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文學作品、電話交談及影視劇等語篇中提取語料,考察華人交際中涉及漢語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在概述前人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嘗試從現(xiàn)有語料中發(fā)掘出前人所忽視的漢語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研究發(fā)現(xiàn),漢語語碼轉換具有重述、間接表達、文字游戲、解釋、確定特定受話人、協(xié)商人際關系等諸多功能;漢語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并不總是單一的,有時候同一處語碼還具有一符多音的功能。
關鍵詞:漢語 語碼轉換 語用 功能 發(fā)現(xiàn)
一、引言
語碼轉換指一個句子中或兩個句子之間兩種語言的交替使用,是說話者停止使用語言A而開始使用語言B的現(xiàn)象(Clyne,1992:161),或指在同一話語中用屬于另一個不同語法系統(tǒng)或子系統(tǒng)的詞匯或句子來替換原來語言中對應的部分(Gumperz,1982:59)。語碼轉換的功能研究主要涉及語碼轉換在語言應用中的作用和意義。語碼轉換的發(fā)生有的是出于心理需要,有的是為了達到某種交際功能的外在功利所需,也有的是由語言結構或語境因素而產生的。交際的一方總是出于某種原因而使用語碼轉換,那么這些語碼轉換在交際中起什么作用?交際者如何應用語碼轉換來傳達交際意圖呢?這是語用學所意欲探討的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本文以實例探討漢語語碼轉換在文學作品、電話交談、影視劇等語篇中的語用功能。在概述前人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某些挖掘得不夠深入的功能進行探討,并嘗試發(fā)掘出更多前人尚未發(fā)現(xiàn)的語用功能,以期拓寬漢語語碼轉換的功能研究視野。需要指出的是,本文的漢語語碼轉換是指海內外華人交際中涉及漢語的語碼轉換現(xiàn)象。研究的語言涉及遠距離語言對“普通話和英語/法語”以及近距離語言對“普通話和閩南語/臺語”。另外,有必要說明的是,不同地區(qū)對漢語普通話有不同的說法,如新加坡稱漢語為“華語”,而臺灣則稱漢語為“國語”,但本質上都是漢語普通話的變體,因而本文所稱的漢語實際上涵蓋了這些普通話變體。
二、相關研究概述
自美國人類語言學家Blom和Gumperz(1972)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以來,學界對語碼轉換現(xiàn)象越來越關注,語碼轉換的功能更是研究者關注的重要內容之一。Blom和Gumperz(1972)從策略角度將語碼轉換分為喻意式語碼轉換和情境式語碼轉換。后來,Gumperz(1982)進一步闡述了語碼轉換的語篇功能及交際的動態(tài)性,把語碼轉換看作一種揣摩說話人意圖的語境化提示手段,表明語碼轉換是個既復雜又可熟練運用的語言策略,雙語者可以用它來傳遞言語本身所沒有的社會信息。他根據(jù)交談中不同語碼的表達內容,指出交談中語碼轉換的六大語篇功能:援引、確定特定受話者、加入旁插語、重述、信息限制及個性化、客觀化等,對語碼轉換現(xiàn)象進行了有效解釋。此后,許多學者都沿用了他們的理論進行語碼轉換的社會語言學研究。如Le Page和Tabouret~Keller(1985)贊同Blom和Gumperz的觀點,認為語碼轉換的社會意義是個人交際行為的產物,在交際過程中產生并進行協(xié)商。他們提出語碼轉換是一種“身份行為”:言語個體建立自己的語言行為模式,為的是模仿他想與之認同的其他社團的語言行為或為了有別于那些他不想認同的團體。Mattson和Burenhult(1999)的研究發(fā)現(xiàn),語碼轉換具有話題轉換、情感功能和重復功能。
