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知識論與懷疑主義

方環(huán)非

(1.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金華321004；2.廈門大學知識論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廈門 361005)

知識、知識論與懷疑主義

方環(huán)非1，2

(1.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金華321004；2.廈門大學知識論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廈門 361005)

懷疑之于知識無疑具有顯要的意義，甚至可以認為西方認識論的產(chǎn)生很大程度上源于哲學家的懷疑精神，也使得西方哲學似乎一直是在尋求確定性的推動下向前發(fā)展。當代知識論中討論知識亦遵從這種確定性尋求的內(nèi)在機制，因此對確證問題的探究自然需要被置于懷疑主義框架之中。有鑒于此，通過對懷疑傳統(tǒng)的考察，討論當代知識論中懷疑主義對知識的意義與認識可能的錯誤，并嘗試從確證的可靠性視角來消除懷疑難題。

知識；知識論；懷疑主義；可靠主義

哲學家似乎都不會無視懷疑論者提出的各式挑戰(zhàn)以及它對于傳統(tǒng)認識論的重要性,應(yīng)對懷疑論問題亦引發(fā)對知識、確證(justification)的關(guān)注。費爾德曼(R.Feldman)把懷疑主義作為傳統(tǒng)認識論的兩個論題之一,另外一個則是認識概念的分析［1］。不過,在維特根斯坦(L.Wittgenstein)為懷疑論定下基調(diào)時,似乎懷疑論的意義突然間削減了很多。他認為懷疑論毫無意義,原因是它試圖在不能提出問題的地方產(chǎn)生懷疑,懷疑恰恰存在于有一定問題的地方,一定問題只能存在于有一定解答的地方,而解答只能存在于有某種東西可說的地方［2］。既然是不可言說的,那么懷疑本身似乎已經(jīng)不具有價值。然而,事實上,懷疑論不僅是個重要的哲學范疇,更是一種推進其他理論發(fā)展的工具,很多重要問題在懷疑論的壓迫之下不斷進行一定的回應(yīng),從而取得進步。在當代知識論中,懷疑主義不僅認為認知確證問題提供必要的基礎(chǔ)和背景,也為人們理解人類知識的本質(zhì)和限度提供根本的起點,甚至成為自我理解的關(guān)鍵之一［3］。無論是以可靠主義為代表的外在論,還是各式內(nèi)在主義理論形態(tài),都可以視為應(yīng)對懷疑論的挑戰(zhàn)的不同路徑［4-7］。盡管徹底的懷疑沒有被消除,但懷疑主義已經(jīng)產(chǎn)生分化,如懷疑論的強與弱、部分與整體的區(qū)分等。

一、認識與懷疑的傳統(tǒng)

人們經(jīng)常在不經(jīng)意地進行著懷疑的活動,當人們提出懷疑的時候,質(zhì)疑的對象似乎都是已經(jīng)確定或即將被確定的東西,那么懷疑的特性與確定性之間究竟存在什么關(guān)系呢？學園派(Academ ics)主張,對于人們直接經(jīng)驗之外的任何正在發(fā)生的事件進行的判斷都是不確定的,皮浪主義者(Pyrrhonians)則否定非自明知識的可能性,同時認為對直接經(jīng)驗之外的事件應(yīng)采用“懸置”判斷的方式。在安納斯(J.Annas)與巴恩斯(J.Barnes)對懷疑主義的現(xiàn)代詮釋中,探究者堅持其探究活動,因為他們既沒有發(fā)現(xiàn)所尋求的目標,也確定地認為目標本身在發(fā)現(xiàn)的范圍之外,至此依然沒有什么判斷或主張。對任何給定的問題進行懷疑就是將其判斷進行懸置,就認為沒有肯定的意見或判斷。懷疑論的對象也許涉及所有人類研究的懷疑和懸置［8］1。從某種意義上說,每個人都是懷疑論者,只不過所針對具體問題不同,面對著無數(shù)問題,其中有很多目前無法對其做出判斷而不得不將判斷懸置。因此懷疑論就可以視為對這種認識態(tài)度與立場的概括與系統(tǒng)化。

