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分析了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中關于訴訟證據[1]的概念,通過對學理的探討、案例的分析,提出了訴訟證據的雙重含義,旨在為深入理解訴訟證據概念作出有益探索和嘗試。
【關鍵詞】訴訟證據;雙重含義;客觀含義;主觀含義
引言
在刑事、民事和行政三大訴訟法中,證據具有共同的概念與特征。在證據法學理論上,有關證據的基礎理論也是相通的。因此,本文從一個較為寬廣的視角來分析訴訟證據的概念。
為此,文章從規(guī)范分析入手,深入探討有關學說,詳細闡述訴訟證據雙重含義的觀點,力圖全面分析證據概念,準確把握證據的含義。
一、訴訟證據概念的法律分析
在我國現(xiàn)行訴訟法律體系中,唯有《刑事訴訟法》對證據概念明確做出了界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第一款規(guī)定:“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是證據。”該條第三款規(guī)定:“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
由此可見,一方面“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是證據”;另一方面證據還需要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這就說明證據還存有“不實”的情形,由此證據可以劃分為“屬實”的證據,“不實”的證據。
在行政訴訟與民事訴訟法中,雖未對證據的概念加以規(guī)定,但規(guī)定了與刑事訴訟法中相類似的內容,如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以上證據必須查證屬實,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行政訴訟法規(guī)定:“以上證據經法庭審查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p>
綜上所述,在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中,將“證據”與“定案依據”做出了區(qū)分,即證據可以不論真實與否,但定案依據則以“屬實”為其本質屬性。
二、訴訟證據概念的理論考察
在理論界,對于證據的定義又是怎樣?
我們國家證據的概念源于蘇聯(lián),常怡教授將蘇聯(lián)法學中的證據概念進行了翻譯,證據的定義為:“證據是一切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客觀事實?!?也有學者認為:“民事訴訟證據,是指能夠證明民事案件真實情況的客觀事實材料。”[2]但上述學說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意味著將“證據”與“定案依據”不作區(qū)分,而我國立法上是將“證據”與“定案依據”明確作出區(qū)分的,三大訴訟法均規(guī)定凡是證據須經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依據,質言之,我國訴訟法認為證據不都是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
那么,上述定義中的“客觀事實”又如何理解?這種提法似乎排除了證據的主觀性因素,值得思考的是,證人證言、當事人的陳述、鑒定意見是否一定就是客觀事實?證人證言、當事人的陳述、鑒定意見屬于我國訴訟法規(guī)定的法定證據種類。然而,對于同一事實,不同的證人、雙方當事人可能會有不同的說法;對于同一鑒定事項,不同的鑒定機構可能會得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鑒定意見。另外,在訴訟過程中,司法工作人員對于證據的審查判斷也往往帶有很強的主觀性色彩。由此,有的學者認為,訴訟證據還是人民法院揭露當事人偽造事實、顛倒是非、推脫責任的工具。[3]也有學者認為,訴訟證據是法官獲得心證的方法。[4]
不同于大陸法系的是,英美法系沒有給證據下過定義。上世紀90年代,何家弘教授在由他組織翻譯的美國《刑事證據大全》(包括美國《聯(lián)邦證據規(guī)則》)里沒有找到證據的概念。談到證據,美國一位大法官曾表示,“我說不出什么是證據,但是當它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會準確的認出它來?!笨梢哉f,給概念下定義是大陸法系的傳統(tǒng),大陸法系法律思維認為法律的概念是法律的基石,沒有明確的概念就沒有確定的法律。這種思維的前提是“三段論”,“三段論”是形式邏輯間接推理的基本形式之一,它由大前提和小前提推出結論。概念就是作為一種前提而存在的,同時它也是認定案件,進行司法裁判的必要手段。大陸法系的德國、法國、奧地利等國家對證據的認識都是從概念入手的。概念可以成為認識事物、傳授知識、學習知識的一種捷徑,同時也使法學研究具有一定的規(guī)范性,能更好的形成法律共同體獨特的語言。然而,這種界定概念的模式存在著弊端,概念的界定需要極強的抽象思維、表達能力以及對具體事物廣泛而又深刻的認識。不可否認的是,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具有相對性的,真理也是相對的,況且隨著社會生活的不斷變化,概念隨時也在發(fā)生著變化,因此,一項概念的準確性永遠是值得懷疑的。當概念本身的含義已經不再符合客觀實際情形時,此項概念的繼續(xù)使用就會造成歧義或混亂。人們囿于不準確的概念不僅限制了思維,而且會扼殺掉創(chuàng)造性。與大陸法系不同,英美法系則推崇經驗主義哲學,他們強調實證,強調實用。英美人或許看出了給事物下定義的弊端,因此在界定證據概念這個問題上,英美法系學者或許認為它的意義不大。
結合我國法學研究習慣,我們仍須討論一下證據究竟是什么,證據的概念如何界定呢?
