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洪文 謝洪武 陳金和
對于石評梅(1902-1928)的英年早逝,早些年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一則是因為她太過年輕,二則還是因為過于年輕,石評梅開筆在上世紀20年代初的近代報刊,至1928年她患病長逝,還不到六七年時間。20多歲的時候已經(jīng)寫了幾十篇散文作品,并且已經(jīng)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世紀20年代最優(yōu)秀的——與張愛玲、蕭紅、廬隱一道,并稱為中國現(xiàn)代四大才女之一,誕生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個現(xiàn)代女性作家群。廬隱、石評梅即是這一群體中頗具代表性的兩位,她們同當(dāng)時的眾多男性作家一樣獨立,卻更直接也更自覺地以女性代言人的角色登上了中國文壇,由此曲折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命運多舛的探索之路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當(dāng)沒有人可以企及的時候,那么這個時候我想,大概每一個人也都會想,石評梅年僅26歲,這么年輕的生命,她為什么要用那樣決絕的手法拒絕、終止屬于自己的感情?別懲罰自己不行嗎?在自己的腦海中這些問號從沒被拉直過,成為了一個個難解之謎。
她生在山西平定縣的一個山城里,家境中等,母親是續(xù)弦,自幼學(xué)名石汝璧,乳名心珠,字評梅,因傾慕梅的品格,這里看得出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之大。曾一直以為石評梅是在飛蛾撲火,故作清高,其實高石之戀實則是有她自己的標準底線:什么是對方能給的,什么是她所能接受的,不符合標準的東西,寧缺毋濫。問題是在她面臨高君宇的如此真摯熾熱的情感之時,她的標準對他而言不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最后雙雙殞命的悲情結(jié)局無疑是令人扼腕嘆息。此時“獨身論”成了一把雙刃劍,堅守的同時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既傷了對方,更是累及了無辜的自己。這樣的結(jié)果是大家不愿看到的,可又確確實實是發(fā)生過了的事實。那么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當(dāng)我們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我們有必要翻開歷史那一頁,我們要回到石評梅生活的上個世紀20年代,那個社會場景以及石評梅情感生活當(dāng)中出現(xiàn)過的兩個男人。
在這里就要對她的“獨身論”形成的背景來簡要分析一下:
在男權(quán)社會的以男性為中心的現(xiàn)實生活中,女人的一丁點舉動都能被斥責(zé)為越軌和罪孽,一丁點反抗就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血的代價。1919年,自小聰慧的她17歲從山西太原女師畢業(yè),就遠離家鄉(xiāng)外出到北平求學(xué)。其父擔(dān)心她的安全,托付她與他的學(xué)生吳天放(當(dāng)時已在北京大學(xué)讀書)一同搭伴乘坐火車到北平,以求有個照應(yīng)。初到北平,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思鄉(xiāng)心切之情與日俱增,石評梅倍感孤苦無助,吳的照料,讓二八少女、情竇初開的她有了溫暖欣慰之感。對于此般溫柔,根本沒抵抗力,更何況吳天放是談吐優(yōu)雅機智、相貌英俊瀟灑之人,石評梅對這樣一個人付出真心,心生依戀,也是情之所至,在所難免。但在1922年初,石評梅在吳天放寄宿的公寓巧遇其正牌妻子和孩子,當(dāng)事三方六只眼對面,石評梅這才覺得“情何以堪”。按照廬隱記述,吳的妻子應(yīng)該同石評梅有過信件交涉,希望石評梅念及她的遭遇和孩子的未來,同吳天放斷絕來往。如今看來她的過失在于涉世未深,遇人不淑。
以清白女兒之身,遭遇這樣一番“教導(dǎo)”,石評梅覺得很愴然,無論吳天放夫妻的婚姻質(zhì)量怎樣,畢竟有意無意間插足了別人家庭。石評梅則將自己放逐,拒絕打開心門。但對于舊式婦女的遭遇,她基本上是同情,在小說《棄婦》中,她就曾發(fā)出感慨:“自由戀愛的招牌底,有多少可憐的怨女棄婦踐踏著!”石評梅同吳斷絕了來往,可她的心,卻由此受到重創(chuàng),瞬間陡然地沉默悲涼下去,她無法恢復(fù)自己的情緒,她覺得自己所有的少女的真情,都交付給那個人了,即便他無法承受,她也無力照舊收回,覆水難收已是定局,試想讓一個用情、用心至極的女子在受到情感欺騙后情何以堪?以致高君宇對她的愛,她不敢貿(mào)然接受。更何況,高君宇早在14歲就已經(jīng)訂婚,他貢獻的真誠,石評梅怎么肯收,又怎么能收?