事實上,當人們面對外在世界的時候,或許可以提出兩個問題,即對它能知道什么與如何思考并討論(或言說)它。這兩大問題決定了哲學的兩個主要領(lǐng)域,即認識論和邏輯或語言哲學①這兩個方向討論的問題完全不同,比如認識論討論認知的問題包括知識是什么？我們能夠知道多少？其中我們能夠確定什么？在什么樣情境或條件下我們的信念是得以確證的？后者則關(guān)注意義問題,如我們或我們的話語意指某個東西究竟是什么？我們?nèi)绾文軌蛑阜Q外部世界中的東西？我們通過什么樣的推理過程才能有效地從一個陳述轉(zhuǎn)到另一個陳述？,后一個姑且不論,主要來考察前者。英國哲學家通常把邏輯看作哲學的根本,意義問題也被給予一定的優(yōu)先性,只有人們能夠討論和思考事物,才能取得認識的進步,這也正是弗雷格(Gottlob Frege)所強調(diào)的,邏輯似乎成為撥開懷疑論迷霧的導(dǎo)航燈。然而,在邏輯的時代到來之前,先行而至的則是認識論時代。對笛卡爾、洛克、康德等人來說,哲學的基本問題不是語言和思想,而是人類理智的本質(zhì)和范圍。哲學家的第一任務(wù)是確定獲得有關(guān)這個世界知識的途徑和程度。

笛卡爾堅信懷疑主義始終存在,他的整個哲學活動都被用來搜尋這樣一劑良藥。然而,很多人因為發(fā)現(xiàn)哲學中沒有任何東西能使他們滿意,也看不到其他真理,最終都回到懷疑主義的庇護之下。在康德看來,懷疑論在于不斷提出問題,又繼續(xù)為其非懷疑論的解決方法指明路徑。

懷疑主義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無法被忽略的,有時甚至被稱為是時代的弊病,盡管不再是哲學家的第一難題,但仍然具有顯著的重要性?，F(xiàn)代懷疑主義者通常把自己表達為對知識提出挑戰(zhàn),認為必須要放棄很多、甚至全部主張,并承認對真理知之甚少。實際上,懷疑論者把信念放置一邊,所有的信念顯得完好無損,當然前提就不要宣稱“知道任何東西”,這樣或許才可以繼續(xù)通常的主張,并堅持通常的信念。盡管允許信念沒有成其為知識,但可以堅稱人們?nèi)匀淮_證地擁有這些信念［8］7。因此,這種懷疑主義或許似乎就是一個荒謬的借口,沒有任何實質(zhì)意義。

古代的懷疑論只關(guān)乎信念、意見或判斷,而無關(guān)于知識。在懷疑論的壓力之下,信念顯得沒有根基可言,沒有任何理由相信,甚至不相信也完全一樣。因此,信念就沒有意義,繼而消失了。失去信念的后果就是失去知識,這在實踐意義上會讓我們無所適從。想象一下這個場景,比如,他們既不聲稱他們知道P——明天要開會,也不相信P。如果被問及明天是否開會,還是這個會議取消了,他們不做任何是或否的反應(yīng)。我們幾乎無法進行有效的認識活動,達到所預(yù)想的認識目標。

安納斯與巴恩斯認為,現(xiàn)代懷疑論者并不都愿意將信念放置一邊,讓其無損,懷疑主義畢竟意味著懷疑,而懷疑什么似乎表明與相信什么,而不僅僅是與知道什么相矛盾。當然這里的懷疑可能有著另一種特別的含義,即“哲學的”懷疑或“假設(shè)的”懷疑,因此與生活的事態(tài)無關(guān),也與行為相距甚遠②笛卡爾的《哲學原理》中有三個原則,即“為了研究事物的真理,有必要在人們的生活中把所有事物放置于可能加以懷疑的范圍之內(nèi)；把那些人們能夠懷疑的事物當作錯誤也是有用的；我們當然不應(yīng)該把懷疑用于我們行為的規(guī)則”。。按照笛卡爾的懷疑,可以懷疑自己的日常行為和能力,甚至可以認為它們是錯的,但對這樣的反思與懷疑只能是哲學上,而不應(yīng)該用它來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因此,似乎哲學的懷疑本質(zhì)上是無意義的,至少根據(jù)定義,它對行為沒有任何意義。就像說,當沒有人看到桌子在那里時,桌子依然在它所在的地方,這個信念也是虛假的。維特根斯坦提出,如果任何人都持懷疑的態(tài)度,他們這些懷疑如何在實踐中體現(xiàn)出來呢？既然根本沒有區(qū)別,那么我們難道就不能讓它們權(quán)作懷疑嗎？［9］120但“權(quán)作懷疑”是什么意思呢？豈不同樣是“懸置”的處理思路嗎？

