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德萊賽作品中的荒野意象

王劭彌，蘇楠楠

(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24)

美國的大地在眾多優(yōu)秀作家的筆下充滿了魅力，雖然早期美國文學與歐洲文學有明顯的傳承關(guān)系，但是美國文學憑借其獨特的自然、人文背景和堅韌不屈的精神，為人類展開了一幅瑰麗的文學畫卷。所謂荒野，顧名思義，意指原生自然和原野，是人類尚未涉足的原始大自然。美國通常被認為是以荒野概念為中心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思想的發(fā)源地。自從美洲新大陸被發(fā)現(xiàn)以后，北美這片富饒而尚未開發(fā)之地吸引了一批批來自歐洲的探險者、旅行者和開發(fā)者。對那些來自歐洲大陸的人們來說，北美大陸不同于歐洲大陸那片已經(jīng)被開發(fā)、濫用過的土地，她充滿活力和野性，預示者一種新的機遇和挑戰(zhàn)。同時，這又是一片陌生的土地，人們必須一切從頭開始，去認識這個新的自然環(huán)境，在孤寂和荒野中求得生存和發(fā)展。所以，對自然的敬畏和與自然的競賽不僅是當時移民的生活重心，也是從殖民時期開始美國文學最重要的母題之一?；囊拔膶W是美國文學史上特有的、以美國大陸原始自然和對野外生態(tài)學觀察經(jīng)驗為素材，用小說、散文等各種文學形式抒寫原始自然的文學創(chuàng)作形式，其描寫宗旨是歌頌自然、熱愛荒野、倡導崇尚生命的生態(tài)倫理思想。

隨著時間步入到19世紀末的現(xiàn)實主義時期，荒野文學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派全新的發(fā)展景象。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已躍為世界強國之一，工業(yè)化和大都市化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世界各地的移民如潮水般涌入到了這被物欲充斥著的都市中來。在這五光十色、紙醉金迷的地方，人們都在追求自己所謂的“美國夢”。在這樣的大都市中，好像每個人都可以獲得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包括財富、權(quán)利。而正是由于資本主義的迅猛發(fā)展，貧富差距迅速拉大，勞資關(guān)系急劇惡化，人們也意識到表面上的經(jīng)濟繁榮帶來的卻是人性的泯滅及道德的退化。越來越多的作家從浪漫主義氣息中蘇醒過來，投入到現(xiàn)實主義的陣營中，用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手法通過其作品真實地再現(xiàn)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德萊賽所處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期，美國正處于由自由資本主義到壟斷資本主義的轉(zhuǎn)變。工業(yè)的高度發(fā)展，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物質(zhì)財富和享受，人性似乎也得到了空前的最完整的，也是相當殘暴的發(fā)展。文明充斥著各個角落，人們感受著文明的“洗禮”，成了“野人”。

他的兩部歷險記作品就真實地反映著人們生活的現(xiàn)狀。作品中他關(guān)注人性的發(fā)展，重視人性中最原始的取向和生來的自然能力。他認為人類的“自然狀態(tài)”是與人性緊密聯(lián)系的。真善美的人性存在于純凈的大自然中。人類只有回歸自然，遠離社會文明下的那些喧囂和爭斗，才能找回最善的本性，獲得健康的心靈。

一、自由與理想的象征意象

(一)返璞歸真的田園氣質(zhì)

美國現(xiàn)實主義時期文學中的荒野意象是早期殖民地荒野文學的延伸和升華?；囊埃@個象征個人自由與理想的凈土，哺育了人類。美國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先驅(qū)和代表作家西奧多·德萊塞筆下的人物往往天真、純潔，這正是荒野自由與理想意向的完美體現(xiàn)。正如美國小說家法瑞爾所說的那樣:“本世紀以來，還沒有別的美國人像他那樣對后來者有這么大的道德影響，也沒有別的哪位小說家在解放美國文學方面做得有他那么多?！保?］(P316)珍妮就像馬洛田園詩中《多情的牧羊人致愛人》的女主角一樣具有清新、脫俗、溫柔且無私的本質(zhì)和個性。被賦予了田園式的寧靜與自然，她們被描述成一個個時刻準備犧牲自我的居家“天使”形象。這種以田園為背景的“天使”形象成為男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在《珍妮姑娘》中作者更是運用了大量的文字段落來描述珍妮溫婉的田園氣質(zhì):

