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長宜放眼量 人文引導天地寬

何謂人文精神？人文精神是一種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表現(xiàn)為對人的尊嚴、價值、命運的關切、維護和追求。人文精神不是一種思想，而是多種思想的總和，人文精神不止一種載體，而是體現(xiàn)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新聞是對人生進行采訪，新聞是關于人事的大書，人文精神應如血肉般貫注入以事實為骨架的新聞敘述之中，于字里行間滲透著關切，才能有震蕩人心的力量?，F(xiàn)代社會復雜多變，新媒體層出不窮，各種聲音甚囂其上，但風物長宜放眼量，無論新聞業(yè)面臨著怎樣的變化與挑戰(zhàn)，它的核心影響力和價值所在始終沒有改變，只有那些真正堅持著人文精神、對社會人生發(fā)出真誠的觀察思考的媒體，才能以其獨立之姿得到受眾的尊重，也才能在各種媒體競爭激烈的當下贏得一席之地。

人文精神是個非常寬泛的概念，因此在新聞中的表現(xiàn)也是多種多樣，不一而足。它可能表現(xiàn)為媒體對某一類人、事的特別關注，如民生新聞；也可能表現(xiàn)為媒體以什么樣的眼光、角度去切入紛繁復雜的社會事件；它可能表現(xiàn)為媒體“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的勇氣，也可能表現(xiàn)為媒體“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敬畏；但在更深層次的意義上，人文精神與新聞的結合應該如鹽溶水，無所不在，它是開放的，針對一切人、一切事而存在，只看媒體從業(yè)者有沒有足夠的人性之姿去把握和呈現(xiàn)。新聞通過人文精神的眼光去探詢生命、關切社會、發(fā)問人性、追尋真理，它反裝飾想象，反急功近利，反獵奇炒作，反媚俗浮躁——盡管后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博取受眾眼球，卻缺乏能夠真正打動人心的力量。沒有人文精神的內在支撐，沒有深厚廣博的生命情懷，我們永遠無法走近我們想走近的對象。

本文試從以下幾個方面論述新聞報道中的人文精神體現(xiàn)，以及現(xiàn)代媒體應如何將人文精神滲透入新聞報道之中。

一、對社會弱勢人群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以及為改善他們生存狀態(tài)所進行的不懈努力，如民生、公益類新聞，是人文精神之于媒體的最直接體現(xiàn)

1942年河南大災時，名報人張季鸞做出“看重慶，念中原，潸然淚下”的高風文章，沒有對社會底層人民的深切同情，沒有對政治大格局的認識，難以發(fā)出這樣的奮力呼吁之聲。這個世界更多的是小人物的生計與生存，他們狀態(tài)怎樣，又何以如此，永遠牽連著一個社會運行的根本問題，媒體對一個個具體人物的關注與了解，最終會匯聚成具有社會學、政治學意義的識見，并推動著社會做出趨向于公平與公正價值的改變。這種關注底層的人文精神，在媒體傳統(tǒng)中從來都是一脈相承，不絕于縷。例如，近期省城多家媒體紛紛聚焦這三類人群：因受各種因素影響而未就業(yè)的大學生，考上大學卻因家貧而無力支付學費的莘莘學子，在烈日酷暑下辛勤勞作的室外作業(yè)員工。記者記錄他們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與內心感受，追問背后的深層社會原因，并且以媒體的力量對他們進行力所能及的幫助，如組織公益招聘會，捐助貧困學生，為室外作業(yè)員工送上防暑降溫物品等，這些都是人文精神的最直接體現(xiàn)。

人文精神來自于最質樸的人性的同情，也來自于理性的追問與思考。在當下紛紜復雜的社會情境中，媒體對底層的關注應該警惕這兩種傾向：一是純粹以經(jīng)濟學的觀點，遵循“強者的邏輯”來理解底層的現(xiàn)實，在媒體更多追求經(jīng)濟利益的情況下更是如此，以致淡漠了更深層次上的人性的同情；二是有意無意間以居高臨下者的姿態(tài)濫施同情，以同情的姿態(tài)掩蓋了內在的蒼白，讓真正的平等、尊重流于形式，反而是對人文精神的淺薄理解。網(wǎng)絡時代，媒體永遠不能低估大眾的智慧，與其故作“精英姿態(tài)”，卻被消解、被顛覆，不如回歸常識，回歸本位，在與底層的感同身受中觸摸人文精神的脈搏。