如果哲學的懷疑不影響行為,那么它究竟是如何懷疑的呢？古代懷疑論者對此毫無興趣,他們更傾向于日常懷疑,這樣的懷疑排除了信念,因此是一種實踐的懷疑。然而,沒有信念的生活,不同于沒有知識的生活,這樣的立場看起來似乎并不連貫。

休謨認為,極端懷疑論者“如果承認什么東西,那么他們就一定得承認所有人類生命必然是漸漸消亡的,他們的原則將會普遍而穩(wěn)定地盛行。人類所承認話語、所有行為都將立即停止,將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之中,直到本質(zhì)的必然性毫不滿意地為其可憐的存在狀態(tài)劃上終止符。既然這個結(jié)局是真的,那么這樣一個命中注定的實踐就沒有什么值得害怕。自然作為原則自身實在太強大了”［10］。那么從實踐的角度,兩類懷疑狀態(tài)似乎可以做到互不干涉,彼此保留其獨立性,但實際上這樣的狀態(tài)在知識的問題和認識的意義上卻再次發(fā)生沖突,而在這里,純粹哲學的懷疑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領(lǐng)地。

二、知識與懷疑論

形而上學把對實在本質(zhì)的把握作為其基本任務(wù)之一,它自然也會承認如何理解知識是完成這一任務(wù)的根本途徑,然而一旦開始認識活動,懷疑論自然無可避免。在進一步探究之前,懷疑論者就像站在通往知識的大門口,或者知識之路上的守關(guān)者,我們必須要面對懷疑論的挑戰(zhàn)。

在當代知識論的發(fā)展中,戈德曼關(guān)將懷疑論歸為三個方面,即懷疑的論題、懷疑的范圍和懷疑的力度③論題主要指對兩類認知獲得(epistemic attainment)的否定,即知識和確證或保證(warrant),盡管懷疑論者常直接指向確定性,但我們可以把它理解成是關(guān)于知識或確證的懷疑論的特殊情形,確定性可以作為知識或確證的最高形式,因此有關(guān)確定性的懷疑論仍然在知識或確證論題的范圍之內(nèi)。對于范圍,極端的懷疑論否定所有知識或確證,而大部分懷疑論都限定在特定的領(lǐng)域內(nèi),如倫理學、數(shù)學、他心、過去、未來、未被觀察的以及外在的世界。有的懷疑論是對所選定的論題的徹底懷疑,如知識或確證,并盡力表明什么東西使得其在這個另一種不可能?；蛘呤侵赜谕庠谑澜缁蛭磥淼雀鼮楠毺氐膶ο?并表明什么東西使得難以把握(inaccessible)知識或確證的信念。而懷疑的力度可能與所爭論的認知獲得的力度有關(guān)。比如,確定性能當作知識或確證的最高級的形式,那么否定確定性的懷疑論就爭論這種高級認知獲得的存在,這樣的懷疑論相對較弱,知識或確證的形式可能比確定性更加弱。更溫和一點,即使P沒有被完全確證,我們或許也確證地相信P。強懷疑論否定的更低層次的知識或確證的存在,或許認為我們幾乎不可能確證地相信特定領(lǐng)域的命題。見Goldman,A.I.,EpistemologyandCognition,HarvardUniversityPress,1986：29.。如果說懷疑論通常被描述成否認知識或確證信念的“實際存在”,那么更多時候所爭論的則是認知獲得的可能性問題。有時候未予澄清的東西正是可能性的本質(zhì)。也許需要確定,懷疑論者懷疑的是什么,對知識或確證信念的“邏輯”能否定嗎？有沒有什么生命體能夠具有知識或確證的信念嗎？難道說獲得這種知識或確證只是對人類來說不可能嗎？人類究竟能獲得什么樣的認知結(jié)果呢？因此,戈德曼認為,很多懷疑論形式顯然就是立足于人類認知能力的所謂缺陷或不全,而認知心理學在這一點上將有所助益。不過,認知心理學通過挖掘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的人類認知能力的缺陷而成為某些懷疑論新形式的基礎(chǔ)。有一點需要承認,無論心理學是否在根本上推動或阻礙了懷疑論的發(fā)展,它與人類認識活動的相關(guān)性以及它對這些探究活動的推動是不能否認的。

