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都古代文人的生活意趣

黃清敏

（閩江學(xué)院 歷史學(xué)系，福建 福州350108）

福州古代教育肇始于兩晉，唐末李椅、常袞的興學(xué)活動使福州學(xué)校教育開始初步興盛，宋代以后，福州教育進入繁榮階段。教育的發(fā)展使福州的文化有了長足進步，文人學(xué)者日益成為一支重要的社會力量，他們傳承文化、擔(dān)當(dāng)?shù)赖?，以文明教化百姓，以道德?guī)約社會，追求獨立人格與獨立價值。閩都繁華不僅在于人煙稠密、華構(gòu)云集，更因人文蔚起，冠蓋相望。各個時期的文人學(xué)者都以自己的言行引領(lǐng)著社會風(fēng)尚，作為閩都文化的承載者，他們的雅情意趣一直在閩都大地傳承。

一、遁跡山林，隱居不仕

文人是中國古代社會精英人士，他們承載著知識與價值傳承的重任，所以儒家說：“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钡珜κ縼碚f，社會提供晉身的道路只有“仕”一條，所以才有“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說法。但在中國古代，大量的文人選擇了仕之外的另一條道路，就是“隱”，成為隱士，也形成了中國歷史上綿延不絕的“隱逸文化”。中國文化里以儒家為核心的理學(xué)傳統(tǒng)中，一直都伴隨著老莊學(xué)說的潛行和延續(xù)，任何喧囂鼓噪的地方都可能沉淀著氣定神閑的人，都一定留有滋養(yǎng)清雅的彈性空間。作為中國古代社會的特殊群體，自先秦至明清，隱士盡管并非士階層的主流，但他們代表了中國古代士階層一種很重要的生存理念和價值追求，其影響不可忽視。

閩都的隱士屢屢可見。梁朝的虞寄隱于東山之麓，［1］（P69）是不愿與當(dāng)權(quán)者同流合污。烏石山的宿猿洞即以隱者所畜之猿命名。［1］（P77）唐朝隱士黃子野隱于方山，［1］（P83）宋朝劉渙隱于漁溪，［1］（P102）都不肯居官。在他們看來，隱逸是一種心態(tài)、一種生存方式。明初，伴隨著劇烈的社會動蕩及君主專制空前強化，給士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沖擊，士階層中隱居不仕者日益增多。郭廑隱于鏡湖書院，是“百年來罕有知者的隱君子”；［1］（P81）吳洪棲隱于小君山；［1］（P94）“明布衣鄧定結(jié)廬竹嶼耕隱堂，足跡不入城市”；［1］（P66）羅泰隱居于麗澤軒，“礉心于學(xué)，不為俗攖，處一室，左右圖籍，時則有若同志相與講肄鏃礪焉。”［2］（P624）各個時期的隱士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從未參加過功業(yè)的追逐，始終置身于社會正統(tǒng)的功業(yè)仕途之外，仕途之艱難坎坷、宦海之兇險莫測，使他們對官場產(chǎn)生了深深的畏懼和厭惡。有鑒于此，他們選擇在自然中生活，在自然中消失。五代時期的盧皓、林甲“當(dāng)太祖王閩時，兩人避地而釣，愛福唐小練山山水，誅茅隱焉”。［2］（P401）宋朝的陳則之“有文行，養(yǎng)高不仕，著書為業(yè)”；翁亢“性任俠，喜談往事，亦能詩。邱園五十年，絕跡城市，人鮮有知其名者”；王士榮“一意歸耕”。［2］（P402）元明清時期這類隱士更是常見，他們試圖保持人格的獨立和尊嚴，他們并非沒有追求，而是一種超越了世俗功利的追求。另一類是在激烈的功利角逐中急流勇退者，他們曾經(jīng)投身于現(xiàn)實功利的漩渦，洞悉角逐場的內(nèi)幕，因而在一定情況下毅然決然地改變了自己的生活道路。宋代的俞湛，“累官屯田郎中，為本路轉(zhuǎn)運判官，年五十休致，鄉(xiāng)人名其坊曰：‘旌隱’。后遷城南之宿猿洞，三召不起”；［2］（P403）明代的黃見泰“崇禎庚午舉人，性狷介，素以名節(jié)自期。隱居村落”。［2］（P404）這類隱士，以他們的智慧和能力，大概還可以在當(dāng)時的名利角逐場上一露頭角，如果他們曲意逢迎，也可以獲取功名利祿，可是他們有的不愿意在這種角逐中耗費生命，不慕高官、不戀仕途，選擇了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抗?fàn)帲挥械睦溲叟杂^，認為在那樣的名利場中不可能獲得他們孜孜以求的東西，于是明哲保身，歸隱山林。討論這些隱士的是非功過，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是這些隱士的著眼點在于保存自身，他們的智慧表現(xiàn)在能夠清醒地判斷自己在歷史和現(xiàn)實中位置，自主地做出選擇。隱士們對現(xiàn)實的社會和自己現(xiàn)實的人生，多少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他們想在正統(tǒng)體系的運作之中取得自己獨立選擇的權(quán)利，而不是隨著或是完全隨著功名利祿漂流。他們更看重自己的尊嚴，心性超然、獨立不羈，內(nèi)心世界情感復(fù)雜、思想深刻，以超然的意識，在一個較高的思想層面上俯視生活、觀照人生。隱士重視生命內(nèi)在深層意識的體驗，他們潔身自愛、淡泊名利的價值觀在某些特殊的時候，引導(dǎo)人們從世俗中抽身引退，留更多的時間、用更好的心境去思考、捕捉精神深處的細微感受，最大程度地發(fā)揮生命存在的資源，對紛亂世界的頹敗人心，是有一定的療效。

