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圍城》中的女性形象

摘 要：《圍城》是一部女性形象的畫譜，它集中而深刻地刻畫了那個時代的女性形象，塑造了眾多為生活而奔波，為愛情、婚姻、事業(yè)而奔波的生活于各個階層的女性。她們既有共性也有個性，她們大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時代新女性，但每個人又有不同的特質(zhì)；她們都在“圍城”中留戀與徘徊，但每個人自身又有致命的缺陷。

關(guān)鍵詞：女性形象；蘇文紈；鮑小姐；唐曉芙；孫柔嘉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5-0156-03

《圍城》一書塑造了一幅生動的40年代舊中國的圖景，人物眾多，千姿百態(tài)，女性人物形象更是異彩紛呈，個性鮮明，不管是濃墨登場的蘇文紈、孫柔嘉，還是輕抹淡寫的唐小姐，她們的命運和生存狀態(tài)都值得人們?nèi)リP(guān)注。錢鐘書筆下的女性性格中共性和個性共存，她們的現(xiàn)狀正是40年代中國女性的真實寫照。

一、共性分析

小說《圍城》中的女性大都美麗、智慧、多情、善感，這很符合中國男人低俗而陳舊的審美趣味，而她們的柔弱、哀怨、狹隘、無助，又可滿足男人的優(yōu)越感和征服欲。當(dāng)然，這些并不是錢鐘書筆下女性形象的全部，她們具備一些屬于那個時代的共同特征。

（一）現(xiàn)代風(fēng)潮中的時代新女性

《圍城》中的女人大多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均受過五四新思潮的影響。她們已不安于傳統(tǒng)女性的角色。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三閭大學(xué)的女生指導(dǎo)范懿、歷史系的劉小姐無疑都至少受過大學(xué)教育，就連“鮑魚之肆”的鮑小姐亦是留學(xué)生，孫柔嘉的姑母陸太太不用說也是從法國歸來的“海歸一派”，即使沒有明確交代學(xué)歷的汪太太也是帶著鋼琴和國畫這兩樣“文化嫁妝”嫁進(jìn)了汪家。錢鐘書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知識女性的形象上，即便是小說中偶有出現(xiàn)的其他階層的女性形象，如方鴻漸的兩個淺陋、粗俗、無聊的弟媳，與李梅亭眉來眼去的蘇州寡婦，“歐亞大旅社”中奶孩子、手指像“五根香腸”的胖女人，妓女王美玉等等，也都是為了更突出、鮮明地塑造知識女性形象而作陪襯的人物。

《圍城》中女性的思想大都是自由開放的，具有獨立的現(xiàn)代意識和自主謀事的能力。她們都在努力駕馭自己的命運，力圖擺脫在男權(quán)社會中作為男人附庸的命運。她們也想像西方女性那樣，能夠自由地選擇自己的事業(yè)，自由地戀愛，自主地選擇自己的婚姻。鮑小姐見到“人還過得去”的方鴻漸后，主動利用自己的美色去勾引這個男人；蘇小姐略知方鴻漸家世，覺得他人不錯，錢也充足，頗有意借航行給他一個親近的機會，于是，做出種種暗示的舉動來；孫小姐更是為了自己的幸福煞費苦心；即使是已為人婦的汪太太，在見到心儀的男人趙辛楣后，毅然做出驚人之舉。此外，三閭大學(xué)的范小姐、劉小姐也同樣在幸福面前表現(xiàn)得很主動。

（二）“圍城”中的留戀與徘徊

“圍城”于讀者而言是一個具有很大解讀空間的詞語，錢鐘書先生借西方“金色鳥籠”和“城堡”的典故所暗示的寓意，將“鳥籠”、“城堡”置換為具有中國特色的“圍城”意象，愈發(fā)強調(diào)了人們出入其中的艱難，也反襯了人們沖決這“圍城”的欲望的強烈?！秶恰分械呐允翘幱诙嘀貒侵械闹R女性，因為她們有知識，她們挑戰(zhàn)男權(quán)社會、改變現(xiàn)狀的自覺要求就更為迫切，因此她們的悲劇色彩也就更加強烈。蘇文紈曾一心想將方鴻漸圍捕進(jìn)自己構(gòu)筑的“圍城”，但未獲成功，遂轉(zhuǎn)身投入所謂“新古典主義”詩人曹元朗的“圍城”。孫柔嘉算是一個成功贏得愛情的女子，從“城”外擠入了“城”里，可又怎么樣呢？她的天地極小，只局限于“圍城”內(nèi)外。城中唯一一個讓方鴻漸動了真情的人是蘇文紈的表妹唐曉芙，但她根本不愛方鴻漸，接受方的邀請去吃飯與其說是和表姐斗氣，不如說是在玩弄感情，以此證明自己的魅力無邊。

