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羌鐘是戰(zhàn)國前期的一件重要彝器,其銘文記述了晉、齊之間的一次戰(zhàn)役。文章旨在從字句方面入手解讀這段銘文,以期為了解戰(zhàn)國前期諸侯爭霸中原提供一點史料,也為我們研究戰(zhàn)國時期的語言、文字提供一些語料。
關鍵詞:羌鐘 平陰之戰(zhàn) 諸侯爭霸
羌鐘為戰(zhàn)國早期重要彝器,傳世共有五件,1928~1931年間出土于洛陽故城遺址,原為近人劉體智(1879~1962)舊藏,現(xiàn)已歸入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館,余四器藏于日本泉屋博古館。羌鐘銘文共8行61字,鐘銘著錄于:嚴一萍主編《金文總集》(臺北藝文印書館,1983年)、羅振玉《三代吉金文存》(1937年)、羅振玉《貞松堂集古遺文續(xù)編》(1934年)、劉體智《善齋吉金錄》(1934年)、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1935年)、劉體智《小校經(jīng)閣金文拓本》(1935年)、容庚《善齋彝器圖錄》(1936年)、[日]梅原末治《日本蒐儲支那古銅精華》、[澳]巴納、張光?!吨腥諝W美澳紐所見所拓所摹金文匯編》(1978年)、上海博物館編著《商周青銅器銘文選》(文物出版社,1986~1987年)、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館《中國古銅器編》(2002年)[1]P778及《殷周金文集成》(中華書局,1984~1994年)第一冊、《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中華書局,2007年)第一冊。
羌鐘五器銘文均有漫漶不清之處,今擇其一較清晰者著錄如上,但仍有不清之處。為使讀者能認清全銘文,學者便以五器銘文互相對補,以形成一幅完整的銘文,并寫成摹本。為便于釋讀羌鐘銘文,今把朱德熙先生所作銘文摹本[2](P168)移錄于此:
為行文方便,先將該鐘銘文直接隸定如下:
唯廿又再祀,羌乍氒辟宗,征秦齊,入城先,會于平,武侄寺力,敚楚京;賞于宗,令于晉公,于天子,用明則之于銘,武文咸剌,永枼毋忘。
“唯廿又再祀”中“祀”,《說文·示部》:“祭無已也?!薄办搿北玖x為“祭祀”,后稱遍祭先公先王一周為一祀。郭沫若《殷契粹編》八九六:“……在九月,隹(唯)王八祀?!焙筠D化為“年歲”義?!稜栄拧め屘臁罚骸拜d,歲也。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載。”邢昺疏引孫炎曰:“(祀)取四時祭祀一訖?!薄队衿な静俊罚骸办?,年也?!薄渡袝ず榉丁罚骸拔┦腥?,王訪于箕子?!苯?jīng)學者反復論證,“廿又再祀”是周威烈王二十二年、晉烈公十二年、公元前404年[3](P68),古本《竹書紀年》載“晉烈公十二年,王命韓景子、趙烈子、翟員伐齊,入長城”,亦即鐘銘所記平陰之戰(zhàn)。翌年,即公元前403年,周王室承認韓、趙、魏三家為諸侯。
“羌乍氒辟宗”。羌,人名,是器主。“乍”讀為“作”,“乍”作俱屬精紐鐸部,雙聲疊韻?!叭帧彼茟`定為“”,亦即“”,讀為“代”,是一個從力弋聲的字[2](P171)?!皻堋?,讀為“厥”?!墩f文·氏部》:“氒,木本。從氏,大于末,讀若厥?!比莞疲骸啊畾堋癁椤印盼?,亦為‘厥’之古文。敦煌本隸古定《尚書》‘厥’皆作‘氒’。”[4](P817)“厥”,用作代詞,相當于其。“”,從早,聲。銘文中“”讀為“韓”,姓氏?!豆怒t匯編》二七九四:“午。”《古璽匯編》二八九七:“耳。”姓氏“”字通作“韓”?!对姟ご笱拧ろn奕·小序》:“《韓奕》,尹吉甫美宣王也,能錫命諸侯?!薄睹珎鳌罚骸绊n,姬姓之國也,后為晉所滅,故大夫韓氏以為邑名焉?!薄稄V韻·寒韻》:“韓,亦國名,又姓,出自唐叔虞之后。曲沃桓叔之子萬,食邑于韓,因以為氏,代為晉卿,后分晉為國?!北剧娭魅怂茟獮闀x國韓氏家臣?!啊保搓悏艏抑f,為從“鬳”之字,省去虎頭,在銘文中為人名用字,即韓景子虔[5](P106)。“”,《說文·辵部》:“,先道也?!倍巫ⅲ骸?,經(jīng)典假率字為之?!薄队衿まu部》:“,先道也,引也。今為帥?!泵H盛《述誼》:“案:率、帥、三字古通,義皆可假?!倍嘤讯Γ骸拔涔嘤压囆咦酚诰◣煟??!蔽墨I亦作帥?!墩撜Z·顏淵》:“子帥以正,孰敢不正?”此處“”讀為“帥”,統(tǒng)帥。
“征秦齊”。“”,從辵,聲,讀為“迮”?!队衿まu部》:“迮,迫也?!薄墩滞āまu部》:“迮,迫蹙也?!薄罢髑佚R”意為征討秦國,逼迫齊國。