福州古代的隱士們，憑依自己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在山水中自由徜徉，他們能夠恰當(dāng)?shù)靥幚碜陨砼c社會的關(guān)系，他們對于理想人格的追求，對于世間至道的參悟，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隱居并不意味著失去了人生的價值，而是風(fēng)波險惡的世界對人性的異化，對人格尊嚴的再度構(gòu)建和提升，是對生活的認真和對自我的珍愛。在遁跡山林、抱璞守真之時，他們也憂國憂民、心系天下。永福人黃雍“知宋將亡，隱居山中，語及時事，恒流涕被面。文天祥勵志恢復(fù)，聞其慷慨多奇，以詩招之。雍度時事不可為，辭不就，然每誦其詩，以語門生吳鑒，輒痛哭移時”；［2］（P401）閩縣人高升“性樂易，喜施舍，鄉(xiāng)黨敬之，凡有斗者，不之官訟，輒就伸曲直?！保?］（P403）隱士們對蕓蕓眾生的關(guān)心，對現(xiàn)實社會的關(guān)切，于此可略見一斑。士人的退隱之志，并非沽名釣譽，也非僅僅是明哲保身的權(quán)宜之計，其中蘊含著深切的內(nèi)心矛盾以及對于人生和社會的苦澀思考。

二、悠游山水，恬淡閑適

不過，大多數(shù)的閩都文人并不認為思隱便須山居野處，與世隔絕，絕跡城市。他們認為，只要志在于隱，無須異于常人，匿跡于深山，即使身有所牽，也可在心中構(gòu)建起一塊精神綠州，至于山水林泉、鳥語花香之類的隱居樂趣，則完全可以在游山玩水中求得。于是他們悠游山水，追求一種恬淡閑適、悠然自得的藝術(shù)化生活情趣。

