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書寫的多重記憶

張向輝

(中國傳媒大學博士后流動站，北京100024)

眷村書寫的多重記憶

張向輝

(中國傳媒大學博士后流動站，北京100024)

眷村書寫，事實上是從后設的角度所作的界定與分類，它是在眷村行將消失的時候，眷村第二代為留住記憶而創(chuàng)作的體裁各異的作品。眷村文學不僅記錄了眷村從興建到拆除的過程，對臺灣社會和臺灣文學具有積極而重大的影響，而且從歷史、家族、文化等方面展現(xiàn)了與大陸割不斷的血脈聯(lián)系。

眷村;眷村文學;記憶

陳平原在其主編的《北京:都市想像與文化記憶·序一》中闡釋了記憶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作用:“作為名詞的記憶，乃是保留在腦海里的關(guān)于過去事物的印象;作為動詞的記憶，則是追想、懷念、記住某人與某事”，“將‘記憶’從名詞轉(zhuǎn)為動詞，意味著一個人物、一件史事或一座城市有可能從此獲得新生?！雹?/p>

臺灣的眷村文學自1975年發(fā)軔至1995年式微，其間經(jīng)歷了近二十年的黃金歲月。所謂“眷村”并非一個自然地理的專有名詞，而是國民黨當局遷臺后為安置中下層官兵及其眷屬所搭建的軍眷區(qū)。旅美學者張錯最早給了眷村一個明晰的界定:“所謂‘眷村’，只是一個籠統(tǒng)名詞，它表示國民黨軍隊自大陸撤退臺灣后，許多士兵和眷屬聚居在散落于全省各地的軍人村子里。實質(zhì)上它們的存在，代表了自中國大陸離散漂流后的一種異鄉(xiāng)暫頓。暫頓久后又成為另一種永遠的家鄉(xiāng)。但初期未融入本土之前，許多人更是一生異鄉(xiāng)人，無法融入，他們扮演了‘外來者’的異類角色?！雹?/p>

目前兩岸學者關(guān)于眷村文學比較認同的界定是指由具有眷村生活經(jīng)驗的“外省”第二代作家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能夠反映眷村“外省人”的生活情狀、情感印記以及人生影響的體裁各異的文學作品。眷村文學以小說創(chuàng)作首開先河并影響最大。眷村小說的創(chuàng)作主體主要包括朱天心、朱天文、蘇偉貞、袁瓊瓊、孫瑋芒、張啟疆等有著眷村生活經(jīng)驗的作家。

事實上，眷村文學是關(guān)于記憶的書寫，她記載了眷村從興建到逐漸拆除的歷史過程，就其內(nèi)涵而言，“從因緣際會寫到星散蓬飛;從一意期盼‘反攻還鄉(xiāng)’、父老長輩的戰(zhàn)爭記憶與鄉(xiāng)愁想象、眷村生活的眷戀，寫到終究自甘老死于臺灣;從瑣記眷村兒女的愛戀心事、鄰里是非，到辯證家國歷史、反思記憶想象，甚至操演情欲政治。凡此種種，亦所以交織出半世紀的社會變遷與家國滄?！雹邸?/p>

由于眷村的成員主要來自大陸各省，因此，在以眷村第二代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眷村書寫中，與大陸密切相關(guān)的記憶(父輩去臺時的創(chuàng)傷記憶、父輩家族的故事，以及中原文化在眷村的承繼等)成為外省族群的集體記憶，也成為眷村第二代創(chuàng)作的重要來源和動力。

一、創(chuàng)傷記憶

1949年國民黨戰(zhàn)敗后潰逃臺灣，“粗略估計，當時有近六十萬軍隊隨行。這六十萬軍人中陸軍約占五十萬，海軍五萬四千，空軍四萬五千”④。加之資產(chǎn)階級及地主，與政府、國民黨較有關(guān)系的人士，“保守估計當時的省外族群這些所謂的‘被迫型政治性人口轉(zhuǎn)移’，總計約有110萬人”⑤，將近百萬人的大撤退給當?shù)嘏_灣社會帶來的沖擊不言而喻。根據(jù)《臺灣歷史年表》記載，1949年2月至4月，“大量飛機不斷從上海飛來”，“政府要員及其家屬由大陸逃出”，“各地物價暴漲，市場呈現(xiàn)混亂狀態(tài)”。急劇增加的人口，對當時臺灣本地的居民而言，猶如一場風暴;對于外省族群而言，“1949年的確像一個魔咒，是許多外省人不堪回首的集體記憶，記憶里的一幕、一幕，盡是悲劇”⑥。

