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清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遼寧沈陽 110035)
根據(jù)《刑事訴訟法》之第一百五十一條規(guī)定,喬裝偵查是指為了查明案情,在必要的時候,經(jīng)公安機關負責人決定,可以由有關人員隱匿其身份實施偵查;對控制下交付的規(guī)定則為“對涉及給付毒品等違禁品或者財物的犯罪活動,公安機關根據(jù)偵查犯罪的需要,可以依照規(guī)定實施控制下交付”。對于喬裝偵查的規(guī)定,條文雖用“隱匿身份”一詞,但是在偵查理論上則用“喬裝偵查”予以表述,其實含義一致。
喬裝偵查的具體內容包括誘惑偵查(又稱“警察圈套”)和臥底偵查兩種。誘惑偵查之下又包括犯意誘發(fā)型和機會提供型誘惑偵查。由于實踐當中諸如毒品、槍支交易等類型的犯罪屬于無被害人的犯罪,其隱蔽性甚強,所以采用機會提供型的誘惑偵查系不得已為之的策略,因此在對《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一條中的“不得誘使他人犯罪”應當理解為不得誘使本無犯意的人實施犯罪較為適宜[2]。臥底偵查則為偵查機關動用臥底潛入犯罪組織內部,收集證據(jù)以為查明案情。臥底人員可以為偵查人員也可以是其他人員。通常臥底偵查所適用的犯罪有如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恐怖組織犯罪或其他有組織犯罪。總之,因為誘惑偵查以及臥底偵查在實施過程中隱匿真實身份,故合稱為喬裝偵查。
對控制下交付而言,修正案并未明確給出其定義,但是從條文表述上可以看出,“控制下”的對象是“毒品等違禁品或者財物”,“交付”的對象則是偵查人員欲抓獲的犯罪嫌疑人。控制下交付常用于對毒品、槍支交易等犯罪的偵查中,此類犯罪中并無具體的被害人,但是卻對社會具有極大的危害。而且在此類犯罪中,犯罪組織的首要分子經(jīng)常在幕后組織、策劃,并不直接露面,其常雇傭位于犯罪組織底層的人員(俗稱“馬仔”)為其進行毒品或者槍支交易,再或者通過社會上合法的郵寄、快遞機構進行運輸交易。如果偵查人員只是滿足于抓獲“馬仔”,或者對違禁品予以扣押,就無法徹底消滅犯罪組織。
當警察發(fā)現(xiàn)“馬仔”或者運輸機構攜帶、運輸毒品時,會根據(jù)案情的緊急程度,決定采取“有害的控制下交付”或“無害的控制下交付”。前者是保持違禁品原封不動,而將運輸人員換成自己一方的線人將違禁品予以交付;后者則是指在有充分的時間準備情況下,將違禁品換成替代品,如將高純度的海洛因換成純度極低的海洛因甚至直接用面粉替換海洛因,用仿真槍替換真槍等。
筆者對喬裝偵查、控制下交付兩種策略進行粗略的介紹和分析,并非只為停留于對實踐經(jīng)驗的總結,而是為牽引出在刑法上的問題拋磚引玉。如當警察得知某人欲出售毒品,只是苦苦找不到買家,而警察則冒充買家“引蛇出洞”,在進行毒品交易時,將其抓獲。這種情況下對犯罪嫌疑人行為如何定性?
當警察在“制造犯罪”時,即與毒品出售者約定進行毒品交易時,此時毒品是由出售者轉移到警察或者被警察控制的線人手中,故毒品流入社會的風險極大地降低,那么這是否可以用來作為對毒品出售者的從寬處罰的依據(jù)?換句話說,毒品出售者的販賣毒品的行為是既遂、未遂、預備,或者是無罪?