在涉及漢語的語碼轉換研究中,語碼轉換的動因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這些動因的發(fā)現(xiàn)也說明了漢語語碼轉換具有尋求身份認同(Gibbsons,1987;吳英成,1988;Chen Hoi Ying,2008;黃國文,1995;陳立平,2009)、強調(Gibbsons,1987;Tan,1988;許小穎,2007)、經(jīng)濟便利(Li,1996;李楚成,2003)、援引(Gibbsons,1987;Tan,1988;許小穎,2007;陳立平,2009)、填補詞匯缺口(李楚成,2003;Gibbsons,1987;許小穎,2007;陳立平,2009)、標志社會身份(李楚成,2003;劉正光,2000;Chen Hoi Ying,2008)、改變話題(吳英成,1988;陳立平,2009)、保全面子(劉正光,2000;Wang,2004;Su,2009)、表達特殊情感(Gibbsons,1987)等功能。我們從收集的語料發(fā)現(xiàn),漢語語碼轉換不只具有上述語用功能,另外還具有很多其他的語用功能。
三、漢語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新發(fā)現(xiàn)
(一)重述功能
“重述”包括“使用同一詞語、句子和句群”,也包括“意思重復而字面不同的詞語或句子的反復使用”(《漢語修辭大辭詞典》:301,311),也就是說,“重述”包括單詞的字面重復以及句子形態(tài)修改后的重復。兩種重述對于結構都起到加強語勢、表達豐富復雜的內容、抒發(fā)深沉強烈的思想感情的作用。而用兩種不同語言重復同一個意思,比起用同一種語言重復同一個意思更能起強調作用,因為雙語語篇吸收了不同語言變體中有關該詞的隱含意義。在語碼轉換相關研究中,Auer(1995:120)把重述描述為“對另一語言的準翻譯”。Gumperz(1982:78)認為,“一種語碼中的一個語段往往用另一種語碼重復,有的照字面重復,有的以略為修飾過的形式重復。”McClure(1998:139)認為,“有時候直接重復是不合適的,但單語作者可以通過使用另一個詞進行重述來突出某一觀點。雙語作者有另一個辦法:他不是通過釋義,而是通過不同語言間的轉換來強調其觀點?!蔽覀冋J為,重述不應只視為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翻譯”,而應視為該表達式在另一種語言中的變化或變異。交際者往往應用語碼轉換來強調先前說過的內容,這是人們所熟知的。但有時人們還通過語碼轉換來增加信息或教授某一知識,這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漢語語碼轉換的重述功能。
1.增加信息或意義的重述
通過語碼轉換進行重述也可用于強調某一詞匯僅在其中一種語言才具有的內涵意義。下面是新加坡電影《小孩不笨(二)》中的一段對白:
成才爸:這個書包我花了20多塊,送給你的。
成 才:我不要。
成才爸:為什么不要?
成 才:(閩南語)呷吶屎!
成才爸:每個事物都有它的優(yōu)點和缺點,你應該多往它的優(yōu)點看,而不是往它的缺點看。
成 才:它的優(yōu)點是什么?
成才爸:它的優(yōu)點……它的優(yōu)點……就是它是一個新的書包。
成 才:就這樣???
成才爸:哦,還有,就是它的cartoon很可愛。
成 才:我用回自己的。
成才爸:你的書包?你的書包才是(閩南語)呷吶屎,又臟又臭,丟在馬路上都沒人要。
本例中,成才的爸爸花了20元錢給成才買了只書包,但成才覺得書包“呷吶屎”(像坨屎)而不想要。爸爸堅持認為這個書包有它的優(yōu)點,力勸成才收下書包,成才堅持要用回自己的書包。這時爸爸生氣了,說“你的書包才是‘呷吶屎’,又臟又臭,丟在馬路上都沒人要?!边@里,父子倆均用“呷吶屎”來形容書包“難看”,不僅如此,成才爸爸還轉換語碼,用漢語“又臟又臭,丟在馬路上都沒人要”進一步把“呷吶屎”這個閩南語詞匯的隱含意義給揭示出來。只用一種方言則產生不了同樣的強調效果,閩南語“呷吶屎”一詞在更大程度上象征特定文化概念,在句子中起到增添意義的作用。該語碼轉換使“呷吶屎”一詞的意義上升到另一層面,不僅表示“難看”,還表達出很多閩南人所能理解的“丑陋”“廉價”“又臟又臭”“一文不值”等隱含意義,而普通話“難看”一詞就沒有這么多的隱含意義。這里的語碼轉換是作為語言策略來對所述事物加以強調。此外,即使在閩南方言中,“呷吶屎”一詞也是粗俗之詞,一般人并不常用,像“呷吶屎”這類粗俗閩南語詞匯的轉換和使用,對成才爸爸這樣一個“粗人”和成才這樣一個窮困的單親家庭孩子叛逆性格的塑造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2.指導性/信息性重述
有時候重述能夠教給聽話人或觀眾某些表達式,這樣的重述具有強調功能,這便是重述的指導性(或者說信息性)功能。當聽話人聽不懂對方的語言或者聽不明白對方意思的時候,語碼轉換可以起到解釋或說明的作用。例如新加坡電影《小孩不笨(二)》中有這樣的對白:
校 長:你的孩子在外面跟人打架。According to the law,學校has to記他一個大過。
成才爸:(閩南語)夭壽仔,整天跟人家打架!