這場悲劇包含了逃離前“父親”所難以割舍的“隔壁屋里年逾花甲的兩老，窗外竹葉天井對面的不了情，還有那個年齡貪戀的學問、學位”等太多的東西;可以說，一瓶醬油的背后，是“故國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的鄉(xiāng)愁，是“歸來尋舊蹊，父母皆不在”的永別之痛。這場悲劇也包含了初來臺時“母親”被迫“睡在人家屋檐下”時所經(jīng)歷的“一夜又一夜的亂夢”……

逃亡的過程固然艱辛，初到陌生島嶼居無定所的漂泊固然凄涼，然而大離散所帶來的精神創(chuàng)傷如幽靈般蔓延在眷村的每一個角落。眷村書寫中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的“瘋癲媽媽”非正常形象深刻反映了時代悲劇對個體造成的傷害。

蘇偉貞的小說《舊愛》和《離開同方》里面均出現(xiàn)“癲瘋母親”形象?！杜f愛》中程家有一兒兩女，大兒子留在大陸，兩個女兒隨父親來臺，本來正常的家庭來臺后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尤其是母親“來臺后，和父親感情不知怎么變淡了，據(jù)說緣由環(huán)境失調(diào)癥”，并且行為舉止變得越來越怪異，“成天定坐屋內(nèi)，不做任何家事，偶爾打扮整齊穿著舊式仍見質(zhì)料的衣裝出門，無非出去走走或看看電影”，“完全不搭理任何人而周遭盡是詫異的眼光”。“她在屋里時，則像一株靜靜的蓮花，太陽出來后枯去，綠樹底下是不死的池水?！?/p>

《離開同方》圍繞五個家庭，以敘述者“我”帶著母親的骨灰回到同方新村開始，講述眷村發(fā)生的悲歡離合故事。小說中的很多人物都是非正常的，不僅有經(jīng)歷奇特的“瘋癲李媽媽”(逃難時遭人奸污、婚后受人誘騙、離奇失蹤、意外走紅)，過度干涉女兒婚事而導致瘋狂的“方媽媽”，而且整個村子的人“幾乎沒有幾個是正常的”:袁家伯伯風流成性，妻子在世時處處留情，妻子去世后更肆無忌憚，最后被自己的瘋兒子刺死;段家叔叔(佃農(nóng)的兒子)與其妻席阿姨(名門望族的獨生女)在大陸時身份懸殊，致使來臺后對婚姻生活毫無安全感而精神分裂，最終家庭破裂，走向徹底的瘋狂;連最正常的奉家也有一個終日東家走、西家蕩的兒子阿跳和一個愛說讖語的兒子狗蛋。小說的恩怨故事最后在“大家都瘋了，場面完全失去控制”的互相廝殺中落下帷幕?！白髡邔@些病態(tài)人物的刻意描寫，并非搜奇獵怪、尋求刺激，而是要借以表達對眷村乃至整個時代社會問題的深刻觀察?！雹?/p>

以“瘋癲媽媽”為代表的非正常人物的精神病變與曾經(jīng)離鄉(xiāng)別親、飽受戰(zhàn)亂之苦有關(guān)，如果沒有當年的背井離鄉(xiāng)，沒有親人之間的生離死別，兩地相隔，每個人都按照正常的生命軌跡生活，也就不會發(fā)生后來的種種變故。同時，也與無法落地生根的現(xiàn)實焦慮以及眷村本身的壓抑氛圍有關(guān)。失根的眷村籠罩在恐懼、陰森的環(huán)境中，讓每個生活在其中的人都想逃離，“尤其是眷村第二代，基于各種奇怪難言的原因，沒有一人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地方的念頭，書念得好的，家里也愿意借債支持的就出國深造，念不出的就用跑船的方式離開;大女孩子念不來書的，拜越戰(zhàn)之賜，好多嫁了美軍得以出國”。時代的悲劇已深深影響到眷村人的生活和心理狀態(tài)。

