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里的努力

摘 要：本文通過文本細讀的方式，研究歐茨的小說《媽媽走了》，小說中采用第三人稱，從2004年的母親節(jié)開始對主人公存在的困境進行思考，探討了死亡、愛等人生議題，通過分析最后歐茨認為人類能夠依靠“愛”，走出存在的悖論。

關鍵詞：歐茨 《媽媽走了》 存在 愛

歐茨在2005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媽媽走了》中，試圖尋找一種存在困境的破解方式，認為人類能夠依靠“愛”，走出存在的悖論。歐茨塑造的“媽媽”這一人物形象，在時間里努力著?！皨寢尅备晡摹ひ令D（以下均簡稱“戈文”）一生坎坷，歷經(jīng)艱辛，但從其出場到去世，讀者所能看到的都是一個快樂、和藹、博愛的老人。有關“媽媽”的往事，均由第三人稱進行追述。歐茨沒有采用第一人稱敘述，表明其賦予了角色存在主義的時間觀。薩特對時間的表述隱含了關于發(fā)展的思想，他認為，生命一直到死都是發(fā)展的，發(fā)展對于一個人來說就是創(chuàng)造某種更有價值的東西。

小說從2004年的母親節(jié)開始敘述，在現(xiàn)在的時間流中，穿插了女兒在母親死后對母親的回憶，和對在清理母親遺物時漸漸明晰的母親的過去的追述。多視角的敘事，呈現(xiàn)了母親看似平凡的一生所蘊含的巨大價值和意義，以及母親堅定的信念對女兒的世界觀、價值觀的啟迪和升華。2004年5月9日是母親節(jié)，在鹿溪大街43號父母的房子里，“媽媽”戈文拒絕了兩個女兒在外面餐館請客的建議，堅持操辦復雜瑣碎的家宴，邀請親朋好友共同慶祝。丈夫死后，“媽媽”一人住在這座大房子里，大女兒克萊爾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小女兒尼基在《喬塔瓜燈塔報》做記者，是個新新人類。大家都知道“媽媽”戈文是個任勞任怨的人，從不自怨自艾，脾氣好，心地也好，總是樂觀開朗。文中有對“媽媽”好心收留別人的敘述：

……推銷化妝品的女人居然在推銷東西時，對母親大倒苦水，推心置腹地說她好孤苦伶仃，戈文便立馬邀請她共進晚餐，結果那女人一下就“崩潰”了，受了傷，在這里過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爸爸不得不請她離開。還有更糟的呢，那是達列娜表姐——戈文一個匹茨堡的遠親，不打招呼地跑來，還帶著一個六個月大的吃奶娃娃。她訴苦說自己如何受丈夫虐待，生命都受到威脅，媽媽當然就收留了她。幾天里，達列娜就打了不少長途電話，整天撇下疝氣的小娃娃給媽媽照顧，還指示媽媽做這做那——做飯洗衣收拾房間……

媽媽很軟弱地抗議道：“哦，可那又是誰的錯呢？一個小孩沒法選擇……”

還有去年夏天的事呢？我路過時，看到一個奧扎克模樣的人。我發(fā)誓，他胳膊上有刺青，穿著件緊繃繃的套頭衫，穿著游泳褲在這里做出修建草坪的樣子，其實只是把割草機開著啪啪響。我問媽媽這人是誰，她說是比歐里牧師來為那人說情她才留下的，原來這家伙是個在紅岸監(jiān)獄那種地方的假釋犯人。

“哦，那可都不是什么大案，真的”，媽媽分辯道，臉都紅了，“不過是偽造支票，還有……”

