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一桶白葡萄酒》是19世紀(jì)美國短篇小說家埃德加·愛倫·坡的代表作,小說以復(fù)仇與謀殺為主題,極富恐怖效果。小說以第一人稱進(jìn)行敘述,因此讀者在閱讀小說時,可以全面地對主人公蒙特里梭的陰暗心理進(jìn)行透視,能夠深切體會到其充滿仇恨且病態(tài)扭曲的心理。同時,作者借助反諷等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手法,進(jìn)一步渲染了壓抑陰暗的故事氛圍,為讀者完美呈現(xiàn)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復(fù)仇故事。
關(guān)鍵詞:《一桶白葡萄酒》;敘述者;第一人稱敘述
作者簡介:陳?。?975-),男,浙江寧波人,碩士,副教授。從事英語教學(xué)、英美文學(xué)方面的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3-0-02
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是19世紀(jì)美國著名的短篇小說家,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獨特,坡所著的作品語言和形式極其優(yōu)美。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約70篇短篇小說。愛倫·坡是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先驅(qū)者,他提出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對后世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影響深遠(yuǎn)。簡單地說,坡的創(chuàng)作理念主要有兩點:首先,短篇小說顧名思義,篇幅必須簡短,不可以加入無關(guān)緊要的內(nèi)容;其次,小說的創(chuàng)作者要為小說營造氛圍,小說的遣詞造句都必須凸顯此氛圍。
發(fā)表于1846年的《一桶白葡萄酒》(The Cask of Amontillado)是其恐怖主題小說的代表作品,該小說很好地體現(xiàn)了愛倫·坡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小說的敘述者蒙特里梭(Montresor)以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為我們講述了一樁精心設(shè)計的謀殺,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非常簡單。蒙特里梭因為受到了福圖納托(Fortunato)的冒犯與侮辱,對福圖納托心懷怨恨,并一直等待時機(jī)準(zhǔn)備對其報復(fù)。一年狂歡節(jié)的傍晚,蒙特里梭借口邀請福圖納托去辨別一桶阿曼梯萊托葡萄酒(Amontillado)的真?zhèn)?,將福圖納托騙到了地窖之中,先用鎖鏈將其綁縛在壁龕中,然后砌磚將壁龕封閉,最終將福圖納托悶死。小說《一桶白葡萄酒》為讀者營造了陰森恐怖的故事氣氛,這種壓抑陰暗氣氛既由小說的場景與主題所渲染,也由小說所采用的敘事藝術(shù)所凸顯。
一、第一人稱敘述
在小說作品中,必然會有一個或多個敘述者將故事敘述出來。依照普林斯的定義,敘述者是指“the one who narrates”(敘述[故事]的人)[1](P66)。而敘述者以第一人稱“我”出現(xiàn)在敘事語篇中,即為第一人稱敘述。熱奈特依照敘述者與故事的關(guān)系,將敘事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敘事者不在他講的故事中出現(xiàn)(例如荷馬與《伊利昂紀(jì)》,或福樓拜與《情感教育》),另一類是敘述者作為人物在他講的故事中現(xiàn)(例如《吉爾·布拉斯》或《呼嘯山莊》)。出于明顯的理由,我(熱奈特)把第一類稱為異故事,把第二類稱為同故事?!盵2](P174) 熱奈特指出只有當(dāng)敘述者作為作品中人物出現(xiàn)的時候,嚴(yán)格意義上的第一人稱敘述才會產(chǎn)生。由此可見,第一人稱敘述者應(yīng)同時具有兩種身份,首先,他必須是故事的敘述者,其次,他還是故事中的人物。
第一人稱敘述在敘事的展開上有其獨特優(yōu)勢。首先,第一人稱敘述能夠讓敘事架構(gòu)開合自如。在以第一人稱敘述的作品中,敘述者以“我”的身份來講述故事,具有較強(qiáng)的主觀性、自主性,敘事的展開可以由敘述者靈活掌控。第一人稱敘述對于講敘時空跨度較大、人物關(guān)系較為復(fù)雜的故事時,尤其具有優(yōu)勢。其次,第一人稱敘述對讀者的閱讀也會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第一人稱敘述,較容易發(fā)揮出主體性特點,尤其那些拉家常似的獨白,能夠形成濃郁的情感氛圍,這種閱讀氛圍可以拉近敘述者與讀者的距離。
二、小說中第一人稱敘述及其藝術(shù)效果
