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重商拜金思想管窺

【摘要】在明代白話小說中，出現(xiàn)了許多以商人為主體的描寫，無論是在馮夢龍的《三言》還是凌濛初的《二拍》當(dāng)中，都隨處可見。在這些白話小說中，有些名篇可以作為我們觀察明代重商拜金主義思想的途徑來進(jìn)行初步探微?！顿u油郎獨(dú)占花魁》中就體現(xiàn)了濃重的重商拜金思想，雖然這篇文章仍是歌頌對美好的愛情與向往，但不可避免的體現(xiàn)出明代商人地位的提高和金錢至上主義的重商思想。

【關(guān)鍵詞】明代；白話小說；三言；重商思想

中國古代社會是“以農(nóng)為本”，從商鞅變法之際的“重農(nóng)抑商”政策，國家獎勵耕戰(zhàn)，懲戒商人，中央政府就一直認(rèn)為無奸不商，商人是投機(jī)倒把、紊亂市場的一類群體，且一直將商人列為“四民”之末。直到明代重商拜金思想的風(fēng)行，商人地位的逐漸提高，“‘士商相雜’或‘士商相混’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不能不說是明代社會風(fēng)俗的新動向。”[1]李贄也曾評論商人說：“且商賈何鄙之有……然必交結(jié)于卿大夫之門，然后可以收其利而遠(yuǎn)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頃之門者！”在馮夢龍的《醒世恒言》中有一篇《賣油郎獨(dú)占花魁》，敘述了一位賣油郎秦小官與一位淪落風(fēng)塵的妓女莘瑤琴從相見到相識，最后喜結(jié)連理的愛情故事。從傳統(tǒng)角度看這個故事確實(shí)是在歌頌美好的愛情和相互尊重、相互理解才可能走到一起，但是站在另一個側(cè)面去審視，似乎可以看到不同的觀點(diǎn)。我們都了解到，明代狎妓的風(fēng)氣非常興盛，而良家婦女一旦成為妓女，其下場必定非常悲慘，“妓女的出路，大致不外以下三條：一是由于偶然的機(jī)遇，得到皇帝的寵幸，但這畢竟是少數(shù)，甚至是極個別的例子。二是結(jié)交名公或名士，從中選擇一人，做人之妾。散失尋富商大賈，作為自己一生最后的歸宿?！盵2]在《賣油郎獨(dú)占花魁》中，莘瑤琴就是從良家婦女淪落至風(fēng)塵。文章開篇，有一首《西江月》曰：“年少爭夸風(fēng)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盵3]十分露骨的說出了有錢與無錢，有貌與無貌的差距。賣油郎秦重在當(dāng)時所處的社會地位甚為卑微，他做為一個小商小販，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讓自己獲得養(yǎng)家糊口的金錢和名利就已經(jīng)十分不容易，但擁有這樣的生活還不足以讓所謂的“衣冠人家”瞧得起。而且在中國古代，沒有功名的人也是談不上什么地位的；在明代，沒錢也是沒有地位可言的。這位賣油郎秦重，日日夜夜辛苦經(jīng)營著自己的賣油生意，卻打著大戶人家的“歪門邪道”，從他那一日經(jīng)過了妓院門口，就無法將心思從花魁娘子身上收回了。于是，他就不斷地借前去妓院賣油的機(jī)會，企圖能夠再多看花魁娘子幾眼，但每每都希望落空。最后，秦重決定以三年的時間湊足銀兩要和花魁娘子相處一夜，而以花魁娘子的身份，需要十兩銀子，這幾乎相當(dāng)于他三年連本帶利的收入。作為一個明代地位較低的販子，可以說，秦重想去妓院嫖妓，無疑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滅頂之災(zāi)。妓院老鴇的勢利眼也從文章中看的一清二楚，而且在本文開篇就非常直截了當(dāng)?shù)挠芯湓捳f道：“常言道：‘妓愛俏，媽愛鈔。’”[4]說的正是這種情勢，沒有錢寸步難行。在秦小官三年辛辛苦苦湊齊銀子之后，他迫不及待趕往妓院，希望能見到花魁娘子。此刻鴇母的各種言談舉止可以說正是當(dāng)時重商拜金思想的一種反映。我們可來細(xì)看文中描述：“王九媽到了客座，不免分賓而，坐對昅內(nèi)里喚茶。少頃，丫鬟托出茶來，看時，卻是秦賣油。正不知什么緣故，媽媽恁般相待，格格低了頭只是笑。王九媽看見，喝道：‘有甚好笑！對客全沒些規(guī)矩！’丫鬟止住笑，放了茶杯自去?！盵5]妓院丫鬟的“不知什么緣故”以及“只是笑”到后來被媽媽訓(xùn)斥的“止住笑”，這一系列動作，全都是因?yàn)橐粋€“客”字的地位變化。妓院的座上賓突然換成了一位走街串巷的賣油郎，而不是一位錦衣玉食的大官人，似乎有些掉價，顯得不甚尊貴，也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丫鬟平日里見慣了大場面、大人物，對于出手闊綽的富商非常尊敬和熟悉，而認(rèn)為像類似秦小官的人物是不會或不該來到妓院的，是一種可笑的行為，一種重利拜金思維油然而生。再看接下來的對話：“王九媽方才開言問道：‘秦小官有甚話，要對老身說？’秦重道：‘沒有別話，要在媽媽宅上請一位姐姐吃一杯酒兒。’九媽道：‘難道吃寡酒？一定要嫖了。你是個老實(shí)人，幾時動這風(fēng)流之興？’秦重道：‘小可的積誠，也非止一日?！