輿論格局乃至整個信息傳播業(yè)態(tài)。毫無疑問,大眾傳媒一直都是輿論最強有力的代表者,即使在新媒體大行其道的今天,仍保持其強大的輿論影響力。但這種局面正在發(fā)生變化——各種自媒體形式通過一連串的網絡熱點事件,不斷將左右輿論的影響力收歸到大眾手中,而傳統(tǒng)媒體的輿論統(tǒng)治地位正在一點點地被侵蝕。本文欲通過比較傳統(tǒng)大眾媒體和自媒體的信息把關模式,對當前輿論格局變化的深層原因進行分析,并對我國當前輿論管理“雙重失控”困境進行闡釋。
一、新媒體時代的“把關人”理論
“把關人”概念是由庫爾特·盧因最早從社會心理與選擇行為角度提出來的,隨后懷特通過研究新聞編輯的選擇行為將“把關人”概念引入到新聞學研究領域。再經由巴斯、沃特·吉伯、布里德等人持續(xù)而深入的研究[1],直至帕梅拉·休梅克全面梳理總結以往把關研究成果,將大眾傳播把關分為個人、工作常規(guī)、傳媒組織、外界組織和社會系統(tǒng)等五個層面[2]。不斷深入的研究將把關理論與議程設置、框架理論等實現(xiàn)勾連,“把關人”概念也逐漸成長為一個內涵豐富的系統(tǒng)理論??v觀“把關人”理論,其發(fā)展經歷了從行為、心理層面到政治文化層面,從新聞從業(yè)人員個體到社會組織和體制,從采訪、編輯具體工作等到諸多社會力量共同角逐的,從點到面、從微觀到宏觀、從單一到系統(tǒng)的研究歷程。
大量把關研究成果表明,大眾傳媒新聞生產流動中廣泛存在把關效應,而且把關效果十分明顯。但隨著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諸如博客、維基百科、BBS、微博、微信等自媒體形式為大眾提供了自由發(fā)言的平臺,人們一下子進入了一個“人人擁有麥克風”的自媒體時代。從“德拉吉報道”克林頓性丑聞到維基解密五角大樓,一大批重磅新聞由非傳媒專業(yè)人士直接曝出并引起巨大轟動。這就是美國學者丹·吉爾默在其《WETHEMEDIA》一書中所描述的自媒體新聞實踐。根據謝因·波曼與克里斯·威理斯的定義——“自媒體是普通大眾經由數字科技強化、與全球知識體系相連之后,一種開始理解普通大眾如何提供與分享他們本身的事實和新聞的途徑”,自媒體最顯著的特點有兩個:一是新聞發(fā)布者都是非傳媒專業(yè)人士;二是新聞信息都是通過互聯(lián)網平臺而非大眾媒介發(fā)布的。對于表達渠道相對缺乏的中國,表達欲望通過這些自媒體形式中一下子得到了釋放,并迅速進入失控狀態(tài)。草根階層借助新媒體平臺“制造”了大量的“新媒體事件”,從而不斷打破傳統(tǒng)媒體渠道限制,進而直接影響甚至主導輿論的議題、強度及走勢。
在此背景下,誕生于大眾傳媒時代的“把關人”理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解釋效力。有人對此作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即“圍墻坍塌效應”:本來看家狗蹲在院子門口看門,但現(xiàn)在圍墻坍塌了,狗再盡職盡責也擋不住從坍塌缺口進入院子的人[3]。對此,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有研究者認為,自媒體的新聞發(fā)布屬于“零門檻”,基本不存在把關[4]。也有研究者提出了相反的觀點,認為自媒體中的把關不但沒有弱化而是得到了強化[5]。而大部分研究者認為自媒體中的把關效應既非加強也非不存在,而是弱化了,比如陳力丹認為傳統(tǒng)媒介的“把關人”和“議程設置”作用是變小了[6]。有研究者走的更遠,認為“把關人”理論已遭遇范式危機,并提出互聯(lián)網時代把關理論研究應走向動態(tài)化、透明度、復雜性三個趨勢[7]。
信息的自由流通和控制是一個永恒的話題,互聯(lián)網上廣義的把關效應也必然存在。來自民間個人的聲音在設置議題、主導輿論風向的事件越來越常見,甚至網絡在某些時候已經開始主宰輿論,而傳統(tǒng)媒體甚至淪為信息核查員。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了輿論格局的這種變化呢?