對古代文人士大夫而言，自然山水是一座精神家園。謝靈運在其《游名山志》中云：“夫衣食，人生之所資；山水，性分之所適?！彼J為，就像人生必需衣食一樣，大自然山水是適合人們憩息游賞的對象和環(huán)境，是滿足天賦的精神上的志趣和需求的。略略翻閱文人們的作品即可發(fā)現(xiàn)，各類吟山詠水、賞景記游的文字可謂俯拾皆是。對他們而言，足跡所到之處不外是名山大川、園林苑囿之類，通常包括古跡、古剎、奇泉、名石、寺廟、宗教圣地等等。中國文人有自古就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人格塑造傳統(tǒng)，這可以說就是無數(shù)個士大夫?qū)Τ删鸵粋€有價值的人生的實踐總結(jié)，他們早就知道一個完滿的人生應(yīng)該怎樣度過。于是，除了人生的功業(yè)，除了滿紙的錦繡，他們最不能忘懷的，就是自然的山水了。蘇東坡曾說：“江山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痹谶@座精神家園里，他們行其所行，得其所得，樂其所樂，可以登山臨水，游覽觀賞，席芳草而鏡清流，覽卉木而觀魚鳥，在與自然親和的過程中獲得精神的康復(fù)與升華。當(dāng)他們寄情山水、縱意游肆，與自然的一丘一壑、一草一木親近交流時，既是在進行一種心靈的汲取與補償，更是在從事一種精神的輸出與賦予。這種心靈的創(chuàng)造活動是文化的、哲學(xué)的、審美的、宗教的，而其結(jié)果就是一種充滿哲學(xué)智慧的生命情調(diào)和生活美學(xué)意趣的誕生和成熟。一代又一代的傳統(tǒng)士大夫無法割斷自然山水與自身精神生活的聯(lián)系的紐帶，自然山水最終與他們的生命情調(diào)和生活意趣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形成一種文化心理沉淀，他們也通過這種人生方式，塑造了自己的主體人格。明代的屠隆，“延接吳越名士，青簾白舫，縱浪泖浦間，以仙令自許……縱覽關(guān)塞”；［3］（P211）清代的林侗弱冠即隨其父林遜“縱觀三輔，歷游邊徼，走莊浪涼州間”；張遠“走吳楚百粵……三上滕王閣，皆有詩”；李彥章“所至訪求名賢祠宇、古跡名勝，遇有碑刻，靡不周覽考證。”［3］（P219）文人們的游歷大多屬于“漫游”，絕無功利的目的，只求得回歸自然，放浪形骸以超脫俗務(wù)。即便是今天看來，這樣一種旅游行動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最能體現(xiàn)旅行活動的底蘊，是中國古代文化生活中最具有個性色彩的現(xiàn)象。他們回歸了“游”的原始意義，即天真、自由、自然狀態(tài)的游走活動，是深藏于他們無意識中遷徙、游走情結(jié)的必要補充。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名山大川通常是著名的旅游景點，然而由于距離遙遠，旅費高且風(fēng)險大，所以能夠到達賞游的人并不多，當(dāng)然更不用說偏遠的不知名景點。由于交通條件等因素的限制，能夠游歷各地的文人終屬少數(shù)，更多的士人多是從事短距離的旅行，目的地為福州及其近郊的風(fēng)景名勝。地處福州市中部的烏石山乃城內(nèi)“三山”之一，山上怪石嶙峋，林蔭壑勝，環(huán)山寺觀櫛比，山間亭榭交錯，有三十六奇景，唐代即為游覽勝地。位于烏石山南麓的宿猿洞怪石林立，藤蘿陰翳，是烏石山勝景，加上其中流淌的隱逸文化氣息，吸引了無數(shù)文人悠游其中，吟詠不絕。據(jù)《烏石山志》記載，以宿猿洞為題作文賦詩的有程師孟、張徽、沈紳、陳襄、林炯、周元、高濲、徐熥、徐勃、謝肇淛、徐家恒、葉觀國、黃漢章、劉家謀、郭柏蔚、郭柏蒼等十余人。［3］（P47）春游踏青也是文人學(xué)者們樂于進行的活動。春游不僅能使人開闊心胸、陶冶情操，而且能增長見識、強身健體。置身于青山綠野之中，春風(fēng)拂面、芳草如茵、陽光和煦、鳥鳴雀躍，處處充滿生機，使人頓感心曠神怡，精神煥發(fā)。寒食正值春季，“是日早登烏石，晚游九仙”。［4］（P640）從漢朝開始，農(nóng)歷三月上旬的巳日，便被定為“上巳”。在這一天，人們要到水濱洗濯，以消除不祥，叫做“修禊”。在這天修禊以后，人們往往要舉行野餐宴樂和曲水流觴的詩酒盛會。游樂的人們列坐在環(huán)曲的水溪旁，把酒裝入觴杯中，置于托盤上，放在溪流上游的水面上，使之順流飄下。觴杯飄至曲折拐彎處，往往會停住不動；即使在前一轉(zhuǎn)彎處未停，也會在后一個轉(zhuǎn)彎處停下。酒杯停在誰的近前，誰就得將酒飲下，飲后還要作詩吟唱，作詩不成便是罰酒。據(jù)《八閩通志》記載：“閩縣東有桑溪，越王無諸嘗流杯宴集于此。宋時，太守禊飲之地有三：一曰南湖禊游亭，二曰東禪肖蘭堂，三曰圣泉曲水亭?？な赝蹂印渡纤扔螙|禪》詩：“紫陌破清晨，雕鞍映畫輪；因修洛陽禊，重憶永和春。［5］（P53）徐熥、徐勃、謝肇淛、曹學(xué)佺等都留下了桑溪禊飲的詩篇。［2］（P560）藤山綿延起伏五六里，恰如瓜引藤蔓，“山多梅花，開時郡人載酒出游，故亦曰梅塢，額曰“羅浮春色”。明謝肇淛、曹學(xué)佺皆有《藤山看梅》詩。”［1］（P80）閩都文人好游之風(fēng)極盛，文人雅士幾無不好登山臨水、觀覽勝跡者。