二、人文精神不僅指媒體如何關注某一類特定的人、事，它更意味著媒體以怎樣的眼光、角度去介入新聞事件

媒體競爭絕不僅僅是速度的競爭，當速度競爭已接近極限時，凸顯出來的就是思想的競爭。事實是開放的，也是渾然的，重要的是媒體能不能突破陳規(guī)陋見，以開放的，深入的姿態(tài)去認識它，表現(xiàn)它，而不是人云亦云，非此即彼。媒體人要有對人的存在的深切理解與同情，有思辨的、穿透事件的能力，才能在一個大的空間里縱橫點化，逼近事件真相，進而引導社會認識和價值取向。例如省城多家媒體在6月30日均報道太和一孕婦腹中胎兒被盜事件，第二天的報道又出現(xiàn)驚天逆轉，原來這只是孕婦自導自演的鬧劇。事實上這一事件包含兩重真相，第一重在于胎兒是否真的被盜，第二重在于孕婦出于什么樣的心理動機做出荒謬之舉。第一重真相在警方的介入下很快得到剖白，也給在第一輪采訪中求證不夠扎實的媒體帶來了尷尬。但是，如果僅僅只是看到第一重真相，并就此以為這是媒體的“失利”，并不全面——假象背后往往隱藏著更大的真相，一出令各方尷尬的鬧劇透露出的是傳統(tǒng)觀念對女性的沉重壓力。安徽商報在第二天的報道中，不僅澄清第一重真相，而且以心理學家、社會學家、記者的三方評析來揭示第二重真相，并呼吁“請少些指責，多些寬容”。這正是一種人文主義的眼光和立場，它穿透事件本身，觸及人的生存困境，它拒絕獵奇化的表述，而是對鬧劇主角投之以悲憫之情。在媒體對事實的掌握大致相同的情況下，是否具有這種人文主義的眼光和立場，則是媒體在第二輪報道中能否更勝一籌的關鍵。

三、人文精神不是一種單一的思想，而是多種思想的總和，而以什么樣的思想和價值理念來理解事件中的人和處理新聞報道，是一個核心問題，說到底，仍然是思想的競爭

一個普遍的認識是，新聞的功用是弘揚真善美，鞭撻假丑惡，并認為這就是人文精神的體現(xiàn)，實際上這只是一種概念化、簡單化的認識——人文精神對人的理解遠非黑白分明、非褒即貶那么簡單，只有對人本身、對人性的善惡兩面有著深刻的理解，以人為中心而非以既成的道德規(guī)則為中心，將人放在具體的情境下去理解，才能找到合適的思想與恰當?shù)耐緩饺リU釋新聞事件。例如在藥家鑫案件中，藥家鑫的殺人惡行已經(jīng)挑戰(zhàn)了國人道德底線，媒體在鞭撻之后，仍然追溯其心理動因和成長歷程，希望找出人之所以為惡的個人和社會原因，甚至還原其兩面性——央視記者柴靜在其書《看見》中對此多有表述。媒體這樣做的思想基礎便是首先要去了解具體情境下的個體，在這一層面上所表現(xiàn)出的人文精神，相信現(xiàn)在的媒體和受眾都已形成共識。

更進一步說，人性是復雜多變的，善與善有所不同，惡與惡也面貌各異，如何在新聞中進行不同的考量與表現(xiàn)？仍然需要以人文的尺度和辯證的思想去把握。例如7月17日，安徽日報、新安晚報、安徽商報、江淮晨報等幾家報紙都報道了60歲老農(nóng)救出落水的一家三口后溺亡，后者卻在獲救后離去的社會事件。幾家報紙的處理有所不同：安徽日報的報道稱贊老農(nóng)救人義舉，沒有提及被救者離去的事實；新安晚報、安徽商報在事實陳述上兩面兼顧，“無聲的事實”意味著“有聲的贊揚”與“無聲的譴責”；江淮晨報則在事實陳述之外，發(fā)表了學者芮必峰的評論《面對“冷漠”，理解有時要勝于譴責》，指出“我們應該大力表彰桂春根老人舍己救人的義舉，也需要批評王某的自私。我們能理解桂春根老人家屬以及村民的情緒，我們也需要理解王某在極度恐慌下的不當選擇。到了這種時候，情緒化的譴責、一邊倒的聲討不僅于事無補，而且可能過度傷及這一家三口，造成新的問題和矛盾。”簡單的列舉可以看出，回避人性之惡在當下的新聞環(huán)境中已經(jīng)無力，但一味譴責又忽視了人的復雜性，因為惡有大奸大惡，有“平庸之惡”，面對很多人身上都會出現(xiàn)的“平庸之惡”，是將之推向道德的祭壇，還是予以引導和化解？如果對人性有更深的理解和冷靜的思考，相信媒體在處理此類報道中能有更恰當?shù)陌盐?，既不回避事實，又予人以開闊的理解和進步的希望。

