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終點的馬拉松

在公路馬拉松比賽臨近尾聲時，參賽者本應該享受經(jīng)過長途跋涉、挑戰(zhàn)身體極限并最終沖刺帶來的激揚心情。然而在4月15日的波士頓馬拉松賽上，在終點等待他們的，不是鮮花、香檳、掌聲，而是：炸彈！

4月18日美國東部時間傍晚6點左右，F(xiàn)BI發(fā)布了兩名嫌疑人的視頻資料。在這段視頻中，兩人若無其事地通過某段人行道，其中嫌疑人1帶著深色鴨舌帽，嫌疑人2帶著一頂白色鴨舌帽。根據(jù)一些情報官員，兩人在爆炸后并沒有離開現(xiàn)場，而是觀察了一陣之后才離開。不少美國民眾在社交網(wǎng)站twitter上對三名遇難者致哀，并表示：這樣的事可能發(fā)生在每個人身上。

在17日晚間，得克薩斯州一化肥工廠又發(fā)生嚴重爆炸，雖然事故原因尚未確定，但再次刺激了人們原本已經(jīng)緊繃的神經(jīng)，讓整個美國陷入“9·11”事件后最嚴重的心理危機。

到目前為止，沒有組織宣布為襲擊負責；反恐情報部門表示他們并沒有在全球監(jiān)控網(wǎng)絡中發(fā)現(xiàn)有人談論與波士頓馬拉松、4月15日等關(guān)鍵詞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事前也沒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威脅。因此，大多數(shù)分析人士趨向于認為襲擊屬個人行為。

結(jié)合襲擊者的手法和現(xiàn)場已知的細節(jié)，國家情報委員會前特別助理、喬治敦大學安全研究中心教授丹尼爾（Donald Daniel）對《財經(jīng)》記者說，他大膽猜測襲擊者很可能是極右翼或者對社會不滿的人。

從猜測到被證實尚待時日。馬薩諸塞州參眾兩院公共安全和國土安全聯(lián)合委員會（Joint Committee on Public Safety and Homeland Security）主席諾頓（Harold Naughton Jr）在4月16日給《財經(jīng)》的郵件中證實，還無法確定襲擊是國內(nèi)還是國際勢力所為。

高壓鍋炸彈

15日的兩次爆炸發(fā)生在波士頓市中心波爾斯頓大街距離比賽終點大約50英尺-100英尺（約15米-30米）的人行道上。舉辦方稱注冊參賽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23326名選手，當時已有17584人完成了比賽。

FBI發(fā)布的一條線索是在一棟樓的屋頂找到一個可能用于制作炸彈、扭曲的高壓鍋蓋，調(diào)查機構(gòu)還提供了更多線索圖片，顯示著可能是爆炸裝置組成部分的電池和電線等。

警方在現(xiàn)場找到了深色的尼龍背包以及一個標有“6升”字樣的高壓鍋殘片。在救治過程中，醫(yī)生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傷員的傷口出現(xiàn)在下肢，并多為彈片、釘子、軸承滾珠刺穿皮膚和肌肉所致。他們從一名傷者的身上移除了多達17枚鐵釘。

這些細節(jié)讓案情有了一些模糊的指向。反恐專家推斷，襲擊者可能將黑火藥、釘子、刀片、軸承滾珠等金屬放在高壓鍋里，通過計時器或者手機引爆了兩枚自制的金屬炸彈。

“9·11”事件后，在美國本土成功實施的恐怖襲擊并不多見。上一次發(fā)生在2009年，一名與也門恐怖主義者有聯(lián)系的美國軍官在得克薩斯州空軍基地射殺了13人。碰巧的是，這名軍官也曾在恐怖組織的指導下制作高壓鍋炸彈。

在近年一些被挫敗的襲擊中，也閃現(xiàn)出這種炸彈的影子。例如，2010年被截獲的紐約時代廣場爆炸案中，罪犯的車上就帶了一個裝滿火藥的高壓鍋。

美國國土安全部稱，以常見炊具改造成簡易爆炸裝置的技術(shù)，是阿富汗恐怖主義訓練營通常培訓的一個技能，它也開始出現(xiàn)在一些白人極端主義者的網(wǎng)站上，并被強力推薦。

丹尼爾認為，這種炸彈的材料容易獲得且制造簡單，且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廚房用具，很容易被大家忽略，因而具有更大的殺傷力。