“有時遠方傳來了夏日之魂——樹鴿——低沉柔和的鳴叫聲，她會側(cè)頭傾聽…西邊天空上光輝奪目的夕日的燦爛彩光總是觸動她的心弦，叫她放松了神經(jīng)。

遠遠地，傳來了柔和的鐘聲，在她聽來，大自然似也跟著暫停作息…她伸出玉手朝向空中，繼續(xù)傾聽，直到那悠長而柔和的音符在空中四散，消失…‘哦。’她手指緊握，心中一陣詩樣的痛楚，嘆了一聲。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感情的洶涌大海沖破了堤壩。珍妮的性情就是這個樣子。［2］(P14-15)

從以上引文，我們可以看出，德萊賽筆下的珍妮單純、善良且多愁善感，純潔的猶如山間一塊無瑕的美玉。和著大自然的節(jié)拍，與漫山的野花，溪邊的泉水和山間的純美氣息相互輝映，相得益彰。即使當珍妮離開萊斯特后，她也仍舊選擇相對寧靜的小鎮(zhèn)生活。大自然賦予了她美麗的外貌，同樣也賦予了她不諳世事的性格與內(nèi)心深處純凈的靈魂。而她也把自己的全部生活奉獻給了大自然，因為只有在自然中她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二)自由理性的完美化身

《珍妮姑娘》中的女主角珍妮，這位在德萊賽筆下開花結(jié)果的女性，同時又不失對自由和理想的追求。她有獨立的個性，用理性來思考問題，并且能夠在關(guān)鍵時刻做出自己的選擇。這選擇常常既保全他人也保全自己，是一位理性戰(zhàn)勝本能的新女性。這位理應受到道德譴責的情婦，由于身上所散發(fā)出的種種美德反而受到讀者的愛戴。無論是最初接受布蘭德還是后來淪為萊斯特的情人，珍妮都不是為了自己的物欲，而是因為家庭各成員的幸福。她無論是樂意成為布蘭德太太或是萊斯特太太，都是因為可以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和社會地位而為之，更重要的是，還可以救全家人脫離苦海。這與當時被物欲充斥的女性一心追求金錢、地位的態(tài)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小說雖然沒有用太多的筆墨描述珍妮和布蘭德之間的情感，但從珍妮對待遺腹子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看出珍妮對布蘭德的態(tài)度。在布蘭德去世后，珍妮面臨的處境非常不利，她被父親趕出家門，還要忍受鄰居們的指指點點。然而她并沒有把孩子打掉或者送人，而是自己勇敢地承擔起養(yǎng)育的義務，并且盡自己所能給女兒維思塔最好的生活。這樣的行為在當時社會是全然不會被接受的。試問，如果珍妮沒有獨立的性格和對于理想生活的追求，她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勇氣?此外，在萊斯特和珍妮的同居關(guān)系曝光而遭受社會壓力的時刻，珍妮果斷而理智地離開他，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這是連萊斯特都沒勇氣做到的事情，但珍妮卻做到了。她雖然傷感，痛心，甚至有些不忍放棄當時安穩(wěn)的生活，但對于自由的追求和對理性的把握使她邁出了這關(guān)鍵的一步，成就了自己，同時也成就了萊斯特。