偷車賊，媽媽！搶劫犯！誰知道他干過些什么，只是沒被抓到而已！你那位寶貝比歐里牧師和你一樣缺心眼！……

女兒們不理解母親的人生，認為她缺心眼，生活沒有價值。母親對推銷員、達列娜、假釋犯人的幫助，其實是基于一種對苦難深刻體會之后的豁達博愛。對生命和精神的救贖，并不以對象的不同而有所保留，相反，越是有瑕疵的生命個體，越需要得到關愛和救療。盡管“媽媽”的仁慈最終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但她在作為此在的存在過程中，始終堅持了自己的人生哲學，以幫助別人為快樂。戈文葬禮之后的喪飯，鄰居和朋友們打開自家的冰箱時，都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母親送給他們的自制面包：

克萊爾還有一個完完整整葡萄干加酸奶酪和十二種谷物做的面包呢。泰碧塔姑媽家的則是一個家樂奶油、肉桂和南瓜子的——“也許并不那么新鮮了”。埃利絲·普洛克斯莫爾那里的就有好多份了：有高纖維的，有不含糖的，有不含鹽的胡蘿卜面包，還有麥芽的，這些都是媽媽專門為她烘烤的。此外在其他人家里拿來了媽媽做的燕麥小面包，杏仁餅，棗泥核桃黑面包，外婆家傳統(tǒng)的蜂蜜奶油卷，甚至還有戈文做的那種加了很多糖霜的花樣餅干……

“媽媽”走了，卻給他人留下了溫暖的回憶。在人與人之間日益疏離隔閡的當今世界，在存在主義者宣稱“荒謬世界”和“孤獨的人”之后，歐茨用作品對此做了形而下的解構，這種融洽單純的人際關系，是作者對人性回歸的呼喚和渴望。母親死后，女兒們在清理遺物時，也整理出母親的人生。她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媽媽”慈祥的微笑背后有多少沉重，“媽媽”的一生如此坎坷卻又如此豐富而有價值。每一個母親都并非天生就是母親，戈文曾經(jīng)也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獨自一人發(fā)現(xiàn)了自殺身亡的她的母親瑪莎·科瓦奇。十一歲的戈文該如何理解這樣的死亡呢？她和父親寄人籬下，少女時期的戈文更渴望得到愛，得到關懷，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愛情上。這樣的努力也隨著始亂終棄和胎兒的流產(chǎn)，在新生命的消亡中顯得無助，但戈文并沒有放棄對愛的追求，直到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丈夫死后，戈文將悲傷和思念一起寄托在枕頭下面的照片上，充實樂觀地生活著。周一到周五戈文都很忙，她要去青年游泳館給年紀大的學員上課，要出席教會管理委員會的會議，還有園藝俱樂部的活動，圖書館或醫(yī)院的義工服務，還要去購物中心上手工藝制作課等。這一系列此在存在的行動，都在于對死亡的理解和領悟。對死亡的領會能夠使此在超越在世的存在與日常世界中他人的限制，使此在以獨立個別化的本真面目出現(xiàn)，從而是死亡使得此在作為最本己的能在領會自身、承擔自身而進入了自由之境。因此，海德格爾說我們是“向死而得自由”的，通達了此在的死亡也就通達了此在的自由，“先行到死中去，看清楚喪失在常人之中的日常存在，不再沉陷于操勞和操持，而是立足于自己的生存籌劃種種生存的可能性，面對由畏敞開的威脅而確知它自己，因負重而激起熱情，解脫了常人的幻想而更加實際，在向死存在中獲得自由”。至親和骨肉的死亡，使戈文畏懼死亡，同時更加珍愛生命，她相信只有愛能讓生命發(fā)光，驅散死亡和苦難，她的一生都在為這樣的信念努力超越自己，獲得生命的自由。在母親戈文的身上，體現(xiàn)了海德格爾所說的在“向死存在”中獲得“向死的自由”?！跋蛩赖淖杂伞辈⒉皇侵改軌驍[脫死亡對人的存在的限制，把我們從有限性和必死性中釋放出來。它所要表明的是一種超越性，也就是人的存在所包含的可能性。任何存在都是有限的，母親最終也遭遇了死亡，但有限的存在卻能提出無限的可能性，人具有自己籌劃自己，自己實現(xiàn)自己的能力。母親在苦難中的不斷努力，使她擁有了一種超越苦難、超越自我的能力，因此才在有限的生命此在中創(chuàng)造出了無限的可能性。

