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瑤
(西南政法大學,中國重慶 401120)
我國法律關于品格證據沒有十分明確的規(guī)定,有關被告人的品格的證據對量刑具有重要的意義,應該成為法官量刑的依據。在本文中,首先分析了“品格”、“品格證據”的含義,以及品格證據在國外量刑程序中的運用,在第二部分總結了品格證據對量刑的重要意義,最后分析了品格證據在我國量刑程序中確立的相關問題。
《布萊克法律詞典》中關于“品格”一詞解釋為“屬于區(qū)別于其他人的道德品質的集合,是一個人內在品質的一般表現(xiàn)形式。關于某人道德傾向或習慣或倫理品質的意見是專屬于他的,一個人綜合的行為傾向或可能性,可以通過他的習慣、通過其具體的良好品格或其他品格的一般聲譽加以證明”[1]。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品格對人的行為具有預測作用,任何人的行為都是有規(guī)律的。心理學家梅爾林把“品格”定義為個人對周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與在典型環(huán)境中受到這種制約的個人行為方式的統(tǒng)一[2]。那么,“品格證據”就是有關個人性格特征的證據和受性格影響進行某種行為的傾向的證據。在英美證據法中,“品格證據”包括三方面的內容:第一,某人在其社區(qū)的名聲或者聲譽;第二,某人有以特定的方式進行行為的傾向;第三,某人以前實施的行為。
英美法國家的定罪程序和量刑程序是分離的,品格證據一般在定罪程序中是禁止的。美國建立有品格證據排除規(guī)則,為了防止事實裁判者依據被告人的品格對被告人進行定罪,防止“一次做賊、永遠做賊”結果的出現(xiàn),為了使被告人得到公正的審判,有關被告人的品格的證據是不允許在定罪階段提出的,除非被告人首先提出品格證據證明其品行良好、被告人的品格是案件爭議的事實、用品格證據來證明犯罪的動機意圖等事項或者在性侵害案件以及兒童猥褻案件中。
但是,在量刑程序中則是可以使用品格證據的。正如英國學者肯尼教授所說:“在定罪之后,在確定對被告人處以何種刑罰時,(被告人的)品格證據總是具有重要的意義?!保?]美國《伊利諾伊州刑法典》第38篇(刑法和程序)第1005章第5節(jié)第3.1條規(guī)定的諸多減輕事由中就規(guī)定被告人過去沒有違法犯罪記錄或者在這次犯罪前已過著很長時間的守法生活以及根據被告人的品德和態(tài)度表明他不會再犯其他罪[4]。不僅英美法系國家規(guī)定品格證據可以在量刑程序中使用,大陸法系國家也有如此規(guī)定。如《意大利刑法》第133條的規(guī)定:“法官在適用刑罰時,除犯罪的嚴重程度外,還必須考慮根據由(1)犯罪之動機及行為人的性格,(2)犯罪及違法的前科以及犯罪前的行為和生活的一般情況,(3)犯罪時或犯罪后的行為,(4)犯罪人的個人、家庭或社會生活條件,推定犯罪人的犯罪能力。”[5]日本學者西原春夫在對日本刑罰裁量的基準進行分析時說:“該條(日本1974年的刑法修改草案第48條)第一項規(guī)定:刑罰必須對應于犯人的責任加以量刑;第二項規(guī)定,在適用刑罰時,必須考慮犯人的年齡、性格、經歷和環(huán)境、犯罪的動機、方法、結果及對社會的影響、犯罪后犯人的態(tài)度和其他情況,必須以有利于犯罪的遏制和犯人的改惡從善及生活為目的?!保?]