四、媒體的天性總是傾向于追問、表達和傳播，這是一個“有”的過程，這個過程可以去遮蔽尋找澄亮，去蕪雜尋求本原，人文精神時時蘊含其中。但在看得見的“有”之下，媒體的進步還包含著“無”的過程，“無”是對“有”的反思，意味著保護采訪對象隱私、保護未成年人成長、盡量少以采訪之名造成“二次傷害”，這同樣是一種人文精神的表現(xiàn)

在汶川地震中，大量記者、心理醫(yī)生涌入災區(qū)，以愛和關注之名去報道、援助，卻往往在對方的心理屏蔽期內，再次喚起了傷痛。時隔5年后的雅安地震中，這種現(xiàn)象不復再現(xiàn)，不是關注少了，而是媒體漸漸懂得：報道是媒體的天職，但并不是唯一的和所有的目的，在這個目的之上，還有一個更高的人的存在，媒體應該為人的尊嚴和隱私負責，應該心存敬畏，“有所為有所不為”。又如在近期頻發(fā)的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件中，有些媒體刊發(fā)未成年人照片、使用未成年人真名、報道過于描摹細節(jié)，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媒體當引以為戒。

五、人文精神的核心理念是以人為中心，關懷人的價值、尊嚴和命運，它在新聞中的表現(xiàn)可以說是貫穿始終、多種多樣，是新聞類別，是眼光與立場，是思想與情懷，也是采訪技巧和寫作水平。如果一篇報道能集合以上多種元素，那么可以說人文精神與新聞的結合是如鹽溶水，無所不在，已經(jīng)達到了一種較高的境界

安徽商報5月20日推出近三個版的獨家報道《聚焦“公益明星”張藝冬》，這篇經(jīng)由記者數(shù)次與張藝冬接觸，認識逐漸深入，又醞釀月余才推出的作品，在采訪深度、思想性、文字表達技巧上都可以說獨樹一幟。記者突破了以往人物報道中簡單、平面、非此即彼的定勢，沒有給受眾一個淺薄的答案，而是盡量從多側面觀察思考，以縱橫筆法寫出一個人身上的悖論：“他似乎是一個真誠的人，他似乎是一個虛偽的人；他似乎是一個竭盡全力幫助別人的人，他似乎是一個擅于借機炒作的人；他總是從頭到尾守護在病重者的病床邊，可他又在微博上秀出所有善事并對質疑者進行謾罵——他是張藝冬，贊譽與口水在他身上齊飛?！边@篇報道的獨特魅力在于：記者認識到，人是有多面性的，正是對這種多面性的解讀給受眾以無限的吸引力。上世紀30年代的名記者彭子岡指出，“生活是混沌的，其中的觀點雖然‘澄澈’，但又蘊含于‘混沌’之中，這樣的作品耐人咀嚼?！钡拇_，“耐人咀嚼”的作品總是建立在對人、對社會可能具有的復雜性的理解基礎上，事實上，在新媒體日益發(fā)達的現(xiàn)代，如果傳統(tǒng)媒體僅止于陳詞濫調和淺薄答案，那么它很快便會被更有影響力的其它表達形式所代替。傳統(tǒng)媒體若想尋得突破，必得以人文精神為引領，處處體味，事事思考，放達心胸，獨立己見，既切中時弊，又真誠關懷，才能予人以深刻的感受。

綜上所述，人文精神是否能在新聞中得到體現(xiàn)，不在于事件本身如何，而在于媒體人是否具有足夠的人文素養(yǎng)，包括生命空間的開闊、豐富的知識結構、獨立性和思考能力、優(yōu)美的文字表達等。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需要個人通過不斷的學習與磨練來自我提高，也需要媒體領導者深入思考：每一項管理制度都有它潛在的價值指向，當下的管理制度是否能形成有利于人文精神發(fā)展的土壤，是否有利于培養(yǎng)積極、平等、關懷、創(chuàng)新等深具人文內涵的內部管理文化，是否有利于記者、編輯主動挖掘自身潛力，追求更高的新聞質量，而不是熱衷于急功近利、媚俗獵奇。

新聞是一場戰(zhàn)爭，真正的敵人，只能是自己。

風物長宜放眼量，人文引導天地寬?！?/p>

（作者單位：安徽商報社）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