三、修園構(gòu)墅，寄寓情思

外出游山玩水雖然愜意，但終究不是日日可行之事，閩都的文人學(xué)者們紛紛于第宅旁辟地修建私家園林，有財力者更往城郊依山傍水處構(gòu)筑山莊別墅，以寄寓其山林之思，各地方志中常稱之為園、園墅、池館、山莊、別業(yè)等，功能上一般集居住、休憩、游賞三者合一。

如雨后春筍般的各處園林，其規(guī)模大小、經(jīng)營安排等，皆視主人的財力或趣味而有很大差別，建筑藝術(shù)上也各有千秋。其主要特點是規(guī)模較小、布局靈活、營造精巧，建筑體量相對較小，多假山奇水、玲瓏秀雅、韻味雋永。寓情于景，情景交融，使人們心靈得到一些慰藉，找到歸屬感。由于其主人多是文人士大夫或是由文人參與設(shè)計營造，因此表現(xiàn)出士大夫階層的清高淡泊、寓意深遠的思想意識。第宅園林風(fēng)格富有文意與書卷氣，清雅質(zhì)樸，個性鮮明。多以寫意式的山水為主體，將大自然的山水景觀濃縮提煉到詩情畫意的境界，并致力于創(chuàng)造“小中見大”的空靈玄遠的精神空間。布局呈生態(tài)型自由式，追求自由靈活，講究迂回曲折、曲徑通幽、移步換景。山是園林的骨骼，水是園林的血液，建筑是園林的眉目，花草樹木是園林的毛發(fā)。山、石、建筑、花木是構(gòu)成園林的基本要素。山不僅可以分割空間，供游人登高遠眺，而且山本身也是一個很好的審美對象。位于旗山之陽的響石崖，“明少保黃鎬別業(yè)。有桂巖、鰲石諸勝。山畔萬松如棘，有石累然伏土中，人行其上，璘璘有聲?！保?］（P83）位于烏石山南麓的濤園，又名石林園，園主人四代許豸、許友、許遇、許鼎均為福州素享盛名的文學(xué)家或書畫家，構(gòu)筑的這座園林即以怪石交錯、林木陰翳而得名。［2］（P623）庭園中之布石，或臥或立、或聚或散，不論在溪流之畔，林木之間，芭蕉修竹之下，房舍之側(cè)，或孤立成峰、或疊石擬山，均應(yīng)與地形、地貌相吻合，使著落自然，露藏相宜，相應(yīng)成趣，宛似天成，使整個庭園充分表現(xiàn)出山野之情，林園之勝，使人有暫離塵俗之感而心曠神怡，達到身心休息的目的。水是園林的血液，它給園林帶來活力與靈氣。水通過不同手法的處理，可以產(chǎn)生不同的美學(xué)效果，寧靜的池塘、潺潺的小溪、飛濺的瀑布都給人以美感。此外，水還可以養(yǎng)魚植蓮、澆花灌木、灑掃庭院、清涼消暑，而且，山與水的有機組合還可以形成靜與動、剛與柔、實與虛的對比，產(chǎn)生美的張力。