在國外已有關于品格證據在量刑程序中使用的規(guī)定和實踐,我們可以分析考察品格證據對于量刑的重要意義,以及其是否適合我國的量刑程序,進而加以借鑒。
量刑程序中主要解決的是對被告人判處什么樣的刑罰的問題,在這一階段,法官不僅僅要考慮被告人所實施的犯罪行為和造成的危害后果,還要考慮被告人自身的有關情況,比如被告人是累犯還是偶犯、犯罪的動機、平時的表現(xiàn)、判處什么樣的刑罰有利于其改造等等。而在此時,充分地考慮被告人的品格證據是很有必要的,品格證據對正確適當的量刑具有重要的意義。
在確定了被告人有罪之后,法官在進行量刑時,要想實現(xiàn)量刑公正、做到罪責刑相適應,除了要考慮被告人實施的犯罪行為、所造成的后果,還要考慮被告人的犯罪動機、人身危險性等因素。而品格證據中記載了被告人個人的性格特征、一貫的表現(xiàn)、做事的傾向等等,可以為量刑提供全面的信息。同時,刑罰個別化要求對不同的被告人應根據其不同的具體情況來判處刑罰,因為每一個被告人實施的犯罪行為都不盡相同,即使是相同的犯罪行為,其人身危險性、改造的難易程度也不盡相同,所判處的刑罰也應不盡相同。例如,同時實施相同犯罪行為的兩個被告人,一個是慣犯,一個是初犯,其人身危險性不同,所判處的刑罰就不應相同。再如,一個經常實施暴力行為的人和一個性情溫和的人偶爾實施暴力犯罪,其再犯的可能性不同,所判處的刑罰就不應完全相同。恰好品格證據就包含了刑罰個別化所要求的信息,所以要實現(xiàn)罪責刑相適應、刑罰個別化,就要充分考慮品格證據,根據其性格特征、行為傾向等因素來確定相應的刑罰。因此,可以說品格證據在量刑程序中的運用有利于公正的量刑,做到罪責刑相適應,實現(xiàn)刑罰個別化。
刑法中關于被告人的量刑情節(jié),規(guī)定的是“應當從重處罰”、“應當減輕處罰”、“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等,而且我國刑法關于判處的刑罰規(guī)定得較為粗放,完全由法官在量刑幅度內自由裁量。比如,刑法規(guī)定對于“累犯應該從重處罰”,“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jié)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那么對于一個曾經因盜竊被判刑的人在刑滿釋放五年內又故意殺人的,按照法律規(guī)定是累犯,應該從重處罰的,應該怎么處罰?當然從重處罰只是在量刑幅度內從重處罰,但是就算確定了量刑幅度,十年有期徒刑到死刑、三年到十年有期徒刑,這個量刑的范圍還是非常大的,這無疑給了法官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如若使用品格證據,調查了犯罪的動機、平時的一貫表現(xiàn)、促使其犯罪的原因、其人身危險性、再犯罪的可能性等等,可以在量刑幅度內劃定等級,一個等級為一定的刑期,有從重情節(jié)的加一等級,有從輕情節(jié)的減一等級,這樣可以有效地防止法官在量刑幅度內隨意裁判,在處罰被告人時慎重考量被告人的具體情節(jié),保障被告人的合法權益。
要想判決具有公正性,其必須正確合理;要想判決被接受,其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品格證據被用于量刑程序中,法官根據品格證據中所包含的全面充分的內容進行量刑,使作出的判決都有相應的證據加以支撐,增加了判決的正確性和合理性,從而提高判決的公正性和可靠性。同時,量刑有了依據,判決有了支撐,被告人也可以清楚為什么給予其如此的判決,從而更容易接受和服從。另外法官充分地考慮品格證據,了解了被告人的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改造的可能性、再犯的可能性,給被告人判處適當的刑罰,有針對性地對其改造,在被告人接受判決的情況下順利地執(zhí)行判決,接受改造進而回歸社會。因此說,品格證據在量刑程序中的運用有利于增強判決的公正性和可接受性,有利于判決的執(zhí)行和被告人的改造并回歸社會。
品格證據在量刑程序中的運用有其重要的意義,但是立法者沒有將品格證據進行明確規(guī)定。為了有效地實現(xiàn)刑罰的目的,實現(xiàn)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的統(tǒng)一,有些問題必須引起立法界、司法界還有學者們的注意。
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在量刑程序中應當適用品格證據,被告人的品格證據由于沒有法律的明確規(guī)定,法官可適用也可不適用。筆者在上文中已經分析了品格證據對于量刑的重要性,因此,有必要將品格證據在法律中予以明確規(guī)定,不管是被告人的良好的品格證據還是不良的品格證據,都應該成為法官在量刑時予以考慮的法定因素,不能隨意地不予以考慮。立法者可以學習日本或者意大利的做法,在法律中明確品格證據在量刑程序中的法律地位,將法官在量刑時應予以考慮的被告人的品格證據加以明確規(guī)定,要求法官在量刑時必須考慮。
就像在未成年犯罪案件中,有關未成年被告人的成長的環(huán)境、性格特征、平時表現(xiàn)、犯罪的動機、犯罪后的表現(xiàn)等品格證據都通過社會調查報告予以表現(xiàn)出來,對于成年人犯罪的品格證據也可以通過社會調查報告來表現(xiàn)。我國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規(guī)定的證據種類有:物證,書證,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鑒定意見,勘驗、檢查、辨認、偵查實驗等筆錄,視聽資料、電子數據這八類,那么,社會調查報告應該屬于哪種法定證據種類呢?
