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污）”與“洿”詞義辨析

“汙（污）”與“洿”從先秦開始詞義就出現(xiàn)通用現(xiàn)象。在古代漢語中，“汙（污）”與“洿”音同而形義相近，常?？梢曰ハ嗤ㄓ?，但是在使用范圍上仍然有所區(qū)別。

“汙”，本作“污”，也作“汚”，音烏。 《玉篇》曰：“從虧者古文，從于者今文。 ”“污”、“汚”、“汙”本一字。 古文為“污”，后來可能由于在人們書寫時出現(xiàn)誤筆，使字形發(fā)生了微小的變化，于是“污”被寫作“汚”；最后才隸變?yōu)椤皼@”?！皼@”，《說文》訓為“薉也。從水，于聲”。段注：“草部曰：‘薉者，蕪也’。地云蕪薉，水云汙薉，皆謂不潔清也?！薄皼@”本義表示污穢、污濁或不清潔?！蹲筠D·宣公十五年》：“川澤納汙，山藪藏疾?！薄稌へ氛鳌罚骸芭f染汙俗，咸與惟新。”

“洿”，《說文》訓為“濁水不流也。一曰窳下。從水，夸聲”，音烏。段注：“玄英引《說文》濁水不流池也，引《字林》濁水不流曰洿。宜有池為長?！薄兑磺薪浺袅x》、《字林》和《說文解字注》皆認為“洿”當訓為“濁水不流池也”?？梢姡墩f文》的釋義可能是后人改動了，不確。“一曰窳下”，桂馥《義證》：“窳當為窊，本書渾，洿下皃?！边@里指地勢低凹?！稄V雅·釋詁》：“洿，聚也?！蓖跄顚O《疏證》：“洿者，水所聚也?！贝司偷貏莸屯荻??！稄V雅·釋詁》又訓“洿”為“深也”、“濁也”。這兩種解釋都是對的，前者就水的深淺而言，《集韻·姥韻》曰“洿，水深謂之洿”?！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骸皵?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楚書·天問·九問》：“九州安錯，川谷何洿？”王逸注：“洿，深也。”意思是：九州大地的地貌是怎樣錯落形成的，（以致生成）如此深的山谷和大川？后者是從水的清濁角度來看，《字林》：“濁水不流曰洿，謂行潦之水也。洿，池也?！钡貏莸屯菀追e水，水不流動易渾濁?！毒渥x》：“洿、池同物，但分清濁耳。”《說文解字約注》：“水所停聚有大有小，大者為池，小者為洿，洿小而水不流故易濁?！笨梢?，混言之，洿、池都是指水塘或池沼；析言之，洿、池有清濁、大小之分。具體而言，“洿”字實質包含兩層意思，一指有一定深度的水塘或池沼，與“池”義相近。二指停滯不流的濁水池，面積較小?！睹献印ち夯萃跎稀贰皵?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中的“洿池”，“洿”看似一個形容詞，可用來修飾“池”；但實際上是一個名詞，與“池”同義詞復用，指池塘?！痘茨献印ぞ裼枴罚骸翱鄾粗?，決洿而注之江?！备哒T注：“洿水猶澹水也?！薄板Ｋ北硎酒届o、紆緩的水波。意思是：苦于濁水多積的人家，挖開濁水池讓積水流入江里。

由于地勢低凹，污濁的東西容易流入低洼處，致使積水渾濁。于是“洿”字便引申出污穢、污濁之義。《左傳·文公六年》“治舊洿，本秩禮”，孔穎達疏“洿者，穢之別名，不潔之稱也”?！稄V雅·釋詁》“洿，濁也”，王念孫《疏證》“洿，與污同”。 《集韻》：“汙，《說文》穢也，或作洿?！薄皼础?、“汙”都可表污穢、污濁。《說文》“汙，從水，于聲”；《說文》“洿，從水，夸聲”，又“夸，從大，于聲”。歸根到底，“洿”、“汙”都從于聲，讀音相近。所以，先秦時，由于“洿”與“汙”讀音相近，兩者已經有借用，甚至互相通用的情況。《說文解字注》：“服虔注《左傳》云：水不流謂之汙。按汙即洿之假借字?！睹献印ち夯萃酢纷鳑矗峨墓纷鳑@?！笨梢?，“汙”在表污穢、污濁義之外，還被借去表濁水不流的水坑或低洼地。《詩·小雅·十月之交》：“徹我墻屋，田卒汙萊?！泵珎鳎骸跋聞t汙高則萊?！笨追f達正義：“汙者，池停水之名”。《集韻·模韻》中就提出“洿，《說文》：‘濁水不流也’，或從于”的釋義。

可見，從先秦開始，“汙”假借表“洿”之“濁水不流”義，此后“汙”字的詞義中便包含了此義，與“洿”并存使用，皆表水所停之地?！洞蟠鞫Y記·勸學》：“譬如洿邪，水潦灟焉，莞蒲生焉，從上觀之，誰知其非源泉也?！倍跐h劉向《說苑·建本》中有類似的句子：“譬之如汙池，水潦注焉，菅蒲生焉。從上觀之，知其非源也?！睗h代后，“洿”、“汙”通用的現(xiàn)象已經非常普遍了?！冻o·劉向＜九嘆·怨思＞》：“菀蘼蕪與菌若兮，漸槀本於洿瀆?！?王逸注：“汙瀆，小溝也?！疀础蛔鳌疀@’?！薄妒酚洝でZ生列傳》引賈誼《吊屈原賦》中有“彼尋常之汙瀆兮，豈容吞舟之魚”的句子，“洿瀆”也可寫作“汙瀆”，表示小水溝。