二、傳統(tǒng)媒體與自媒體信息把關模式比較
當下中國的新媒體風起云涌,互聯(lián)網上醞釀出的層出不窮的熱點事件強勢地設置著輿論議題,并在大眾傳媒的跟進關注下左右著輿論的走勢。筆者擬通過比較傳統(tǒng)媒體和自媒體的信息把關模式,來解釋網絡民意如何顛覆原來的輿論格局。在比較新老兩種傳播范式下的把關模式之前,筆者想先亮明一個觀點——這也是下文論證的重要前提:相對于社會中流通的信息總量而言,被選擇、加工和操控的那部分信息總量是十分有限的。
在傳統(tǒng)媒體時代,經過層層外界力量的影響干預,大眾傳媒最終所呈現(xiàn)的信息環(huán)境與現(xiàn)實世界已經有了很大區(qū)別。這一點李普曼的觀點已經得到廣泛的認可:新聞就像“探照燈”照到的那部分現(xiàn)實[8],而大量關于現(xiàn)實世界的信息都沒被反映出來。而更為人所熟知的是李普曼提出的“擬態(tài)環(huán)境”假說,直接指明新聞與真相之間的差距。對此,香港學者蘇鑰機提出了更傳神的說法——“新聞是有目的的抽樣”[9],直接點明新聞對現(xiàn)實的反映不僅十分有限而且很不客觀。在筆者看來,無論是“探照燈”還是“有目的的抽樣”,大眾傳媒向社會輸出的信息相對于社會上的信息總量而言是十分有限的——而大眾傳媒輸出的信息正是人們操控的那部分信息,客觀世界自由流動的大部分信息被排除在大眾傳媒產品內容之外。
進入新媒體時代后,草根階層借助于互聯(lián)網自媒體平臺自由發(fā)布大量的信息,產生了規(guī)模巨大的UGC內容。不可否認,互聯(lián)網上的把關形式非常豐富。比如通過IP地址阻斷、域名過濾、敏感詞過濾等網絡技術手段來屏蔽監(jiān)測網上的信息。另外還有網警在進行人工監(jiān)測管理,總之有相當一部分信息被阻隔在“防火墻”之外了。不過,把關手段再成熟嚴密也難敵網民們日新月異的“創(chuàng)造”。比如,各種翻墻軟件不斷更新?lián)Q代,BBS中的“馬甲”(多人共用同一賬號)現(xiàn)象,還有用所謂“火星文”(符號替換)、諧音等方法繞開敏感詞匯技術過濾的規(guī)避。而在市場邏輯的驅動下,互聯(lián)網的技術提供商和內容提供商都希望自己的平臺上有一些敏感刺激的話題來吸引點擊率[10]。而實際上中國的互聯(lián)網監(jiān)管處于多頭管理狀態(tài),監(jiān)管部門之間溝通不暢也會產生真空狀態(tài)[11],一些信息會由此“泄露”?;ヂ?lián)網上的信息控制與反控制將長期存在,并不是一兩個回合就能決出勝負。楊國斌提到,“網絡控制的技術結構越精密,抗爭形式就越精巧;控制制度越完善,反抗力量也同樣會自我完善”[12]。因此在筆者看來,互聯(lián)網上被人為“操控”的信息相對于信息總量來講是只是很小一部分——自媒體的信息規(guī)模本身就證明了這一點。endprint
十二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閉幕后,李克強總理在答記者問時說了這樣一句話:“市場經濟也是法治經濟,我們要努力做到讓市場主體‘法無禁止即可為,讓政府部門‘法無授權不可為,調動千千萬萬人的積極性……”李克強關于“法無禁止即可為”和“法無授權不可為”的說法是典型的法律思維和法律語言,前者是相對于“民”而言的“權利”,而后者則是相對于“官”而言的“權力”。在此,筆者嘗試著用“法無禁止即可為”和“法無授權不可為”這種法律邏輯,將自媒體新聞把關模式和大眾傳播把關模式做一個類比。自媒體遵循的是“法無禁止即可為”的把關邏輯,即只要沒有被人為刪除屏蔽的的信息,都有可能在互聯(lián)網平臺上自由流動。而大眾傳播遵循的是“法無授權不可為”的把關邏輯,即只有被大眾傳媒“選中”的信息才能夠通過報紙、電視、廣播等媒介渠道發(fā)布出去進行流通。
這種類比固然不是一種科學嚴密的論證方式,有過度簡化和不完整的弊端,但筆者想突出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把關邏輯。其實,按照以上筆者的邏輯類比來看,自媒體新聞何嘗不是普通大眾言論表達“權利”的一種延伸和體現(xiàn)?作為人的自由表達的權利當然應遵從“法無禁止即可為”的邏輯。而大眾傳媒的采訪權在理念層面雖說是公民知情權的延伸,是一種“權利”而非“權力”,但在實踐層面“無冕之王”稱號則是“權利”向“權力”擴張的直接證據。尤其是在我國,大眾傳媒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作為黨政權力的延伸來運作的,而且這種“權力”思維和實踐還將長期存在[13]。
三、新媒體時代輿論管理的“雙重失控”
比較新舊兩種把關模式,更重要的是為了分析這兩種把關模式下所導致的結果。大眾傳媒中的把關模式,導致呈現(xiàn)到公眾面前的是被挑選操縱的那一小部分信息,再加上大眾傳媒“天然”地、“專斷”地代表了輿論自身,結果造成了公眾輿論表達的變形和衰減。而自媒體新聞把關模式,致使被挑選操縱的那部分信息被屏蔽在了“防火墻”之外,呈現(xiàn)到公眾面前卻是剩下的那部分規(guī)模巨大、豐富多樣的那部分信息,當然其所產生的輿論效應會更加洶涌澎湃。再加上我國向來表達渠道相對缺乏,國家社會又處在劇烈轉型期,民意的崛起、輿論格局變動似乎不可避免。