有學者認為社會調查報告應該屬于鑒定意見,因為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報告都是由司法行政工作人員或者有關社會組織對未成年人的品格進行調查來完成,符合鑒定意見所要求的委托有關單位進行研究從而得出結論的規(guī)定。但是,鑒定意見是具有相關專業(yè)知識的人員利用其專業(yè)知識幫助司法工作人員解決一些專門性的工作,而社會調查報告并不要求調查者要具有哪些專業(yè)知識。因此,社會調查報告不應該屬于鑒定意見。有學者認為社會調查報告應該屬于筆錄類證據,因為社會調查報告是有關人員對被告人的品格進行調查時的記錄,應該屬于一種筆錄類材料。但是法定筆錄證據主要是司法工作人員在辦理案件過程中所記錄的案件事實情況,而社會調查報告則是記載那些對被告人的評價、做事的行為傾向及以前的經歷等,是通過他人的評述來證明被告人品格良好或者不良,具有主觀隨意性。從這一方面看,社會調查報告也不應屬于筆錄類證據。另外,還有學者提出社會調查報告應屬于證人證言,是了解被告人的人對被告人的品格良好與不良所提供的言詞證據,只是以社會調查報告形式記錄下來用以在法庭上展示。但是,證人證言是直接感受案件事實的人對其所了解的事實情況所做的客觀陳述。因此,社會調查報告不應屬于證人證言。那么,有關被告人品格的證據的社會調查報告是屬于此八類法定證據種類中的一種,還是要另外屬于一種新的證據種類,需要立法者予以明確規(guī)定。
在我國的未成年犯罪案件中,有關未成年被告人品格證據的社會調查報告一般由司法行政機關工作人員或者有關社會組織進行制作,在英美法系國家,則由法院的緩刑官在陪審團作出有罪決定后量刑程序開始前,圍繞著被告人的家庭、教育、財產狀況、社會關系、工作經歷、醫(yī)療病例、精神狀況、犯罪前科、吸毒經歷、被逮捕的經歷等進行全面的調查[7]。那么,在我國的成年人犯罪案件中的被告人的品格證據應該由哪一主體收集,社會調查報告應該由哪一主體制作呢?
筆者認為,應該由司法行政機關工作人員或者在法院內部設立像英美法國家的緩刑官一樣的工作人員來專職進行被告人品格證據的社會調查工作。檢察機關作為國家的公訴機關和法律監(jiān)督機關,不僅僅要提出對被告人用以定罪的證據,還要提出對被告人用以量刑的證據,法律要求公訴方在提出起訴意見書時還要提出量刑建議書,所以對于公訴方掌握的被告人的品格證據,如被告人系累犯等品格證據可以由其提出。但是,對于被告人的聲譽或者名聲、平時的行為傾向等品格證據,筆者還是比較贊同由中立的司法行政機關工作人員或者法院專職人員來調查更為合適,因為其相對獨立于控辯雙方,與控辯雙方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同時其相對于一般的社會組織能力較強,具有較高的職業(yè)素養(yǎng)和豐富的司法經驗。被告方若想提出被告人品格良好的證據,可以申請法院委托有關部門進行收集,進而作為其辯護的依據。
品格證據的證明標準就是承擔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對其提供的證明被告人品格的論證要達到的程度。訴訟一方如果對其訴訟主張?zhí)岢鱿鄳淖C據并且達到了相應的證明標準,該主張就會被法官所采納,相反,則不會被采納。那么對于有關被告人品格證據的證明標準應該是什么呢?
在我國,對被告人的定罪量刑確立了“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并且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三條也對“證據確實、充分”做出了明確的規(guī)定:第一,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第二,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第三,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根據這一法律規(guī)定,公訴方在指控被告方犯罪事實成立時,對其提出的定罪證據應該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但是,在量刑程序中對于被告人的品格證據,并不必然要達到這一標準。首先對于被告人具有不良的品格的主張,要達到“證據確實、充分”這一較高的證明標準,這是因為,基于此不利于被告人的量刑情節(jié)作出的量刑判決,是對被告人人身自由、財產甚至是生命的剝奪,對于此判決的作出應該慎重,要有明確的證據加以證明,特別是剝奪被告人生命的判決不具有逆轉性就更應該慎重。而對于主張被告人具有良好品格的證據,基于其作出的從輕判決即使有錯誤也具有逆轉性,可以通過二審、再審程序加以糾正,因此,對于證明被告人品格良好的證據可以適用較為寬松的“優(yōu)勢證據”的證明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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