克萊恩認為有兩種形式的懷疑論［11］。直接懷疑論主張我們不可能知道任何東西,而重復(fù)性懷疑論則強調(diào)我們不可能知道我們知道。相對而言,后者比前者更弱。如果承認這樣的分類,那么或許可以進一步考察不同類型的懷疑論論證或根據(jù)。尤其對于知識論題,懷疑論最為普遍的根據(jù)就是“謬誤或者錯誤的可能”。從嚴格意義上說,人們不知道任何命題,如果從某種“可能”的意義,它就可能是錯的。甚至即使目標命題事實上為真,如果該信念可能已經(jīng)是錯的,那么人們對這個命題的信念不是知識。假定信念形成不是系統(tǒng)思維的結(jié)果,或者通過混亂的猜測、一廂情愿的思考,那么就是偶然為真,運氣成分,從而造成信念為真,并不是某種真正知道的東西,當然“知道”的意義也很嚴格。當說信念偶然為真,這意味著它容易出錯,這種錯誤的可能性就排除了主體擁有知識。根據(jù)傳統(tǒng)的知識三元定義,單純真信念并不能成為知識,僥幸猜測而得出的真信念則更沒有這樣的資格。當然,哪一種錯誤可能必須要被排除尚是個以充滿爭議的問題,至少在有些情況下,“知道”必須要排除來自錯誤乃至“無知”的威脅。因此,懷疑論者對知識的否定通常都表現(xiàn)為“堅持認為來自錯誤的威脅很嚴重”。

那么,對知識、世界或確證的接受,什么意義上就是一個懷疑論者呢？這里可能需要作適當區(qū)分,即完全懷疑論與部分懷疑論。比如,完全懷疑論認為只有極端懷疑論形式,主張我們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或認為我們無法獲得相信任何事物的一丁點兒確證。部分懷疑論是指對特定重要對象的懷疑,如對外在世界,如果讓步于這些形式的懷疑論,也就意味著同樣成為一個懷疑論者。因此,懷疑論有強弱之分,甚至在有些情形中,某些觀點是否應(yīng)該被貼上懷疑主義的標簽是個值得爭議的問題。我們也須承認人們不可能完全確證地相信任何經(jīng)驗命題,或者對于任何有一定確定性的科學理論也如此。這就意味著我們是懷疑論者嗎？根據(jù)現(xiàn)代意義的懷疑論詮釋,這可能算不上。很多當代哲學家認為即使持有這些觀點,也不能使其具有懷疑論者的特征,因此,即使贊同某些溫和懷疑論的形式,也不是按照通常理解而構(gòu)成對懷疑論的讓步。

三、懷疑論與認識可能的錯誤

戈德曼把錯誤的可能分為三個情形,即認知能力的可錯性、心智與認知對象間的關(guān)系以及假設(shè)與證據(jù)間的邏輯關(guān)系［12］31-32。認知能力涉及感覺、推理等,出現(xiàn)在這些能力中的錯誤也最為常見,如果感覺的可錯性首當其沖的話,推理則緊隨其后。對于這一點,從恩皮里柯到笛卡爾,從拜勒(Pierre Bayle)到康德等均有所論述。心智與認知對象之間的關(guān)系問題,也可以分為多個階段、涉及多個論題,某些論題就是論述認知對象的特征,有些則針對上述關(guān)系的本質(zhì),比如存在變化性或變動性難題④如赫拉克利特、柏拉圖都認為物理對象通常處于流動之中,且這樣的流動排除了知識。只有不變的、永恒的對象,比如數(shù)學實體(entity)和形式(form)才可能被知道。而現(xiàn)代哲學則得出相反的結(jié)論,只有物理對象,而不是抽象的存在物才能在我們的認識范圍之內(nèi)。然而,以上兩種情形中錯誤的可能性也都出現(xiàn)了難題。比如正在變化的對象的屬性難以查明、發(fā)現(xiàn)而引發(fā)變化性難題；而抽象性難題則表現(xiàn)為因為很難理解或明白心智是如何能夠獲得關(guān)于抽象存在物的可靠信息,這些存在物處于非時空的領(lǐng)域之中。。

