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國古典音樂作品的旋律美＊

吳淑元

(湖南工業(yè)大學 高等教育研究所，湖南 株洲 412007)

一 音樂旋律美的內(nèi)涵

旋律是音樂的一個專屬名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旋律是“樂音經(jīng)過藝術構思而形成的有組織有節(jié)奏的和諧運動。旋律是樂曲的基礎，樂曲的思想感情都是通過它表現(xiàn)出來的?！薄?〕《音樂欣賞手冊》認為旋律“是塑造音樂形象最主要的手段，是音樂的靈魂。”［2］旋律和節(jié)奏具有非常重要的關系，兩者密不可分。高興先生說:“用人之骨骼與肌膚的關系來比擬，節(jié)奏如骨骼，旋律如肌膚。對于一個充滿活力的軀體我們首先看到的是什么?當然是健美的肌膚?！保?］這個比喻形象地說明了旋律和節(jié)奏是一種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關系。也就是說音樂如果沒有節(jié)奏，也就沒有旋律。而旋律的重要性就在于它是音樂存在的具體形態(tài)，我們只有通過旋律的這種具體形態(tài)，才能感知到我們所常說的音樂語言，我們欣賞音樂是否優(yōu)美動聽就是依據(jù)我們所感知到的旋律。旋律板滯凝結，則音樂粗糙無力，旋律流暢多變，則音樂優(yōu)美動人。中國古典音樂的旋律美就是通過流暢多變的旋律形式來表現(xiàn)的。所謂流暢，指的是旋律的內(nèi)在運動具有一種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緊密聯(lián)系，沒有絲毫的生硬、凝滯之感;所謂多變，是指旋律既具有鋪墊性的停頓，又具有鋪墊性的跳躍，這種跳躍和停頓，是一種具有前期性的充分準備，沒有絲毫的突兀之感。我們所進行的音樂審美，主要是對旋律的審美。如著名音樂家吳躍躍在談到怎樣欣賞音樂時，就特別注意音樂旋律的規(guī)律。他說:“旋律上行，使人感到興奮、情緒高漲、緊張;旋律下行，使人感到平靜、情緒低落、松弛?！保?］由此可見，旋律在音樂審美中的重要性，確確實實，當我們用心靈來體驗音樂的旋律時，會明顯地感到上行旋律給我們的心靈體驗是心理上的感覺或情緒的緊張度在一步一步增強或增加;下行旋律給我們的心靈體驗是心理上的感覺或情緒的緊張度在一步一步地減弱或減少。而級進的旋律使我們心靈體驗到的平和與安詳?shù)母杏X;不斷跳進的旋律使我們心靈體驗到的是激情噴發(fā)的感覺。音樂正因為這種旋律的不斷變化或跳動，顯出一種美妙神奇的特征，而正是這種特征，才使得音樂變得優(yōu)美動聽或激動人心。因此，所謂音樂旋律美的內(nèi)涵，就是指音樂的這種有意味的組合而呈現(xiàn)出來的流暢多變的美感。

二 中國古典音樂旋律美的表現(xiàn)

旋律是一種音的線性組合，音樂的旋律美就是這種通過流暢多變的線性組合式的線條來表現(xiàn)的?！傲鲿场彼纬傻男擅辣磉_了旋律內(nèi)部的一種內(nèi)在的緊密聯(lián)系;“多變”所形成的旋律美則表達了旋律內(nèi)部點與點之間的相互結合。音樂的旋律美一是通過流暢的線條來表現(xiàn)。如著名的嗩吶獨奏曲《百鳥朝鳳》就是通過流暢和熱烈歡快的旋律來表現(xiàn)大自然百鳥和鳴、氣象萬千的關系和人類對大自然美景的熱愛之情的。

據(jù)袁靜芳先生主編的《中國傳統(tǒng)音樂概論》考證:“《百鳥朝鳳》是我國民間嗩吶音樂中的優(yōu)秀曲目之一，主要流傳于山東、安徽、河南、河北等地區(qū)。”［5］為了使該曲更具有藝術性，民間演奏家任同祥、陳家齊在專業(yè)音樂工作者的幫助下，共同對這首嗩吶獨奏曲進行了藝術加工。一是將原來典型的自然原始意味的部分進行了加工，刪去了公雞報曉及母雞下蛋撒歡的聲音，并精心選擇了悅耳的鳥鳴聲;二是在結尾的快板段設計了一個具備長音技巧的華彩樂句，并運用特殊循環(huán)的換氣法進行演奏，從而使全曲的結束處增添了一種熱烈歡騰的氣氛，更好地突出了主題;三是在樂曲前面設計了一個非常有意境的引子，即通過百鳥齊聲鳴叫來象征祖國百業(yè)興旺，人民歡欣鼓舞;四是對鳥鳴聲進行壓縮、提煉;五是對段落章節(jié)進行有層次的合理安排，并采用新的曲調(diào)來伴奏，從而加強并突出了音樂性;六是再次擴充了具備長音技巧的華彩樂句，并采用快速雙吐演奏技巧來演奏這個華彩樂句，使得全曲更趨精致完美;七是根據(jù)原曲各段不同的意境，分別給樂曲標注了八個富有詩意的標題:即山雀啼曉、春回大地、鶯歌燕舞、林間嬉戲、百鳥朝鳳、歡樂歌舞、鳳凰展翅和并翅凌空。這樣一來，樂曲主題更加鮮明突出，層次結構更加緊湊合理，情趣更加激發(fā)動人，更好地表現(xiàn)了百鳥和鳴、氣象萬千的自然美景和勞動人民對大自然美景的熱愛之情。

