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搜神記》介詞淺析

摘 要：介詞是漢語中一個重要的詞類，其主要的句法功能就是附著于其他詞語前面構(gòu)成介詞短語，介詞短語主要用作狀語，用來介紹跟動作行為或性質(zhì)狀態(tài)有關(guān)的范圍、時間、方式、目的原因、角色等。本文通過描述敦煌本《搜神記》中出現(xiàn)的幾種介詞，分析其主要特征，說明其主要用法，謹(jǐn)以介詞為切入角度，對敦煌本《搜神記》的介詞使用情況做一整理和說明；并將之與上古和晚唐五代的一些用法進行簡單對比，得出年代的不同。

關(guān)鍵詞：敦煌本；《搜神記》；介詞

中圖分類號：H141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5-0199-04

題名為《搜神記》的小說，目前可以見到三種本子，即二十卷本、八卷本（或稱《稗?！繁荆┖投鼗捅荆ɑ蚍Q句道興本，僅有一卷）。其中，敦煌本出自敦煌石室，是《搜神記》各本中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出書時代最早的寫本（二十卷本和八卷本都是明代前后由后人輯錄而成），且未經(jīng)后人改動，語料價值很高。但是目前學(xué)界對于敦煌本的研究還很不夠，尤其是從語言學(xué)角度，成果鮮見。本文擬以介詞為切入角度，對敦煌本《搜神記》的介詞特征做一整理和說明。

一、於（于）

一般來說，介詞是由動詞發(fā)展虛化而來的，都可以獨立充當(dāng)謂語，只有“於”不行。因此，有人提出：只有“於”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介詞。

“於”在敦煌本《搜神記》中運用的非常普遍，共出現(xiàn)63例65處，且用法成熟而全面。

（一）表示處所、地點，相當(dāng)于“在”。（此種用法最為常見）

（1）於墓所三年親自負(fù)土培墳，哭聲不絕，頭發(fā)落盡，哭聲不止。（敦本2）①

（2）刺史於獄中自令棒殺。（敦本15）

（3）仍於私房，教子珍解義，如不得，即決罪。（敦本22）

（4）小女遂於池內(nèi)不敢出池，其天女遂吐實情：……（敦本23）

（5）角哀情不能自勝，遂拔劍自刎而死，愿於黃泉相助，以報併糧之恩。（敦本35）

文本中出現(xiàn)有“在於”連用的情況，我們認(rèn)為：“在”和“於”是同義并列復(fù)合詞，即“在於”=“在”=“於”，仍表示處所。例如：

（1）在於郭歡地邊殺兄，拋著叢林之中，遂先還家。（敦本11）

（2）其天女在於閻浮提經(jīng)五年已上，天上始經(jīng)兩日。（敦本23）

（3）昔有李子敖身長三寸二分，帶甲頭牟，在於野田之中，被鳴鶴吞之。（敦本23）

（二）引進動作趨向的對象，相當(dāng)于“到、至”

（1）張嵩至孝，通於神明，今日孝感至誠，放母卻活延命，更得三十二年。（敦本2）

（2）汝有孝心，上感於天，天使我送苽一雙于汝來，君宜領(lǐng)取，與父充藥。（敦本3）

（3）時太守死女聞琴聲哀怨，起尸聽之，來於景伯船外，發(fā)弄釵釧。（敦本12）

（4）兄以我未學(xué)，遣我往於邊先生處入學(xué)。（敦本22）

（5）與轆車推父於田頭樹蔭下，與人客作，供養(yǎng)不闕。（敦本27）

（三）表示時間，作“在”解

（1）管輅明日於期即至。（敦本6）

（2）於后劉泉拜元皓為京州刺史，子京為秦州刺史。（敦本14）

（3）家人驚怪，玄石死來，今見三載，服滿以除脫訖，於今始覓。（敦本19）

（4）於時大王使人喚來，卻欲放信還家，侍養(yǎng)老母。（敦本21）

（四）表示比較的對象，相當(dāng)于“比”

