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傳奇《鶯鶯傳》作為唐傳奇的名篇之一,自古至今被無數人閱讀品評,本文主要從文本出發(fā),通過細讀小說,立足文本,通過故事的自身發(fā)展以及張生、鶯鶯的性格,以及主客觀因素探討崔張戀無果而終的愛情悲劇。
關鍵詞:性格 主觀 客觀
《鶯鶯傳》作為唐傳奇的名篇之一,后來被王實甫改編為《西廂記》。作為戲曲劇本的《西廂記》有著大團圓的美滿結局,而它的原型《鶯鶯傳》卻是一個無果而終的戀愛悲劇。對《鶯鶯傳》的研究中,有持元稹自寓說的,有用社會分析觀點來研究的。本文立足小說文本,通過小說故事的發(fā)展和張生、鶯鶯的性格來探討崔張郎才女貌、無果而終的戀愛悲劇。
一、小說故事的發(fā)展
(一)初相見
故事的主人公崔鶯鶯和張生第一次見面是在普救寺,緣于普救寺所在的蒲地有兵亂,“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之,使崔家“遂不及于難”。崔氏之母鄭夫人為感謝張生的難中相救,設酒席宴請張生,命兒子女兒出來拜見。鶯鶯和張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見面的。
在張生的眼中,鶯鶯出場時:“常服■容,不加新飾,垂鬟接黛,雙臉銷紅而已。顏色艷異,光輝動人。”鶯鶯在家常打扮、不加修飾的情況下依然顏色艷異,光輝動人,可見鶯鶯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姑娘。而張生的反應:“張驚,為之禮?!柄L鶯的美麗讓張生感到驚訝驚動,超出了張生的預料,以至于讓他差點失態(tài)。說明鶯鶯是天生麗質的絕色佳人。初相見,鶯鶯的美貌就讓張生感到驚艷。
那么第一次見面,鶯鶯對張生的印象又是怎樣的呢?鄭夫人命鶯鶯出以拜謝張生,鶯鶯推辭身體不適,在母親的怒斥下才勉強愿意出來相見。鶯鶯在宴席上“凝睇怨絕,若不勝其體者”。張生問她年紀,是她母親替她作答。張生以詞導之,也不作答。鶯鶯是終席無一言。鶯鶯固然是因為封建社會的禮教束縛,與陌生男子相見,其表現非常矜持和羞澀。小說的開頭首先簡單介紹了張生:“唐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內秉堅孤,非禮不可入?!庇纱丝梢姡瑥埳L度瀟灑,容貌漂亮,舉手投足也應是符合鶯鶯對男子的欣賞標準的。加上張生又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那么,鶯鶯對張生的初次印象應該還是不錯的,在鶯鶯眼里,張生是一個樂于助人、文質彬彬的書生形象。
(二)再相見、常相見(紅娘的點子,張生的詩)
張生自從見了鶯鶯之后,便對鶯鶯一見鐘情。但他愿致其情,卻無由得也。這時候,他把心事告訴了鶯鶯的丫環(huán)紅娘。紅娘給他出主意:“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張生認為明媒正娶程序繁瑣,耗費時日,他等不了。紅娘又給他出主意:“崔之貞慎自保,雖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下人之媒,固難入矣。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喻情詩以亂之。不然,則無由也?!?/p>
紅娘是與鶯鶯朝夕相處的丫環(huán),可以說她是最了解鶯鶯的人。她知道鶯鶯貞慎自保,唯有以詩亂之。紅娘給張生暗示,如果寫情詩還打動不了鶯鶯,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在這里,紅娘在張生無路可走的時候,不僅給他指出了一條路,還是一條捷徑。
張生找到了通向鶯鶯的捷徑,就勇敢上路了。他當即立綴春詞二首以授之。正是張生的這兩首春詞,亂了鶯鶯的心,并回詩《明月三五夜》。張生揣摩了鶯鶯《明月三五夜》詩之后,便攀樹逾墻來到西廂與鶯鶯相見。誰知鶯鶯端服嚴容將張生訓斥了一番。弄得張生疑惑而絕望。這是張生與鶯鶯的第二次相見,以詩相會,見于西廂。
西廂會面之后,鶯鶯嚴詞嚴容,給張生潑了一盆冷水。然而幾天之后,正在張生備感絕望,臨軒獨寢之時,紅娘竟然斂衾攜枕,扶著小姐鶯鶯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們的第三次見面讓張生覺得恍如夢寐。這一夜,他們同床共枕,初嘗禁果,體驗了魚水之歡。鶯鶯是終夕無一言。自此十余日,又不復見。鶯鶯讀了張生的《會真詩三十韻》后,復又來與張生相會。自此,鶯鶯朝隱而出,暮隱而入,與張生同安于西廂者,幾一月矣。
(三)難相見、終不見
西廂常相會之后,張生將之長安,先婉轉地告訴了鶯鶯,鶯鶯雖然沒說什么埋怨傷感的話,但是愁怨之容動人。且在張生離別的前夕,不與他相見,也不送別。張生遂西下。
幾個月后,張生又來蒲地游歷,倆人別后重見。張生在鶯鶯處又逗留數月。但這次鶯鶯對張生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張生知道鶯鶯善屬文,但求索再三終不可得。待張生還像以前那樣好,但不再與他詩詞往來。鶯鶯心事重重,鼓琴遣懷,張生想聽,鶯鶯則不復鼓矣。