校 長:林先生,這里是學校。Violent的家庭就會有violent的孩子。
Jerry媽:暴力。
校 長:Actually,parents就是孩子的role model。你們一定要……
Jerry媽:父母是孩子的榜樣。
雖然大多數(shù)新加坡人都懂英語,但成才的爸爸是個幾乎沒受過教育的人,英語理解能力很差。Jerry的媽媽生怕他聽不懂校長的意思,就用漢語來解釋校長話語中的英文意思。這樣,語碼轉換有利于準確解釋說話者的意思,也有助于聽話人理解和把握話語的意思。對于已經(jīng)知道這些表達式意義的雙語觀眾來說,通過語碼轉換對特定文化概念進行重述,能起到使這些表達式更顯著的強調作用。而對于單語觀眾而言,“暴力”和“榜樣”除了用于解釋“violent”和“role model”的意義外,可以視為是為單語觀眾而準備的具有教授作用的重述。
通過語碼轉換進行重述,不但對非雙語觀眾有價值,對雙語觀眾也起到了豐富其語言體驗的作用。劇作家使用兩種語言中相似的表達作為創(chuàng)作手段,使重述起到諸如增加強調以突出某些戲劇效果、提供有用信息教育或指導觀眾、解釋某些詞語以及為書面構建增添意義上的細微差別等功能。(Jonsson,2010)
(二)間接表達功能
交際者可以利用語碼轉換語義上的不確定性間接地回避他人的請求(Zhu,2008),間接隱含對他人的不滿(Wei,2003)或者間接地傳遞信息給聽者/話語闡釋者(Su,2009),可見語碼轉換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委婉語的功能,是雙語交際者樂于使用的、重要的間接言語表達手段(Wei,2003)。間接表達也可能出于禮貌,因為說話人并非總愿意直接表達意見,尤其是涉及敏感問題或不得不面對復雜的后果時。如每種文化都會存在禁忌語,不能在公共場合談論,但有時交際者又不可能回避這些話題,于是雙語者便會求助于語碼轉換。雖然幾乎所有的言語行為在本質上都是威脅面子的,但說話人使用語言時會對面子損失的危險系數(shù)及交際的效度進行評估,然后在多種選擇中選用一種策略,提供以上的可理解意圖,這樣行為者就不能只實施一種特殊意圖,而語碼轉換就是雙語交際者樂于選擇的一種間接語言策略。例如錢鐘書《圍城》中這樣描寫:
講不到幾句話,鮑小姐笑說:“方先生,你教我想起我的fiancé,你相貌和他像極了!”方鴻漸聽了,又害羞,又得意。
蘇小姐勝利地微笑,低聲說:“Embrass moi!”說著一壁害羞,奇怪自己有做傻子的勇氣,可是她只敢躲在外國話里命令鴻漸吻自己。
在交往過程中,由于社會制度、傳統(tǒng)習慣等因素的制約,人們在談到和愛情及性相關的問題時總是會不自覺的回避或者以含蓄的方式表達出來。交際者若使用語碼轉換,既順應了社會規(guī)約,又有效地避免了社交尷尬。性及與性相關的話題,常被認為是禁忌語,接吻便是其中之一。如果一個女士開口讓一個男士吻她,將會是非常尷尬難堪。例子中第一句話是鮑小姐引誘方鴻漸時說的一句話。鮑小姐雖然思想開放,但在當時中國社會大環(huán)境的制約下,仍然保持一份女人的矜持。鮑小姐用法語“fiancé”代替漢語的“未婚夫”,既避免了肉麻與尷尬,又讓方鴻漸大有想象空間,也反襯出她水性楊花的性格與對愛情的背叛。第二句話中,蘇小姐對方鴻漸有好感,作為海歸博士,她雖受過西方文化的熏陶,但作為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她還是得顧及身份和修養(yǎng),不可能直白地用漢語說出“吻我”二字。因此,出于女性的自尊和對愛情的渴求,她巧妙地運用了語碼轉換,改用法語。既表達了自己的要求,又不失女性的體面,可謂一舉兩得。可見,語碼轉換能動態(tài)地順應或遵守社會規(guī)約,避免“社會性的尷尬”(于國棟,2000)。語碼轉換不僅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表意的“媒介”,而且也是實現(xiàn)作品人物成功交際的一個因素,由于違背社會規(guī)約的后果往往不可彌補和修復,因而交際者對社會規(guī)約的重視程度也往往比較高。Tannen(1989:23)進一步指出,通過要求聽者或讀者填補未明說的意義,間接表達聽者或讀者通過共同參與意義的建構而產生參與意識。