《百鳥朝鳳》以熱烈歡快的流暢旋律和百鳥和鳴之聲，描繪了生機勃勃的大自然景象，歌頌了勞動人民對勞動生活和大自然美景的向往喜悅之情，充滿了健康向上的美好情感。全曲一共分為八段，采用循環(huán)體結構來組織。第一段，“山雀啼吟”，這是全曲的引子部分。樂曲開始時，是一段節(jié)奏自由的散板。散板過后是一段由嗩吶演奏的清新、悠揚的引人入勝的樂句，樂句之后是伴奏樂器笛子吹奏出鳥兒互相對學呼應的鳴叫聲，這種鳴叫聲被笛子模仿得惟妙惟肖。而正是這種惟妙惟肖的模仿聲，充分營造了“山雀啼吟”的優(yōu)美意境。第二段，“春回大地”，這段樂曲風格粗獷、爽朗，具有濃郁的北方民間的鄉(xiāng)土氣息。這段優(yōu)美而流暢的旋律，其特點是變化多端，生動活潑。每樂句結句的尾長音總是緊扣在調(diào)式主音上，讓人既感到純樸多情，又感到歡樂有趣，為了一段模擬音調(diào)的出現(xiàn)奠定了扎實的基礎和提供了心理上的準備。第三段，“鶯歌燕舞”，主要是用嗩吶來模擬鶯歌燕舞的各種鳥鳴聲，而伴奏的聲部則用舒展和緩的節(jié)奏和優(yōu)美如歌的流暢旋律作為陪襯，以增強演奏曲調(diào)的音樂性。伴奏聲部的旋律和節(jié)奏與嗩吶泛奏的旋律和節(jié)奏形成一定的對比，音樂情緒熱烈昂揚，生動地表現(xiàn)了“鶯歌燕舞”的歡樂情景。第四段，“林間嬉戲”。這一段的樂句和前面相比，變化較大。此處大多為短暫的樂句，旨在通過活潑歡快的流暢旋律來恰到好處地描繪了一幅群鳥在林中跳躍、嬉戲的畫面。第五段，“百鳥朝鳳”，是全曲的高潮，也是樂曲中第二次模擬各種禽鳥的叫聲。在這一段中，演奏者運用高超的嗩吶演奏技巧惟妙惟肖地再現(xiàn)了百鳥朝鳳的動人情景，將全曲順利地推到了高潮。人們在優(yōu)美的嗩吶樂曲的流暢旋律中，仿佛走進了美妙的大自然，百鳥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在枝頭嬉戲跳躍，大自然充滿了勃勃的生機。第六段，“歡樂歌舞”，隨著音樂速度的加快，樂曲的情緒不斷向前推進。當伴奏樂隊戛然停止的時候，嗩吶出人意料地用花舌音奏出蟬鳴聲，非常真切動人。特別有趣的是模擬蟬被捉住時，所發(fā)出的陣陣掙扎聲和最后長鳴一聲遠飛而去的一段，繪聲繪色，流暢的旋律充滿了歡快熱烈的氣氛，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百鳥和鳴，陽光明媚的景象。第七段，“鳳凰展翅”，隨著樂曲速度的加快和短小音型的反復推進，音樂再次進入高潮，在出現(xiàn)號召性的長音之后，又出現(xiàn)了嗩吶的華彩樂段。這段音樂是用嗩吶特殊的循環(huán)換氣法“一氣”吹成，旋律流暢，樂調(diào)優(yōu)美，使得音樂歡騰的情緒達到了極點。第八段，“并翅凌空”是高潮段落的繼續(xù)。嗩吶熱情歡快的旋律使音樂的情緒更加熱烈，再一次描繪了百鳥爭鳴、凌空展翅的動人情景。最后，音樂以一個短小的“謝板”，在熱烈歡騰的氣氛中結束全曲。

《百鳥朝鳳》是一首以仿聲為主要表現(xiàn)手法的嗩吶曲。樂曲充分發(fā)揮了嗩吶以及笛子等樂器的表現(xiàn)功能，來模仿許多飛鳥鳴禽和百鳥朝鳳的歡樂聲，音樂活潑粗獷，歡快爽朗，極富生活氣息。整個樂曲的結構也比較別致，全曲以一定程度的循環(huán)結構為原則，將音樂分為旋律部分(主部)和模仿鳴叫聲部分(插部)兩種。旋律部分為徵調(diào)式，具有北方民歌旋律音調(diào)特點，模仿部分是表現(xiàn)各種鳥叫，以穿插其間。兩個部分由一個爽朗明快、活潑粗獷的主題串聯(lián)起來，使音樂風格達到一致和統(tǒng)一，又使樂曲不會支離破碎，全曲旋律線流暢貫通，毫無板滯之感，聽眾欣賞后有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那種“若納水輨，如轉(zhuǎn)丸珠。夫豈可道，假體如愚?；幕睦ぽS，悠悠天樞。載要其端，載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無。來往千載，是之謂乎”［6］的流動美的感覺。這種感覺就是旋律流暢所帶來的美感，正是這種美感，使得《百鳥朝鳳》成為一首著名的嗩吶獨奏曲。