烏山之北的榕庵是明天啟年間諸生韓錫所筑，其左即有蒙泉，形如覆盂，大旱不涸，為城南第一泉。明林蕙《汲蒙泉》詩云：“別去蒙泉三十霜，今朝來汲沸茶鐺。山翁面相都非舊，一勺何曾改冷香?！鼻辶职売小都趁扇吩娸d：“身世原同不系舟，于今我復(fù)傍林丘。烏峰閱歷游人老，獨有流泉不肯休?！保?］（P61）

建筑是園林的眉目，要做到眉清目秀就是要在建筑上巧妙構(gòu)思，多則亂，少則野，因此建筑的安排通常是造園者煞費苦心的地方。花草樹木是園林的毛發(fā)，從造景的角度看，植物可以圍合空間、反映時間、點綴山池、修飾建筑、組織道路、陪襯主景、豐富層次。主人用其高矮、粗細、曲直、色彩等因素，或孤植，或群栽，或點布，或排列，或露或藏，或隱或顯，以使組景層次分明、高低有序、濃淡相宜、彼此呼應(yīng)。植物的自然屬性還往往給人以象征意義和精神寄托，因此，許多園林往往在園中種植松、竹、梅、蓮、蘭、菊等植物，以寄托自身的道德理想?；ú輼淠局饕宰匀坏淖藨B(tài)出現(xiàn)，帶給人們自然的美感，同時植物的存在又能引來飛禽走獸，形成了鳥語花香的自然景觀。位于鼓樓區(qū)文儒坊西段南側(cè)的的陳承裘故居，其主座東側(cè)的園林梅舫花木陰翳，清幽雅致，其中有百年臘梅一本，據(jù)說為陳承裘手植，至今枝繁葉茂。大花臺上還有桂花、茶花、米蘭、曼陀羅及外國石榴等名貴花木。［6］（P8）一座優(yōu)美不俗的園林，必定是山水相映、建筑點睛，花木繁盛。坐落在鼓樓區(qū)花園路的芙蓉園在南宋時稱芙蓉別館，系參加政事陳韡所建的私家園林。陳韡去世后，芙蓉園幾成廢園。經(jīng)歷了元代和明初中期的蕭條、荒蕪之后，明弘治、正德年間，詩人傅汝舟移居于此。萬歷年間，東閣大學(xué)士、首輔葉向高把它辟為別墅。清光緒年間又為宦游歸來的湖北布政使龔易圖所得。園內(nèi)共有三口水池，與安泰河的流水潮汐相通，圍繞著三口水池筑起了假山園林，分為“武陵園”和“芙蓉別館”景區(qū)，以山取勝，以水為景。龔易圖又根據(jù)太湖石的不同形狀構(gòu)筑了各個小景區(qū)的主題：文筆臨空、龜蛇相爭、達摩面壁等等。樓閣依水，水榭臨池，花亭、月窗、小橋、霞洞……將中國的園林藝術(shù)發(fā)揮到極致，而園內(nèi)的奇花異果、荔枝、桂圓、榕樹、桂花、紫藤、玉蘭、黃皮果等，將園林點綴得靈氣十足。池中五色的游魚給寧靜的園林增添了生命的動感。［2］（P623）