大型集會防不勝防？

對于馬拉松這樣的公路賽事來說，都會有一套安全防范措施。南密西西比大學國家觀賽性運動安全中心（The National Center for Spectator Sports Safety and Security）副主任霍爾（Stacey A. Hall）對《財經(jīng)》記者介紹說，在比賽之前，安保人員會對相關(guān)街道實行“掃街”式排查，工作人員也會接受反恐培訓，以具備基本的識別可疑人士和包裹的能力。

舉辦城市還會設立由主要責任方（包括執(zhí)法、消防、危機管理等部門）組成的指揮中心，不過，其中并不包括偵獲威脅情報的機構(gòu)。

即使如此，類似大型集會上的爆炸很難完全避免，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看比賽，難以留意到誰安置了炸彈；尤其是馬拉松這樣的開放式公路賽事，現(xiàn)場來來往往的人數(shù)眾多，不可能對每個人的包裹一一進行安檢，這自然給襲擊者制造了一個好機會。

甚至在安保級別最為嚴格的奧運會期間，此類事件還是防不勝防。1994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一幕：當時襲擊者將一個包裹放在奧林匹克公園的露天音樂會場地中，然后引爆，造成一人死亡，百余人受傷。

“類似襲擊下一次還可能發(fā)生在劇院、教堂、體育館等人口集中的地方。”丹尼爾黯然預測。

霍爾估計，本次襲擊后，馬拉松賽事的主辦方有可能對觀眾攜帶的包裹進行更嚴格的審查，甚至禁止他們攜帶包裹；或許還會設定觀賽者的區(qū)域，控制人流，并增強安檢力度；對工作人員和志愿者也將進行背景審查。

波士頓馬拉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體育比賽之一，從誕生至今已有116年的歷史。每年4月的第三個周一，人們效仿古希臘奔跑42公里將戰(zhàn)爭捷報送回雅典的士兵費迪皮迪茲。歷史的沉淀讓馬拉松比賽已經(jīng)成為不少運動愛好者的生活方式之一，除了在波士頓，全球很多大城市也有舉行馬拉松比賽的傳統(tǒng)。

不少選手并沒有被爆炸所威脅到，他們通過Facebook和Twitter表示，以后還要參加比賽，“讓襲擊者見鬼去吧”！

根源初探

美國大部分州把9月11日作為法定的“愛國者日”，在擁有悠久歷史的馬薩諸塞州，這個節(jié)日曾一度被設在每年的4月19日，以紀念1774年4月19日打響美國獨立戰(zhàn)爭的“萊克星頓槍聲”。此后，因為考慮到它跨度在每周不同的日子上不便于公共假期，便把它固定在四月第三個星期一。波士頓馬拉松的舉行時間也隨之調(diào)整。

襲擊者選擇在富有歷史內(nèi)涵的“愛國者日”引爆炸彈，可能是以此宣泄對美國社會的不滿。1995年4月19日，右翼極端分子制造了造成168人死亡的俄克拉何馬爆炸案，將氤氳在美國社會中的極端主義拉入公眾眼簾。

“9·11”事件以來，美國國土安全部門主要將精力集中在打擊國際伊斯蘭極端主義網(wǎng)絡上，而對本土生長的極端主義稍有忽略。而近幾年，F(xiàn)BI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1980年至2001年間，美國大約有三分之二的恐怖主義活動來自本土的非伊斯蘭極端主義者，在2002年至2005年間，這一比重甚至高達95%。

美國本土極端主義大致有四類：左翼、右翼、單一話題組織和本土生長的伊斯蘭主義。

此外，被FBI稱為“獨狼”的極端主義行為近年來也呈活躍之勢?！锻饨魂P(guān)系》雜志副主編馬斯特斯（Jonathan Masters）2011年的研究發(fā)現(xiàn)，“獨狼”在1995年之后的活動比1995年之前增加了5倍。根據(jù)FBI的定義，所謂“獨狼”是指“脫離于有組織的恐怖主義機構(gòu)之外、或不在事先通知組織領(lǐng)導或獲得許可而行動的個人”。

國土安全部門的一項研究也表明，單獨行動的襲擊在所有極端主義行為中的占比，從1995年之前的6.5%，迅速提高至33%。FBI也承認，“獨狼”行為存在于所有的四類極端主義行為中，大大增加了國內(nèi)安全工作的難度。