通過多變的線條來表現(xiàn)旋律美的還有著名的古琴曲《長門怨》，該琴曲是根據(jù)歷史上陳阿嬌皇后被漢武帝冷落后，請著名辭賦家司馬相如寫作《長門怨》來挽回漢武帝愛意的故事而創(chuàng)作的古琴曲。

樂曲共分為五個段落。第一段是引子。起首的一連串的泛音，描繪了長門宮重門深鎖的寂寞環(huán)境，表現(xiàn)了宮中靜穆的氣氛和陳阿嬌環(huán)珮叮噹，輾轉(zhuǎn)徘徊的步態(tài)及苦悶哀怨的心情。第一段是一個非常精美的段落。透過悲哀低沉的音樂，結合《長門賦》所描寫的情景，我們仿佛看到陳皇后在失意悲傷的心態(tài)下，登臺遙望自己曾和漢武帝共同歡樂過的宮殿苑囿，以致周遭的景物都呈現(xiàn)出哀怨的色彩，有效地刻畫了陳皇后悲傷、盼望的心理。第二段帶有哀怨情緒的傾訴。緩緩的音樂，既傾訴了自己對漢武帝的思念，也傾訴了自己被廢后的哀怨。第三段則在第二段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用跌宕起伏的旋律，來刻畫陳阿嬌失寵后的失望，和希望重新得寵的復雜心情。跌宕的旋律和起伏的聲調(diào)，較好地表現(xiàn)了陳阿嬌這種既失望，又希望，還有希望能否實現(xiàn)的猶疑不定的纏綿情感。第四段是樂曲的高潮。首先是緩緩奏出傷感凄涼的旋律，接著，運用高音區(qū)泛音和高音滑奏相結合的手法，將悲憤和哀怨的情緒推向了高潮。第五段的旋律與第四段的旋律具有鮮明的對比，先在低音區(qū)出現(xiàn)一個委婉的曲調(diào)，以表現(xiàn)陳阿嬌如泣如訴的悲切心情，深沉而多變的旋律中帶有無限的傷感。接著是一連串的泛音，以襯托寂靜的后宮環(huán)境和陳阿嬌寂寞的心情。然后再是一個按音，以表示無可奈何、頓足長嘆和茫然不知所措的感慨。

《長門怨》最大的特色是開創(chuàng)了古琴曲表現(xiàn)他人、他事的成功途徑。而這種成功，在于琴曲內(nèi)部所蘊含的跌宕起伏的多變旋律。琴曲中通過曲折多變旋律所刻畫的女主人公的心情由盼望、猶疑、無聊、寂寞、憂傷、夢想到希望重生的起伏變化的情緒，也在音樂中一一展露無遺。因此，我們在欣賞《長門怨》琴曲時，可以體察到曲折多變的音樂旋律來表達復雜多變的情感，同時把我們帶入到一個最高最美的欣賞境界，這也許就是《長門怨》一曲帶給我們的審美愉悅。

由上可知，流暢多變的旋律具有良好的動力性，這種動力性可以極大地調(diào)動人的情緒。松弛、緊張、平和、激動、歡快、痛苦、狂熱、冷靜的情緒隨著這流暢多變的旋律而不斷地跌宕起伏，時而激情如潮，時而優(yōu)美如歌。而這種優(yōu)美的流暢多變的旋律，對人的健康情緒的形成具有極大的推動作用。因為優(yōu)美的旋律能夠在不同的審美個體的腦海里留下不同的音樂記憶，人們可以通過旋律來回想樂曲的整體，來還原樂曲的情感，而這種優(yōu)美雅致的旋律一旦形成審美的范式，就會從心理上自覺地排斥粗鄙低級趣味的旋律。我們的審美個體對旋律形成的美感如果達到了自覺地選擇優(yōu)美的旋律和自覺地排斥粗俗的旋律的境界，就會引導我們追求更高更美的無窮無盡的音樂旋律美，這種美妙的旋律美，促使欣賞者的情感得到無限的升華，并在這種升華中凈化著心靈。而正是這種情感的升華和心靈的凈化，就是中國古典音樂旋律美的巨大作用。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辭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M］.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1426.

［2］上海音樂出版社.音樂欣賞手冊［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7:41.

［3］高 興.大學音樂［M］.武漢: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7:54.

［4］吳躍躍.音樂欣賞與素質(zhì)教育［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6:9.

［5］袁靜芳.中國傳統(tǒng)音樂概論［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0:305.

［6］郁元著.二十四詩品導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