艐尩溃骸壹疫@幾個姐姐，都是你認(rèn)得的，不知你中意哪一位？’”[6]到了此處談話，老鴇尚不以為秦小官來妓院是為了嫖妓，她采取了試探性的問話。因?yàn)樗溃匦」倨剿乩锢蠈?shí)本分，不會起這種意念。她或許也是無法相信秦小官有足夠的財力支持可以嫖妓。而當(dāng)秦小官自己親口說出來意之后，鴇母索性向秦小官攤牌，問其中意哪一個，鴇母似乎早就心里默認(rèn)了，并不以為他會選中花魁娘子，而且老鴇也沒有要向他推薦花魁娘子的意思，甚至沒有要向他推薦其中任何一位的意思，而還是在試探，看看秦小官是否是在說笑。畢竟，秦小官只是一個賣油郎。老鴇手中的花魁娘子更是妓院的頭牌花旦，除非王府公子，顯赫官商一般人沒有膽量敢去接觸。老鴇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的?！扒刂氐溃骸畡e個都不要，單單要與花魁娘子相處一宵?！艐屩坏廊⌒λ妥兞四樀溃骸愠鲅詿o度！莫非奚落老娘么？’秦重道：‘小可是個老實(shí)人，豈有虛情？’九媽道：‘糞桶也有兩個耳朵，你豈不曉得我家美兒的身價！倒了你賣油的灶，還不夠半夜歇錢哩，不如將就揀一個適興罷?！刂匕杨i一縮，舌頭一伸，道：‘恁的好賣弄！不敢動問，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錢要幾千兩？’”[7]這段對話實(shí)在是明顯可見老鴇的態(tài)度變化，秦小官說出要與花魁娘子度過一晚之后，老鴇“只道取笑”、“變了臉”，以為秦小官出此等言語只是在與她耍笑，因?yàn)槿巳硕贾狼匦」儋u油肯定不會有什么錢?！熬艐屢娝f耍話，卻又回嗔作喜，帶笑而言道：‘哪要許多！只要得十兩敲絲。其他東道雜費(fèi)，不在其內(nèi)。’秦重道：‘原來如此，不為大事?！渲忻鲞@禿禿里一大錠放光細(xì)絲銀子，遞與鴇兒道：‘這一錠十兩重，足色足數(shù)，請媽媽收?！置鲆恍″V來，也遞與鴇兒，又道：‘這一小錠，重有二兩，相煩備個小東。望媽媽成就小可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后再有孝順?！艐屢娏诉@錠大銀，已自不忍釋手，又恐怕一時高興，日后沒了本錢，心中懊悔，也要盡他一句才好。便道：‘這十兩銀子，做經(jīng)紀(jì)的人，積趲不易，還要三思而行?！刂氐溃骸】芍饕庖讯?，不要你老人家費(fèi)心?！盵8]秦小官掏出自己積攢了三年的十兩銀子，只是為了與莘瑤琴單獨(dú)呆一個晚上，而老鴇見到這錠十兩銀子，自然就態(tài)度為之一變，答應(yīng)下來這件事了。秦小官從事的行業(yè)，其實(shí)并不能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商人，所以老鴇從頭到尾對他委以不信任甚至嘲弄的眼光，最后當(dāng)十兩銀子交付手上，老鴇還有些擔(dān)心賠了秦重的小本買賣，也是因?yàn)橛X得賣油的生意太難做，勸其三思而后行。但如果我們假設(shè)此時此刻的秦小官是一位猶如西門慶一樣，擁有越制大宅的富商土豪，想必老鴇一定會笑逐顏開，將其迎入門內(nèi)并抓緊讓花魁娘子接客。有明一代，從商不再是一個低下卑微的事情，甚至全社會都在競相追逐名利，從事商業(yè)。如果這是在明代以前，從事商業(yè)的群體是沒有很高的地位的，也就沒有如此嚴(yán)重的重商思想?！笆露ㄖ螅韵乳_店。原來這油鋪是個老店，從來生意原好；卻被邢權(quán)刻剝存私，將主顧弄斷了多少。今見朱小官在店，誰家不來作成？所以生意比前越盛。”[9]在一定程度上講，如果秦小官沒有后來繼承了朱家的店面，沒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商人，沒有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強(qiáng)，成為一個有頭有臉有地位有錢有勢有體面的人，即使他打破砂鍋，即使他將自己的挑油買賣做一輩子，即使他已經(jīng)用自己的真情實(shí)意和體貼入微以及“知情識趣”感動了花魁娘子?！鞍殡S著城市商業(yè)繁榮而來的是商人地位日漸提高?！u油郎獨(dú)占花魁’中的賣油郎，不過是小本經(jīng)營的小販，他的深得名妓的歡心與青睞，當(dāng)然靠的是誠實(shí)可靠的品行。然毋庸置疑的是，商人財富的不斷積累，必然也會深得名妓的垂青，從而使自己在與名公巨卿或那些名士競爭名妓的天平上，增加相當(dāng)誘人的籌碼。”[10]誠然，花魁娘子可能會同意，因?yàn)檩番幥僖恢痹诘却蛋档膶ふ乙粋€可以值得自己托付終身的人，但是老鴇等等諸如此類重利拜金思想濃重的人，他們豈能將花魁娘子交給一個賣油郎？他們巴不得花魁娘子為他們賺錢，視其為聚寶盆。于是他們絕對不會把手上的香餑餑輕易交給一個毫無金錢權(quán)勢地位的秦小官而自己又撈不到一分錢的好處。老鴇依靠花魁娘子與達(dá)官貴人、顯赫富商交際來往，保證了自己的衣食無憂，甚至也保證了花魁娘子的榮華富貴，甚至可以說，沒有這樣的重商輕情，花魁娘子或許早已經(jīng)餓死街頭。在明代名妓中，最后將自己終身大事托付給富商名士的不可計(jì)數(shù)，像柳如是、董小宛、顧媚之以及最終嫁給富商林尚炅的劉鳳臺等人，均是此等人物。明代重商拜金情緒濃重可見一斑，沒有金錢就沒有造就情感的可能性。

