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代豫西地區(qū),由于自然和社會的原因,爭奪用水權的糾紛頻發(fā)。豫西民眾和官府在應對水權糾紛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以水利碑刻與實地勘察為基本依據(jù),以官方調解和民間調解為基本解決途徑的富有特色的水權糾紛解決模式。探討這一特殊的水權糾紛解決模式對于進一步了解清代豫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水權糾紛;水利碑刻;官方調解;民間調解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15-0155-02
田忠奎先生指出,“自中國古代以來,在農業(yè)生產用水和生產發(fā)展的過程中,就已經形成以水利灌溉、工程維護、工役負擔、分水制度、用水順序等實體內容為依據(jù),配合少量程序法,以減少和避免水利糾紛的解決機制”[1]。清代豫西地區(qū)的水權糾紛解決機制大多仍沿用此方法。具體來說,即以水利碑刻與實地勘察為基本依據(jù),以官方調解和民間調解為基本解決途徑,又輔以械斗的方法,構成了清代豫西地區(qū)水權糾紛的解決模式。
一、解決水權糾紛的基本依據(jù)
清代豫西水利方面的法規(guī)主要有《大清律令》、水利習慣法和官府原斷等。水利習慣法主要是在取水過程中形成的一些舊例和法則,其形式包括水利碑刻、私約合同和一部分鄉(xiāng)村習俗。這些習慣法對取水的先后、分水的方法、渠道(井眼)的所有權和維修責任等都有相應的規(guī)定。其中最具特色的即是水利碑刻,它既是水權習慣法規(guī)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宣傳預防水權糾紛和解決水權糾紛的基本形式。
水利碑刻記載的內容極其廣泛,包含水源地的概況、水文的變化、水權糾紛案件的始末、取水章程等。其中水利碑刻中涉及水權糾紛的起因、經過和解決方法的記載較多。如豫西閿鄉(xiāng)縣《新開廉讓渠碑記》所載的清雍正年間閿鄉(xiāng)縣張村與磨溝村的引水糾紛。張村與磨溝村“舊引為三渠以滋灌溉,上渠為磨溝村,下渠為張村營,中曰腰渠”,“順治初,山水沖越,腰渠崩壞,乃仰給磨溝之潭,以為分水之道,而磨溝扼據(jù)上游,因循既久”[2]242。張村與磨溝村因每遇干旱分水不均而屢生紛爭,至雍正年間閿鄉(xiāng)縣縣令程錫琮親往調解教育兩村村民,并主持修建新水渠來緩解兩村引水的困境,張村和磨溝村的引水糾紛才算根絕。
除了對涉水訟案的記載,水利設施的規(guī)章制度也是水利碑刻重要的記錄內容。這類水利碑刻大都以涉水爭斗為開頭詳細記載著渠規(guī)水規(guī)。這些水規(guī)涉及汲水原則、輪灌制度和維修方法等方面,既是當?shù)孛駪粢⒂盟?、護水的行為準則,又是水利訟案中辨明是非、解決糾紛的重要依據(jù)。如現(xiàn)存于靈寶故縣鎮(zhèn)鹿臺村舊舞樓后墻壁上的《鹿臺村輪灌碑記》,共記載八條輪灌制度,明確規(guī)定了兩村內部和兩村之間耕地的灌溉次序,并對舊規(guī)尚未包括的兩村土地進行規(guī)定。將引水用水的先后和具體操作方法進行明細化,又把明確細化的輪灌制度刻于石碑之上,這不僅是當?shù)孛駪魧ψ陨碛盟畽嗟男荆彩菍θw用水成員按規(guī)引水、按規(guī)用水、按規(guī)護水的明確警示。對規(guī)避用水紛爭,解決水權糾紛,達到水資源的共享具有積極作用。碑文中還提到“以免爭端,仍出具遵依,將碑跡刷印送縣備案可也”[2]249。由此不難看出此八條輪灌制度已被鹿臺村視為用水權的明證,在可能再次爆發(fā)的水權糾紛中,這些“送縣備案”的渠規(guī)水規(guī)便是鹿臺村道明是非的重要依據(jù)了。
水利碑刻,立足于重要的水利事件,實際是上游、下游用水戶之間界定用水權利的界碑,明確記錄了同一渠灌系統(tǒng)的用水戶之間的關系、取水的原則方法和維修的工費分擔。它們的存在既是界定民戶用水權的依據(jù),又是判明水案是非、解決糾紛的基礎,還是一種預防性的制度安排。在豫西水權糾紛的解決機制之中,水利碑刻更像是平衡地區(qū)用水糾紛的一塊塊基石。
二、解決水權糾紛的基本方式
解決水權糾紛的方法首選的便是調解,而調解又分為民間調解和官方調解兩種。水權糾紛發(fā)生之后,一般都是先由民間自治組織或鄉(xiāng)里中有聲望的人進行調解,民間調解無法解決的糾紛便會上訴至官府形成訟案。訟案,就是官方調解。中國的鄉(xiāng)土社會受儒家禮教思想的熏染,是不提倡訴訟的,甚至“以訟為恥”。豫西鄉(xiāng)土社會儒教盛行,尤其主張“讓利取義”來規(guī)避糾紛,然而在水資源匱乏的背景下,關乎生存的用水權卻只能依靠官方調解來平衡不斷發(fā)生的訟案糾紛。
