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屬性值”理論與同義異素形容詞研究

摘 要：本文在同義詞專題上引進“標準屬性值”理論與圖形釋義法，對五組同義異素形容詞的詞素及詞的意義進行溯源，從語素的意義和組合關系出發(fā)，分析和再現(xiàn)了詞語間的包含性語體階列，補充說明成員間的同義關系。

關鍵詞：釋義；形容詞；同義異素；標準屬性值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5-0203-04

“語義特征是語言單位相互聯(lián)系或相互區(qū)別的語義要素，它很大程度上制約著語言單位相互組合的可能性以及組合的方式?！盵1]在語義上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語言單位，是語義特征分析的對象。張國憲《形容詞下位范疇的語義特征鏡像》（以下簡稱《鏡像》）一文對性質和狀態(tài)形容詞的語義特征鏡像加以描述，對其“量的彌散與規(guī)定”進行了實驗性研究。“程度性是所有形容詞的典型語義特征”[2]，這一說法得到了學界的廣泛認可。例如仝國斌的《現(xiàn)代漢語粘合式結構范疇化研究》在此基礎上推議指出，“典型的性質形容詞具有相對性語義特征等”[3]。張國憲所提出的“標準屬性值”概念及其“在狀態(tài)連續(xù)統(tǒng)中是較為確定的”等觀點也為學界所借鑒。

在我們的同義形容詞研究上，《鏡像》的圖形釋義法給了我們極其有益的啟示，其中設定的用以解釋典型的性質和狀態(tài)概念的認定機制的“標準屬性值的連續(xù)統(tǒng)”圖形，為形容詞的屬性認識提供了科學的視角。以下即是我們在其形容詞研究法的基礎上，嘗試進行的統(tǒng)一形容詞研究個案。

《現(xiàn)代漢語同義詞詞典》（以下簡稱《同義詞》）同義詞群中，三項式同義詞的核心詞的探討是我們研究的主要問題。經統(tǒng)計，在該詞典28組三項式中，異素同義詞5組，分別是：干凈/潔凈/清潔；矜持/拘謹/拘泥；冷靜/鎮(zhèn)定/鎮(zhèn)靜；靦腆/扭捏/忸怩；謙虛/謙遜/虛心。在缺乏詞群同素對詞義的提示的情況下，異素詞的同義研究就成為需要解釋的問題。本文試圖在同義詞專題上引進《鏡像》的圖形釋義法，從詞的語素間的語義關系和組合關系出發(fā)，對同義詞進行溯源分析，補充說明成員間的同義關系。

第一組 干凈 潔凈 清潔

《同義詞》解釋如下：

【同】形容詞。都形容沒有塵土、污垢等。

【辨】1.“干凈、清潔”表示沒有臟東西；多表示某種物件?！皾崈簟北硎炯儍簦梢员硎疚锛?，也可以表示天空、大氣等。2.“干凈”還可以形容沒有雜質或多余的東西；比喻文字精練，沒有多余的字句。“潔凈、清潔”沒有這個意思。3.“干凈”還表示人說話文雅；不偷，不拿，不貪。“潔凈、清潔”沒有這個意思。4.“干凈”還表示一點不剩?！皾崈?、清潔”沒有這個用法。5.“干凈”可以在書面語里使用，也可以在口語里使用?！皾崈?、清潔”多在書面語里使用[4]。

《同義詞》主要是從修飾對象、語義特征及語體色彩三方面做了辨析。詞群各詞依靠語素間的意義關系聯(lián)系在一起，以下即對其語素進行的溯源分析。

《說文·水部》：“潔，瀞也。”[5]《水部》：“凈，魯北城門池也?！盵6]段玉裁注：“凈者，北城門之池也。其門曰爭門，則其池曰凈，從爭旁水也。”[7]《水部》：“瀞，無垢穢也?！盵8]段玉裁注：“此今之凈字也。古瀞今凈，是之謂古今字?！盵9]“潔”“凈”同義，后逐漸連用，構成并列式復合詞，指“沒有污垢、沒有臟東西”義。例如：

（1）萬千株垂柳、山茶、松柏圍裹著一汪明亮潔凈的春水。（《人民日報》1998年8月7日）

“干”，本字為“乾”，后簡化為“干”?！墩f文·乙部》：“乾，上出也。從乙，乙，物之達也?！盵10]段玉裁注：“‘上出也’，此乾之本義也?？鬃俞屩唬骸∫病≈x生于上出?！盵11]后詞義重心發(fā)生了正反轉移，發(fā)展出“不強健”義。后詞義重心又逐漸發(fā)生物人轉移，指“沒有水分或水分很少”。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焙笈c“凈”構成偏正式復合詞，指“沒有污水、污垢”。例如：