《圍城》中的女性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中上層知識階層中的女性，她們深受“五四”新思想的洗禮，一些人物還接受了歐風(fēng)美雨的沐浴，內(nèi)心萌動著女性主義意識。她們不甘心接受男權(quán)社會給她們分配的賢妻良母、才女佳人的角色；有時她們也因能玩男人于股掌之中而神采奕奕，自我感覺良好。最終“有幸”成為方鴻漸妻子的人是相貌平平的孫柔嘉，她“長圓臉，舊象牙色的顴頰上微有雀斑，兩眼分得太開，使她常帶著驚異的表情”。她論風(fēng)騷性感比不上鮑小姐，論才學(xué)美貌、端莊雅致比不上蘇小姐，論天真純情、天生麗質(zhì)比不上唐小姐，加上她家庭平凡、父母冷漠，所以對中產(chǎn)中智中等姿色的孫小姐來說，要想爭取個丈夫?qū)崒俨灰?。然而她卻有自己的秘密武器，即裝傻、裝天真。

二、個性分析

《圍城》中的男主人公方鴻漸是《圍城》中女性圍捕的主要目標(biāo)，和方鴻漸有過戀情或肉體互動的情人主要有鮑小姐、蘇文紈、已故的未婚妻周淑英、唐曉芙和孫柔嘉等眾多女性。由于方鴻漸的意志薄弱、優(yōu)柔寡斷、幼稚可笑，他在愛情婚姻方面不但被鮑小姐圍捕引誘后拋棄，而且被蘇文紈圍捕羈縻后報復(fù)，最后還被孫柔嘉誆騙后駕馭。而這些使他飽受折磨的女性形象隱于文本的來龍去脈、人生流轉(zhuǎn)間的巧語笑靨中，可謂層巒疊嶂、徑幽路險?？梢哉f，《圍城》的成功和這幾位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分不開的。

（一）鮑小姐：游戲人生的欲望化女性

鮑小姐在《圍城》中所占的篇幅不多，只用了不足二十頁，但她所發(fā)揮的作用并不小。她是小說中第一個明確受到作家批判的角色，作為方鴻漸的引誘者，可算作方鴻漸愛情生活的開端。鮑小姐一出場身上就長滿了灰色的細(xì)胞，她本人是“混血”，是葡萄牙人和中國人雜交的產(chǎn)物。其姓出自《家語》“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可見鮑小姐是頭號的“不善之人”。而且小說中的鮑小姐只有姓氏而無名字，小姐只是因其性別而獲得的稱號而已，在此錢鐘書一方面透過語義學(xué)的類比法暗示鮑小姐是鮑魚，且十分蔑視她而不給其“賜名”；其次，鮑小姐出場之后便是男性心旗搖曳的尤物。《圍城》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只穿緋霞色抹胸，海藍(lán)色貼肉短褲，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紅的指甲?！彼杂腥朔Q鮑小姐為“熟食鋪子”，因為只有熟食店才會把那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又有人稱鮑小姐為“真理”，因為據(jù)說“真理是赤裸裸的”，他們說她“并未一絲不掛”，所以他們修訂為“局部真理”。她有未婚夫，但在法國留學(xué)時卻不忘尋找快樂，在回香港的途中又和偶遇的男主角方鴻漸糾纏在一起。鮑小姐這樣的人物在現(xiàn)實道德觀念中是放蕩和不檢點的代表，自然成了被抨擊、批判的對象。