根據(jù)FBI的定義，左翼極端主義者是“奉行革命性社會主義信條、并認為自己是保衛(wèi)人民而抵抗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人”。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在反越戰(zhàn)的情緒激化下，一些左翼極端主義行為伴隨著民權(quán)運動頗為廣泛。然而隨著前蘇聯(lián)的倒臺和FBI在80年代中期開展的過濾運動，左翼極端主義在美國的勢力迅速萎縮。

上世紀90年代初，克林頓政府因數(shù)起校園槍擊案件對槍支管控進行了一系列立法，刺激起右翼團體迅速發(fā)展。特別是當時聯(lián)邦政府對得克薩斯州和愛達荷州的政治異見者進行了暴力鎮(zhèn)壓，讓右翼認為他們擔負著捍衛(wèi)美國精神的責任，抵抗政府違背憲法精神的統(tǒng)治。

在那個彌漫仇恨與極端主義的年代，美國境內(nèi)也充斥著大量“愛國者與民兵團體”，其中不乏一些組織在政治訴求無法達到時，做出激烈行為?！皭蹏髁x運動”在美國發(fā)展壯大，其中一些更秉承著在美國社會更有歷史的“白人至上主義”，俄克拉何馬州爆炸案就發(fā)生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

根據(jù)美國南方貧困法律中心（Southern Poverty Law Center，下稱SPLC）的調(diào)查，俄克拉何馬州爆炸事件后，美國的愛國主義與民兵團體在1996年達到858個。隨后逐年下降，到2000年時降至194個，并在之后的八年間維持在200個團體以下。

這一趨勢在美國遭受的襲擊數(shù)量上亦有所體現(xiàn)。在俄克拉何馬州爆炸事件之前的25年里，美國平均每年遭受48起襲擊，而在此之后，每年平均值降到19起。

但下降趨勢從2009年開始突然逆轉(zhuǎn)，2009年愛國主義與民兵團體的數(shù)量從2008年的149個，飆升至512個，此后至2011年每年都幾乎成倍增長，至2012年漲至1360個，遠超過俄克拉何馬州爆炸那年的809個。

2009年，正是奧巴馬首次上臺后的第一年，也是金融危機不斷發(fā)酵的一年。

在奧巴馬第一次當選總統(tǒng)后不久，國土安全部的情報與分析中心發(fā)布的一份報告中重點提及右翼極端主義正在發(fā)展壯大，“經(jīng)濟衰退和美國第一任黑人總統(tǒng)的當選，正推動右翼激進化與右翼的招募?！彪S后國土安全部長納波利塔諾也發(fā)表聲明，“我們發(fā)現(xiàn)暴力極端主義正在美國生根?！?/p>

第一位黑人總統(tǒng)的出現(xiàn)，很大程度上標志著美國人口的變化，在2011年，非白人出生率第一次高于白人出生率，人口模型顯示，到2043年白人將成為美國的少數(shù)族裔。而不同人種在2012年總統(tǒng)大選中投票傾向的明顯差異，再度挑起了美國社會中長期存在的種族矛盾。

2012年12月14日在康涅狄格州西部紐鎮(zhèn)的桑迪霍克小學發(fā)生槍擊案件，促使奧巴馬政府正式展開了對槍支管控的立法，控槍法案首次得以送交參議院全院審議和表決，這迅速激化了右翼政治勢力的反撲。其中，右翼茶黨的網(wǎng)站上也發(fā)布“準備好，現(xiàn)在，政府收繳槍械的行動已經(jīng)正式開始組織起來了”。

經(jīng)濟低迷，在“茶黨運動”和“占領(lǐng)華爾街運動”影響下，美國社會的分裂和政治的極化已經(jīng)日趨嚴重。奧巴馬在2012年再次當選，更大程度地推動了右翼勢力抬頭。他們把控槍、種族主義、經(jīng)濟問題等捆綁在一起，宣泄在民主黨政府下無法被表達的政治訴求。

4月17日，白宮證實截獲一封寄給奧巴馬，含有“可疑”物質(zhì)的信件。初步檢測顯示，信件中含有極小劑量就能致人于死地的蓖麻毒素。

15日爆炸發(fā)生后幾小時，奧巴馬就對這起悲劇做出反應，但直到第二天，才正式將其定性為“恐怖襲擊”。奧巴馬的謹慎亦反映出波士頓爆炸案對其執(zhí)政的壓力：若是海外恐怖組織所為，他“將美國變得更安全”的政績將會受到抨擊；而若如大部分分析人士所指，為極端右翼勢力所為，他將受到更多來自保守勢力的政治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