再舉一例,當警察抓獲了為毒品犯罪組織者運輸毒品的“馬仔”,從其口中得知毒品將運送于某處交于某人,在警察的監(jiān)視之下,將毒品或者毒品替換品交付于某人之時,將雙方人員抓獲。這同樣也面臨上述的刑法問題,甚至是用替換品交易的行為,在客觀上根本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此時嫌疑人是否無罪?此類問題需要從刑法的犯罪特殊形態(tài)的基本原理開始談起。
我國刑法典從第二十二條至第二十四條分別對犯罪預備、犯罪未遂以及犯罪中止作出了規(guī)定。其中犯罪預備和犯罪未遂都是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致使犯罪未得逞,兩者的區(qū)別為是否“著手實行”。對著手實行的理解,理論上是從形式和實質兩方面給予解釋。從形式上,著手是實行各罪名的構成要件的客觀行為,從實質上說,是所實行的行為對合法權益或秩序造成了緊迫的危險。
此外,刑法理論上將犯罪未遂分成能犯未遂和不能犯未遂兩種情形,前者是指犯罪人實施的行為本身可以達到既遂,但由于意志之外的原因而未得逞,而不能犯未遂是指由于犯罪人的認識錯誤,所實施的行為本身根本不可能達到既遂。此處的“本身可能或不可能”指出了判斷犯罪行為特殊形態(tài)的時間和判斷標準,即要求司法人員站在行為實施時判斷,判斷標準即為依據(jù)實踐經(jīng)驗的自然邏輯結果。比如當某人舉起手槍瞄準被害人射擊時,舉槍射擊行為的邏輯結果自然就是“被害人死亡”,當出現(xiàn)該結果時,說明該行為既遂。而當某人舉槍,卻因為瞄準失誤導致未擊中被害人,那么此時行為人實行了殺人行為,構成了故意殺人罪,但因為沒有出現(xiàn)行為自然邏輯結果,則需要根據(jù)犯罪特殊形態(tài)予以修正,故應當構成未遂的故意殺人罪。此處的結果不但包括實害犯中的實害結果,也應當包括危險犯中的危險結果。之所以要對其沒有造成危害結果的行為進行處罰,是因為該行為在客觀上確實造成了對某合法權益的侵害的危險。也正因為如此,“著手實行”的實質判斷標準就是對合法權益或社會秩序造成了緊迫的危險。
降低陰極鋅含Cu,首先應該降低新液含Cu2+,提高新液的凈化深度,從根本上減少Cu2+的內部來源,在此基礎上,電積操作過程中要高度注意,通過加強以上改進措施可以防止導電頭和導電片上因發(fā)生化學反應而形成的Cu2+進入電解槽內,減少Cu的外部來源,使生產(chǎn)的陰極鋅含Cu滿足要求。
不能犯未遂是實行行為在客觀上根本不可能對合法權益造成危險或實害。如行為人誤拿白糖當砒霜放入被害人水杯中,從客觀上看,通過“將白糖放入水杯”的方式殺人,依據(jù)生活經(jīng)驗是根本無法造成危害的,因此不應當認定為犯罪。還有一種為迷信犯,如行為人認為通過對木偶進行施咒、作法就能將自己的仇人殺害,這在科學上沒有任何根據(jù),同樣依據(jù)生活經(jīng)驗不具危害性,因此不能認定為犯罪。
在著手實行之前的犯罪階段則是犯罪預備,依據(jù)法律條文的表述,犯罪預備是指為實行犯罪準備工具、制造條件,因行為人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犯罪停止形態(tài)。當然,無論是實務還是理論都不會認為對于所有犯罪預備行為都必須打擊,比如對為了殺人去商店買刀的行為,或者為了入戶盜竊提前“踩點”的行為等。應當對犯罪預備的成立范圍予以縮小。因為著手是對合法權益或社會秩序造成了緊迫的危險,而在時間順序上,預備行為是在著手實行之前,因此可以說,預備行為是對合法權益或社會秩序等具有較為緊迫的危險。比如為了入戶盜竊,撬開門鎖的行為;為了殺人,接近被害人后掏槍的行為等等。
總結起來,在判斷某行為的犯罪形態(tài)時,應當先通過行為+結果(包括實害結果和危險結果)判斷該行為是否既遂。如果不構成既遂,則判斷實行行為是否對于合法權益或者社會秩序具有緊迫的危險:若有,則是能犯未遂;若沒有,則是不能犯未遂。如果行為人尚處在預備階段,也同樣需要衡量預備行為是否具有接近緊迫危險的程度,如沒有,則不應受處罰。
前文已經(jīng)對喬裝偵查和控制下交付兩種偵查策略的正當性和必要性予以了闡述,加之《刑訴法修正案》已經(jīng)對兩種偵查策略確立了合法地位,訴訟法上的授權成為了實體法上的正當事由。如果偵查人員為了查明案情,在完全遵守法律規(guī)定且謹慎使用兩種策略的情況下是不會對自身造成不利的。雖然有人批評警察使用誘惑偵查構成教唆犯罪,而控制下交付和臥底偵查則是放縱犯罪。但是警察使用兩種偵查策略是為了在追訴犯罪的意義上查明案情、收集證據(jù)以及抓獲犯罪嫌疑人,某種程度上的“教唆犯罪”和“放縱犯罪”,會在實體法上影響被告人的犯罪特殊形態(tài)問題,這也直接影響到偵查的后續(xù)走向。