（2）紫禁城和最偏僻的小巷都是干凈整潔的。（老舍《北京》）

《說文·水部》：“清，澄水之貌?！盵12]段注：“澄而后明……凡潔曰清?！盵13]“清”、“潔”同義，二者構成并列式復合詞，指“沒有塵土、油垢等”。例如：

（3）他非常喜歡清潔，弄到一點點水，也要全身洗一洗。（楊沫《青春之歌》）

三詞雖為異素同義詞，但相互之間的語義關系非常緊密，“潔”、“凈”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皾崈簟迸c“干凈”兩詞之間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凈”；“清潔”與“潔凈”兩詞之間則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潔”，而“潔”與“凈”同義?？梢詧D示為：

“潔凈”系聯(lián)“干凈”、“清潔”共同構成此三項式同義詞群，并在程度上形成包含性的階列：清潔<潔凈<干凈（<表示“語義程度弱于”）。

第二組 矜持 拘謹 拘泥

《同義詞》解釋如下：

【同】形容詞。都表示拘束、謹慎，情緒不放松。

【辨】1.“矜持”表示拘束，嚴肅，不隨便說話，不任意活動。“拘謹”表示拘束，放不開，過于小心謹慎。“拘泥”表示呆板，不靈活，不自然。2.“矜持”表示為保持自尊或顯示身份而有意采取的態(tài)度?！熬兄敗⒕心唷北硎救狈ψ孕哦憩F(xiàn)出來的狀態(tài)。3.“拘泥”還是動詞，表示固執(zhí)，不知變通?！榜娉?、拘泥”沒有這個用法[14]。

《同義詞》主要是從語義特征方面做了辨析。各詞語素不盡相同，依靠各語素意義間的關聯(lián)性聯(lián)系在一起，構成同義詞群。下面對各詞語素間的語義關系進行溯源分析，分析成員間的“標準屬性值”，補充說明成員間的同義關系。

《說文·矛部》：“矜，矛柄也?！盵15]《手部》：“持，握也?！盵16]“矜持”為述賓式的倒裝形式，指“手握矛柄”，古人多戰(zhàn)，經常佩帶長矛，手握長矛，表示神情緊張，不放松。后逐漸引伸出“拘謹，拘束”義。例如：

（1）他知道什么便告訴我什么，沒有矜持，沒有厭倦，教我佩服他的學識，而仍認他為好友。（老舍《敬悼許地山先生》）

《說文·句部》：“拘，止也?！盵17]《管子·君臣下》：“此止詐、拘奸、厚國、存身之道也。”本為“止之，使受束縛”，后詞義重心發(fā)生了施受轉移，發(fā)展為“束縛”義。《言部》：“謹，慎也。”[18]《詩經·大雅·抑》：“質爾人民，謹爾侯度。”后二者組合成述補式復合詞，“束縛之，以使謹慎?！北硎尽埃ㄑ哉Z、行動）過分謹慎，拘束”。例如：

（2）彼此年青時代的熱情完全消失了，談話拘謹，笑也十分勉強。（艾蕪《回家后》）

《說文·水部》：“泥，水出北地，郁北蠻中。”[5]本為“淤泥、泥土”義，“淤泥、泥土”本為固體，故引伸出“固執(zhí)”義，柳宗元《斷刑論下》：“經非權則泥，權非經則悖?！焙笈c“拘”字組合成并列式雙音節(jié)詞，指“性格固執(zhí)，不知變通?！崩纾?/p>

（3）生長在敢于吃河豚的地方的人，怎么也會這樣拘泥。（魯迅《馬上支日記》）

可知，三詞的語素不盡相同，但相互之間的語義相近，“拘謹”與“拘泥”兩詞之間，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拘”；“矜持”與兩詞之間在字面上雖無明顯的共同的標準屬性值，但在意義上存在著共同的標準，即“拘束”義?？梢詧D示為：