三、訴訟證據的兩大因素
本文對訴訟證據的界定通過訴訟過程論的視角。證據一方面具有客觀因素,另一方面具有主觀因素,在訴訟過程中,隨著訴訟程序的進程,證據的主客觀因素契合程度不斷變化,并在終審裁判時達到最大程度的一致。在這個意義上說,訴訟過程也是證據主客觀因素不斷契合的過程。
一方面,證據具有客觀因素,案件發(fā)生后所引起的客觀世界的變化都是客觀的。就實物證據而言,如犯罪現(xiàn)場遺留下的作案工具,它因犯罪的發(fā)生而使其從在案件發(fā)生前從與此案毫無關聯(lián)的工具變成了能夠證明此犯罪事實發(fā)生的工具,這項工具因犯罪事實的發(fā)生天然地擁有了證明犯罪事實的能力,此工具證明力的產生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在犯罪成立那一刻起,此工具的證明力就與案件相伴而生,此物也就具備了證明力。因此,實物證據的客觀因素不僅包含它的物質載體還包含它的證明力。
言辭證據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與辯解、當事人的陳述、證人證言以及被害人陳述,這些證據都是由能夠親身感知且已經感知了已發(fā)生案件的人所作出的言說。這種言辭證據也具有其客觀因素,理由有三點:第一,已發(fā)生的案件客觀事實[5]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在上述感知了已發(fā)生的案件客觀事實的人所感知的對象是客觀的。第二,這些感知案件的人也因案件的發(fā)生同時具備了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資格,這種資格的產生也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也是客觀的。第三,這些已經感知案件客觀事實的人有能力將所感知的案件客觀事實最大限度地作出符合客觀實際的表述,這種表述也是客觀的。第四,上述表述(言詞證據)能夠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證明力也是客觀的。因此,言詞證據的客觀因素包含感知的對象、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資格、客觀性的表述以及證明力。綜上所述,實物證據與言辭證據都具有客觀因素。
另一方面,證據也具有主觀因素。就實物證據而言,如果它未被發(fā)現(xiàn),它將永遠處于未知狀態(tài)。物質載體和證明力是實物證據的客觀因素,在訴訟活動中,如果訴訟主體沒有能夠發(fā)現(xiàn)物質載體或者未發(fā)現(xiàn)或未充分發(fā)現(xiàn)它的證明力,那么實物證據就無法體現(xiàn)出它應有的證據價值。因此,訴訟主體的認知是實物證據應當具有的主觀因素。
就言辭證據而言,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與辯解、當事人的陳述、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鑒定意見等,此種證據的主觀因素有兩個方面。就內在方面而言,此種證據表現(xiàn)為能夠親身感知且已經感知了已發(fā)生案件的人所作出的言說,雖然言說人有能力作出客觀表述,但是此種言說極易受到言說人主觀狀態(tài)的影響,難免會存在不符合客觀實際的內容。就外在方面而言,言詞證據需要得到言說人以外訴訟主體的發(fā)現(xiàn)以及對言詞證據是否符合客觀實際,在多大范圍內符合客觀實際以及證明力有無、證明力大小的判斷。因此,言詞證據的主觀因素包含內外兩方面。綜上所述,實物證據與言辭證據也都具有主觀因素。
通過上述的分析,我們可以得知在訴訟過程中,證據是由主客觀因素組成的。不僅如此,在訴訟過程中,證據主客觀因素的契合程度也是不斷變化的,這種契合程度經歷了由低到高的過程,證據的主客觀因素也在這個過程中從主客觀不一致走向主客觀統(tǒng)一。一般而言,在訴訟開始的時候,證據主客觀因素無法契合,無法一致,可能是主觀因素范圍超出了客觀因素的范圍,也可能客觀因素范圍超出了主觀因素范圍。在訴訟進行過程中,通過訴訟程序的設置,如取證、證據交換、舉證、質證、認證等程序,訴訟主體對證據去粗取精,去偽存真,證據主客觀因素的契合程度在終審判決時達到最高,此時證據的主客觀因素得到最大程度的統(tǒng)一,因而,案件法律事實也最大限度地回溯到了案件客觀事實。至此,法官依據證據和法律作出裁判,法院裁判中通過證據認定的事實與客觀世界已發(fā)生過的案件客觀事實最大限度地疊合。
四、訴訟證據的雙重含義
通過對證據的主客觀因素的分析以及證據主客觀因素契合程度的探討,本文對證據作出如下定義,“證據是以一定載體存在、納入訴訟程序,經過主觀認知的,法院依法認定的能夠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
本文認為訴訟證據具有雙重含義,一種是客觀含義,另一種是主觀含義。證據的客觀含義是指證據是以一定載體存在,能夠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證據的主觀含義是指證據是被納入訴訟程序,經過訴訟主體認知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