二、家族記憶

對于外省第二代而言，“幾乎沒有親戚卻有很多鄰居”，“清明節(jié)的時候，他們并無墳可上”?！八麄冊谧匪魃硎馈⒔?gòu)自我生命史的過程中，鮮有旁系親屬的參照，也沒有祖先的歷史可以系聯(lián)”，“他們唯一可以詰問、可以探尋的對象，唯有父親這一輩”⑧。因此，書寫父親、探尋父輩的家族歷史就成為眷村書寫的集體記憶。

由于父輩在大陸的家族故事并非眷村第二代親身經(jīng)歷，而是來自父輩所經(jīng)受，所口傳，因此家族是他們想象的結(jié)果。在眷村書寫的家族敘述中，他們總過分夸大父輩的家族故事，且這種家族故事都具有某種相似的結(jié)構(gòu)和模式，比如每個家庭在大陸或有顯赫的家世，或有非凡的功績，或有一段凄美的戀情，“眷村的背景是那樣一場流離變亂的時代而大江南北來此匯集了，每一扇日?，嵥榈谋澈螅瑳]有一段不是可以伴著三弦唱進彈詞里”。

夸張再現(xiàn)父輩的家族故事成為眷村書寫的集體性特征?！懊總€父家母家都曾經(jīng)是大地主或大財主(毛毛家有的牧場甚至有五六個臺灣那么大)，都曾經(jīng)擁有十來個老媽子一排勤務兵以及半打司機，逃難時沿路不得不丟棄的黃金條塊與日俱增，加起來遠超過俞鴻鈞為國民黨搬來臺灣的……”，“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本來’都有著一個顯赫的家世。且無一例外地都是在共軍圍城(或渡江)的最后一刻，才糊里糊涂地翻墻逃走”。

事實上，外省人第一代被稱為“老芋仔”，處于臺灣社會的底層。他們青壯年時期遭遇戰(zhàn)爭而逃難，到臺后飽受思鄉(xiāng)之苦，加之國民政府反復強化“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復國神話，使得外省第一代“過客”心理普遍存在，“他們當年相信回家之期指日可待，許多人家里連家具都只買最廉價的藤制品，更何況不動產(chǎn)如房屋或土地，也因此，他們大多數(shù)被拋在臺灣經(jīng)濟迅速起飛之外”⑨。他們沒有多少機會打造自己的理想，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毫無例外地成為社會的棄兒?！皞€人的受挫感越強，就越是敏感于被排斥、被歧視等消極性經(jīng)驗，也越是容易從昔日的故鄉(xiāng)回憶和歷史脈絡中尋找認同皈依的方向?！雹庥谑?，他們編織虛幻的家族故事和奇特的個人經(jīng)歷以饗兒女，在大陸顯赫的家族史就成為他們生命中的“傳奇”，成為他們能夠拿出來反復宣揚的傳說，也成為他們向子女證明自己價值的一種手段。

戒嚴之后，本土論述興起，臺灣意識與認同形成，使得省外族群在認知上呈現(xiàn)失調(diào)的狀況?！巴馐∽迦河捎谠谡J同上的搖擺，加上身份已被逐漸污名化，使得他們在臺灣的生存空間逐漸被擠壓?！?尤其進入80年代后，省籍沖突激化，外省人往往背負著“不認同臺灣”的原罪，外省人逐漸從主流走向邊緣。“外省第二代”被視同“外省人第一代”，“國民黨既得利益者”，“壓迫本省人政權(quán)的同路人”。以外省第二代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眷村文學”“便自然而然地被意識形態(tài)的追逐者貼成淺俗的政治標簽，遂也淪為另一種‘不解、恐懼的冷漠’的對象”。然而他們的“不認同”，“不是不認同，而是不被認同”，既然不被主流社會所認同，眷村第二代寧可自行剖解“‘從未把這個島視為久居之地’的眷村視域，是如何在黨國機器的擺布、操弄之下失去對土地的承諾，也失去‘篤定怡然’的生命情調(diào)”。寧可從父輩虛幻的大陸家族傳奇中尋找慰藉，“曾經(jīng)有過如此的經(jīng)歷、眼界，怎么甘愿、怎么可以就落腳在這小島上終老?”