《嘉莉妹妹》中的嘉莉雖然常常被冠以一個自私、冷漠，毫無自由意念的妖婦形象，但她只身一人放棄寧靜的生活，來到繁華的大都市謀生，這一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對于理想與自由的追求。當嘉莉坐在開往芝加哥的火車上時，窗外“各種各樣的招牌隨處可見，多得數(shù)不清。一列列火車飛馳而過。一片片平坦開闊的荒野上，只見豎在地里的一排排電線桿，一直通向芝加哥大都市。遠處高大的煙囪直插云霄……”［3］(P6)?？斓街ゼ痈鐣r，杜洛埃指給她看芝加哥河，河流里擠滿了大帆船。在大都市中，“新建筑工地傳出的叮叮當當?shù)蔫F錘聲隨處可聞，各種大型產(chǎn)業(yè)正向這里進發(fā)。幾家大型的鐵路公司早已預見這座城市的大好前景，不失時機占據(jù)了大片土地，以供轉(zhuǎn)運和運輸之用?！保?］(P11－12)嘉莉去找工作，她看到“寬闊的火車調(diào)車場，河面上擁擠的航船，還有街對面沿著河岸一字排開的大工廠，……透過工廠敞開的窗戶，她看到里面身穿工作服的男女工人在不停地忙碌著”［3］(P13)。在追求大都市生活的過程中，她在各種臟亂的工作環(huán)境中掙扎著，但卻沒有因為困難而放棄回到能夠過著一輩子安穩(wěn)生活的家鄉(xiāng)。在被杜洛埃和赫斯特伍德包養(yǎng)的事情上，大多數(shù)評論家都會持否定態(tài)度，認為嘉利是一個貪圖錢財?shù)淖运脚?。但我們?yōu)楹尾粡牧硪粋€角度來思考嘉利的個性呢?首先，剛來到大都市的時候，她也想憑借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番天地，可現(xiàn)實往往不給她努力的機會，而寄住在姐姐家，面對姐夫的冷言冷語，嘉利的處境十分危急，后來經(jīng)歷了工作的連番不順，又加上重病在身，這個時候如果她不和杜洛埃同居以得到他的幫助，她在這個大都市是根本無法生存下去的。因此她是為了生存，為了能夠日后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而和杜洛埃同居。緊接著，她和杜洛埃分手而選擇和赫斯特伍德一起生活，我們可以看出，她對于自由的追求。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不必為生存發(fā)愁了，之所以選擇后者除了有對物質(zhì)的貪念，其實最重要的是她對自由的向往，她希望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進入了表演行業(yè)，這時才是嘉利真正展現(xiàn)自己理想的時刻，她不顧一切努力為理想奮斗著，終成為紅極一時的明星。雖然這個成功是以犧牲赫斯特伍德為代價的，但這些無不是她內(nèi)心對于自由的渴求和理想的追求的真實寫照。

二、危險和罪惡的象征意象

(一)物質(zhì)渴求與人性幻滅

然而，同時荒野又像一個惡魔一般侵蝕人類內(nèi)心最純凈的領(lǐng)地，驅(qū)趕人類僅存的一絲善良與博愛。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正在經(jīng)歷著由生產(chǎn)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轉(zhuǎn)變的過程。這喚起了當時人們內(nèi)心深處潛藏的對于物質(zhì)的極大欲望，惡念從此開始?；囊斑@一危險和罪惡的象征反映在現(xiàn)實主義時期的美國社會便是人們內(nèi)心對物質(zhì)的極大渴求和人性的幻滅。在《嘉莉妹妹》中，對于久居在和大自然比鄰的鄉(xiāng)村中的嘉莉而言，雖然大自然賦予了她清新脫俗的外表，但大都市的繁華與燈紅酒綠的生活卻輕而易舉便勾起了她對物質(zhì)的欲望。