不同的把關邏輯塑造了不同的新聞業(yè)態(tài),也塑造著不同的輿論格局。大眾傳播時代傳統(tǒng)媒體統(tǒng)治著信息流通,進而很大程度上左右著輿論規(guī)模和走勢,甚至直接代表輿論自身而冠以名曰“輿論界”。但進入互聯(lián)網時代之后,普通大眾借助技術平臺直接發(fā)出聲音,輿論主體的地位開始一步步回歸[14]。這種新技術導致的輿論格局變化對于原有的輿論管理工作造成了深刻的影響,筆者稱之為輿論管理的“雙重失控”。
輿論管理工作的“雙重失控”,描述的是互聯(lián)網上以各種自媒體應用為平臺的新聞實踐,不斷分流瓦解傳統(tǒng)媒體話語權,致使原有“輿論引導”工作陷入低效甚至無效的狀態(tài)。大眾傳播時代,政府通過管控有強大影響力的大眾傳媒來引導整個社會的意見氣候,整體效果是顯著的。但新媒體技術出現(xiàn)后,微博、微信等自媒體解放了普通大眾的嘴巴,草根人群擁有了向社會“點對面”喊話的“麥克風”。大眾自身的表達不僅稀釋了官方輿論場的意見氣候,甚至直接扭轉輿論的走向。對于政府部門而言,輿論管理的“雙重失控”具體內涵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原來借助大眾傳媒引導輿論的方式的效力大大降低,因為民意通過互聯(lián)網直接表達的方式,致使傳統(tǒng)媒體不再“理直氣壯”的代表輿論了。事實上我國社會意見領域已經直接形成了“兩個輿論場”[15](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甚至在議題設置上,傳統(tǒng)媒體往往被互聯(lián)網牽著鼻子走。另一方面,互聯(lián)網上的民意表達表現(xiàn)出生機勃勃而又混亂不堪的特點,相關部門通過人力或技術手段進行管控的效果并不明顯——如前文所言網民在不斷創(chuàng)新著表達的方式??傊?,輿論管理工作一方面雖能管得住傳統(tǒng)媒體卻效率低下,另一方面想直接管理網絡民意卻效果不佳,因此筆者稱之為“雙重失控”。
就我國而言,輿論管理的“雙重失控”突出的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2013年下半年的網絡謠言治理運動,“秦火火”、“薛蠻子”等一批網絡“大V”、網絡名人受到批判和警告甚至是抓捕。這表明,相關部門已經意識到借助大眾傳媒引導輿論的方式已效果不佳,于是就采用行政、法律等手段直接干預。二是輿情監(jiān)測行業(yè)的快速興起,也證明了原來的輿論管理遇到了問題。工信部于2012年6月成立“全國輿情技能水平考試管理中心”,專門進行輿情培訓和職業(yè)認證工作,輿情監(jiān)測將成為一個重要行業(yè)。而相關行業(yè)人士推測,輿情行業(yè)的市場規(guī)模高達100億[16]——市場對利潤敏銳的嗅覺也表明國家輿論治理所帶來的附加價值。
注 釋:
[1]黃旦:《“把關人”研究及其演變》,《國際新聞界》1996年第4期
[2]帕梅拉·休梅克:《大眾傳媒把關》,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0-110頁
[3]殷俊 孟育耀:《人肉搜索與“把關人”理論的調適》,《國際新聞界》2010年第2期
[4]劉正榮:《.“人人即媒體”與大眾傳播要素的質變》,《國際新聞界》2007年第4期
[5]周海:《網絡傳播中的媒介控制》,《當代傳播》2005年第5期
[6]陳力丹:《論網絡傳播的自由與控制》,《新聞與傳播研究》1999年第3期
[7]羅昕:《結構性缺失:網絡時代把關理論的重新考察》,《新聞與傳播研究》2011年第3期
[8]沃爾特·李普曼:《輿論學》,: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240-241頁
[9]孟婧:《北大新聞學茶座(13)——香港中文大學蘇鑰機教授談新聞的本質》,《國際新聞界》2011年第7期
[10]楊國斌:《連線力:中國網民在行動》,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22頁
[11]李永剛:《我們的防火墻——網絡時代的表達與監(jiān)管》,廣西師范大學2009年版,第138頁
[12]楊國斌:《連線力:中國網民在行動》,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51頁
[13]陳力丹 閆伊默:《論我國輿論監(jiān)督的制度困境》,《南通大學學報》2007年第2期
[14]陳海峰:《微博輿論監(jiān)督中的新變化與老問題》,《當代傳播》2013年第5期
[15]陳芳:《再談“兩個輿論場”》,《中國記者》2013年第1期
[16]劉金松 馬莉:《輿情業(yè)百億大生意》,《經濟觀察報》2011年6月6日12版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文化傳播學院教師,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