身居鬧市過于喧囂，隱匿深山過于寂寞，而修建園林則可以將大自然的景觀濃縮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nèi)，即使足不出戶，也能朝朝暮暮，賞心悅目，盡情領(lǐng)略山水林泉的野逸之趣，并籍以滌除塵世的紛憂。江蘇巡撫梁章鉅引疾歸故里，在黃璞舊居遺址建一小樓，取名“黃樓”，周邊配有假山魚池，四時花木掩映，頗有江南園林的風(fēng)韻。又如光祿坊的許氏“濤園”以“青峰白云，回環(huán)雉堞”建筑布局為特色，清代名家周亮工為園撰楹聯(lián)“文獻世家遺碩士，江山故國有濤園”。園林是作為真山真水的替代物存在的，為此，文人士大夫希望盡可能保留或營造出大自然景觀的生意和真趣，因此，不事雕飾、崇尚天然成為他們追求的一種意境。正如謝肇淛所云：“假山需用山石，大小高下，隨宜布置，不可斧鑿，……若純是難得奇品，終覺粉飾太勝，無復(fù)丘壑天然之致矣”，“工者事事有致，景不重疊，石不反背，疏密得宜，高下合作，人工之中，不失天然，偏側(cè)之地，又含野意，勿瑣碎而可厭，勿整齊而近俗，勿夸多斗麗，勿太巧喪真，令人終歲游息而不厭，斯得之矣?！保?］（P58）

四、讀書結(jié)社，吟詩唱和

文人學(xué)者們在園林苑囿中悠游玩賞、寄寓情思之外，于其中吟詩讀書也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大樂事。園林中不僅書齋、琴軒、棋亭之類的建筑是不可或缺的，遍布園內(nèi)的匾額、楹聯(lián)、書碑、畫刻等，亦無不透出濃郁的文化氣息。

鼓樓區(qū)文藻北路的云左山房，又名七十二峰樓，是林則徐仕宦后所購舊房，其中樓上即為林氏藏書處，全用楠木書架隔成幾區(qū)。有一幅對聯(lián)耐人尋味：“師友肯臨容膝地，兒孫莫負等身書?！毙鞜住⑿觳值艿牟貢鴺敲弧凹t雨樓”，兄弟倆一生致力于收藏圖書，最多時收藏達七萬多卷，和寧波的著名藏書樓“天一閣”數(shù)量相當(dāng)。但是有專家學(xué)者認為“紅雨樓”所藏珍貴書目超過“天一閣”：“20世紀50年代末期，北京圖書館古籍部主任徐千里來到福州講學(xué)。他認為紅雨樓所藏珍貴書目，遠遠超過寧波天一閣。現(xiàn)在福建省圖書館善本室尚可看到不少鈐有紅雨樓印章的圖書?！逼鋵?，徐氏兄弟的藏書還不算福州最多的人家。福州乃至福建藏書最多、建筑面積最大的藏書樓當(dāng)屬福州人龔易圖所建的“雙驂園”，龔易圖為自己的藏書樓題聯(lián)曰：“藏書豈為兒孫計，有志都教館閣登。”《聯(lián)話福州》記載：“龔易圖（1830—1888年），字藹仁，進士出身，清光緒年間，歷官廣東、湖南布政使。他在福州修建了四座著名的園林別墅，即半野軒、環(huán)碧軒、武陵別墅和雙驂園。雙驂園是依托烏石山麓圍墻而建，收藏十萬多卷古籍。其中不乏宋刻、元明清善本，尤以宋刻建陽麻沙本最為珍貴。當(dāng)時評價說雙驂園藏書之富之精，堪稱閩省第一，可與清末江南‘皕宋’、‘鐵琴銅劍’、‘八千卷嘉惠堂’三大藏書樓媲美?！保?］（P134）清代楊慶琛有一首《宮巷》詩詠道：“拍肩挹袂賦仙居，拱極樓前舁筍輿。園綺衣冠圖冶社，金銀宮闕夢華胥。但憑善俗成仁里，自愛吾廬讀我書，秋景數(shù)峰塘半畝，此中客得老樵漁?！保?］（P135）表現(xiàn)了作者園林生活的怡然自得，道出了“自愛吾廬讀我書”的情趣，反映了小巷深處書香人家的生活。