戈德曼認為,理解抽象存在物的困難在于心智與對象的關(guān)系,而不是對象自身的構(gòu)成。隨之出現(xiàn)的問題便是,心知如何才能把握或接近抽象存在物呢？它如何才能形成關(guān)于抽象存在物屬性的意見或觀念？類似的問題也出現(xiàn)在關(guān)于外在世界、他心的懷疑論中。如果心智僅是直接認識到自身的內(nèi)容,關(guān)于物理對象的信念如何才能可靠地形成呢？如果心理現(xiàn)象為主體所固有、私有,那么如何能夠形成關(guān)于他人心智的信念呢？無論人們外在表現(xiàn)有什么樣的行為,始終存在心理上錯誤判斷的可能性。實際上,任何心理活動的假定或許根本上就是錯誤的。作為主體的“人”可能只是程序精巧的機器人［12］31。對具有人類特質(zhì)的動物僅僅行為上的接近或把握就能排除這種錯誤的可能嗎？

除了以上認知能力可錯性,心智與對象間關(guān)系之外,戈德曼提出的另一來源就是證據(jù)性鴻溝。如果證據(jù)沒能推衍出結(jié)論,那么替代性假設(shè)就與證據(jù)相一致。因此,任何得出具體結(jié)論的人或許都是錯誤的。休謨在《人類理智研究》中曾經(jīng)表示,我們沒有什么可獲得證據(jù)來保證太陽明天依然升起,或者面包會繼續(xù)有營養(yǎng)。而羅素也指出,我們沒有什么證據(jù)能排除世界只是形成于五分鐘之前的可能性,其他則完全是對完全不真實過去的虛假記憶和記錄。這些證據(jù)性關(guān)系就分別能夠產(chǎn)生關(guān)于未來和過去的懷疑主義。

當然,不能把所有懷疑主義的論證都歸入錯誤的可能性范疇中,戈德曼提到有兩個例外,即循環(huán)問題和“對立假設(shè)”(rival hypothesis)論證。前者涉及“確證”的標準,也就是確證如何實現(xiàn)的,條件如何等,比如某個信念是確證的,當且僅當它得到一個適當標準的認同或認可?！皩α⒓僭O(shè)”論證源自于某些懷疑論證,它們引入的假設(shè)與我們所處日常、外在世界的信念形成對立。比如笛卡爾的仁慈的魔鬼、諾曼的千里眼及普特南(Hilary Putnam)的缸中之腦等,這些都對我們充分相信、甚至確證或保證相信的標準外在世界命題的懷疑［12］32-33。這些思路或許可以理解成論證了錯誤的可能性,但卻不能否認這些論證進路的意義。

對于“對立假設(shè)”,懷疑論者或許認為,某人確證地相信P當且僅當不存在其他解釋該現(xiàn)象乃至P的假設(shè)。所有各種模態(tài)世界以及可能主體,都可用于表明,對于任何選定的外在世界命題P,同樣可解釋的對立假設(shè)始終是能夠被建構(gòu)出來的?？茖W哲學中亦常用這樣的策略。比如,對于科學理論T,如果可以建構(gòu)一個不等同、但又同樣可解釋的理論,那么或許就不能確證地相信任何科學理論。這樣看來,“對立假設(shè)”也是可懷疑的。笛卡爾在《第一沉思錄》中似乎就是沿著錯誤可能性問題的路徑在考慮,無論如何,這種錯誤可能性的導(dǎo)向在懷疑論中所起的作用確實不容忽視。

四、懷疑論與可靠主義

從哲學史看,面對懷疑論的無限或有限懷疑,采用的回應(yīng)方式大多是避開被攻擊對象轉(zhuǎn)而討論其他問題；或者是對討論的對象進行延伸、轉(zhuǎn)移,比如把數(shù)學真理等抽象存在物與現(xiàn)實時空中的物理對象相比較或?qū)α?。形而上學的重構(gòu)作為一種對懷疑論的有效回應(yīng),通常也會被看作是對懷疑論的避讓,一旦某些領(lǐng)域在認識上不可把握或接近,哲學家就通過構(gòu)想出形而上學理論轉(zhuǎn)移認識上的障礙與困境,進而重構(gòu)目標域,這樣就使得對心智更加可把握［12］33-35。戈德曼認為,形而上學還原論的特點在于,與那些被還原或被消除的實體相比,還原實體被認為更具認識上的可把握或可接近性。還原之后可以避免“我們不能獲得特定領(lǐng)域知識”等類似的懷疑論結(jié)論。不過,戈德曼同時也認為,所有形而上學的還原論都注定要失敗,也無需用這樣的策略來應(yīng)付懷疑論,甚至認為這種策略產(chǎn)生方向性錯誤。