此三項式詞群語素不盡相同，卻能系聯(lián)在一起，主要是因為成員間的意義相近，詞義在程度上呈現(xiàn)出一種包含性的階列：矜持<拘謹<拘泥。

第三組 冷靜 鎮(zhèn)定 鎮(zhèn)靜

《同義詞》解釋如下：

【同】形容詞。都表示沉著、不慌張。

【辨】1.“冷靜”表示遇事不激動，頭腦清醒，沉著應對?！版?zhèn)定”表示遇事保持安定，神態(tài)正常，不慌張?！版?zhèn)靜”表示沉著穩(wěn)定，不害怕，不恐懼慌亂。2.“冷靜”還有不熱鬧，安靜的意思?！版?zhèn)定、鎮(zhèn)靜”沒有這個意思。3.“鎮(zhèn)定”還是動詞，表示使鎮(zhèn)定?！版?zhèn)靜”也還是動詞，表示使鎮(zhèn)靜。“冷靜”沒有這個用法[20]。

《同義詞》的辨析與“矜持、拘謹、拘泥”組相同，主要是從語義特征方面著手。下面主要對各詞語素間的語義關系進行溯源分析，分析成員間的“標準屬性值”，解析“語義自明性”問題，補充說明成員間的同義關系。

《說文·金部》：“鎮(zhèn)，博壓也?！盵21]本義為“壓”?！肚嗖俊罚骸办o，審也。”[22]后引伸出“平靜”義，《墨子·非攻下》：“而神民不違，天下乃靜?！倍咭饬x相關，構成述補式復合詞，“鎮(zhèn)之以使靜”，表示“情緒穩(wěn)定或平靜”。例如：

（1）知道沒有逃脫的可能，她反而鎮(zhèn)靜了。（楊沫《青春之歌》）

《說文·仌部》：“冷，寒也?！盵23]天氣寒冷則活動較少，故逐漸引申出“不熱鬧”義，與“靜”字意義相近，故組合成并列式復合詞，指“沉著而不感情用事?！崩纾?/p>

（2）這位城里新來的女子，冷靜地坐在主席桌子邊……（周立波《張滿貞》）

《說文·宀部》：“定，安也?！盵24]與“鎮(zhèn)”意義相關，構成述補式復合詞，“鎮(zhèn)之以使定”，較之“鎮(zhèn)靜”程度更深?！版?zhèn)定”表示“遇到緊急的情況不慌不亂”。例如：

（3）新兵上戰(zhàn)場，一陣子炮聲過后，心里反倒會鎮(zhèn)定一些。（茅盾《委屈》）

可知，三詞雖為異素同義詞，但相互之間的語義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鎮(zhèn)”、“靜”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袄潇o”與“鎮(zhèn)靜”兩詞之間，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靜”；“鎮(zhèn)定”與“鎮(zhèn)靜”兩詞之間則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鎮(zhèn)”，而“鎮(zhèn)”與“靜”意義相關?？梢詧D示為：

三組詞語素不同，卻能構成一組同義詞群，主要是因為“鎮(zhèn)”與“靜”意義相關。“鎮(zhèn)靜”系聯(lián)“冷靜”、“鎮(zhèn)定”構成此詞群。三詞在語義程度上呈現(xiàn)出一種包含性的階列：冷靜<鎮(zhèn)靜<鎮(zhèn)定。

第四組 靦腆 扭捏 忸怩

《同義詞》解釋如下：

【同】形容詞。都表示難為情，不好意思。

【辨】1.“靦腆、忸怩”表示因怕生或害羞而不自然，常用于神情、性情?！芭つ蟆北硎狙哉勁e止不大方。2.“扭捏、忸怩”是貶義詞?！办t腆”沒有貶義。3.“扭捏、忸怩”可以重疊?！办t腆”不能重疊。4.“扭捏”還是動詞，表示走路時身體故意左右搖擺?！办t腆、忸怩”沒有這個用法[25]。

【說明】“靦腆”又寫成“靦觍”，“靦腆”是推薦詞形。

《同義詞》對這組同義詞的辨析主要是從語義特征、修飾對象、感情色彩和語法功能方面著手，分析得非常詳細。此組同義詞語素完全不同，卻能構成同義詞群，主要是依靠語素在語義間的聯(lián)系。下面主要對各詞語素間的語義關系進行溯源分析，分析成員的“標準屬性”，補充說明成員間的同義關系。

“靦腆”，本為“靦觍”?！墩f文·面部》：“靦，面見也?！盵26]與“觍”組合成詞，表示“害羞的樣子”。王實甫《西廂記》：“未語人前先靦觍?！辈⒁恢笔褂玫浆F(xiàn)在。多側重于面部表情。例如：