總而言之，在《賣油郎獨(dú)占花魁》等為代表的明代白話小說中，以商人為主體的故事居多，更加印證了在當(dāng)時的社會生活中，商人是一個非常突出而鮮明的社會群體。在文章中，重商拜金思想無處不在，花魁娘子平時陪客的人全都是一些王公富賈，沒有金錢地位便沒有可能的重商拜金思想在明代非常普遍；妓院丫鬟也對秦小官的出現(xiàn)倍感驚訝；而花魁娘子被吳八公子侮辱時幾乎投水，那惡霸也直說賠些錢了事，可見金錢至上。莘瑤琴自始至終也都受到王九媽等人的控制，左右逢源，直到最后從良之前還需要銀兩打點(diǎn)，不帶走鴇母的一點(diǎn)東西。假若沒有金錢的作用，沒有鴇母見錢眼開的重商拜金思維，這一對鐘情佳人，或許不會在一起。由此可見，明代重商思想幾乎滲透進(jìn)明代社會的各個角落。秦重因?yàn)樽约旱恼嫘母袆恿嘶镒?，受了她的二十兩銀子，繼承了店面，將自己的賣油事業(yè)做大做強(qiáng)，既因?yàn)樽约旱恼\實(shí)體貼可靠，也因?yàn)樽鍪聵I(yè)的踏實(shí)與進(jìn)取，最終獲得了花魁娘子的芳心，得以喜結(jié)連理。這其中固然也有花魁娘子不同于其他名妓的一些因素，畢竟，秦重還算不上富商大賈。但更多的明代名妓，在從良之后，選擇終身大事的時候，更偏重于富商，重視金錢的多寡，重視可以與士大夫等上層人物的結(jié)交。

注釋：

[1][2][10]陳寶良.明代社會生活史[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4-3.

[3][4][5][6][7][8][9]馮夢龍編，顧學(xué)頡校注.醒世恒言[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6-7.

【參考文獻(xiàn)】

[1]陳寶良.明代社會生活史[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4-3.

[2]馮夢龍著，顧學(xué)頡校注.醒世恒言[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