（1）李玄在學(xué)三年中，才藝過於邊先生。（敦本22）

（2）遂即卻將祖父歸來，精勤孝養(yǎng)，倍於常日。（敦本24）

（3）遂乃刻木為母，供養(yǎng)過於所生之母。（敦本26）

（五）表示動作所關(guān)涉的對象，可不譯

（1）命在於天，非我能活。（敦本6）

（2）若借問於卿，嗔怒，但向拜之，慎勿鐵言。（敦本6）

（3）燭滅未至之間，有一臣來逼於女。（敦本30）

二、從

用作介詞的“從”在敦煌本《搜神記》中凡15例。

（1）從旦至午，哭聲不絕。（敦本2）

（2）秋間因行田，露濕難入，乃從畔上褰衣而入至地中。（敦本10）

（3）遂即現(xiàn)身，從靈床上起來，具說委由，向侯光父母兄弟。（敦本11）

（4）若有神靈，使吾睹見，若也無神，從此永別。（敦本16）

（5）珍[因而問]曰：“君從何處來？”鬼復(fù)問珍曰：“年少從何處來？” （敦本22）

（6）其天女著衣訖，即騰空從屋窻而出。（敦本23）

（7）君從小已來，豈可無施恩之處？不見有一人來救君之難。（敦本32）

《漢語大字典》（縮）第349頁關(guān)于“從”作介詞有四個義項：

（1）表示起點，相當(dāng)于“自、由”。

（2）表示對象，相當(dāng)于“向”。

（3）表示原因、途徑，相當(dāng)于“因、由”。

（4）表示憑借、根據(jù)。

縱觀整個敦煌本《搜神記》一卷，15例“從”均用于第一個義項。此時期的“從”比起晚唐五代的用法，可謂單一。晚唐五代的“從”可以用作起點，例如：天人承之，從空而下，赴凈飯王宮。（《祖堂集》卷一，釋迦牟尼佛）可以用作原因、途徑，例如：師云：“汝從飛猿嶺過不？”對曰：“過?！保ā蹲嫣眉肪砹?，洞山和尚）

由此，以上對比也可從側(cè)面證明敦煌本《搜神記》的成書年代是早于晚唐五代的。

三、往

介詞“往”是由表“運行”的動詞“往”虛化而來，大約在唐五代成為介詞。馮春田指出：“往”由動詞轉(zhuǎn)化為介詞，最早應(yīng)不超過中唐時期；馬貝加同樣指出：“往”大約是在唐代成為介詞，由于唐代初中期史書及詩文文學(xué)作品仿古的情形相當(dāng)多，語料所能反映的當(dāng)時語法十分有限，致使分析時難以確定新用法出現(xiàn)的確切時間。晚唐時，“往”的賓語一般限于處所詞，方位詞不能進入。②