文人除了構(gòu)筑園林怡情自樂外，自然不會忘記彼此之間的歌詠唱和，以表達自己的情感，“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錦溪草堂的明太守林春澤“早歲能詩，與鄭善夫、方豪、張經(jīng)等唱和”，林侗、林佶在荔水屯“與鄉(xiāng)先輩結(jié)社聯(lián)吟”。［1］（P95）著名詩人陳衍是同光體詩派之閩派代表人物，鄭孝胥、陳寶琛、沈瑜慶、林旭皆是該詩派代表。1920年，以陳衍為首領(lǐng)的同光體閩派詩人成立了前后延續(xù)二十八年的組織——福州說詩社。他們在三官堂匹園、濤園、黃樓等地活動，促進了閩中詩派的繁榮。

戲曲表演為文人們提供了一種適用面極廣的休閑娛樂方式，他們不僅在觀賞演出中獲得了藝術(shù)上的享受，而且籍此調(diào)節(jié)了身心。南后街衣錦坊清嘉慶進士鄭鵬程居宅中的水榭戲臺即是其中一個突出的表現(xiàn)。水榭戲臺是一個木構(gòu)單層平臺，四柱單開間，戲臺面積30平方米，下建清水池塘，水池面積60平方米，地下自涌泉，長年不涸，清澈見底。中隔天井，正面為閣樓。于此觀看戲劇演出，水清，風(fēng)清、音清，具有聲學(xué)原理和美學(xué)價值，池上清幽涼爽，而且有利于抬音，增強音響效果。曹學(xué)佺閑居福州西郊洪塘鄉(xiāng)時，修筑了石倉園，建樓館，蓄童婢，養(yǎng)歌會，辦起了“儒林班”，是為閩劇最早的前身之一。經(jīng)過曹學(xué)佺的自行調(diào)教，唱曲觀伎，邀請社會上的藝伎前往演唱，形成了當(dāng)時“蛾綠粉黛，出入肩隨，歌童狎客，晨夕滿座，自以為樂。一時仕宦及墨客詩人游閩者，無不傾倒”的情景。曹學(xué)佺還經(jīng)常和好友組織家班演出，相互切磋。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冬至夜，許多名人會集石倉園，觀看儒林班演出，吳兆在觀劇詩中寫道：“粉黛釵橫影，雕窗燭散輝；不堪弦歌歇，殘月尚棲幃”，［9］（P14）文人學(xué)者們對戲曲的熱愛由此可見一斑。

古代閩都的文人在生活情趣中體現(xiàn)出了多元化傾向，這種多元錯綜的雅情逸趣，正如一支滿蘸彩墨的如椽畫筆，正是憑藉這支畫筆，人們得以在歷史上的長卷上繪出一段色彩斑斕、變化多端的社會生活情景，并給后人留下豐富的遐想與深刻的啟示。挖掘并傳承其文化內(nèi)含，有助于增加與提升城市文化品味，讓具有生命的文脈在閩都得以延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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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林山.聯(lián)話福州［M］.福州：海潮攝影藝術(shù)出版社，2007.

［9］福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福建省志·戲曲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