不久,張生文調極期,又當西去。鶯鶯知道兩人緣分將盡,對張生說了始亂終棄的一番話。離別前夕,為張生鼓琴,哀音怨亂,中途而斷,不能終一曲。第二天,張生離去。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
第二年,張生滯留在京城,贈書于鶯鶯,以寬慰她。鶯鶯回了長信與他。后來,在鶯鶯嫁與他人,張生也已婚配之后,張生一次路過鶯鶯處,求以外兄相見,鶯鶯終不與之見面。自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他們的故事也就結束了。
二、張生和鶯鶯的性格分析
《鶯鶯傳》中對鶯鶯家庭背景的交代是“財產甚厚,多奴仆”,崔姓在唐代又是有名望的五大姓之一,即使鶯鶯家是沒有什么權勢的沒落貴族之家,但從鶯鶯的相貌,言談舉止,能作詩會鼓琴來看,鶯鶯依然可以稱得上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鶯鶯第一次與張生相見,表現得非常不情愿,這從小說里的“久之,辭疾”可以看出來。張生問其年紀,不答,是母親替她作答。張生以詞導之,也不對。終席無一言。表現出了一個大家小姐初次與陌生男子相見時的害羞與矜持。鶯鶯對張生的冷淡表現讓張生感到疑惑,但綜觀小說,鶯鶯是一個聰慧而敏感的女子,雖然她在宴席上終席無一言,不代表她并沒有留意張生。鶯鶯用自己的方式察言觀色,從而對張生的印象做出了判斷。張生作為鶯鶯家的救命恩人,又“性溫茂,美風容”,在宴席上試探著對她以詞挑之。這時候,鶯鶯對張生的初次印象應該是中性的,張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書生而已。
鶯鶯真正開始對張生有感覺,當是看了張生的春詞二首之后。對于“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的鶯鶯來說,終于有一個可以交流溝通的對象了。張生在紅娘的指引下,乘虛而入,投其所好。所以就有了情詩的一來一往。張生是先相中了鶯鶯的美貌后才看到了鶯鶯的詩文,慢慢看到鶯鶯更內里的東西。鶯鶯則剛好相反,鶯鶯是看到了張生的春詞二首之后才真正開始對他動了感情。但是在張生自以為意會了鶯鶯的詩意,到西廂與之相會的時候,鶯鶯卻一番義正詞嚴:“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見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詞,始以護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以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試欲寢其詞,則保人之奸,不義;明之于母,則背人之惠,不祥;將寄與婢仆,又懼不得發(fā)其真誠。是用托短章,愿自陳啟,猶懼兄之見難,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愿以禮自持,勿及于亂?!柄L鶯這一段斥責張生的話,恰恰是透露了她的心聲,這一段話里,鶯鶯用了五個亂字,是說張生的詩亂了她的心。這一段話是鶯鶯自身情與禮的斗爭,她對張生動了情,又放不下大家小姐的面子,既想與張生相會,又覺不合禮教。她是希望自己能“以禮自持,勿及于亂”的。鶯鶯的這一行為讓張生“自失者久之。復逾而出,于是絕望”。
鶯鶯在文中行為的陡然一變,則是在斥責了張生幾天之后的突然自獻。這一情節(jié)讓讀者覺得甚為突兀,自獻的行為既不符合鶯鶯的身份特征,也不符合鶯鶯一貫的矜持嬌羞的性格特征。所以我們只好解釋為是鶯鶯在自身的情禮沖突中,禮敗給了情的緣故,是鶯鶯被戀愛沖昏了頭腦。在小說的后半部分,鶯鶯始終活在自獻所帶來的蒙羞的陰影中。
鶯鶯的突然自獻,讓張生摸不著頭腦?,F在我們來分析張生。作為飽讀詩書的書生來說,張生是深受禮教思想影響的。他應該知道鶯鶯自獻的行為是不合禮的,但他也并沒有拒絕。且在后來“常詰鄭氏之情”。這說明張生缺乏擔當。在小說前半部分,紅娘給張生出點子,讓他“因其德而求娶焉”,張生的回答是:“始自孩提,性不茍合?;驎r绔綺間居,曾莫流盼。不為當年,終有所蔽。昨日一席間,幾不自持。數日來,行忘止,食忘飽,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于枯魚之肆矣。爾其謂我何?”張生的這段話,固然可以看出初戀中的他對鶯鶯的思念之深,但不愿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反映了他對待感情的輕率。他難道不知道“名不正則言不順”嗎?自獻之后,鶯鶯十余日杳不復見。張生賦會真詩三十韻,鶯鶯看后“自是復容之”。鶯鶯這時候的心態(tài),為自己的自獻感到羞恥,所以十幾天杳不復見,看到張生的詩之后,戀愛的熱情又被激起,也只好將錯就錯。
兩人同在西廂住了近一個月之后,張生要去長安。面對離別,“崔氏宛無難詞,然而愁怨之容動人矣。將行之再夕,不可復見,而張生遂西下”。數月后,張生復游于蒲,跟鶯鶯又相會數月。這次相會,鶯鶯對張生的態(tài)度明顯發(fā)生了變化:“崔氏甚工刀札,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往往張生自以文挑,亦不甚睹覽。大略崔之出人者,藝必窮極,而貌若不知;言則敏辯,而寡于酬對。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嘗以詞繼之。時愁艷幽邃,恒若不識;喜慍之容,亦罕形見。異時獨夜操琴,愁弄凄惻,張竊聽之,求之,則終不復鼓矣?!?/p>