首先以兩種偵查策略常適用的毒品犯罪為例,危害較為嚴重也是公安機關集中打擊的毒品犯罪包括走私、販賣、運輸和制造毒品行為。我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條也明確規(guī)定了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根據(jù)上文對犯罪既遂標準的界定,即要實現(xiàn)行為的自然邏輯結果,走私毒品罪應當以毒品運出或者運進國(邊)境的行為為既遂標準;販賣毒品罪應當以毒品交付于買受人;運輸毒品罪則應以使毒品發(fā)生較長一段空間位移為準;制造毒品罪則應以原材料制成原材料以外的物為既遂標準。
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2000年會議紀要》)和2008年最高人民法院《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2008年會議紀要》)中都明確提出了對“犯意引誘”和“數(shù)量引誘”的毒品販賣者都不應當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000年會議紀要》還明確指出“行為人本來只有實施數(shù)量較小的毒品犯罪的故意,在特情引誘下實施了數(shù)量較大甚至達到可判處死刑數(shù)量的毒品犯罪。對具有此種情況的被告人,應當從輕處罰”。除此,該紀要還指出“因特情介入,其犯罪行為一般都在公安機關的控制之下,毒品一般也不易流入社會,其社會危害程度大大減輕”。由此可以看出,最高人民法院同樣也認為在偵查機關控制下交付的毒品交易,危害大為減少,雖沒有明確指出應當以具體罪名的未遂處罰,只是指出應當從輕處罰,但是在本文看來,這正是運用了犯罪未遂的基本原理。因為在刑法典中除了運用犯罪未遂對誘惑偵查下的行為人進行從輕處罰外,也別無其他法定從寬處罰情節(jié)予以適用。
兩次會議紀要雖并未對控制下交付下的犯罪如何處罰給出指導性意見,但是本文認為對誘惑偵查下的犯罪從寬處罰規(guī)定同樣可以用于控制下交付行為。例如,公安機關及時發(fā)現(xiàn)了攜帶海洛因的馬仔,但是馬仔對交易對象的情況一無所知,警方便用偵查人員替換馬仔,其他偵查人員在暗中跟蹤,在進行毒品交易時將取貨人員抓獲。此時對進行毒品交易的買賣雙方人員應當如何定性成為問題。當警察對毒品進行控制交付于買受人時,此時毒品流入社會的風險已經(jīng)大為減小,因此毒品販賣者應當構成未遂的販賣毒品罪[3]。
上文還提到了無害的控制下交付的情形,即將具有社會危害性的違禁品以其他物品的無害替代品交付于接受者。若如此,按照上文所提及的不能犯未遂,對于毒品販賣一方的人員則在不能對其未遂行為進行處罰,因為用面粉替代海洛因后,面粉根本沒有社會危害性。在被警方查獲毒品之前,買賣雙方進行了交易的協(xié)商,并且販賣一方已將毒品置于運輸過程中,而販賣毒品罪的著手實行階段應當是在販毒人員接近買受者后交付毒品的行為。因此在此之前都是犯罪預備階段。在運輸過程中毒品隨時會因為丟失等原因具有流入社會的風險,因此,可以對毒品販賣者以販賣毒品罪的預備進行處罰。
在誘惑偵查情形下,也有不能犯未遂的適用情形。例如警察將毒品販賣者引誘至相對封閉處,周圍已由警方包圍,販毒者幾乎難以逃脫抓捕,毒品也幾乎不會流入社會。這時對毒品販賣人就應以不能犯未遂處理。此種情形也不能適用控制下交付的犯罪預備,因為自犯罪開始,誘惑偵查都是在警方的安排之下進行,所以根本沒有對社會的危險。
于此,有人會提出疑問,既然都不能處罰,那么就沒必要適用誘惑偵查的策略。筆者要說的是,有些法治發(fā)達國家為了降低社會危害,鼓勵警方在適用誘惑偵查或者控制下交付的策略,盡量減少對社會的危害,因此在偵查某些犯罪時只能使用無害的控制下交付等對社會無害的策略。這自然會造成對被查獲時的行為作為不能犯未遂處理。但是,將喬裝偵查、控制下交付在程序法中進行規(guī)定的意義便凸顯出來。因為在實體法上對嫌疑人、被告人認定無罪,但是程序法中的偵查策略又具有合法性,這就意味著偵查機關對嫌疑人抓捕的合法,因此可以在抓獲嫌疑人后進行余罪深挖,通過審訊、搜查等措施收集嫌疑人其他的犯罪證據(jù)。
本文較為粗略地討論了喬裝偵查(尤其是誘惑偵查)和控制下交付適用情形中,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的定性。由于筆者受經(jīng)驗所限,技術偵查措施在偵查破案實踐當中又千變萬化,適用情形不盡相同,因此本文所討論的情形較為簡單。但是值得肯定的一點是,只要把握好理論的具體衡量標準,對實踐中錯綜復雜的問題,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1]程雷.秘密偵查比較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530 ~531.
[2]張洪成等.利用誘惑偵查措施偵破毒品犯罪案件行為之分析[J].河北公安警察職業(yè)學院學報,2010,(10).
[3]程雷.刑事訴訟法《修正案》中的隱藏身份實施偵查與控制下交付[J].中國檢察官,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