敦煌本《搜神記》中，“往”共出現(xiàn)22例。下面，為了更加清楚地說明“往”的使用情況，我們把全部22例羅列出來：

（1）往其處酌，他自取之。（敦本6）

（2）其家大驚怕，往問先生劉安。（敦本8）

（3）其家人大小聞哭聲，并悉驚怖，一時走出往看。（敦本8）

（4）郭歡怪之，往看，乃見一死人。（敦本11）

（5）元皓神靈，遂往秦州通夢與子京語曰：……（敦本14）

（6）子京忽起，動表奏馳，驛馬奔走，往到京州，具如夢中不虛也。（敦本14）

（7）皓往自喚取去，請與侍從，子京必當(dāng)歡喜而來。（敦本14）

（8）於是王即給皓行從并手力精騎，往秦州喚子京。（敦本14）

（9）付獄禁身，不聽家人往看。（敦本15）

（10）憑遂訪知墳?zāi)筟處，往到墓]前三喚女名，悲哭哽噎，良久乃甦。（敦本16）

（11）望同昔日，暫往相看。（敦本16）

（12）至三年，狄往訪之玄石家，借問玄石。（敦本19）

（13）本共君飲酒之時，計應(yīng)始醒，但往發(fā)冢破棺，看之的不死尒。（敦本19）

（14）兄以我未學(xué)，遣我往於邊先生處入學(xué)。（敦本22）

（15）即將清酒鹿脯，往至交道祭之，三喚其名，應(yīng)時而至。（敦本22）

（16）遂入穀（茇）底，匍匐而前，往來看之。（敦本23）

（17）其妻抱子往向后園樹下，欲致子命。（敦本25）

（18）見金驚怪，以呼其妻，妻乃抱子往看。（敦本25）

（19）寢寐心惶，往走來歸家。（敦本26）

（20）其人往看，唯見一死蛇在地，遂即與鋤琢之兩段。（敦本29）

（21）二人往看，變?yōu)閮啥沃稹＃ǘ乇?9）

（22）其婦遂用夫言，往至魯市中喚曰：……（敦本32）

下面我們來分析一下：以上的22例中，可以認(rèn)為是介詞的只有三例，即第（1）（5）（8）。剩下的諸如“往問”、“往看”、“往到”、“往至”、“往來看”、“往走來”、“往訪之”、“往發(fā)?！币约啊巴颉薄ⅰ巴丁敝械摹巴本荒芸醋魇莿釉~，它和“看”、“到”等動詞組成連動式（也有與介詞組合的“往向”、“往於”）。并且，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往”的動詞性已經(jīng)大大削弱了，它主要表達一種動作的趨向意義，“往問”、“往至”、“往到”等即使只作“問”、“至”、“到”，于意義也不會有大礙。吳福祥認(rèn)為：“一個動詞，當(dāng)它在句子里不再作為主要動詞時，其動詞性就會減弱，詞義就會開始抽象。當(dāng)這種抽象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就會使得詞義虛化，以致最終失去詞匯意義，變成只表示語法意義的語法單位。”

因此，我們大致可以認(rèn)為，此時期的“往”正處于一個虛化的階段，由主要動詞蛻化為非主要動詞的階段，到五代北宋的“往”已然是一個成熟的表方向的介詞還有一段距離。五代北宋的“往”可以表示方向：“峴山對碧玉，江水往南流。”（《五燈會元》，卷八，鷲嶺善美禪師）表示處所：“某人遂寄往都下制造，及得之，以示針匠?！保ā吨熳诱Z類》，卷九十一，禮八）

四、向

介詞“向”萌芽于先秦，魏晉南北朝后廣泛使用，且用法多樣，其位置較靈活，可用于動詞前或后。中古以前“向”的主要功能是表方向，較少表示處所；唐代前后的文獻中“向”表示處所的比例大大提高。

介詞“向”在敦煌本《搜神記》中共出現(xiàn)38例。

其中，表示地點處所的占多數(shù)。

（1）嵩聞此語，蒼（倉）忙而走，向地覓堇菜，全無所得。（敦本3）

（2）著人遂向外國請醫(yī)人秦瑗（緩）至齊國境內(nèi)。（敦本7）

（3）乘船向遼水興易。（敦本12）

（4）將牛一頭，向瀛州市賣，得絹二十三疋。（敦本17）

（5）我須向衙頭判事去，不得在此久住，他人怪我。（敦本22）

（6）昆侖向田行，乃見有三個美女洗浴。（敦本23）

表示對象的也為數(shù)不少。

（1）寮聞此語，憂心恐懼，仰面向天而嘆曰：……（敦本2）

（2）希望娘子為道度向主人傳語，乞覓一餐。（敦本9）

（3）從靈床上起來，具說委由，向侯光父母兄弟。（敦本11）

（4）子京還入，向元皓妻子，具論斯事。（敦本14）

（5）手執(zhí)弓箭，當(dāng)路向宣王射之。（敦本18）

上古時期占絕對優(yōu)勢的“表方向”的用法，此時已經(jīng)處于明顯的劣勢，僅出現(xiàn)2例。

（1）向前便入，并將二婢，形容端正，或（惑）亂似生人。（敦本12）

（2）須臾之間，玄將珍至閻羅王府門前，并向北。（敦本22）

還有表示時間的。

向至四更，其女遂起梳頭，悲傷泣淚，更亦不言。（敦本12）

表示經(jīng)由、來源的。

將信向閻羅王前過，即判付司依法處分。（敦本21）

五、其他比較少用的介詞

（一）將

“將”在敦煌本《搜神記》中并不鮮見，但用法最普遍的是做動詞，表示“引領(lǐng)”、“執(zhí)持”義：“心生歡悅，將歸與母食之，及哺之於瘡上，即得差矣。”其次是用作時間副詞，表示“未然、將來、將要”：“在近者喚取，將與分別?！薄癧小]兒明日午時將死，[管圣如]何憂憐，方可救命?！薄！皩ⅰ边€可以引出受事，表處置：“遂即將侯周送縣，一問即口承如法。”“元皓遂將子京奉上之縚作同心結(jié)，而系自身兩腳，家人皆見云異哉?！薄皩ⅰ痹谖谋局杏米鹘樵~時，主要表示動作行為的工具方式，相當(dāng)于“以、用”。

