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的生活是貧瘠而艱苦的??赡赣H攤的小面餅、韭菜餅、高粱餅、糍粑、菜瓜餅卻總能給我?guī)頊嘏臀拷濉?/p>
夏天的夜晚,酷熱難當(dāng),螢火閃爍,我們這些孩子都蹲在木橋上納涼。而母親卻在昏黃的煤油燈下調(diào)面粉。早上喝剩的稀粥,用盆盛下來,到晚上已發(fā)餿了,冒出魚眼睛般的泡泡。母親用勺子把面倒進粥盆里,用筷子不停地攪拌,面和粥纏綿在一起。母親同時再摻進些許堿——防酸,投點糖精——生甜。最后調(diào)勻的面呀,光潔如綢。
翌日清晨,天麻麻亮,母親便起身到灶間攤餅了。用洋火點燃黃豆秸,畢畢剝剝中,黑黝黝的鐵鍋直冒熱氣。母親用小瓷勺舀兩三勺香油,沿鐵鍋中部澆上一圈,待油嗞嗞炸響,便用銅勺把調(diào)勻、發(fā)酵好的面就著油倒入,揮動鏟子不住地抹、攤、壓、翻、抖,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母親一會兒在鍋上攤,一會兒往灶膛里填豆秸,用火鉗壓住,如此往復(fù),汗水直流。
等到鍋里的漿餅色澤金黃、中間起孔、邊緣發(fā)焦時,即可起鍋,其時,狹促的灶間便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餅香。我們早已翕動鼻翼、咽著涎水,瞅著天窗,巴望著天快亮。母親攤好第一鍋餅,接著攤第二鍋、第三鍋……直到盆里的面全舀盡才罷。一早上母親往往能攤五六鍋漿餅。
攤好的漿餅,盤子大小,中厚邊薄,黃中泛焦,紋理詭譎。掰開來,餅中生孔,如蜂窩。咬進嘴里,酥軟甜膩,嚼之,滑潤爽口,酸中滲甜,朵頤生香。
我們圍在桑木桌旁,邊吸溜著粥湯,邊嚼著漿餅。手上和嘴角都油膩膩的。母親忙招呼我們吃慢點:“別燙著,餅多著哩!”我和妹妹總是互相瞅著對方手中的漿餅,不讓自己落后。那油黃噴香的漿餅躺在盤子里,對我們而言,是莫大的誘惑。
父母下田勞作也帶一些漿餅,省得喝薄粥。母親還送些餅給鄰家小孩,過幾天,我們準(zhǔn)能嘗到鄰家送來的漿餅。我們節(jié)省著吃,把剩下的漿餅放進大碗,泡在涼水里,留著第二天再吃。
現(xiàn)在,人們吃著燒餅、南瓜餅、蔥油蛋餅、三角面餅,卻很難吃到從前的小面硬餅、漲漿餅、草鞋底餅,它們已經(jīng)湮沒于歲月的長河里。
每逢看到路邊攤頭上的烙餅,我總是想起母親的漿餅。每當(dāng)我回到老家,母親總是心領(lǐng)神會,為我攤上幾鍋糍粑或漿餅,這時,我的思緒又飛回到遙遠的童年時代。嚼著母親的面餅,我分明是在咂摸著那遠去了的純樸而恬淡的鄉(xiāng)村生活。臨走,母親總攤上幾鍋面餅,包好,讓我?guī)Щ厝?,給妻兒品嘗。我想,母親攤的面餅里浸潤著歲月深處的感恩、苦澀、憐憫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