“可是，這里燈火輝煌的店堂，衣著華麗的酒肉朋友，淺薄自私的空談，這地方所體現(xiàn)的散漫的、無聊的、游移不定的精神活動——對于輝煌的燈火、華麗的排場、講究衣著的愛好——在一個站在清澈的星光下的局外人看來，一定顯得像是一幕光怪陸離的景象。在吹拂的晚風和星光之下，它一定是一派火樹銀花的光景——像一種奇異的、燦爛的夜花，散發(fā)著香氣、誘引昆蟲、又被昆蟲嚙蝕的逸樂之花?！保?］(P34)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華麗的服飾、絢麗的燈光以及貪婪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被物質(zhì)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黑紗。面對這一切，嘉莉早已把大自然的美麗與純潔拋在了腦后。而作者更是用了一段關(guān)于金錢的議論直截了當?shù)匕鸭卫虻男睦肀┞对谧x者面前，她心目中對金錢的定義是:“金錢為人人都有之物，而我也一定要有。金錢本身就是一種權(quán)力。她心里有一個意念，只要有一大堆錢，即使被拋到荒島也心甘情愿?！保?］(P45)而就是這種金錢至上的法則，促使她欣然接受了杜洛埃并與其同居，而這種最基本的物質(zhì)保障遠遠滿足不了嘉莉日益膨脹的欲望。在她同鄰居太太的交往中，她感到力不從心，對自己現(xiàn)有的生活逐漸不滿了起來，而此時出場的赫斯特伍德恰恰滿足了她的需求。因此，嘉莉“理所當然”地做起了他的情婦。然而，與赫斯特伍德私奔到紐約后，嘉莉發(fā)現(xiàn)了更為廣闊的天地，而此時的赫斯特伍德卻因投資失敗生活陷入困境，嘉莉則不顧往日情誼與之分手，因為此時的赫斯特伍德已經(jīng)不再能夠滿足她的物欲了。

嘉莉出于對物質(zhì)本能的渴望，先是與推銷員杜洛埃同居，換來物質(zhì)需求，隨后又認識了經(jīng)理赫斯特伍德，認為赫斯特伍德更有價值。而這個評判的標準，就是兩人財富的多少。其實在赫斯特伍德的追求過程中，嘉莉一直都有機會拒絕，可她卻沒有這么做，原因并不僅僅是對方的翩翩風度和甜言蜜語，而最重要的是對方的錢財能夠帶給嘉莉?qū)捨?，更大程度上滿足嘉莉永無止境的欲望罷了。當對方一步步走向落魄時，嘉莉顯得尤其得冷漠無情，只丟下少許現(xiàn)金，便揚長而去了，此時曾經(jīng)多次滿足嘉莉欲望的經(jīng)理儼然成為了她在追求物質(zhì)路上的絆腳石。嘉莉與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根本談不上愛情，男人在她眼里，只不過是向上攀爬時所必須借助的臂膀而已。而這臂膀并不姓誰名誰，而只是臂膀而已，只要他具備此功能，無論是誰，都可能成為嘉莉利用的工具。不僅僅對于男性，就連家人，嘉莉也始終保持著一貫的冷漠。她離開姐姐家后，雖然居住的房子離姐姐家不遠，但只寫過一封短信，之后便很少掛念他們了。在紐約生活的日子，更是從未想起過任何家人。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嘉莉自私、貪婪且冷漠。瘋狂追求物質(zhì)生活所帶來的快感，而對于周圍的人則持一種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雖然嘉莉的所做作為有一部分原因是迫于當時的社會壓力，但是這些行為的后果卻是嚴重的，它傷害了家人以及杜洛埃的情感，毀掉了赫斯特伍德家庭的幸福，更使得這位原本地位顯赫的經(jīng)理丟掉了性命。嘉莉把對物質(zhì)的瘋狂渴求和自私、幻滅的人性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好似荒野中的一條巨蟒，吸食著她周圍所有人的血液，直到喂飽自己的強大的味蕾。她無疑遵循著荒野地帶的生存法則——強者勝，強者生。在它眼里，只有吞噬了周圍一切弱者的能量及生命，才能更好的生存下來;而周圍的一切生物也因為它的存在而枯萎甚至死去。它是危險和罪惡的象征，荒野因為它而變得不再寧靜，爭斗、廝殺由此開始。

(二)精神荒原與內(nèi)心絕望

在寫《嘉莉妹妹》的過程中，德萊塞深受自然主義思潮的影響，整個作品都充斥著自然主義和宿命論的元素，里面的人物角色如同宿命陰影籠罩下的動物一般，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散發(fā)著獸性的氣味。他們?nèi)缤瑴婧Ｒ凰?，沙漠中的一粒沙一般，在這個龐大的自然社會中掙扎著前行，然而結(jié)果卻是困難重重，舉步維艱。