（1）今日以何分別？將何憑為信記？（敦本9）

（2）遂即歸家，將鍬鑃則為埋藏，營作休罷。（敦本11）

（3）卿若小起時，將被覆我頭面。（敦本21）

（4）姑聞此語，即將棒杖亂打信頭面，不聽分疏。（敦本21）

（5）三個姊妹遂將天衣共乘此小兒上天而去。（敦本23）

（二）自

介詞“自”用來表示時間或方位的由始，相當(dāng)于“從、由”。

（1）自爾已來，世間有行文書顛倒者，即乙復(fù)。（敦本6）

（2）自古至今，未聞此事，雖則假托胡頭，孝道之至，通於神明。（敦本21）

（3）自孔子歿后，唯有邊先生一人，領(lǐng)徒三千，莫如歸伏。（敦本22）

（4）其天女曰（自）夫之去后，養(yǎng)子三歲。（敦本23）

（5）昆侖共母作計，其房自外，更無牢處。（敦本23）

敦煌本中的“自”基本用作名詞“自己、自身”，只有以上5例是介詞，其中，前4例均是時間的由始，最后1例是地點方位的由始。

（三）著（著）

敦煌本《搜神記》中的“著（著）”用作空間介詞，居于動詞之后表示動作行為的處所，即“動+著（著）+處所詞”。

（1）在於郭歡地邊殺兄，拋著從林之中，遂先還家。（敦本11）

（2）怨家人射著何處？（敦本22）

（3）惟只阿孃床腳下作孔，盛著中央，恆在頭上臥之，豈更取得。（敦本23）

（四）當(dāng)

介詞“當(dāng)”表動作施及的處所，相當(dāng)于“在”。

（1）天知至孝，當(dāng)寮背下，感出鯉魚一雙。（敦本1）

（2）半在地上，半在地中，當(dāng)眼匡里一枝禾生，早以欲秀。（敦本10）

（3）手執(zhí)弓箭，當(dāng)路向宣王射之。（敦本18）

（4）當(dāng)家地內(nèi)，有一水池，極深清妙。（敦本23）

也有用于介紹時間。

（1）兩個阿姊當(dāng)時收得天衣而去。（敦本23）

（2）其昆侖當(dāng)行去之日，殷勤蜀告母言：……（敦本23）

（3）當(dāng)爾之時，性命轉(zhuǎn)然，蒙君□□，將此珠以報大恩。（敦本34）

（五）依

介詞“依”用來表示憑借。

（1）遂捉梁元緯依狀究問，其事是實。（敦本15）

（2）即捉王僧送州推勘，事事依實。（敦本17）

（3）將信向閻羅王前過，即判付司依法處分。（敦本21）

此時期部分介詞繼續(xù)秉承上古時期的特點，未見有大的變動，比如“於”；但更多的介詞呈現(xiàn)與上古不同的特征，比如“向”，上古時期占絕對優(yōu)勢的“表方向”已經(jīng)被“表示地點處所和對象”所取代；除了與上古漢語相比有明顯的不同，和晚唐五代的介詞特征也有區(qū)別，比如“往”，晚唐五代時期“往”已然是一個成熟的介詞，但此時期“往”還處于“動詞”蛻化為“介詞”的階段；比如“從”，晚唐五代的“從”作為介詞用法比較全面，但此時期的介詞“從”用法十分單一。綜上，敦煌本《搜神記》的成書年代應(yīng)該是在中古較接近晚唐五代的時期，約初唐或略早。

注 釋：

①敦本2，即敦煌本《搜神記》第2篇的簡略，以下與此同。

②于娟娟.蘇州大學(xué)碩士論文《唐五代至現(xiàn)代漢語方所介詞歷時考察》第22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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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吳福祥.敦煌變文12種語法研究[M].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4.

〔3〕志村良治.中國中世語法史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95.

〔4〕李格非.漢語大字典（簡編本）[Z].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1996.

（責(zé)任編輯 張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