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徵:在地獄里開家天文館
———Garou《Demande au soleil》
他斜靠天文望遠(yuǎn)鏡,平分羊絨大衣上的雪滴
和懷中鈷藍(lán)的光,猶如印第安人
輕拍他的白狼。宇宙公開它的醞釀,圖像深處剖開
最赤裸的痼疾:北河三拖著塔香形的獅尾
徘徊一夜剛蹲坐下;南十字肉身已經(jīng)覆滅而骨骼里
還存著初春露水。在那些緩緩轉(zhuǎn)動的
鉆石碟子上,盛著時光的
舍利子。他洗出那些星球的X光片:
帶藤條紋理與帶環(huán)形山的,它們的裂隙與淤痕
帶著毒性開在他大廳的四墻。雙手浸在顯影液中
毫無知覺,這些疼痛的哀傷的星辰,他遠(yuǎn)程觸摸到
它們邊游動邊變紅的蝦狀身軀,熟練如醫(yī)者
又一整日無語。他的雙眼為何
蒙著白布?現(xiàn)在他已不再把鏡頭
朝向那個他愛戀的星球(雖然他現(xiàn)在已擁有
綽綽有余的遮光膜),當(dāng)記者在對面藤椅坐下來
問及這一段,他總笑而不談。他只說,那上面有一只
等待救贖的白鱔,順著鏡筒下來,現(xiàn)在睡在他的
耳廓里。他已不需要視力,他輕松打理
眾多星球的照片,就像和包括她(指記者)在內(nèi)的女士們
友好對話,但并不會
記得誰。
觀徵:亡命
———Aerosmith《Dream On》
這是一生中酒醒的片刻,車窗搖下的
小縫中,空氣的藍(lán)鐮刀
在你眼前割開豁口,前面的銀灰色大路突然
灰暗如紙。駕駛和副駕駛座上的女人
回頭妖嬈一笑:“聽話,快關(guān)上?!敝钡揭环昼娗?/p>
你一直以為,她們是你的妻子和妹妹,但有個聲音嘶吼道:
并非如此!眼前浮現(xiàn)荒蕪山野,白天你被迫
與頭頂拋來的毒蛇角斗,夜里竭力要撞開
那些高大柵欄的榫頭,卻似乎永難如愿!鐵銹色天空
焊在荊棘遍地的山坡。你涂滿自己血淚的
金色的角,只是磨掉細(xì)齒的無用鑰匙。小屋窗口霸占
夜晚唯一光源,妖草的味道和突兀笑聲
飄蕩在陰霾里———就是她們的笑聲!
“開門?!蹦阏f。“開門!”你又說了第二次。
你用力蹬開門,一躍滾入油菜花叢,茂盛的金黃
緊貼你蒼白肌體,把蜂蜜的光芒
灌入?!膀_子……”你回頭,她們扛著獵槍
正鉆出轎車,高低花叢中
緊湊的風(fēng)聲穿過。跑!不歸路的磁場
正把你往回拉,如同拖拽風(fēng)暴前夕
網(wǎng)鉤上泛白的魚?;沓雒埽〖绨蚝秃蟊?/p>
蛛絲終于撕裂。越來越深的花海
呼嘯著,撞向悲愴的
無名之人……你揮著響亮的淚,風(fēng)里,沒有獵犬能追蹤
你遠(yuǎn)遠(yuǎn)拋掉的松子酒味道。
觀徵:病室驚情
———Natasha St. Pier《Un Ange Frappe A Ma Porte》
那個女孩每天凌晨到來,坐在窗臺上
在白砂糖色裙褶間睡著;有一次她走過來
摸摸她隆起的腹部。她從不說話,在有人進(jìn)來之前
就有預(yù)感似的走掉?!疤鹈赖镁拖褚欢浒酌倒?。”
她對前來探望的丈夫說。
“小天使,這病室還沒住進(jìn)別人,那么
你是來看我的?”她點(diǎn)點(diǎn)頭:
“從前,巫師有一只白貓,有一次
因?yàn)樗氖韬觯埖暨M(jìn)了藥鍋里。它的靈魂
就在這滾沸煉獄中,叫喊了一刻鐘,
沒人聽到……轉(zhuǎn)世之后
它發(fā)誓要找到他?!彼桓铱茨请p眼睛,明凈的瞳仁深處暗色涌動?!澳牵业剿藛??”
“嗯。”她把冰冷小手
放在她肚子上?!笆裁??”她怔了一刻,按響了
呼喚鈴,“救命!救命!”醫(yī)生護(hù)士從走廊
一擁而入,測脈搏、量血壓……錯亂的燈光中
她一轉(zhuǎn)頭,女孩已蹤影全無。
“今后我們每晚輪流照看你?!钡?dāng)她睡熟
女孩在夢中走近,用鮮紅的嘴唇
親吻她的肚子。她驚叫著醒來,渾身濯透冷汗。
“你妻子精神不好?!庇幸淮吾t(yī)生
對男人說……
孩子終于出生,帶一綹黑色卷發(fā),他和她把嬰兒
摟在懷里,似乎捧著一只薄胎瓷?!翱矗?/p>
他多英??!”
