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猿到人的牛肉飯

在海南晃蕩了半年，我終于找到了一份真正靠勞動吃飯的職業(yè)：時裝設計師。老板在?？谑杏幸患曳b專賣店，安排我先住店后面放衣服的庫房里，等宿舍找好了再搬。專賣店由一個叫梅姐的女孩負責。梅姐還帶著一個售貨員倩倩，我和她們一起住在庫房里。我跟倩倩年齡相仿，我們倆很合得來，梅姐的老公也在?？谑校运洺３鋈ビ臅?，店里就剩下我和倩倩。公司是管住不管吃，所以我和倩倩開始的時候天天買著吃，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基本是月初進館子，月中買盒飯，月尾吃泡面。倩倩發(fā)現這樣根本存不下錢，于是我們決定自己做飯吃。我們店里只有一個電飯煲，這就足夠了，更完善的烹飪設備對我們也是沒用——誰都不會使。

很快我們學會了蒸米飯。有一次梅姐從超市買了一盒五香牛肉罐頭，在蒸米飯之前把一整盒牛肉罐頭連肉帶汁摻進米里，嗬！蒸出來的米飯帶著牛肉的香味，真好吃！這真是一個好辦法，連菜帶飯都有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和倩倩輪流蒸牛肉飯吃，然后某天倩倩又放進去了一點豌豆，啊，加了豌豆口感更好！于是某天我又試著加了土豆丁，呵呵，牛肉和土豆是絕配??！就這樣，我們慢慢摸索和完善著我們的牛肉飯，完成了從猿到人的直立行走，我和倩倩都成了熟練的老廚師。最后，我們的牛肉飯里面有豌豆、土豆丁、洋蔥丁、西紅柿等，簡直豪華得離譜，連梅姐吃了都說好吃。

牛肉飯吃了幾個月，出了一件事情，斷送了我和倩倩的牛肉飯生涯。

海口特別愛刮臺風，我和倩倩是北方來的，沒見過這陣仗，所以特別害怕刮臺風。有一天夜里，梅姐不在店里，臺風來了，大地顫抖、萬物齊鳴，我和倩倩瑟縮在庫房的床角，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這時候就聽前面店堂里傳來“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砸門，我們倆嚇得花容失色。倩倩凝神聽了一會，失聲說：“不好了！是電飯煲！電飯煲要是摔壞了，我們就沒辦法做牛肉飯了?！边@時候我想起來，晚上我們做完飯把電飯煲放在店堂一角了，店堂窗戶沒關嚴，風把電飯煲吹起來撞到了卷閘門上，才發(fā)出這樣的巨響。倩倩說完拉開房門，沖進了那令人心悸的黑暗店堂?？粗x無反顧的背影，我覺得她就是劉胡蘭、歐陽海、雷鋒等等所有英雄人物的化身。電飯煲雖然被倩倩搶救回來了，但已經被磕出了兩個大坑，不能用了。電飯煲壞了一個月后，倩倩提出辭職。我和梅姐都極力挽留，但倩倩很堅決，就像她那天晚上沖出去搶救電飯煲一樣堅決。

倩倩走后幾個月，老板給我和梅姐安排了一處宿舍，一房一廳，廚衛(wèi)齊全。我搬進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倩倩，我想讓她回來跟我繼續(xù)做同事。我和倩倩約在麥當勞見面，這是她辭職后我第一次見到她，我差點認不出她了，她化了妝，淡藍色眼影下的丹鳳眼里多了一層風情，肉嘟嘟的小嘴唇抹著粉紫的口紅，她說現在在夜總會做服務員。我勸說她回來上班，她卻說賣服裝賺錢太慢了，她家里的幾個弟妹都等著出來投靠她呢，她必須賺多點錢買個房子給他們住，她不想讓弟弟妹妹們跟她一樣住倉庫、吃牛肉飯。我聽了這番話，感覺一道從未有過的鴻溝從我和倩倩之間劃開，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那次一別后，我再沒見過倩倩。聽梅姐說在夜總會看到過她，但她不是做服務員，是做陪酒小姐。倩倩走后我再也沒做過牛肉飯，少了一個人，少了很多滋味。

荊方

繪本作者，著有繪本傳記小說《我是六零后》《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