“入城,先會于平”。“”,從立,長聲,“長”之異文,為典型的齊系文字?!俺恰保x為“長城”,齊國長城。,從阜,金聲,讀為“陰”,、陰聲符互換。平陰,地名,在今山東肥城東北。
“武侄寺力”?!爸丁?,楊樹達贊同郭沫若的觀點:“侄,郭沫若讀為《淮南·兵略篇》之挃,高誘訓為擣者,是也。”[6](P141)李家浩引用于省吾《雙劍誃吉金文選》中的觀點,認為“侄”與“鷙”同聲相假,“武侄”即“武鷙”,武勇之意[7](P57)。于省吾、李家浩的觀點似更妥切?!八隆保瑮顦溥_認為應讀為“之”,寺從之得聲[6](P141)。李家浩認為“寺”疑讀為“時”,訓為“有”(據(jù)《周書·皇門解》“維時及胥學于非夷”孔晁注)[7](P57)。楊樹達與李家浩之說皆通,今暫從楊樹達之說。
“敚楚京”?!皵!?,楊樹達認為:“字從譶聲,當讀為慴。《爾雅·釋詁》云:‘慴,懼也?!墩f文》心部云:‘慴,懼也,從心,習聲,讀若疊’。敚,《說文》訓“強取”,經(jīng)傳通作“奪”字。武侄寺力敚楚京者,謂晉軍征秦迫齊,勇武擣擊之威力,使楚國都之君臣慴懼震動而奪氣也?!盵6](P141~142)李學勤贊同楊樹達的觀點,并以新蔡葛陵楚簡證明,楚軍援齊,與晉軍戰(zhàn)于長城而失敗,銘文中的“楚京”即為楚都[3](P68)?!皵!?,《說文·攴部》:“彊取也。”段注:“此是‘爭?!?。后人假(奪)為敚,奪行而敚廢矣。”“?!保笞鳌皧Z”。
“令于晉公”,讀為“命于晉公”,被動句,指受晉公爵命。[8](P3530)《論語·先進》:“(端木)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被寿┦枰蹂鲈唬骸懊?,爵命?!?/p>
“于天子”?!啊?,從日,卲聲,讀為“詔”?!队衿ぱ圆俊罚骸霸t,告也?!薄抖Y記·學記》:“大學之禮,雖詔于天子,無北面?!笨追f達疏:“詔,告也?!?/p>
“用明則之于銘”中“用”,連詞,于是?!渡袝ひ骛ⅰ罚骸埃ǖぶ欤┡笠诩遥瞄遑适??!薄坝谩绷x為于是?!皠t”,刻畫。“則”,甲骨文作“”(《周原甲骨》H一一·一四),從刀,從鼎,會以刀刻鼎銘之意;金文承襲甲骨文作“”(散盤)“”(攸比鼎),或繁化作“”(段簋),鼎旁或訛作貝形,如本銘中的“則”作“”?!懊鳌?,顯著。
“武文咸剌”?!柏荨弊x為“烈”,“剌、烈”俱屬來紐月部,雙聲疊韻?!柏荨?,文獻中通作“烈”?!渡袝ぢ逭a》:“越乃光烈考武王?!薄傲摇?,光耀、顯赫?!蹲髠鳌ぐЧ辍罚骸傲易婵凳??!倍蓬A注:“烈,顯也?!?/p>
“永枼毋忘”?!皷ァ弊x為“世”,“枼”屬喻紐盍部,“世”屬審月部,喻、審旁紐,盍、月通轉?!豆盼脑贰で鼗菸耐?lt;詛楚文>》:“枼萬子孫毋相為不利?!闭麻宰ⅲ骸啊短垂罚菏朗廊f子孫毋變也?!薄笆馈保簧??!秴问洗呵铩び^世》:“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备哒T注:“沒身為世?!?/p>
根據(jù)上述對羌鐘銘文的考釋,該銘文可以更確切地隸定為:唯廿又再祀,羌乍(作)(代)氒(厥)辟(韓)宗(帥),征秦(迮)齊,入(長)城先,會于平(隂),武侄(鷙)寺(之)力,(慴)敚(奪)楚京;賞于(韓)宗,令(命)于晉公,(詔)于天子,用明則之于銘,武文咸剌(烈),永枼(世)毋忘。
綜上考述,羌鐘銘文大意為:周威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404年),羌成為代替其(晉國)國君及韓侯韓景子虔的統(tǒng)帥,征討秦國,逼迫齊國,預先進入齊國長城以內,與齊軍在平陰相會,大敗齊軍,勇武之威力震動楚國國都,使其君臣奪氣;羌為韓侯所獎賞,被晉公授予爵命,并告知周天子,于是把這件事顯著地刻寫在銘文里,武功文采都很光耀、顯赫,永世都不要忘記。
羌鐘所記平陰之戰(zhàn),是戰(zhàn)國前期晉國同齊國、楚國之間進行的一次戰(zhàn)役,在這次戰(zhàn)役中,晉軍戰(zhàn)勝了齊軍,并有力地震懾了支援齊國的楚軍。羌鐘所載從一側面反映了戰(zhàn)國前期晉、齊、楚等大國爭霸中原的情形,此役后的第二年(公元前403年),韓、趙、魏三家大夫分晉,從此中國歷史正式進入了七雄爭霸的戰(zhàn)國時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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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黃德寬.古文字譜系疏證[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楊曉霞 山東壽光 濰坊科技學院公共教學部 262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