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不斷加深,農(nóng)村村民房屋的動遷已是不可避免且越發(fā)普遍的現(xiàn)象,由動遷現(xiàn)象帶來的國家補償金進而引起包括廣大農(nóng)民在內(nèi)的社會的廣泛關注,相應制度是否合理,執(zhí)行是否有利等,都影響著這一進程的進行。通過H村的較為典型的由城市化帶來的需要村民集體遷移的案例,可以清晰看到動遷事件背后嵌入其中的社會關系對這一進程產(chǎn)生的影響,以及作為類意識的產(chǎn)物,尋求社會關系這樣的“慣性”行為的深層原因。
關鍵詞:動遷;社會關系;類意識;農(nóng)村
中圖分類號:F3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3)16-0036-02
引言
對于中國的人情社會而言,各項制度的執(zhí)行不免會遇到各種阻力,這些阻力既包括費老筆下“差序格局”中初級群體、初級關系的影響,也要考慮到作為理性化產(chǎn)物的社會人,人們逐利的目標合理性行為。從這兩個角度出發(fā),對H村村民對于接到動遷通知后的行為進行剖析說明,分析鑲嵌其中的社會關系到底發(fā)揮著怎樣的作用,以及村民們普遍尋求這種社會關系的深層原因對于現(xiàn)代化進程來說,是很有意義的。
一、案例回顧
近年來,H村發(fā)生很大變化:原本是低矮平房,近似棚戶區(qū)的地方,已經(jīng)有了四通八達的柏油馬路,各大知名企業(yè)也紛紛遷來此地建廠——解決了該地區(qū)大量剩余勞動力問題。該村經(jīng)濟向前跨越一大步的同時,村民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提高。筆者的姥姥家便是這里的“土著”居民之一。在20世紀90年代初,姥姥家還是土坯房,沒過幾年就蓋上了嶄新的磚瓦房,不僅僅是姥姥家一戶,村中幾乎每家每戶都在十幾年前蓋上了新房,也有不少人家蓋上了二、三層樓,多余的房間可以出租,貼補家用。每家每戶都有前后院,村中年輕人大多都在城里生活,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前后院花花草草,皆被精心照料,一片祥和。
但自從2009年以來,村中前后院發(fā)生很大變化,曾經(jīng)老人們自己種植的蔬菜,花草等,都變成了一顆顆小樹苗,一棵緊挨一棵,栽種十分緊密,顯然不能讓樹苗正常生長,半輩子和土地打交道的老人們怎么會如此對待這些小樹?更有在空間不大的小院里蓋上大棚者,要知道,這里的老人很久就不再以地里的農(nóng)作物為生了,怎么會如此大費周章?原本只有一層的房子也都陸續(xù)“增高”,變成了二、三層。到底村中發(fā)生了什么?
二、案例解析
原來,這一年,村民得到村政府的消息:為支持城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將征用該村土地,改建成公路,而征用村民土地,國家固然是要發(fā)放經(jīng)濟補償,而果樹、大棚、二三層樓,在賠付標準里都是很高的,這便可以解釋:
村民都已經(jīng)看清“錢景”,紛紛為賠付金額打算了。來不及種樹的村民都趕在嚴冬前蓋上了大棚,更大“抱負”的村民就把家中變成了多層“小洋房”。這樣興師動眾,動遷卻遲遲沒有進一步消息,截至2013年4月,該村仍未被征用。
筆者姥姥家也參與了這一浩大的“種錢”工程,原本院中的蔬菜如柿子、辣椒、茄子等,都換成了果樹苗。而姥姥家的鄰居把房子接蓋到三層,為此還付給姥姥家3 000元遮光費,還送了酒水禮品。
三、深度剖析
根據(jù)該省土地管理條例相關規(guī)定:被征用土地上有建筑物、構筑物等附著物的,應當按國家和省規(guī)定或者雙方約定的標準給予補償;沒有規(guī)定或者級定標準的,由市、縣人民政府根據(jù)實際損失價值確定。土地征用前,市、縣人民政府土地行政主管部門向被動遷單位發(fā)出動遷預告后,被動遷單位或者個人在擬征用土地上搶栽搶種的農(nóng)作物、樹木或者搶建的設施,不予補償。①
由此可見,村民們的一番“努力”是徒勞無功的。那為什么明知如此,村民們的熱情卻不減呢?