和白先勇關(guān)注“在臺外省人”上流社會的達官貴人、遺老遺少的輝煌大陸記憶不同，眷村第二代關(guān)于父輩的家族書寫不僅有懷舊尋根意圖，也隱約流露出對“今不如昔”現(xiàn)實的感慨，隱喻了外省人在臺的畸零處境。

然而，眷村第二代關(guān)于父輩的家族故事在他們自己看來也是荒誕的、不真實的。隨著年齡的增長，當眷村的孩子和本省的同學熟知，逐漸明白了他們總是篤定怡然的原因后，對父輩所編織的家族神話產(chǎn)生了懷疑，“村里的孩子，或早或遲跟她一樣都面臨、感覺到這個，約好了似的因此一致不再吹噓炫耀未曾見過的家鄉(xiāng)話題，只偶爾有不更事的小鬼夸耀他阿爺屋后的小山比阿里山要高好幾倍時，他們都變得很安靜，好合作的一起假裝沒聽見，也從來沒有人跳出來揭穿”。張啟疆《君自他鄉(xiāng)來》中的張老爹，每天黃昏，都像根木椿，釘在村口的籃球場，以陀螺般的敘述方式，向四周的晚輩講述自己的傳奇經(jīng)歷，自己所參與的那場戰(zhàn)爭以及該戰(zhàn)役對全村的重大意義。然而，他用了半輩子營造的那段野史私傳的苦心，在晚輩甚至全村人看來比空白的銀幕更不真實，大家感覺他描述歷史事件的口吻、腔調(diào)像是假的。

外省第二代關(guān)于父輩家族故事不僅在內(nèi)容上突出了傳奇性，而且在講述方式上也延續(xù)了傳統(tǒng)的“說故事”模式，張大春《城邦暴力團》采用了武俠小說的傳奇風格，《尋人啟事》也采用“掌故”寫法來講述看似平凡人的不凡人生。這些傳統(tǒng)故事的講述方式“藉由故事的傳奇層次，達到小說的高度故事性，而使小說回到它的‘本色’以及純粹的閱讀性”?。

三、文化記憶

由于眷村在空間上的相對集中，眷村內(nèi)的居民被外界視為單一的族群，其內(nèi)部的復雜性被泯除了。其實在眷村內(nèi)部，其本質(zhì)是一個“拼裝”式的世界。來自大陸不同省份移民的文化和生活元素在臺灣或者說在眷村內(nèi)部交融碰撞，形成了以中原文化為核心，同時整合大陸各省及臺灣當?shù)匚幕钤氐木齑逦幕?。眷村文化的形成發(fā)展與以中原文化為核心的中華民族文化自始至終就存在著割不斷的聯(lián)系?！熬齑謇镒畲蟮奶厣袃蓚€，一是南腔北調(diào)好像聯(lián)合國;一是南米北面、涇渭分明?！?

“語言是存在的家”。眷村文化獨特之處體現(xiàn)在語言上，是形成了獨特的外省腔國語?！八麄兊母改敢豢卩l(xiāng)音，他們關(guān)起門來和父母以籍貫上的言語對話;出得家門，在巷弄學校里和鄰居孩子們講各地方言(他們很早就學會其他人的母語，且樂于以此溝通賣弄，這使得他們其中大部分得以訓練得口條麻利……);出得村門，他們講國語客語或臺語。很小，他們就像活在外國?！睆垎⒔苍阉钸^的眷村比作“聲音的迷宮”，他把南腔北調(diào)的聲音比作一疊密碼永遠纏綁著鄉(xiāng)民的靈魂，而正是這些“南腔北調(diào)，吳儂軟語，喚起了每個省份、三川五岳、大城小鎮(zhèn)的形貌。這些不協(xié)調(diào)的對話成為他們回憶故鄉(xiāng)時唯一的回聲”。

最重要的是，眷村文化的獨特之處還體現(xiàn)在對“敬老愛幼、善盡睦鄰之責的傳統(tǒng)美德”的承繼上?。由于國民黨對眷村實行食物配給制以及“集中居住，集中管理”的原則，導致眷村的居住空間相對隔離，加之配住人口多屬同一服務單位，村民同構(gòu)型高，人情味濃厚，鄰居猶如親人，整個眷村就像一個大家庭。眷村人“幾乎沒有親戚卻有很多鄰居，他們的親人認知是從鄰居開始的”?。

傳統(tǒng)文化中的敬老愛幼在眷村得到很好的傳承，蘇偉貞的《有緣千里》寫高奧的母親高老太太從大陸輾轉(zhuǎn)來臺，比船期早兩天，高奧就頻頻打電話詢問，生怕再發(fā)生什么意外;時間臨近，便攜帶家人提前趕赴臺北打探消息;見到母親“感到從來沒有的小，一路都緊牽母親的手，不舍得放掉，坐車也好、走路也好，怕親娘熱到了、餓到了、再累倒，從來沒有的細膩”。高太太回到致遠新村，受到了全村人的熱烈歡迎，鄰居聞風而來，至晚才散，高老太太的到來，不僅是高家的大事，更成為致遠新村的大事。