至情至性之人,即是性情中人。當(dāng)時的主流價值觀是從一而終,在此環(huán)境下的女性,即使受過高等教育的石評梅也難走出其窠臼。懼怕世俗流言,身體對意志的反抗,她在社會上的特殊角色,用今天的話來說當(dāng)時的她是個 “公眾人物”,有她自己的“粉絲”,凡事太在意別人對她的評價,自己反倒活在了他人的陰影中。當(dāng)一個人承擔(dān)著自己不能承擔(dān)的東西的時候,就出現(xiàn)問題。從廬隱的敘寫中,我們得知這其中固然有自私的考慮?!拔椰F(xiàn)在的生活,是需要熱鬧呵!他的為人也不壞,我雖不需要他作我的終身伴侶,但我卻需要他點綴我的生命呢!其實呢,他精神方面也已得了相當(dāng)?shù)膱蟪辍r且他還有妻子,就算多了我這么個異性朋友,與他生活只有好,沒有什么不道德……”這一段解釋中,最刺眼的,恰恰是“他還有妻子”這件事。緊追不舍多時,石評梅生重病,高君宇悉心照料,她未嘗沒有愛上高君宇,可這其中最大的障礙,不是事先宣誓的獨身主義使得高石不能結(jié)合,而是高君宇已婚的事實,不能不促成石評梅獨身的決心。正所謂“神龕不曾打掃干凈,如何能希冀神的降臨”?
所受教育及成長生活的環(huán)境,她成為覺悟的繆斯,而非行動的“娜拉出走”:“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這在當(dāng)今社會已不是什么新鮮事,可在當(dāng)時的那個時代,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外,自由戀愛那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在來北平之前,她只是個馴良的少女,可經(jīng)過第一次戀愛的重創(chuàng),石評梅在憤恨中,激活了她少女的自尊和自傲,從而斷然改變了原有的處世態(tài)度。從此,石評梅抱定獨身主義,游戲人間,再遭遇男性的情感進攻之時,放浪形骸自是難免。煙酒詩歌,湖光山色,她用熱鬧的生活來沖淡內(nèi)心的苦悶,用辛辣的刺激麻木自我的靈魂。她像是《紅樓夢》里尤三姐,那情形,不是男人玩了她,倒是她玩了男人,其實不羈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顆憂傷滴血的心。她注定走不出豎在二人之間無形的厚厚高墻。
用廬隱文本里的話說就是“他還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物”。哪里不理想(石評梅在愛情上貌似有點過于看重外貌抑或是其為革命事業(yè)四處奔波,居無定所)?她仿佛覺得,這愛情像是報恩換來的,而且因為受過傷,她對于愛情,已經(jīng)有點害怕,她害怕愛情兇猛的來勢,她害怕失去理智,這愛情有些魯莽,有些強迫,可它終究是那么有力量。高君宇在這時候介入到石評梅的情感生活中。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心如死灰。美麗的錯誤,往往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如果高君宇早兩年遇到評梅,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可現(xiàn)在,巨大的過去之影,橫在兩人中間,如鬼似魅,高君宇自不在意,可石評梅卻久久不能釋懷。女子的自尊,使得她保持住了一個冰冷的表象。接下來這場情感馬拉松最終沒能敵過時間的較量,因病加上石評梅的斷然拒絕對其的強烈精神刺激,高君宇先撒手人寰,為此石評梅自責(zé)于已,認為是她自己害了他,為此,她背上了負疚的十字架。接下來就這么哭了不到三年,最后竟得腦膜炎死去,這一年,她不過26歲。石評梅死后,被好友安葬在陶然亭。因愛而獨身的石評梅,自此,終于走完了她痛苦卻又精彩的短暫人生之路,皈依到她的愛人身旁,彈奏出了一曲獨特的哀傷情感旋律。這悲情倒是一種成全,它總教人怎樣變得成熟與堅強。
[1]李衛(wèi)華,樊松波.四大才女散文全集[M].鄭州:中原農(nóng)民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