他們推著嬰兒車走在棕櫚大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似乎臉上也洋溢著陽光。他們的笑靨
和揚(yáng)起的如緞頭發(fā)。突然,前面人群中的一個女孩
回過頭來……
觀徵:北歐情結(jié)
———Moonsorrow《Tyven》
迷霧中,船舷輪廓的浮現(xiàn)優(yōu)雅于島嶼,冰凍光線
屢屢擊打空中白色物質(zhì)———并非水鳥,翅膀
是波浪的碎屑。光芒降臨他的戰(zhàn)船時
他們是水上最后的諸神,被畏懼、被躲閃或愛慕。
肌肉變成金色時他是戰(zhàn)士,銀色時
他是柔情的耕作者,在冬日無法曬透草磚小屋中
令掠奪的金銀綻開如蘭,裹下他雕刻的
山鷹與錨。硝制的獸皮,必須能同時容納
冰肌與熱血?!八?、洋蔥與干栗,它們是船艙里
被封凍的時光。你需要穿上蔬菜汁染成的
羊毛裙子,站在秋收后的岸邊,象征
四季依然存在?!标幇邓F中,一束錫白色的光
從出發(fā)的海岸射來。她知道,那是他為她
鑄造的項(xiàng)鏈上,紅寶石
熱烈的光焰?!鞍萆耢`恩賜,前面是艘商船?!?/p>
依然是兩條糾纏的船,依然是跳板、角盔與鮮血。
白色花瓣落入海浪,如冬天的神話
曾經(jīng)描述的。當(dāng)他們用船艙中馱著珠寶
出來,船頭上站著一個
不知從何處來的紅裙女子,唱著民謠
對他們嫣然一笑。就那樣兩三秒,
再一眨眼,空中只有灰色的鷗鳥
穿梭在幽暗光中。他們發(fā)誓,都分別看到了
自己的愛人。
觀徵:戰(zhàn)爭與天鵝
———Carlos Gardel《Por Una Cabeza》
當(dāng)一切不能再沉重的時候,突然間變得
輕如鴻毛。他身上的5000毫升血液,早就和大地
簽訂了契約。他們談?wù)摱倘钡募Z食、銹蝕的武器
而他選擇性失聰。對面山頭后德軍的炊煙
和一杯老咖啡上的霧氣,并沒有
什么不同。“今晚是最后一次沖鋒,敵眾我寡,唯一任務(wù)
就是造成盡可能大的重創(chuàng)?!毕挛缡瞧嫣囟庇械奶飯@片段,戰(zhàn)友們交換僅存的照片
和紀(jì)念品?!把趴?,你看那兩只天鵝!”如鏡湖面
這兩朵玉蘭,開得高傲而肆無忌憚,在落日映像里
優(yōu)雅旋轉(zhuǎn),似乎在跳一場探戈?!白龊脺?zhǔn)備,我們
要出發(fā)了!”山巒墨綠如醉,它的線條
從來不是為動蕩的心雕刻。他們潛過山谷
向高處攀去。突然,昏暗中一朵紅光亮起,空中傳來了
一聲炮響!“前進(jìn)!”狙擊手、旗手、長官
和那些帶著哀慟神情的人,他和他們一起
端著槍在彈雨中飛跑。雨滴開始
落下來,如破碎的透明翅膀,拍打在他們肩上
卻似乎不留痕跡。(他想起那兩只天鵝
應(yīng)該仍在嬉戲,相互挑釁,也許目光含情
又或許帶幽怨與醋意。)白樺叢中間沖出來
一隊(duì)敵軍,他沒有躲閃,也不想躲閃,他喊叫著
兇猛開火,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一切
靜默而縹緲,身旁的戰(zhàn)士和他掉落的頭盔,緩慢地
向后仰去。(水面有微風(fēng),天鵝從它們銀色的影子中
飛起來,此時天穹有天青石的潤澤,它們
旋舞著一直到半空。)他看到一股鮮血從自己胸口
冒了出來,像魔術(shù)師手指間
鉆出的絲綢。沒有痛覺,但他失去了平衡,隨著風(fēng)
轉(zhuǎn)了半圈,慢慢落地。(在眼睛閉上之前,兩只天鵝
從他頭頂飛過,就像在波心留下的倒影
它們有一部分落在他心里,潔凈而輕柔
和他眼前逐漸澎湃的千里晴空一樣
毫無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