首先,第一人稱敘述增加了小說的恐怖氛圍。此篇小說帶給讀者的不僅僅是感官方面的恐懼,更多的是閱讀小說時產(chǎn)生的心理恐怖。《一桶白葡萄酒》的主題是冷酷的復(fù)仇,對于個人私怨的有仇必報是人性的陰暗面。小說以第一人稱敘述來敘述“我”如何暗中布局、巧布圈套,“我”又如何在得手后去品味復(fù)仇的快感,從而將人性的復(fù)仇之惡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給讀者。第一人稱敘述則進(jìn)一步渲染了恐怖氣氛。小說中,蒙特里梭達(dá)成了復(fù)仇的心愿,體驗到了復(fù)仇給其帶來的快感。讀者則借助第一人稱敘述,真切感受到小說的心理恐怖。在蒙特里梭砌墻悶死福圖納托的過程中,福圖納托拼命掙扎以期掙脫鐵鏈,因此鐵鏈搖晃之聲不絕于耳,而此時,“我索性歇下手中的活,在骨堆上坐下,為的是聽得更加稱心如意” [3](P93) (“…that I might hearken to it with the more satisfaction, I ceased my labours and sat down upon the bones”), 可見,蒙特里梭把謀殺的過程當(dāng)作享受復(fù)仇快感的過程,而此處“我”一詞的使用,拉近了敘述者與讀者的距離,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在陰暗的地窖中,目睹著一樁駭人聽聞的謀殺案。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蒙特里梭將福圖納托縛在壁龕中,用石塊與灰泥砌墻準(zhǔn)備將他悶死時,“那個被鎖鏈綁著的人影從嗓子眼里發(fā)出一連串尖利響亮的喊聲,仿佛想拼命嚇退我”[3](P93)(A succession of loud and shrill screams, bursting suddenly from the throat of the chained form, seemed to thrust me violently back.)而蒙特里梭在躊躇片刻之后,就“再走到墻邊,那人大聲喊叫,我也對他哇哇大叫。他喊一聲,我應(yīng)一聲,我叫得比他響,比他亮。這么一叫,對方叫喊的聲音就啞了。”[3](P93)(I reapproached the wall; I replied to the yells of him who clamoured. I re-echoed, I aided, I surpassed them in volume and in strength. I did this, and the clamourer grew still.)閱讀上述文字時,讀者能夠深切體會到蒙特里梭的殘忍與變態(tài),同時在這哇哇的叫喊聲中,讀者也能夠進(jìn)一步感受到死亡所帶來的恐怖氣氛。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敘述者告訴我們,地窖之中的一切“五十年來一直沒人動過”。[3](P95)(For the half of a century no mortal has disturbed them..)蒙特里梭在敘述“五十年來一直沒人動過”這句話時,也許是心懷得意,或者是心有悔意,抑或是其他的心境,我們也許無法明確體會到,但,作為讀者,我們讀這一句,“五十年來一直沒人動過”,心中必定充滿了恐懼,因為蒙特里梭這樣一個狡詐兇殘的謀殺犯竟然逍遙法外半個世紀(jì)。小說所營造的恐怖氛圍至此達(dá)到了頂點。
其次,第一人稱敘述能夠幫助讀者探究到故事人物的心理底層,揭示人物瞬息萬變的心理活動。借助第一人稱敘述,讀者在閱讀《一桶白葡萄酒》時,可以深切地對“我”的陰暗心理進(jìn)行全面的透視,體會到了蒙特里梭充滿仇恨的心靈與其病態(tài)扭曲的心理。小說開篇處是一段第一人稱的自我表白:“福圖納托對我百般傷害,我都盡量忍氣吞聲,可是一旦他膽敢侮辱我,我就發(fā)誓要報仇雪恨。您早就摸透了我的生性脾氣,總不會當(dāng)我只是說說嚇唬人?!盵3](P87) (“The thousand injuries of Fortunato I had borne as I best could, but when he ventured upon insult I vowed revenge. You, who so well know the nature of my soul, will not suppose, however, that gave utterance to a threat.”)通過上述內(nèi)心獨白般的敘述,“你”可以感受到“我”復(fù)仇的念頭根深蒂固,“你”也“早就摸透了我的生性脾氣”。上述的敘述中,“我”、“你”這樣詞匯的使用,極大縮短了讀者在閱讀時與故事人物的心理距離,讓讀者瞬間了解到蒙特里梭的殺人動機(jī),體會到其扭曲變態(tài)的心理。
讀者在閱讀小說時,能夠輕易跟隨敘述者,即“我”,把握每一處細(xì)節(jié),也能夠“親臨”謀殺現(xiàn)場,感受驚悚壓抑的故事氛圍。第一人稱敘述也能夠讓讀者置身于故事之中,思緒被敘述者所引領(lǐng),輕易地與敘述者產(chǎn)生共鳴。故事的敘述者蒙特里梭有一段自我獨白也充分地表現(xiàn)了他的變態(tài)心理和復(fù)仇念頭的可怕:“我不僅要給他吃吃苦頭,還要干得絕了后患。報仇的人得到報應(yīng),這筆仇就沒有了清。復(fù)仇的不讓冤家知道是誰害他,這筆仇也沒有了清?!?[3](P87) "(“I must not only punish but punish with impunity. A wrong is unredressed when retribution overtakes its redresser. It is equally unredressed when the avenger fails to make himself felt as such to him who has done the wrong.”) 閱讀上述文字時,讀者能夠明確地體會到蒙特里梭的工于心計與老謀深算。另一段文字也能很好地體現(xiàn)出蒙特里梭的狡詐。蒙特里梭為了支開家里的傭人,以便實施其謀殺福圖納托的計劃,“我對他們說過我要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來,還和他們講明,誰都不許出去。我心里知道,只要這么吩咐,包管我一轉(zhuǎn)身,他們立馬全部跑光。[3](P89)(“I had told them that I should not return until the morning, and had given them explicit orders not to stir from the house. These orders were sufficient, I well knew, to insure their immediate disappearance, one and all, as soon as my back was turned. ”)此處,雖是寥寥數(shù)筆,但借助“我”一詞的幾次出現(xiàn),使得讀者瞬間觸摸到蒙特里梭的心理,能夠深切感受到其為人奸詐,也對后面的故事充滿了期待。