(三)文字游戲功能
語碼轉換的另一個重要功能是文字游戲功能(Jonsson,2010)。在這種游戲中,雙語者利用英語或漢語的單詞、表達式和雙關語玩文字游戲。正如單語者可以玩自己語言中的單詞和表達式,雙語者也會在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或語言變體中玩這樣的游戲。這種游戲最終比語篇顯示的結果更具深厚內涵(Jonsson,2010)。
雙語者也可在成語或固定表達的內部玩文字游戲,這一點頗富啟迪性。成語是固定的、不可分割的語言單位。從廣義上來說,成語(習語、熟語)泛指某一種語言中所有的慣用法和特殊表達法。從狹義上來說,則是指語言中長期所慣用的形式簡潔、音韻和諧、意義精湛的固定詞組或句子。所以,成語是一系列受到語義限制且往往也受句法限制的詞,作為一個完整單位而起作用(The Penguin Dictionary of Language,1999:155)。成語往往具有語義統(tǒng)一性和結構穩(wěn)定性。語義統(tǒng)一性指整個成語表示一個不可分割的概念,且各個詞語的意義總和不等于成語作為一個整體所表達的意義。結構穩(wěn)定性指成語的各組成部分是固定的,不可任意拆開或替換(《簡明語義學詞典》,1993:144)。用“固定”等詞來給成語下定義,表明其結構具有穩(wěn)定和不變的特征。然而,在戲劇語篇中,有不少成語和其他可視為慣用語串的固定表達式內發(fā)生語碼轉換的例子。請看新加坡電影《小孩不笨(二)》中的一段對白:
校 長:符老師,我們一定要往前走。Generation is changed. 所謂“時過一千,……”
符老師:是“時過境遷”。
校 長:Oh, Ok. 時過……,幾千哪?
符老師:“境遷”。
校 長:“境遷”?It’s how many thousand?
符老師:不是這個意思……
校 長:唉,whatever!你繼續(xù)用舊的方法來教華文,it’s not going to help the student. 以前我們就是因為方法不對,that’s why so many people suffered. And then now they wake up,so you must also wake up! 你看,你這么有心,買了dictionary要他們查。唉,it’s all Chinese? 那,他們還是一樣不明白啊。他們沒有興趣查,你的dictionary就wasted啦。
符老師:其實我的用意啊,是要教他們怎么樣自己去釣魚,而不是買魚送給他們。
校 長:符老師,don’t change the subject. 我是講華語,不是講釣魚。
本例中漢語成語“時過境遷”原本表達“隨著時間的過去,情況發(fā)生了變化”之義,但校長理解為“時過一千”和“時過幾千”,完全顛覆了該成語的本意,刻畫出校長對該成語的一知半解。另外,當符老師表明自己買字典給學生的用意是“要教他們怎樣自己去釣魚。而不是買魚送給他們”時,校長竟然以為符老師在轉移話題,說“我是講華語,不是講釣魚”??梢?,校長根本不能理解符老師的話語含意,好在符老師沒有直接用成語“授之與漁而非授之與魚”,否則校長更是一頭霧水了。可見語碼轉換行為擾亂了原有成語的語義和結構。通過改變表達式,雙語者干預和介入一個相對固定的表達式,使其更具動態(tài)性,就像語碼轉換一樣,這證明了語言中的任何表達都是可抗拒、可挑戰(zhàn)并最終可以改變的(Jonsson,2010)。
(四)解釋功能
有時候,當雙語交際者意識受話人可能不太理解自己的話語時,會用受話人所熟悉的語碼將自己剛說過的話語意義解釋一遍,這是語碼轉換的解釋功能。旅美女作家譚恩美的小說《喜福會》中就有不少這樣的語碼轉換。如:
butong(不同),not the same (P16);
no shou(孝),no respect for ancestors or family (P135) ;
