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
在文學寫作這個愈顯逼窄的領(lǐng)域,包含著令人十分吃驚的一面,即自然資源的巨大浪費。
我們的寫作者們,以長為美,以長為榮,把繁瑣當淵博,以累贅為能耐,一句話可以說清的事兒,非得千言萬語洋洋灑灑,似乎不能寫多。不能寫長,便不足以顯示作者自己的才氣和光芒。
去年的茅盾文學獎頒給山東作家張煒二百多萬字的長篇巨著,絕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
這幾年,寫作者們,特別是長篇小說的寫作者,似乎人人都要拿出一本或幾本可以當枕頭的巨著不可。
眼下的問題是,為長而長、長而無當、長而無用、意義鋪張、主題空泛、故事拖沓。其實,靚麗的閑扯,和文學無關(guān),甚至是有害文學。
但奇怪的是,批評界似乎只一位社科院文學所的李建軍先生,對此數(shù)年來討人嫌地不斷地發(fā)出自己批評的聲音。時代如此,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大力呼喊著母語的純潔、敘述的精當、傳承的經(jīng)典,有用嗎?
不久前,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是中國文學的大喜事兒。瑞典方面的頒獎詞里對莫言的小說語言,也毫不吝嗇地給予極高的評價。不過作為一名普通的中國讀者,卻是心知肚明的。
莫言早期的幾個中篇,寫得也算相當精彩,收放自如、張弛有度,盡管已露出鋪張的苗頭,但也能看出來,這是一位獨具風格的寫作天才,之所以鋪張,閱讀者盡可以作為他寫作中的個人嗜好,容忍容忍,甚至可以小小地欣賞欣賞。之后,莫言進入到長篇領(lǐng)域,攤子大了,鋪張似乎也合情合理了。早年讀他的《紅樹林》,我寫了篇小文,說他是駕馭語言的天才,同時也是浪費語言的天才。幾年前又讀他的《生死疲勞》,發(fā)覺此公對自己的這種不良嗜好并未警覺和收斂,而是更加肆無忌憚了。特別是小說中描寫主人公轉(zhuǎn)世成一頭小公驢,追逐遙遠地方一頭母驢的氣味以至于到后來的交媾,洋洋幾千字,鋪張之余,不僅傷害了主題本身,也散發(fā)出一股子邪性。按說這樣一本結(jié)構(gòu)宏大、構(gòu)思新穎的小說,出現(xiàn)這樣明顯的瑕疵,讓人不禁扼腕。
還有另一位著名作家賈平凹,作為講故事的高手優(yōu)點不用多說,毛病也是無獨有偶?!稄U都》主人公莊之蝶若再多找?guī)讉€小保姆,小說似乎還可以無限制的延長。此公語言的鋪張,在他新近獲得茅盾獎的長篇小說《古爐》里似乎更加凸顯,且已不再是語言的鋪張了,而是整體結(jié)構(gòu)的私搭亂建,搞得閱讀者像進入到一片紊亂無序的語言迷宮一般。怪不得當今評論界的大腕級人物一個個感覺如墜入五里云霧之中,繞暈了之后,帶著受虐后的“愉快”,評獎時再送上一句“偉大”之類的贊嘆。
他們的感覺,大概像是到了印度的貧民窟,站在高處,眼觀它漫無邊際的氣勢,所發(fā)出的那種感慨。此刻,我不禁又想起了一位著名作家劉震云。語言的幽默和構(gòu)思的巧妙似乎是此君的擅長。他去年的長篇《我不是潘金蓮》,獲得年度十佳提名。然開卷不久便看到那種三字兩字一行的瑣碎短語對話一直拖延到小說結(jié)尾。
總之如此灌水的寫作,似乎成了當代最重要的幾位長篇寫作者的通病。
幾天前,網(wǎng)絡(luò)上讀到一名十歲小學生的作文,也是洋洋灑灑三四頁,什么“孫悟空和白骨精結(jié)婚,生下了慈禧……”,以及“魯迅和張愛玲結(jié)婚,生下了趙本山……”等等之類的穿越式描寫,簡直讓人讀來哭笑不得。小學生可以算是一種可愛的淘氣,甚至可以稱其為天才的淘氣。但所反映的卻是我們大人的引導,在寫作表達上無節(jié)制的荒唐。
大家在提倡餐桌上的光盤的同時,是不是也該在寫作上提倡提倡?此鋪張浪費同樣何其了得,該警覺了。因為對一個時代來說,寫作也是文化的一抹底色。
(作者為作家、畫人,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