最后,第一人稱敘述加強(qiáng)了反諷意味。短篇小說篇幅有限,所以作者往往在小說中運用一系列的文學(xué)藝術(shù)手法來渲染氣氛。愛倫·坡在《一桶白葡萄酒》中,大量使用反諷(irony)這一藝術(shù)手法烘托出了強(qiáng)烈的恐怖效果,而第一人稱敘述更是加強(qiáng)了反諷效果。反諷是經(jīng)常在小說中運用的文學(xué)藝術(shù)手法,它是“作者用來說明小說本意上的表里虛實之懸殊的一整套結(jié)構(gòu)和修辭手法。”[4](P123) 小說創(chuàng)作中運用反諷所希望產(chǎn)生的效果是和文字表述相錯位的,是“言在此而意在彼”。反諷在《一桶白葡萄酒》中的運用頗為頻繁。小說中最具有反諷意味的一處是雖然蒙特里梭處心積慮想謀害福圖納托,但是當(dāng)他與福圖納托面對面時,蒙特里梭卻稱后者為“我的朋友”,而且“我的朋友”這一稱呼在《一桶白葡萄酒》中反復(fù)出現(xiàn)。當(dāng)兩人在狂歡節(jié)晚上相遇時,“看見他我真是高興極了,我想我會緊握著他的手一直不放。我對他說:‘親愛的福圖納托,遇見你真巧呀!你今天的氣色真是好極了?!盵3](P87)(“I was so pleased to see him that I thought I should never have done wringing his hand. I said to him –My dear Fortunato, you are luckily met. How remarkably well you are looking to-day.”)第一人稱敘述,“我”的反復(fù)出現(xiàn),極快地拉近故事人物與讀者之間的距離,讀者在閱讀此處時,能夠從蒙特里梭的心理角度去體會上述文字的含義,其實蒙特里梭心里想說的是:“我的宿敵,遇到了我,你要倒霉了。你今天逃不掉了”。第一人稱敘述能夠?qū)⒐适氯宋锏闹黧w意識與敘述描寫交織在一起,較好保留故事人物主體意識的語言成分。第一人稱敘述,加強(qiáng)了上述文字的反諷效果。試比較:“看見他蒙特里梭真是高興極了,蒙特里梭心想他要緊握著福圖納托的手一直不放。蒙特里梭對他說:……”(“Montresor was so pleased to see him that Montresor thought he should never have done wringing his hand. Montresor said to him…”)。如我們將原文的第一人稱敘述更改為第三人稱敘述后,敘述者的聲音變強(qiáng)了,敘述者對故事的“干擾”增加了,但故事人物與讀者的距離卻被拉遠(yuǎn)了,反諷的意味也減弱了。小說中,當(dāng)蒙特里梭誘騙福圖納托走入地窖深處時,曾多次使用欲擒故縱的花招假意勸后者回頭。“我們回去吧,你的健康重要?!蠹叶紶繏熘??!覀兓厝グ桑闳绻×?,我可擔(dān)待不起?!?[3](P90) "(“we will go back; your health is precious. … You are a man to be missed. … We will go back; you will be ill, and I cannot be responsible.)福圖納托對蒙特里梭的奸計毫無覺察,“心甘情愿”地一步一步走向蒙特里梭設(shè)下的死亡陷阱。這一松一緊的“對比形成了一種張力。小說采用第一人稱限知視角,這更加加強(qiáng)了這一張力,大大增強(qiáng)了小說的藝術(shù)效果”。[5](P119) 福圖納托被蒙特里梭所蒙蔽,看不清后者的險惡用心,使自身處于危險之中還毫不知曉,而此處的敘述刻意將敘述者與讀者所了解的真相與福圖納托的“糊涂”相對照,借助“我們”,“你”,“我”這些詞的頻繁使用,產(chǎn)生出了極強(qiáng)的反諷意味。
三、結(jié)語
《一桶白葡萄酒》一直被公認(rèn)為是愛倫·坡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因其完美地體現(xiàn)了坡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理論。小說所凸顯的恐怖效果不僅僅源自小說的復(fù)仇主題,而且還源自小說的故事背景、情節(jié)與人物心理完美融合后所顯現(xiàn)的閱讀氛圍,而第一人稱敘述的恰當(dāng)運用進(jìn)一步渲染了恐怖氛圍與復(fù)仇主題,也拉近了讀者在閱讀小說時與故事人物的心理距離?!岸潭痰膬汕灏僮值墓适?,就其主題思想的深刻精遂,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的完美無缺,邏輯發(fā)展的令人信服,寫作技巧的嫻熟巧妙等方面而言,任何文學(xué)家都會為之折服?!?[3](P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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