剛到芝加哥的嘉莉，面對琳瑯滿目的商場、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內(nèi)心充滿了陌生與恐懼，在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里，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與柔弱。漸漸，在這個環(huán)境中，她學會了如何生存，如何把自己鑄造成感情麻木的動物。如果說當初，她離開家鄉(xiāng)和家人時，眼角會涌出熱淚，會有不舍與依戀，那么這所有的一切情感都會像石沉大海般瞬間消失在這個花花綠綠令人著迷的都市中。這所有的變化都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抵抗得了的，面對一邊是毫無希望的貧困生活，一邊是大旱逢甘霖般得救助，她選擇了后者又有什么不在情理之中的呢?作者之所以把她的工作環(huán)境描寫的那般惡劣，并與周圍的酒店形成鮮明對比，似乎在向讀者暗示嘉莉的不幸。此時，作者并未表現(xiàn)出譴責嘉莉，更多的是同情與無奈。而在小說結(jié)局處，雖然嘉莉取得物質(zhì)上的滿足，但內(nèi)心深處卻感到極度的失望與迷茫。她本以為自己達到物質(zhì)上的豐裕就得到了幸福，但最后才意識到金錢并不意味著幸福。在通往幸福的路上，她徹底迷失了自己，像一只被蒙蔽雙眼的蒼蠅般在荒野中來回亂撞。

而小說中的另一個男主角的命運也是如此，赫斯特伍德對待嘉莉的感情上實則是在尋求一種精神上的慰藉，因為他在家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這片真心最終也落得了被拋棄的下場，表明了他面對失敗的無能為力。當他帶著嘉莉剛到紐約這個新環(huán)境時，他就顯得毫無價值，甚至到最后連一個棲息地都沒有。就像作品第八章開頭所寫得那樣:“人已變得相當聰明，不愿老是聽從本能和欲念;可是他還太懦弱，不可能老是戰(zhàn)勝他們。作為野獸，生命力使他受到本能和欲念的支配;作為人，他還沒有完全學會讓自己去適應生命力。他在這種中間階段里左右搖擺——既沒有被本能拉過去和自然融合無間，也還不能恰當?shù)厥棺约汉妥杂梢庵救〉煤椭C…是一種不可捉摸的變化無常的生物?！保?］(P54)

這些都反映了人性內(nèi)心的絕望。這難道就是當初歐洲移民者來美洲追求自由與純凈的結(jié)果嗎?毫無疑問，人類已經(jīng)由最初的人類退化成了野獸，從最初的來美洲大陸追求新的生活、新的理想到?jīng)]有思想、沒有意念的森林之獸。這一切的一切，正表達了作者對于探索人類內(nèi)心精神荒原的渴望。

在《珍妮姑娘》中，荒野成為絕望的意向也同樣得到了表現(xiàn):

“在我們這個世界，一切動物的活動似乎都局限在某一個平面或某一個圈子里，仿佛這是處于這個被迫繞日而行的星球上的萬物先天注定的。例如魚，離開大海就不能不喪命;而鳥，如掉入魚的領(lǐng)域，也不能不付出昂貴的代價。小至花朵的寄生物，大至叢林深山的龐然怪物，我們可清楚看出其行動均受限于——某一活動范圍。誰要膽敢跨出自己的領(lǐng)域，即使不是喪命，下場也必悲慘?！保?］(P193)