戈德曼的認知因果理論也許可以追溯至休謨的因果論,前者強調(diào)外在對象與心智之間以知覺系統(tǒng)為媒介,存在因果或虛擬因果關(guān)系,能夠成為有關(guān)那些對象獲得知識的充分條件［4］。這里的“可把握隱喻”傳達的意思表明,心智一定是通過某種方式實現(xiàn)對外在世界的感知。因果論的精髓在于它足以使得對象通過能量傳遞、感覺轉(zhuǎn)換等,把信息傳送到心智。也就是說,認識把握的方向不是從心智到對象,而是從對象到心智。如果這一點尚且成立,也就沒有必要重構(gòu)材料之外的對象,即心智的內(nèi)容,即便它與心智更為接近。那么形成知識可能的條件就是,對象與心智處于某種恰當?shù)囊蚬P(guān)系之中。不難看出,這里對戈德曼因果論的解釋已經(jīng)不完全停留于信念與外在事實的關(guān)聯(lián),而是心智對“目標對象”的把握能力。盡管因果論存在很多困難,但它在原則上還是表明了知識的分析何以能夠解決懷疑論的難題,而又沒有訴諸修正意義的形而上學［12］35-36。

那么休謨的懷疑論論證問題在哪兒呢？休謨的論證表明,在經(jīng)驗性信念與證據(jù)之間不存在邏輯或類邏輯關(guān)系,換句話說,如果證據(jù)確實非?？煽康乇砻鹘?jīng)驗性信念之真,那么這至多是一種偶然事實,而不能說明證據(jù)與信念之間存在必然的演繹或歸納關(guān)系。因此,為了避免經(jīng)驗知識的懷疑主義,必須要采用一種新的認識論立場,它允許經(jīng)驗知識基于那些只是偶然可靠的證據(jù)［13］。這也使得可靠主義在這種情形下才能夠融入進來。

不過從一定意義上說,以分析為手段的可靠性理論亦是為了應(yīng)對懷疑論問題。因此,很自然就可以假定,如果主體S知道P,那么在某種意義上,“S對P不可能是錯的”。這樣的表述究竟意味著什么？是否是說S的證據(jù)邏輯上排除了錯誤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那么被知道的命題或許屈指可數(shù),懷疑論的幽靈或許就無處不在?？煽啃岳碚摬还苁鞘裁葱问?其表現(xiàn)出的意義,盡管更加弱一些,但仍然是“不可錯”的實質(zhì)性表述。與此相反,非相關(guān)備選理論則意味著,盡管你知道P與存在邏輯上可能的情形是相一致的,且在這樣的情形中你擁有同樣的除了P為假的證據(jù),那么也就不存在什么相關(guān)的鄰近情形,從而你才擁有同樣的除了P為假之外的證據(jù)。

概念分析對于懷疑論有什么意義呢？從分析進路上說,懷疑論難題還存在很多模糊的地方,而概念分析則有助于回答懷疑論難題［12］37。如果說一信念是確證的,僅當被相信的命題比任何對立命題更好地解釋了其所聲稱要解釋的東西,那么這也許就是某種證據(jù)理論的表現(xiàn),命題的證據(jù)性支持可以在一個解釋網(wǎng)絡(luò)中根據(jù)命題的立場進行理解。與之相比,如果某種確證之論以過程為核心,認為信念使得確證條件是它由可靠的認知過程所引起,除了是可靠性理論的表現(xiàn)外,同樣也帶有一種實在論特征。不過,某些懷疑主義理論本來就對主體的認知能力存有疑義,包括人類認知過程是否充分可靠的。由此引發(fā)兩個問題,也即人類實際上擁有什么樣的認知過程,與這些過程的可靠性如何？這樣的懷疑就走入了更加極端的情形,似乎不得已要引入某些先驗論證,或者要將認知心理學與認識論進行交叉,為人類的認知能力而辯護,從而形成對懷疑論的回應(yīng)。

舒麥克(Sydney Shoemaker)認為,懷疑論難題的消除或許只要通過對懷疑論立場的概念斷開或剖析即可。比如,某人知道另一個人很痛苦在邏輯上不可能,意味著“痛苦”一詞尚未確立其意義,這樣也就可以說,某人知曉另外一人很痛苦邏輯上不可能。那么這個推斷性或假設(shè)性陳述也沒有確立其意義,因此懷疑論所稱的主張沒有確立其意義,或者就是錯誤的［14］。