ni(逆),a traitor to our ancestors(P136);
Chunwang Chihan(唇亡齒寒),If the lips are gone,the teeth will be cold (P1161,P1178);
dang~sying tamende shenti(擔心他們的身體), which means“take care of them”or literally “Watch out for their bodies!”(P1130)
《喜福會》中最頻繁、最突出的語碼轉換形式便是先用漢語語碼,再用英語語碼解釋剛說過的話,避免了含糊不清和歧義,使英語單語受話人或讀者能準確理解這些語義,語碼轉換起到了解釋意義的語用功能。
(五)確定特定受話者功能
語碼轉換也可用來把不會講第二種語言的人排除在交談之外(Crystal,1987)。當交際的一方通過語碼轉換故意將會話中一些參與者排除于對話之外時,就意味著他以語碼轉換來選擇和確定特定的受話人。確定特定受話者或說話對象也是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之一(Gumperz, 1982;Tan,1988)。電視連續(xù)劇《北京人在紐約》中的一段對白說明了漢語語碼轉換的這一功能。
寧寧:爸,你有什么權利這樣跟他說話?Steven,go!
Steven:Ok. Ok. I’m going.
該例中有三個人物,寧寧是啟明的女兒,不久前從中國來到美國。Steven是寧寧的男朋友,他們在同一所學校學習。這段對話發(fā)生在一個夜晚,啟明正在等女兒回家,寧寧在男友的陪伴下回來了。在寧寧家門口,啟明問Steven幾個問題,這使寧寧很不安,之后就有了這段對話。寧寧和啟明都既懂漢語又懂英語,而Steven只懂英語不懂漢語。寧寧先說漢語,是選擇和確定父親作為受話人,然后轉換為英語,是選擇和確定Steven作為受話人。語碼轉換被作為選擇受話人的策略,以此實現(xiàn)確定特定受話人或說話對象的功能。
(六)協(xié)調人際關系功能
在語碼研究中,語碼轉換常被看作協(xié)調人際關系的策略,說話人可向受話人的語碼靠攏,表示自己的親合,這是贊同或討好談話對方的一種心理體現(xiàn),這種心理越強,語言向對方靠攏的傾向性就越強。說話人也可以選擇背離對方的語碼,表明自己具有權勢或不愿向對方的權勢靠攏,讓對方尊重自己,給自己較高的評價。正如Su(2009)所言,交際層面上,在面子受到威脅的情景下,語碼轉換被用于協(xié)商人際關系,是社會上通用的、雙語者在日常交往中實施各種任務可以獲取的多種資源之一,說話者能夠用不同的語言選擇來協(xié)商人際關系。在此,我們借用Su(2009)的一段語料進行分析說明。
打電話者為梅(M),是研究者的母親,50多歲,中學文化程度。交談對象為蘭(L),是打電話者梅的侄女,30歲出頭,大學學歷。梅撥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要求受訪者蘭錄下他們日常對話以供研究者進行研究。劃線部分為普通話,不劃線為臺語。
M:是啊,大家覺得不安和尷尬。我在想,也許,也許 1
也許是剛剛開始吧。即使是我自己,在家時我們 2
也錄音的。每次我看到錄音機,都覺得有點兒、有點兒不安。不過 3
也沒什么,因為錄音不是為了別的。純粹是為她自己。4
她想研究的是一個人,現(xiàn)在比如是你,比如是 5
你,你可以錄下你跟你的 6
同事之間的談話?;蛘?,你在家時 7
L:嗯 8
M:你錄下與家人的談話?;蚰闩c朋友一起的時候 9
可以錄下談話。然后她要找出些東西。不過 10
你錄音時盡量不要管你要說的話,或想著 11
內容。我要權衡我的語言,我要一半講普通話 12
一半講臺語。不要這樣。因為她要求的是 13
她做這個研究是要尋求自然談話 14
L:嗯. 15
M:這就是他們做的,自然!例如,如果你想,如果 16
每個人都想著他們應該只說好聽話,那么她 17
可以就錄錄電視節(jié)目或類似的東西?,F(xiàn)在她要做的是 18