鶯鶯不再讓張生看自己寫的詩,不再與張生詩書往來,不為張生鼓琴。第一次離別時鶯鶯愁怨之容動人。她怨張生不肯給她承諾。如果說第一次離別鶯鶯是以神情流露了對張生以及這段愛情的失望,那么這次相見,她則以真實行動表達了她對張生的失望,以及對自己愛情的悲觀態(tài)度。
張生在第二次離別前夕,“不復自言其情,愁嘆于崔氏之側”,張生為什么愁呢,是因為他知道此次離別可能是訣別,自己不能給鶯鶯一個交代,覺得對鶯鶯有慚愧之情。鶯鶯此時算是真正看透了張生,她自知兩人緣分已盡,所以說出了“始亂之,終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亂之,君終之,君之惠也;則歿身之誓,其有終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這一番話。鶯鶯雖然說自己“愚不敢恨”,但她始終是“恨”的。下文鶯鶯給張生的回信寫道:“……婢仆見誘,遂致私誠,兒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薦寢席,義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謂終托。豈期既見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獻之羞,不復明侍巾幘。沒身永恨,含嘆何言?”這一段話中,鶯鶯非常清醒地反省了她與張生的情愛之路。她與張生的愛情真正開始,從客觀上說,在于丫鬟紅娘給張生出的點子,即以“喻情詩以亂之”;從主觀上,則認為是“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鶯鶯是一個長于深閨的大家小姐,張生的出現讓她萌發(fā)了對愛情的向往。她的自獻出于她的少不諳事和情竇初開,在于她并沒有深入了解張生,以識清張生的真面目。所以她恨自己當初“無投梭之拒”。信中屢次提到張生的“棄”,“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知復何言?”以及后來鶯鶯寫給張生的詩:“棄至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惫倘机L鶯客觀地反省、認識了他們的愛情悲劇,認識到現在的結果源于自己當初的不理智和不謹慎,怪自己遇人不淑。但也難免對張生的指責和抱怨,她恨這個男子的情淡意淺和拋棄自己。為了自己的功名之路,一個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在鶯鶯的眼里,男子當是如樂府民歌中說的“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而實際上,張生并不是這樣的男人。
可見,鶯鶯始終是“恨”的。她恨自己,自獻蒙羞;她恨張生,以情詩引誘,始亂終棄。
三、結論
張生因鶯鶯的美貌而對鶯鶯一見鐘情,同時也因她的美貌(即尤物)而拋棄了她;鶯鶯因張生的詩才動情,但終被張生拋棄。他們的愛情,對張生來說,是淺薄的色愛,愛鶯鶯之色、之貌。對鶯鶯來說,是魯莽的“才”愛,愛張生之才、之詩。鶯鶯與張生無果而終的愛情悲劇,從主觀上來說,緣于各自的性格原因。張生雖然跟鶯鶯朝夕相處過數月,但他始終對鶯鶯的感情抱有懷疑,“常詰鄭氏之情”。說到底,張生不過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缺乏“力”的文弱書生。他始終不相信自己的判斷。鶯鶯呢,從自獻之后,她由對自己的不自信,導致了對這段感情的不自信。他們的不自信導致他們的愛情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從客觀上說,假如沒有紅娘的出謀劃策,張生找不到通向鶯鶯的路,也就會離開。假如沒有張生的情詩挑逗,鶯鶯也不會再與張生見面,也就不會有后來的悲劇故事。因此,正是這一系列主觀和客觀原因,共同釀成了這一出郎才女貌的戀愛悲劇。
參考文獻:
[1] 汪辟疆.唐人小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文中有關《鶯鶯傳》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2] 吳志達.唐人傳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 周紹良.唐傳奇箋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作 者:李淑娟,河南大學2012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古代文學唐宋方向。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