《離開同方》則是通過奉家、袁家、李家、方家、段家等五個家庭的悲歡離合來反映時代變化的滄桑。其中，奉磊媽媽作為一村之長，充當了類似家長的職責，不僅對村上的事恪盡職守，秉公辦理，而且對每個需要幫助的家庭都盡其所能:對袁伯伯的風流成性幾度規(guī)勸、訓誡;對李家姐弟兩人盡力照顧;對方阿姨和余叔叔的私奔也盡可能地提供幫助;對段家叔叔的變態(tài)心理也適時疏導……

當然，眷村文化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不僅表現(xiàn)在“敬老愛幼、睦鄰友好”等積極方面，而且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等的消極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于眷村生活的方方面面。眷村淺門淺戶的建筑結(jié)構(gòu)(一排八戶六戶不等魚鱗瓦排比的房子，一根主梁串聯(lián)如傳聲筒)盡管有利于鄰里之間的來往走動，但個人的隱私權(quán)卻無法得到保障，可以說，眷村沒有個人隱私空間，沒有半點秘密可言，公眾的輿論成為監(jiān)督個人行為規(guī)范的唯一手段，“一句嬰啼、一聲狗吠、一陣摔盆砸杯劈板凳，都引起整個村子的豎耳參與”。蘇偉貞《離開同方》里每個家庭的故事背后都有一雙窺探的眼睛，席阿姨和段叔叔婚后無子的奇怪現(xiàn)象在阿跳的窺探傳播下大白于村里;方姊姊的未婚先孕以及隨后和余叔叔的私奔像一出連續(xù)劇，自始至終都在刺激著全村人的好奇心，無怪乎當方姊姊再度回到村子，面對一院子圍觀的人，禁不住詛咒:“你們圍在這里做什么?蒼蠅叮死豬肉一樣，這么多年了，情況難道一點都沒改變?這到底是什么心態(tài)?”然而，無論是懷念中的默默親情，還是回望中的怨懟之氣，對于“別人寫的是生活，他們寫的是生命”的眷村子弟來說，他們在眷村的日子“不一定是快樂甜蜜的，可是都是自己的”。

作為特定歷史產(chǎn)物的眷村及其所代表的眷村文化，不僅記錄了外省人這一特殊族群在臺灣社會落地生根以至逐漸彌散的歷史足跡，而且也在傳統(tǒng)禮儀、生活方式以及鄰里關(guān)系等方面都顯示出與中原傳統(tǒng)文化深厚的血緣關(guān)系。

注釋:

①陳平原、王德威:《北京:都市想像與文化記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頁。

②張錯:《凡人的異類離散的盡頭——臺灣“眷村文學”兩代人的敘述》，《中國比較文學》，2006年第4期，第49－62頁。

③梅家玲:《八、九〇年代眷村小說(家)的家國想象與書寫政治》，收入陳大為、鐘怡雯主編:《20世紀臺灣文學專題Ⅱ:創(chuàng)作類型與主題》，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第242頁。

④王德威:《老去空余渡海心·序二》，《最后的黃埔——老兵與離散的故事》，臺北:麥田出版社，2004年，第9頁。

⑤⑧??轉(zhuǎn)引自陳國偉:《想像臺灣:當代小說中的族群書寫》，臺北市: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07年，第249頁，第289頁，第246頁，第334頁。

⑥?劉臺平:《眷村》，江西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14頁，第58頁。

⑦朱雙一:《臺灣文學創(chuàng)作思潮簡史》，九州出版社，2010年，第291頁。

⑨張嬙主編:《寶島眷村》，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3頁。

⑩朱立立:《身份認同與華文文學研究》，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第51頁。

?朱雙一:《近20年臺灣文學流脈:“戰(zhàn)后新世代”文學論》，廈門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71頁。

?蘇偉貞:《眷村的盡頭》，收入蘇偉貞主編:《臺灣眷村小說選》，臺北:二魚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04年，第7頁。

責任編輯:莊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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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向輝(1976—)，女，文學博士，中國傳媒大學博士后，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