作為作者設(shè)置的欲望化女性形象，作者對她的諷刺也是很明顯的，最為辛辣的莫過于一句：“她自信很能誘惑人，所以極快、極容易地給人誘惑了?！睘榱双@得一個更好的生存的可能性，鮑小姐交出了女性的自尊自愛，與比他大十二歲的黑胖子醫(yī)生訂婚來獲得出洋的機會。當(dāng)一個女人把自己的一生賣給一個男人時，她便失去了享受愛情、享受快樂的權(quán)利?？傊螒蛉松?，總有一天也必將被人生所游戲，被圍城所圍困。

（二）蘇文紈：虛偽、矯情的清高型女性

相對而言，在《圍城》眾多女性形象中，蘇文紈在錢鐘書先生的筆下?lián)u曳的頻率較高，而與之成正相關(guān)關(guān)系的是她的灰色形象最為飽滿。蘇文紈是一個家世好、學(xué)問好、相貌好的“精品女子”。她十分孤傲，在大學(xué)里“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不肯隨便施與”，直到留學(xué)回國時自己年齡增長，自己的愛情像鎖在箱子里過一、兩年忽然都不時髦的花色時裝，“有些自悵自悔”，這是對蘇文紈孤芳自賞的同情和諷刺。而這位在愛河中暢游的遲到者為了彌補自己愛情上的損失，千方百計地抓住方鴻漸。

作為女人，這位賣弄風(fēng)情的蘇小姐不但以自己的風(fēng)騷為武器勾引男人，而且要控制和擾亂周圍其他許多人。她工于心計，玩弄別人，她喜歡男人簇?fù)碓谧约褐車?，在方鴻漸和趙辛楣之間制造猜疑、妒忌和仇恨，以此來衡量自己成功的程度。男人之間越是妒忌和吃醋，她越能欣賞玩味并從中得到所謂的愛情方面的滿足感。方鴻漸對她根本沒有上心，反而對蘇文紈的表妹唐曉芙產(chǎn)生了興趣。這不能不引起蘇文紈的醋意，加上她“不為我有，大家都別想得到”的變態(tài)思想，她竭力阻止唐曉芙去赴方鴻漸舉辦的宴席，最后還把方鴻漸那位死去的未婚妻周淑英、鮑小姐的風(fēng)流韻事及方鴻漸購買假文憑等事情像竹筒子倒豆一樣告訴唐曉芙，最終方鴻漸被唐曉芙逼問得啞口無言、無地自容。這位法國留學(xué)女博士未免太虛偽陰險了。蘇文紈是《圍城》中圍捕方鴻漸不成功的一個女性形象。她后來下嫁給曹元朗應(yīng)該是帶著恨意和絕望的。若干年后，當(dāng)方鴻漸和蘇文紈再次相會于異地時，蘇文紈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往返于香港、重慶這塊沒有上帝，只有投炸彈、走單幫的青天上販運私貨的摩登女郎，偽潔和易染使她所追求的女性新生活注定是媚俗的。

（三）唐曉芙：可愛、純情的理想型女性

唐曉芙是《圍城》眾多女性形象中唯一沒有被作者調(diào)侃、諷刺的人物。她是自然、天真、率性、有主見的綜合體，是新知識女性代表，更是男主人公心目中的理想異性。作者對唐的外貌描寫極盡良言：“嫵媚端正的圓臉，有兩個淺酒窩。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diào)脂粉來仿造的好臉色，新鮮得使人見了忘掉口渴而又覺得嘴饞，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她頭發(fā)沒燙，眉毛不鑷，口紅也沒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彌補造化的缺陷?？偠灾?，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會里那樁罕物——一個真正的女孩子?！睆倪@段描寫中可以看出唐曉芙的純潔、天真、活潑，絲毫沒有被外界空氣污染過的跡象。唐曉芙的性格是豐富的，但她并不是完美無瑕的，這些都可以從小說敘事中見端倪。