證據的主客觀因素決定了證據具有主觀含義與客觀含義。證據的客觀含義和主觀含義同為一體,二者缺一不可,證據的雙重含義才是證據最完整的含義。整個訴訟的過程,就是證據主觀因素與客觀因素不斷相互印證的過程,并在終審裁判時,一般而言,證據的主客觀因素達到最大限度地達成一致,在此時,證據的主觀含義與客觀含義融為一體并且具有了法律意義。此時,法院依法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不僅具有證據的主觀含義,也具有證據的客觀含義,法院依法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也是在客觀上“能夠”證明案件客觀事實的材料。至此,證據的雙重含義契合,證據由此而生!那么在此之前,其他訴訟主體提供證據,如果他們對證據的主客觀因素相一致的認知與法院對證據主客觀因素相一致的認知相同,那么該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自始就是證據。也就是說,在訴訟程序中,法院對于證據的認定具有回溯力,法院的認定是判定從訴訟過程開始到訴訟結束過程中具有雙重含義的證據存在的標準。
值得指出的是,法院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具有特殊性。這種特殊性也是由法院主體的特殊性而決定的。法院這一主體的特殊性在于法院既具有法律屬性也具有自然屬性。
一般而言,法院是超脫于訴訟雙方的中立第三方,在審判過程中,法官通過訴訟程序以及法律賦予的各種職權能夠查清案件事實[6]、使得案件得到公正的審判,這是國家司法的職能,也是法院的法律屬性。法院所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也是能夠證明案件客觀事實的材料。法院所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就是最大限度的案件客觀事實。因此,法院所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不僅具有證據的主觀含義,也具有證據的客觀含義,法院是證據最權威的終極判定者。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法院裁判案件也是有具體法官作出的,雖然法官被認為是一個國家最具智慧最具理性的主體,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法官的主觀認知也會存在不符合客觀實際的情況,此種“認知偏差”是不可避免的,這就是法院在裁判案件時的自然屬性。
因此,一個國家的司法制度只能竭盡最大努力使得這種“認知偏差”及其危害后果減少到最小,卻不能完全杜絕法官“認知偏差”的存在,因此,當法院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存在偏差時,法院所認知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也僅具有證據的主觀含義或證據的主觀含義與客觀含義無法契合,但這種情形的出現(xiàn)僅僅是例外。針對此種情況,我國訴訟法上設立了審判監(jiān)督程序,通過審判監(jiān)督程序的啟動努力避免法院自身的“認識偏差”,確保法院認定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就是客觀上能夠證明案件客觀事實的材料,確保法院所認定的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具有證據的雙重含義,從而維護法院證據終極判定者的權威,維護社會的公序與正義。
五、結論
訴訟證據是以一定載體存在、納入訴訟程序,經過主觀認知的,法院依法認定的能夠用以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材料。
它具有雙重含義,即主觀含義與客觀含義。在訴訟過程中,有的證據僅具有客觀含義[7],有的證據僅具有主觀含義[8],有的證據雖具有客觀含義也具有主觀含義,但二者無法完全契合[9]。當二者契合時,案件的法律事實也就是最大程度的案件客觀事實。法院是在訴訟過程中契合證據雙重含義最具權威的主體。確保法院認定證據含義的完整性,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是法律人的追求,也是法治的應有之義。
注釋:
[1]本文所稱訴訟證據是指在訴訟活動中的證據,以區(qū)別于非訴訟活動中的證據。“訴訟證據”這一表述是為了體現(xiàn)證據的訴訟價值和意義,文中若無特別說明,為行文便利,“訴訟證據”在文中簡稱為“證據”。
[2]柴發(fā)邦主編.民事訴訟法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171.
[3]轉引自:楊榮新主編.民事訴訟法學[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1:255~258.
[4]轉引自:畢玉謙.民事證據法及其程序功能[M].法律出版社,1997:9~10.
[5]本文將案件事實分為兩種,一種是案件法律事實,另一種是案件客觀事實。案件法律事實是用證據加以證明的,法院查證認定的案件事實。案件客觀事實則是案件發(fā)生后具有法律意義也應當被法院查清的案件真實情況。一般而言,在終審裁判中認定的案件法律事實最符合案件的客觀事實,此時,案件事實是案件法律事實與案件客觀事實的高度統(tǒng)一。
[6]查清案件事實是法院使案件法律事實與案件客觀事實最大限度重合的職責所在。
[7]如對法院而言,非法排除的但客觀能夠證明案件法律事實的證據或是訴訟主體發(fā)現(xiàn)的但是沒有進入訴訟程序的材料。
[8]如完全偽造的證據。
[9]如證人作出的猜測性的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