她在研究的是社會語言學。跟 19
社會有關,要觀察人們如何使用語言。說兩種語言的人20
與不同的人交流時是否改變頻率? 或者當 21
時間和地點改變時? 我想這是她所要的。有關 22
談話內容,因為她的教授是外國人,他們 23
不會聽錄音。她不會把所有磁帶帶到國外播給別人聽。24
她現(xiàn)在要的是錄下談話,然后聽 25
磁帶、記筆記等等。最后結果是一篇 26
研究論文,而不是我們談話的內容。 27
人們對說話被錄音往往感到不安。本例中兩種語言間的語碼轉換顯然符合并能反映出人們的不安心理。在前兩個主題,梅(M)承認人們一般害怕被錄音,并向蘭(L)保證錄音只用于研究,不會有任何其他目的。她通過講群內語言閩南語來協(xié)調人際關系,把自己和蘭之間的距離最小化,通過談話內容,同時也通過語言選擇(第1到4行)使自己與交談者成為盟友,增加獲取受話人同意錄音的可能性,使他們不再因錄音而感到不安。然后她轉而開始指導如何錄音,這里的普通話通常被認為是無標記的選擇。這樣,語碼轉換本身的意義以及語碼轉換到特定的語言的意義似乎同時在起作用。一方面,語碼轉換本身(不考慮所涉及的語言)可以被理解為一種語境化提示手段來表明一個組織談話的內部結構框架的變化。另一方面,閩南語轉換為普通話具有社會意義:梅重新界定她和蘭的社會距離,從群內團結轉到對研究的真實描述的中立關系(Su,2009)。
在該片段,我們所看到的是梅應用語碼轉換來不斷地協(xié)調人際關系。梅的目的是替女兒說服蘭進行錄音。她無疑運用了多個策略。她表達了獲得他人同意的難處,也保證錄音只用于學術研究;但同時她似乎試圖表明這項研究是嚴肅有效的,并對整個錄音步驟進行完整的指導。換句話說,她的話語具有獲得聽眾同情的效果,也贏得他們對研究的尊重。在這種情況下,語碼轉換成為一個有用的工具,間接地傳遞信息給聽者/話語闡釋者。通過同時使用兩種看似攜帶互相矛盾的社會意義的語言,梅向蘭提供了很多正當有理的解釋。片段中幾乎所有的話題都可以用兩種語言表達(除了一些有關研究目標的抽象內容外),這些都使說話者擁有大量的選擇余地,可以不斷地協(xié)商人際距離,達成交際目的。
(七)一符多音的功能
語碼轉換具有復言或一符多音的功能,即對剛剛說過的內容用其他語碼再重復一遍。這種復言具有突出語義的交際效果?!秶恰分械年懽訛t向方鴻漸解釋為什么韓學愈的薪水比其他系主任高時說過這樣的話:
“因為他是博士,Ph.D.。我沒有到過美國,所以沒聽見過他畢業(yè)的那個大學,據(jù)說很有名,在紐約,叫什么克萊登大學?!?/p>
通過附加“Ph.D.”這一英語語碼,陸子瀟向方鴻漸傳達了明里羨慕、暗里不服氣,同時又對學校薪金制度不滿等多重會話含義。語碼轉換一符多音的功能在這里展示得淋漓盡致。
四、結語
本文在概述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通過實例研究發(fā)現(xiàn),除了眾多已發(fā)現(xiàn)的語用功能外,漢語語碼轉換還具有重述、間接表達、文字游戲、解釋、確定特定受話人、協(xié)調人際關系等諸多功能。此外,研究結果也表明,漢語語碼轉換的語用功能并不總是單一的,有時候同一處語碼轉換可以同時起著多種不同的語用功能,起到一符多音的功能,這是非常有意義的發(fā)現(xiàn)。漢語語碼轉換功能的這些新發(fā)現(xiàn),將拓寬語碼轉換的功能研究視野,為語碼轉換的研究提供有益的參考。對漢語與其他語言、普通話與方言間語碼轉換的研究也將有所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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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飛鳳 福建泉州 華僑大學外國語學院 362021; 顏賢斌 北京林業(yè)大學外語學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