雖然較之嘉莉，珍妮的內(nèi)心在對待物質(zhì)和生活方面都相對成熟很多，但這樣一個受到大自然滋養(yǎng)的偉大女性依舊未逃脫荒野這個牢籠的束縛。此時此刻的荒野猶如一張編織好的無形的網(wǎng)，籠罩著小說中的所有人。珍妮和兩個男人的兩次結(jié)合，都是為了其家庭成員的生存和生活。起初在接受布蘭德時，是為了挽救牢獄中的哥哥，而后來則是因為父親的工傷事故。雖然兩次結(jié)合，珍妮都付出了真情，但里面多少摻雜了對生活的無奈。而對于她與萊斯特的愛情，作者描述到，“在珍妮和萊斯特交往的三年中，兩人之間產(chǎn)生了一股強烈的互相諒解、互相理解之情…在珍妮這一方面，她現(xiàn)在是誠心誠意，真真實實地深愛著他…然而現(xiàn)在，她和他同住已多年，對他認識較深，了解他的脾氣，對他，可說是真正地愛上了?！保?］(P161)即使真心相愛，珍妮最后依然為了挽救萊斯特的事業(yè)而忍痛離開了他，過著平靜但絕望的生活。她成熟、獨立，但對于現(xiàn)實生活，她也只能黯然接受。

而文中萊斯特的生存狀態(tài)又與珍妮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嗎?他地位顯赫，衣食無憂，但卻處于外界的社會壓力，放棄了本屬于自己的愛情。當萊斯特生命垂危之際，面對珍妮，他懺悔道:“我一點也不比從前快樂…你是我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我們實在不該分手。”［2］(P334)貧富差距在這個荒野鋪設(shè)的網(wǎng)中已經(jīng)毫無反抗的力量。荒野正像是一只與人類為敵的野獸，詛咒并禁錮著人類的一切生活。從內(nèi)心的精神荒原到對生活的絕望，無不都是對于美國殖民地時期荒野危險與罪惡意向的全新解讀。

三、結(jié) 語

綜上所述，不論是德萊塞筆下自由與理性完美化身的珍妮，還是充斥著物質(zhì)與人性幻滅，被絕望籠罩的嘉莉，都是對美國早期殖民地荒野文學所具有的二元性的發(fā)展與延伸?，F(xiàn)實主義時期的美國文學，特別是荒野文學，已經(jīng)不再像早期殖民地時期的文學那樣，著重記錄荒野這一實物，而是把記錄的重點轉(zhuǎn)移到探索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方面上來，即人內(nèi)心的荒野，精神荒原。像早期荒野文學里自由與理想這一象征意象一樣，珍妮純凈、感傷，具有返璞歸真的田園氣質(zhì)和追求自由的堅定信念;而嘉莉獨自一人去大都市闖蕩也同樣表現(xiàn)了她懷揣理想追尋自由的期望?；囊拔膶W的另一個象征意象，即危險與罪惡，在德萊賽筆下也得到了全面體現(xiàn)。文中的嘉莉推崇物質(zhì)至上，人性冷漠;而無論是嘉莉還是珍妮，直至文中的所有人物都被絕望籠罩著，這正是荒野另一意象的延展和深入。

注釋:

［1］ 龍文佩《德萊塞評論集》［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8，第316 頁．

［2］ 德萊塞《珍妮姑娘》［M］．范文美譯．譯林出版社，2003，第 14、15、64、193、161、334 頁．

［3］ 德萊塞《嘉莉妹妹》［M］．裘柱常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第 6、11-13、34、45、54 頁．

［1］ Coates Peter．Nature:Western Attitudes since Ancient Times［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

［2］ James Lundquist．Theodore Dreiser．New York:Frederick Ungar Publishing Co．1974．

［3］ Helen Dreiser．My Life with Dreiser．Cleveland and New York: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1951．

［4］ Philip L，Gerber．Theodore Dreiser．New Haven:College and University Press，1964．

［5］ Donald Pizer，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American Realism and Naturalis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6］ 劉錦丹．西方經(jīng)典愛情詩抒情詩［M］．西苑出版社，2005．

［7］ 林樹明．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8］ 劉 崯．試論美國文學中的荒野意象［J］．江蘇教育學院學報，2009，(5):20．

［9］ 蔣道超．德萊塞研究［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10］ 常耀信．美國文學簡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

［11］ 張祝祥，楊德娟．美國自然主義小說［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12］ 朱新福．美國文學上荒野描寫的生態(tài)意義述略［J］．外國語文，2009，(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