村民們的行為顯然并不是原子化的個人行動,而是介于高度社會化和低度社會化之間,他們中流行著這樣的潛規(guī)則:只要給到此檢查的執(zhí)法人員一定“好處”,統(tǒng)計時是可以做些手腳的。換句話說,只要把紅包準備好,所謂的新增“附著物”就以合法形式存在,可以得到動遷補償了。以姥姥家為例,明明院中大部分都是小棵果樹,“只要給‘那些人’一點好處,小樹就都變成大樹了”。只要一定的社會關系嵌入社會制度中,那么制度的執(zhí)行就變得復雜起來,其執(zhí)行效果也就難以得到保障,我們不能否認非正式關系在科層制中有些情況的確有提高效率等積極的一面,但在我們今天探討的案例中,村民們普遍尋求的社會關系,對于村民和執(zhí)法人員來說,固然不具有社會結構所限定的達到目標的合法方式,但是對于雙方來說是“互利行為”,這必定給國家?guī)硪欢〒p失,也滋生了腐敗溫床,這樣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的對立,才是一項社會制度難以達到預想效果的障礙根源。
我們來看看社會關系是怎樣在這一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的:
首先,在村民之間。H村是名副其實的熟人社會,關于動遷的種種信息在這個近乎“初級群體”的村落中傳播很快,另外,村民間不存在利益沖突,再加上對于遷離世代居住的故鄉(xiāng)的普遍不滿,使此內(nèi)群體更加團結,在大家集體向國家“討債”的過程中,也就更希望彼此獲得更多賠償。
其次,也是很關鍵的一點,在村民與執(zhí)法人員之間。前來村中每家每戶登記具體居民人口情況、房屋建筑情況、耕地情況等的執(zhí)法人員,與村民或多或少有些親戚關系,至少鄉(xiāng)政府中的工作人員大多來自村里,這讓彼此間更加“默契”,村民們就更確定自己后期的“努力”一定有所“回報”。某記者曾對相關新聞進行過報道,該村支書周某的哥哥私自建造了一棟二層住宅樓,屬于違章建筑,已經(jīng)被相關部門依法查封,但是在村支書周某的庇護下,“違章住宅樓”已經(jīng)完工并使用了……上行下效,難怪村民們也都占據(jù)著私自建房沒有人管的“天時”,紛紛效仿周支書的哥哥謀起了“地利”,在他們卯足了勁兒,紛紛擴建自家房屋,干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殊不知他們已經(jīng)觸犯了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而且,退一步講,若前來檢查的執(zhí)法人員與村民并不相識,這種匿名性也一樣有助于完成彼此間的“交易”,而且這種匿名性使得村民與執(zhí)法人員間的交易更加形式化,更容易完成。
最后,在執(zhí)法者之間。就剛剛的記者報道而言,據(jù)金星村村支書周某講,為了配合區(qū)紀檢委工作,該村專門為紀檢工作人員租賃賓館、每天安排吃喝等相關事宜共花去了四五萬元,而最后才落個什么問題都沒查出來。且不說作為一個黨內(nèi)的基層領導干部,如何能拿出四五萬元招待上級紀檢人員呢?并且一個調(diào)查就要花費四五萬元?單就最終“沒有問題”的紀檢結果而言,便可看出非正式關系對科層制中制度的約束性、嚴格性的腐蝕。也就是說,執(zhí)法人員的越軌行為是“游離”在社會規(guī)范之外的,他們一般不會因此受到懲罰,反而會收到“意外之財”,另外,在一個人情社會中,若他們真正剛直不阿,反而會成為異端,從而在社會中很難立足。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個村莊都熱衷于尋求社會關系為自己謀求利益,使之成為薩姆納所說的一種“風尚”?吉丁斯曾提出著名的“類意識”概念:意識的這樣一種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一切生物,不管它在自然界中占有什么地位,都承認其他有意識的生物與自己屬于同一類。由此可見各種集體觀念、文化傳統(tǒng)、風習時尚及社會價值等皆為類意識的產(chǎn)物?!霸谥袊榫诚碌年P系,維持社會關系的意愿被看成一種表現(xiàn)和實踐,這種表現(xiàn)和實踐屬于更高級別的道德、倫理和對他人的義務?!币簿褪钦f,這樣尋求社會關系的類意識的產(chǎn)物已經(jīng)深深內(nèi)化到村民自身的價值觀念中,遇事尋求社會關系也變成一種熟悉的、不假思索的、近似于慣性的行為。追根溯源,宗法制度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社會幾千年,讓人情的親疏遠近深深嵌入上至社會事務下達家族生活中,我們熟知的“差序格局”就是費孝通先生對這一情況的洞悉與解釋。在鄉(xiāng)土社會中也不例外。村民們“最初的無意識行動變成習慣,直至成為必須遵循的標準規(guī)范?!睂⑦@種類意識的產(chǎn)物在社會化的過程中內(nèi)化后,已成為作為一個理性的社會人進行社會互動的準則之一,這些社會互動本應是目標合理性的,但由于以上的內(nèi)化,也具有傳統(tǒng)合理性的特征。
結語
當然,管中窺豹,我們深知,這樣的“風尚”不會只存在于鄉(xiāng)土社會,如前所述,中國一直是“人情社會”,關系理性已經(jīng)存在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人們把以此帶來的社會聲望與社會承認作為一種必不可少的,值得炫耀的社會資本,是一個社會人在社會中得以立足的“基點”。這對于中國的現(xiàn)代化而言阻力仍是大于推力的,畢竟法治社會所要求的公平正義是無法在“關系”中得以全部實現(xiàn)的。十八大的召開,再次讓我們看到黨反腐敗的決心,一系列官員的落馬也帶給很多平民百姓以希望,但我們不能否認的是,從中國這樣一個“人情社會”向“法理社會”的轉型,其帶來的陣痛與代價也是十分巨大的,畢竟中國有著很深刻的歷史傳統(tǒng),社會中流行的類意識是很難連根拔除的,如何能在制度制定過程中,把社會關系網(wǎng)這一復雜因素考慮周全并妥善加以利用,才是重中之重,想完全忽視社會關系的作用,單方面呼吁“道德”或“制度規(guī)范”,是有悖人性的,在現(xiàn)實社會中,也是不具有可行性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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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賈春增.外國社會學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161.
[3] 周曉虹.中國社會與中國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77.
[責任編輯 陳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