人是向死的存在，死亡作為有限的存在占據(jù)了人生的始終，構成了生之意義得以展開的原始境域。只有理解了死亡即生存的有限性，人生才能成為一項嚴肅

的事業(yè)，因為人絕對沒有第二次生命，如何籌劃這個有限的生命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歐茨筆下的“媽媽”戈文用一生的行動對這一人生哲學做了形而下的有力闡釋。女兒們一直認為媽媽缺心眼、軟弱，總被別人占便宜，覺得別人并不把媽媽當作朋友，甚至缺少真正的尊重。直到在母親的追思禮拜和墓地葬禮上的所見所聞，她們才明白母親的付出對周圍親朋好友的意義所在，母親的愛不僅照亮了自己的生命，更燭照了別人的生命。吉爾伯特·韋克斯利準備為母親在藝術委員會大廈舉行一個悼念儀式，來表明大家對母親曾經(jīng)為他們所做的一切的感激，像自制食品義賣、工藝品節(jié)、各種籌款活動、為委員會做的工作等。小說中的西爾維·拉伯特也說，母親是她見過的最善良、最好心、最慷慨的人，不像伊弗里姆山其他那些人只在嘴上說的那樣關心她家的人。死亡的存在使人警醒，呼喚人們對自己有限的生命進行真正的創(chuàng)造，從無聊的事情中解脫出來，面向未來籌劃自身的生活，真正地意識到個體生命的意義及價值，簡言之，它是人之為人的根據(jù)，是開啟自由之門的鑰匙。作為新新人類特立獨行的女兒尼基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曾經(jīng)的她事業(yè)春風得意，有母親體貼關心，有愛人追求仰慕，卻總是覺得生活無聊，人際交往沒勁，不甘安分，又非常自閉。而現(xiàn)在，母親的去世以及母親一生的努力，讓她對生命和死亡有了全新的認識。她也開始學著用寬容和愛心對待身邊的人和事，學著更好地愛和感受愛。“媽媽”為自己的家人，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付出過愛，也在給予愛的過程中找到了自我并堅持了自我的完整統(tǒng)一。愛的光芒是不會隨著肉體的死亡而消失的，“媽媽”的愛在朋友和女兒的身邊繼續(xù)存在，還將繼續(xù)傳遞下去。

愛，人類自我拯救的唯一途徑。愛自己，也愛他人，自我之愛是愛他人的基礎，愛他人，又是對自我之愛的保證?！皨寢尅备晡纳砩嫌兄茈y者的自愛和博愛主義精神，她的一生是對存在主義選擇和行動的超越。歐茨呼喚現(xiàn)代人用愛去拯救自我和他人。每一個人如果發(fā)現(xiàn)了自我之愛，如果體會到了自己應有的愛心和價值，那么從整體上看，人類就找到了在混沌和動亂中重建自我的道路。小說在母親死后一年結束，女兒尼基開始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以后的生活會怎樣，歐茨留給我們去體驗、去思索，這是歐茨深刻的地方。在物質泛濫、物欲膨脹，人人冷漠又人人自危的當代社會，文學藝術給了一劑我們迫切需要的強心針，面對恐懼的世界，我們需要重塑信仰，那就是“愛”本身。然而，現(xiàn)實人生畢竟不是藝術、不帶任何理想化的特點。歐茨通過作品對人的確定無疑的重新肯定，對自我的重新定位和建構，仍舊是有著理想化色彩的。但她所塑造的人物，強調了處在世界之中的人的主動行為的意義，人的自我塑造、自我奮斗、自我超越的必要性。■

參考文獻：

[1] [美]喬伊斯·卡洛爾·歐茨.媽媽走了[M].石定樂譯.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

[2] [德]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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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梁 黎，文學碩士，四川廣播電視大學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