豫西水權糾紛的民間調解一般由渠司、牌頭等主持。牌是清代地方縣以下的一級治安單元,通常包括數(shù)村或十數(shù)村,其牌頭由每牌民戶公舉有聲望的人擔任并須得到官府的認可,兼理調解本牌內的民事糾紛。渠司是由該渠的用水戶公舉,“查渠司之責,首重排難解紛,必須眾望允孚,始堪勝任。該兩村向來各自私立渠司,不免存私偏袒,必須公舉公正之人,稟縣諭充,以昭公允”[2]310。由此可見,這些民間的調解人雖然都由民眾公推公舉,但皆受到地方官府的明顯影響,他們這種半官方的身份也就決定了豫西水權糾紛的處理中民間調解只是官府調解的一項補充,而官方調解的訟案不僅是水權爭斗不斷激烈化的表現(xiàn)更是解決豫西水權糾紛的基本形式。據(jù)收錄于民國二十一年《靈寶縣志》的清光緒年間的《宏陽渠碑記》所載,“靈寶縣濁浴、澗口兩村,因分用宏陽渠水,互相爭控,屢結屢翻,涉訟多年,至今不息。茲經本道親提人證卷宗,迭經研訊查兩造供詞,詳稽歷次案卷,定立新章,剔出舊弊,以期永遠遵守,免滋訟累,所定章程四條”[2]247。濁浴、澗口兩村爭水于宏陽渠之上,涉訟多年,最后訴諸官府經河南分巡道細研勘察訂立章程才最終平息。
官府介入水權糾紛,其斷案確實能夠緩解民戶的紛爭,但在官方調解尚未發(fā)揮有效作用的時候,為了爭水搶水的械斗便時有發(fā)生。從瞿同祖先生的《清代地方政府》中我們可以得知,清代民事案件訴訟的基本程序包括當堂質問、寫批詞受理、勘查并取證、庭審、做出判決等,“法律規(guī)定,屬州縣司法管轄的民事案件必須在20日內審結。然而,因為拖延審判并沒有刑責,許多州縣官無視這一期限,對州縣官的這類抱怨經??梢姟盵3]。故而在案件結束之時,用水的黃金時間也過去了,還是未能解決實質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械斗便時有發(fā)生?!靶刀吩诮鉀Q水源糾紛時表現(xiàn)形式為武力沖突,其作為解決辦法之一,具有明顯的落后性,但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甚至是近代,不管我們怎么評價,它確實是解決水權糾紛的方式之一”[1]。雙方各不相讓,由據(jù)理力爭蛻變?yōu)槲淞π刀?,在有效的調解達成之前,處于上風的一方便可以暫時占據(jù)更多的水資源。“械斗是比較殘酷的,而且會造成當?shù)丶澝褙敭a的損失?!盵4]盡管如此,在水權糾紛暫時無法解決的情況下,一部分民眾還是愿意運用這一手段來緩解水資源匱乏所造成的困難局面。
三、清代豫西水權糾紛解決模式的再認識
豫西地區(qū)的民眾和官府在應對水權糾紛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具有特色的解決模式,即以水利碑刻與實地勘察為基本依據(jù),以官方調解和民間調解為基本解決途徑的解決模式,但是這一解決模式沒能從根本上解決豫西地區(qū)的水權糾紛。在解決糾紛的過程中水利碑刻對于相關用水戶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但水利碑刻也具有極大的局限性。比如水利碑刻中記錄訟案的水案碑刻,它雖然記錄著一次或數(shù)次水利訟案的整個過程,也對糾紛各方的用水權利與維修義務進行了明確的界定,但無法忽視的是水案碑刻針對的是單個的水權訟案,其目的是將訟案中的具體糾紛化解,所明確界定的也只是單個訟案中爭奪的水權,所平衡的也只能是短時間內訟案各方的用水需求。在沒有提供整個渠灌系統(tǒng)穩(wěn)定而全面的用水章程的情況下,水案碑刻具有時間與空間上的局限性。因此,這樣的水案碑刻是無法“永杜紛爭”的。比如清代道光十四年至二十三年冬的十年間,靈寶縣路井村與下硙村發(fā)生訟案七起,均記刻在路井五通水碑之上作為兩村用水的規(guī)范和警示,但依舊未能阻止兩村的爭水糾紛,道光二十五年兩村紛爭甚至到了赴京控訴的地步,這足以說明水案碑刻對于抑制水權糾紛的局限性。
此外,豫西水案總是會屢結屢翻,頻繁反復,難以根絕,其最大的癥結就在于沒有形成整條渠灌系統(tǒng)的協(xié)調機制,缺乏強有力的調配力量。這就造成一種極不合理的局面:僅僅因為同一條渠灌系統(tǒng)內所處的位置優(yōu)勢,就使得上游民戶習慣于優(yōu)先滿足自身的用水需求而不顧及中游下游民戶同等的用水權益。尤其是干旱年景,有限的水量再加上分配的不均就造成了中下游民戶的用水權益的極大損害,用水糾紛就難免發(fā)生。這便是豫西水案屢結屢翻的主要原因之一。另一方面,中下游民戶在用水地位上所處的劣勢又會造成他們的不滿,更會使中下游民戶難以看到自身在維修水渠上的責任,由此,既會引發(fā)上游與中下游民戶關系的緊張,又容易造成兩者在水渠維修問題上的百般推諉。這也是豫西水案頻繁反復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此看來若要有效地抑制水權爭斗,單單記載水利訟案是遠遠不夠的,關鍵的還是要使各方克制自身的行為形成整個渠灌系統(tǒng)都能有效遵循和彼此監(jiān)督的用水章程。建立整條水利系統(tǒng)的綜合協(xié)調機制,既使得同一水利系統(tǒng)的民戶享有平等的汲水的權利,也督促同一水利系統(tǒng)的民戶共同履行維護水利設施的義務。
參考文獻:
[1]田忠奎.中國近代水權糾紛解決機制研究[D].北京:中國政法大學,2006.
[2]范天平.豫西水碑鉤沉[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1.
[3]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晏鋒,何鵬,范忠信,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
[4]劉海燕.清代以來的水源糾紛與鄉(xiāng)村政治[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