在古代漢語中，“洿”與“汙”在表示污濁、積水池、地勢低洼等詞義時，可以通用。如“洿池”亦作“汙池”，“洿下”亦作“汙下”，“洿澤”亦作“汙澤”，“洿濁”亦作“汙濁”，等等。

雖然“洿”、“汙”音義相近，時有通用的現(xiàn)象，但是在使用范圍上仍然存在一定的區(qū)別。

“洿”常與“池”、“澤”、“淵”等詞連用，表示水塘、水池?！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骸皵?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睗h陸賈《新語·道基》：“歸洿澤，通水泉?！薄秶Z·周語下》：“澤，水之鐘也。”“洿”、“澤”同義詞復用，都是指池沼。漢王允《論衡·恢國》：“丘山易以起高，淵洿易以為深?！薄皽Y”指深潭，“洿”指池塘。唐劉禹錫《復荊門縣記》云：“昔飲于洿，夏溷冬枯。”“洿”就是指水池?！端螘し鹬局小罚骸镑梓胝撸诗F也……不食不義，不飲洿池，不入坑穽，不行羅網?！泵餍旃鈫ⅰ掇r政全書·灌溉圖譜》：“水塘即洿池，因地形坳下，用之瀦蓄水潦”。清查慎行《閘口觀罾魚者》詩：“吾聞王政雖無澤梁禁，鯤鮞尚有洿池游?！币陨侠渲械摹皼闯亍倍急硎境靥?。所以，“洿”字詞義側重于表示有一定深度的池塘。

“汙”常與“潢”、“瀆”、“潦”、“渠”、“溝”等詞連用，表示水坑、水溝或濁水池?！蹲筠D·隱公三年》：“潢汙行潦之水，可薦于鬼神，可羞于王公。”孔穎達疏引服虔曰：“畜小水謂之潢，水不流謂之汙。”杜預注：“潢汙，停水?！薄兑磺薪浺袅x》：“潦，雨水也，謂聚雨水為洿，洿潦也。”“行潦”指流淌的雨水。雨后地面低洼處易積水，聚雨水而成“潢汙”。唐錢起《潢汙賦》曰：“潢汙，水之微者也，汲取之際，人皆舍諸?！被煅灾?，“潢”、“汙”都是指容水不多的水泡子或小水坑?！妒酚洝だ献禹n非列傳》：“我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彼抉R貞《索隱》：“汙瀆，潢汙之小渠也?！薄墩f文》“瀆，溝也”，“汙”、“瀆”同義復用，指小水溝。 唐韓愈《符讀書城南》詩：“年至十二三，頭角稍相疏；二十漸乖張，清溝映汙渠；三十骨骼成，乃一龍一豬?！薄墩f文》“渠，水所居”，“汙渠”指臟水溝。唐白居易《京兆府新栽蓮》詩：“污溝貯濁水，水上葉田田?！薄肚迨犯濉妨袀饕话偈辉唬骸笆窍?，永定河南岸三工污溝奪溜?！边@兩處“污溝”都指濁水溝。早在《呂氏春秋·達鬱》中就已指出“水鬱則為汙”。高誘注“水淺而流曰汙”。所以，水郁積在一起就是“汙”?！稌x書·周訪傳》：“前崗見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極人臣矣。”“汙”即指小水坑?？梢?，“汙”一般多指較淺的小水坑或水溝。

此外，“汙”有時被借去表示“于”或者“夸”。 《孟子·公孫丑上》：“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焙轭U煊《讀書叢錄·孟子》：“汙，通作于?！抖Y記·文王世子》：‘況于其身以善其君乎?！嵶ⅲ骸谧x為迂，迂猶廣也，大也?！浀浞矎摹凇侄嘤枮榇蟆４搜匀友噪m大而非阿其所好。”一說，汙用為“夸”之假借，焦循《孟子·公孫丑上》正義：“《孟子》蓋用為‘夸’之假借?？湔撸笠?。謂言雖大而不至于阿曲。”“汙”有時也被借去表“紆”，意為迂曲、繞彎。清朱駿聲《通訓定聲》：“汙，假借為紆?！比纭蹲髠鳌こ晒哪辍罚骸啊洞呵铩分Q，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汙?！倍蓬A注：“謂直言其事，盡其事實，無所汙曲?！标懙旅麽屛模骸皼@，憂于反?！?/p>

在現(xiàn)代漢語中，“汙（污）”與“洿”詞義分工已經比較明確。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汙（污）”有如下詞義：①渾濁的水，泛指臟東西；②臟；③不廉潔；④弄臟?！皼础庇腥缦略~義：①低洼的地方，如洿池；②掘成水池。“汙（污）”與“洿”詞義都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通用現(xiàn)象已經基本上消失，不過兩詞的基本義并沒有改變?！皼@（污）”的常用詞義主要是其本義，即表示污穢、污濁，以及由它所引申的相關詞義?！皼础钡某Ｓ迷~義也是其基本義，即地勢低洼，也可表水池，但已經很少使用了。

綜上所述，在古代漢語中，“汙（污）”與“洿”在表示污濁、積水池、地勢低洼等詞義時，常?？梢酝ㄓ谩５蔷汀皾崴涣鞒亍币涣x，混言不分；析言之，“汙（污）”的詞義多指較淺的小水坑或水溝，而“洿”的詞義則多指有一定深度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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