對待愛情，唐曉芙能主動爭取，不愿受人擺布。唐曉芙之所以和方鴻漸交往，源于“方鴻漸又不是她的，要她這樣看管著？表姐這樣干預(yù)，自己偏要讓他親近”。小說中唐曉芙有這樣一段話：“方先生的過去太豐富了！我愛的人，我要能夠占領(lǐng)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以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待我——”從這可以看出唐曉芙對愛情的美好向往和她天真的性格。然而在那種社會，她的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最終方鴻漸與唐曉芙的戀愛沒有經(jīng)起風(fēng)雨的考驗。當(dāng)然，唐曉芙還有她傲慢的一面：當(dāng)她與方分手時，她本想給方一個解釋的機會，卻遲遲開不了口，寧可忍痛至于生病。試想她如果對愛情有堅定的信心，減少一些傲氣，也許她的結(jié)局不會如此。她是不幸的，是那個社會的犧牲品。

（四）孫柔嘉：善于偽裝的世俗性女性

孫柔嘉的出場十分簡陋，作者只輕描淡寫幾句而已，足見孫柔嘉這一形象不受作者的寵愛。她要引起方鴻漸的青睞只有用心計，所以她把自己嚴(yán)格的偽裝起來，裝的像入世不深的小女孩，一切都化緊為簡。而正是這一點滿足了大男子主義的虛榮心，引起了方鴻漸的注意，激起他的保護(hù)欲望與同情心。為此她一出現(xiàn)就在方鴻漸面前擺幼稚、裝好奇，故作幼稚地問方鴻漸在海上見過大鯨魚沒有。當(dāng)方鴻漸胡扯一氣，說他們坐的船險些嵌在鯨魚牙縫里的時候，她又假裝驚訝，驚奇的眼睛張得像大大的“0”字。孫柔嘉高就高在一切都裝得天衣無縫，但一切又極有心思、極有主見。她精心設(shè)計“閑話風(fēng)波”、“家信事件”等圈套，巧妙地利用輿論制造事實戀人或情人的假象，一步步逼方鴻漸就范。

一朝訂婚，方鴻漸便“仿佛有了個女主人”，開始佩服她的馴服技巧。等到趙辛楣喚醒他朦朧的警覺時，他已經(jīng)身陷圍城，再不能“稱心傻干”任何事情了。她企圖以控制丈夫來求得女性生存保障，而方鴻漸又希望得到自由和安寧，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這對矛盾，早就暗藏在孫柔嘉苦心經(jīng)營的婚姻將走向破裂的必然邏輯中。盡管如此“費煞苦心”地使自己的合理的愛情追求隱秘化，像孫柔嘉型的女性終究沒有贏得“好女人”的聲譽。孫柔嘉雖然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新式女子，可是也擺不脫傳統(tǒng)文化束縛，有許多舊式女子的弱點。她同鮑小姐一樣深深明白機會要自己找，方鴻漸便是她給自己尋找一個擺脫命運的機會。在那個年代，婚姻就是一個可以合法出賣自己的許可證，鮑小姐如此，孫柔嘉亦如此?！秶恰分械呐钥释麤_進(jìn)“城”，卻沒有也不敢有沖出來的愿望，因為“城”外對女性來說是無依無靠和可怕的孤寂。

理性地閱讀、分析錢鐘書先生的《圍城》，通過這些各具特色的知識女性形象，我們不難體察到錢先生對舊中國女性的觀照，即使這種觀照帶著一種特有的冷峭、刻薄的風(fēng)格，對幾乎所有的女性極盡挖苦、諷刺，甚至讓人覺得冷酷和殘忍。但可以看出，錢鐘書筆下的這群知識女性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擺脫那個時代男權(quán)社會中淪為男人附庸的命運，她們希望通過求學(xué)，獲得知識、技能，能自主謀事，從而在男人的主流社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在男權(quán)社會里，女人無論如何優(yōu)秀、如何突出，也是不入流的，微不足道的。以蘇文紈為代表的這群知識女性不甘心這種附庸、陪襯、邊緣的角色，她們努力挑戰(zhàn)過、抗?fàn)庍^，然而，最終還是無法逃脫在“圍城”內(nèi)外受男人支配的宿命。雖然她們出身不同，經(jīng)歷各異，學(xué)識更是無法相提并論，但是她們和小說中那些處于社會最底層、連姓名都沒有的女性的命運又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呢？可見，男權(quán)社會這座堅固的“城”是蘇文紈們永遠(yuǎn)也逃脫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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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張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