無論懷疑論提出的問題是關(guān)于人類擁有知識是否可能,還是確證的信念,戈德曼都把它歸到一點,就是這種認知獲得嚴格依賴于充分可靠的認知過程的運用,當然前提是這些過程的可獲得性或不可獲得性問題得到了解決。在這個問題上,認識論需要關(guān)注的不僅是這類方法或過程是否存在,探究這樣的過程或方法指向哪些具體內(nèi)容,同時還要闡明這些恰當?shù)倪^程,而不僅僅是確保有這樣的過程［12］39。

認識論的歷史表明,其核心論題并不總是關(guān)乎懷疑論［12］39。即使全盤懷疑論取得了勝利,也并不意味著認識論走向終結(jié)。即使懷疑論者堅持認為不存在任何充分可靠的認知過程使得某主體擁有知識或確證的信念,但在認識論意義上依舊沒有失去探究這種過程及其可靠性程度的動機。至少個體認識論的任務(wù)之一就是識別相對可靠的過程,并區(qū)別更好的與更糟糕的過程。這就表明要如何使得主體的真比最大化,以及獲得高真比的概率最大化。甚至即使包括知識、確證的信念在內(nèi)的認知獲得,超出了我們的認知能力,那也并不是說應(yīng)該放棄這樣的區(qū)分。其實不難看出,無論是知識還是確證的信念,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評價標準,那就是“可靠性”,當然人們沒有說這是唯一的標準,還有能力、速度等標準,戈德曼也承認它們是除“可靠性”之外的重要認知評價指標。即使所有認知過程的可靠性太低而無法產(chǎn)生知識或確證性,不同標準之間的差異也具有認識上的意義。

戈德曼對懷疑論的總體看法是懷疑論消除了完全信念的認識資格條件［12］40。當聲稱我們不可能知道,其根據(jù)是我們沒有權(quán)利確定或完全相信。也許懷疑論者更加沒有依據(jù)認為我們沒有權(quán)利,甚至對于部分信念有0.6的主觀概率也加以懷疑。戈德曼認為,理性理論通常為合理的主觀概率設(shè)定條件,且即使知識的可能性被排除了,這樣的條件或許對于認識論仍有重要意義。不過這里并沒有否認懷疑論證或許會對部分信念的合理性或確證形成的挑戰(zhàn),更加熟悉的路徑應(yīng)該是通過知識、確定性,或者“接受”。

在避開蓋梯爾難題(Gettier Problem)的情況下,如何分析知識和確證的路徑,或者認識的確證的結(jié)構(gòu)是基礎(chǔ)主義還是融貫主義的？或許可以假定以某種方式確實擁有確證的信念,這種方式表明了確證是如何出現(xiàn)的,比如通過可靠主義的過程。相對于懷疑主義的懷疑,也許應(yīng)該承認知識是可獲得的,而只是更強意義的知識是不可獲得的。盡管什么意義上知識才具有更強的特征也是一個問題,但至少獲得知識或真信念的途徑就成為知識論的中心內(nèi)容,這恰好為可靠主義的發(fā)展留下了相當?shù)目臻g。

［1］ Feldman R.Goldmanon epistemology and cognitive science［J］.Philosophia,1989,19(2-3)：197-207.

［2］ 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 1996：6.

［3］ 徐向東.懷疑論、知識與辯護［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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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 ledge,Epistemology and Skepticism

Fang Huanfei1,2
(1.College of Law and Political Science,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2.Center for Epistemology and Cognitive Science,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China)

Doubt is undoubtedly significant to know ledge,to the extent that the western epistemology is rooted in philosopher’s spirits of doubt(skepticism),which causes the pursuit of certainty to be the force of the development of western philosophy.Know ledge analysis in the contemporary epistemology also complieswith such internalmechanism of pursuing certainty,and the exploration of theory of justification would be put in the same skeptical framework.Based on the discussion of skepticism tradition,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significance of skepticism to know ledge analysis and the possible cognitive error,and would try to elim inate the threat of skeptic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liability.

know ledge；epistemology；skepticism；reliabilism

B 01

A

1009-895X(2013)04-0000-00

2013-10-0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11CZX046)；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資助項目(09YJC720038)

方環(huán)非(1976-),男,副教授。研究方向：西方知識論、科學哲學、倫理學等。E-mail：fhuanfei@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