（1）我至今記得他當初靦腆的神情，他的笑容帶著明顯的怯意。（余華《在細雨中呼喊》）

“扭捏”，形容“舉止、言談不大方”，多側重于身體動作。例如：

（2）他扭捏了半天，而后說出一句話來……（老舍《四世同堂》）

“忸怩”，本義指“羞慚?！薄逗鬂h書·蔡邕傳》：“公子仰首降階，忸怩而避?！焙笤~義發(fā)生演變，形容“不好意思或不大方的樣子”，并使用至今。多側重于心理活動。例如：

（3）蘇小姐有忸怩之色……（錢鐘書《圍城》）

可知，三詞的語素完全不同，卻能組合成同義詞群，主要是各詞間的語義存在著一定的聯(lián)系，三詞在字面上雖無明顯的共同的標準屬性值，但在意義上存在著共同的標準，即“不好意思”義。可以圖示為：

三詞在語義程度上呈現(xiàn)出一種包含性的階列：靦腆<扭捏<忸怩。

第五組 謙虛 謙遜 虛心

《同義詞》解釋如下：

【同】形容詞。都表示不自滿，不自大。

【辨】1.“謙虛”表示不驕傲自大，不自以為是，肯接受批評?！爸t遜”還表示恭謹有禮貌?！疤撔摹北硎局鲃拥叵蛉饲蠼?，真誠地接受意見或批評。2.“謙虛”多表示態(tài)度、品質、作風、思想等。“謙遜”多表示態(tài)度、性情、作風、思想，以及人的行為?！疤撔摹倍啾硎緫B(tài)度、行為。3.“謙虛、虛心”可以在書面語里使用，也可以在口語里使用?！爸t遜”多在書面語里使用。4.“謙虛”還是動詞，表示謙讓、推辭，說謙虛的話。“謙遜、虛心”沒有這個用法[27]。

以下對各詞語素間的語義關系進行溯源分析，分析成員間的“標準屬性值”，顯示和解析語義的自明性，補充說明成員間的同義關系。

《說文·丘部》：“虛，大丘也。”[28]引伸出“空”義，“虛”、“心”構成述賓式復合詞，指“放空自己的內心，不自以為是，能夠接受別人意見?！崩纾?/p>

（1）虛心去聽取最大多數(shù)普通讀者的意見，也許才能夠真正做到“不驕不餒”。（陳建功《皇城根》）

《說文·言部》：“謙，敬也?！盵29]《尚書·大禹謨》：“滿招損，謙受益?！薄爸t”“虛”字義相關，組合成詞，表示“虛心，不自滿，以恭敬態(tài)度接受建議、批評”。例如：

（2）你們謙虛地說，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功勞。（巴金《向朝鮮戰(zhàn)地的朋友們告別》）

《說文·辵部》：“遜，遁也?！盵30]本義為“逃走”，逃走也就意味著退讓，后逐漸引申為“恭順”義，《荀子·子道》：“辭不遜與？”謙敬之人多表現(xiàn)出恭謹?shù)纳袂?，二者意義相關，故而連用，組合成詞，指“謙虛恭謹”。例如：

（3）獻忠十分謙遜，不肯就坐……（姚雪垠《李自成》）

可知，三詞雖為異素同義詞，但相互之間的語義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謙”、“虛”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疤撔摹迸c“謙虛”兩詞之間，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虛”；“謙遜”與“謙虛”兩詞之間則有共同的標準屬性值“謙”，而“謙”與“虛”意義相關。可以圖示為：

“謙”與“虛”意義聯(lián)系緊密，故此三項式同義詞群由“謙虛”系聯(lián)“謙遜”、“虛心”而構成，并在詞義程度上形成包含性的階列：虛心<謙虛<謙遜。

本文對5組異素同義形容詞從詞的語素間的語義關系和組合關系出發(fā)，對同義詞進行了溯源分析，并從語素角度對三項式同義詞進行了個案印證。各同義詞群的語素不盡相同，但在語義方面都存在各自的“標準屬性值”，在語義程度上均呈現(xiàn)包含性的語體階列。也正因為“標準屬性值”的存在，使得它們能夠組成三項式的同義詞群，也才會在語義程度上呈現(xiàn)出一種包含性的語體階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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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國憲.形容詞下位范疇的語義特征鏡像[J].漢語學報，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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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8〕〔10〕〔12〕〔15〕〔16〕〔17〕〔18〕〔19〕〔21〕〔22〕〔26〕〔28〕〔29〕〔30〕許慎.說文解字[Z].北京：中華書局，2011.

〔7〕〔9〕〔11〕〔13〕段玉裁.說文解字注[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責任編輯 張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