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傲慢與偏見》中的頭韻修辭特點

吳 穎，廖紅燕

（華中科技大學文華學院，湖北 武漢430074）

1.簡·奧斯丁使用頭韻的時代背景

頭韻作為起頭音重復的一種語音修辭形式，是進入英語中的第一種修辭格（張秀國，2005：91）。早在古英語時代，由于其詩歌表現(xiàn)形式主要是通過口頭形式代代相傳 （李正栓，2006：236），為使其旋律悅耳動聽、朗朗上口，常會大量使用頭韻而形成獨特的頭韻體詩歌（肖明翰，2009：27），如古英語史詩Beowulf（《貝奧武夫》） 中的一行詩句 “And the heathen’s only hope， Hell”（Raffel，2008：10），其頭韻簡明、生動、渲染對比的強烈效果可見一斑。然而，在11世紀后尾韻和其它格律的出現(xiàn)使頭韻的影響日漸式微，雖然在14世紀晚期有短暫興盛（肖明翰，2009），但它只是作為英語文學中眾多修辭中的一種而存在。

盡管在18世紀頭韻的使用已逐漸受到冷落，但由于頭韻具有賞心悅目、重點突出等優(yōu)點，簡·奧斯丁對這一辭格仍是情有獨鐘，在其私人信件中，她曾表明自己對頭韻和雙關的喜愛 （“fondness for puns and alliteration”） （Auerbach，2004：180），也將自己兩部重要的小說以頭韻的形式命名（即“Pride and Prejudice”和“Sense and Sensibility”），嫻熟地利用頭韻的對比效果來進一步激發(fā)讀者閱讀的好奇心為其作品增色添輝。除了書名外，簡·奧斯丁在其小說中也大量的使用頭韻，但通過頭韻能取得何種修辭效果，此前研究并不深入，本文擬以《傲慢與偏見》的小說文本為研究對象，探討文學作品中頭韻的修辭特點和修辭效果。

2.小說中頭韻形式的修辭特點

在文學作品中，作者挖空心思想要構思出看上去獨具匠心、聽起來韻味悠長的文字以表達其作品中試圖表達的精神實質，簡·奧斯丁也不例外，她在《傲慢與偏見》中運用了許多十分形象而又喻意豐富的頭韻，主要具有以下特點：

2.1 起頭音重復的突出強調

無論頭韻重復的是首輔音還是首元音，這樣靠語音的重復創(chuàng)造出的音響效果勢必對該頭韻詞進行了一定的強調，而同時幾個頭韻詞語的使用所表現(xiàn)出的整齊美和節(jié)奏感更是音義一體，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

（1）…；and whenever any of the cottagers were disposed to be quarrelsome，discontented,or too poor,she sallied forth into the village to settle their differences,silence their complaints,and scold them into harmony and plenty. （Chapter 7，Volume II）只要哪個村民愛吵架，好發(fā)牢騷，或是窮得活不下去，她總是親自跑到村里，去調節(jié)糾紛，平息怨言，罵得他們一個個相安無事，不再哭窮。（孫致禮譯）

這是小說中伊麗莎白在柯林斯夫婦家做客期間對凱瑟琳夫人的印象，簡·奧斯丁將這位夫人比作好管閑事的非正式“地方行政長官”，她不僅調節(jié)（settle)糾紛，平息（silence）怨言，還喜歡教訓人（scold），三詞均以摩擦音/s/開頭，輔音重復并融合排比的形式極大地加強了語勢，讓一個專橫跋扈、想用權勢讓人不吱聲（hush）的悍婦形象躍然紙上，給讀者留下鮮明生動的印象。

（2）Good Heaven！ Brighton，and a whole campful of soldiers，to us，who have been overset already by one poor regiment of militia，and the monthly balls of Meryton！ （Chapter 16，Volume II）天哪！梅里頓還不過只有小小一個民團，一個月舉行幾次舞會，就把我們擾了個天翻地覆，要是布萊頓，還有那整整一個營地的軍人，那還了得呀。（張玲等譯）

例2是伊麗莎白得知妹妹莉迪亞想要到布萊頓度假時的反應，三次起頭鼻音/m/的重復，使該音鮮明突出，強調伊麗莎白對于/m/（militia民團）的厭惡情緒。

2.2 成對詞并列的言簡意豐

成對詞是頭韻中的特殊結構，兼具獨特的形式美及和諧的韻律美（呂煦，2004：311），如同書名一樣，簡·奧斯丁在小說中也廣泛而純熟地使用這一并列結構，文中頭韻更是有一半以上是成對詞，如advice and assistance,calm and concise等，由于頭韻成對詞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較強的可讀性，醒目傳神，可大大加強小說中的獨特表達效果。

（3）…she sat down again and tried to conceal,by incessant employment the feelings which were divided between distress and diversion.（Chapter 19，Volume 1）于是（她）便重新坐下來，試圖借助不停地做針線，來掩飾她那啼笑皆非的心情。（孫致禮譯）

此例描述的是伊麗莎白的表兄柯林斯向她求婚之前她的心情，她一方面想到要拒婚的不快（distress），另一方面她隨和的性格又覺得柯林斯向她求婚有點荒謬（diversion），此時的心情被分成 （divide）兩部分交替出現(xiàn)，作者對于distress和diversion的高度概括、又輔以divided起頭音的重復強調，使得該句頭韻頗具審美情趣，加強了故事的渲染力和情節(jié)的戲劇性。

（4）She could see him instantly before her，in every charm of air and address.（Chapter13，Volume II） 她一眨眼就能看見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風度翩翩，談吐優(yōu)雅……（孫致禮譯）

例4是伊麗莎白在對達西拒婚后收到達西來信、對威克姆的形象逐漸有較清醒認識時的思量，僅用兩詞就一語道出威克姆具有欺騙性的外在優(yōu)勢：外表（air）風度翩翩，言談（address）舉止優(yōu)雅，言簡意賅，可見作者對人物形象的精確定位和語音詞匯選擇上的獨具匠心。

2.3 語音相似性的語義內涵

由于頭韻詞在語音上的某種相似性可引起讀者的聯(lián)想和對比，因此頭韻在特定的語境還可創(chuàng)造出音韻以外的藝術效果，如幽默與諷刺（李國南，1993）。

（5）Pray forgive me if Ihave been very presuming，or at least do not punish me so far as to exclude me from P.I shall never be quite happy till I have been all round the park.A low phaeton,with a nice little pair of ponies,would be the very thing.（Chapter10，Volume III）如果我說得太冒昧了，請你原諒，或者至少不要對我懲罰過重，以至拒我與彭之外。我要游遍那座莊園，才會心滿意足。如有一輛矮矮的四輪輕便馬車，再配上一對漂亮的小馬，吾愿足矣。（張玲等譯）

在例5伊利莎白舅母所寫、澄清達西暗中解除莉迪亞私奔困境的信末，短短兩三句中就有八個起首重復爆破音/p/的單詞，這種語音上與彭貝利莊園（Pemberley）的呼應意在激起伊麗莎白及讀者的相似聯(lián)想，詼諧幽默之余，還暗含舅母希望彭貝利莊園主人達西和伊麗莎白之事能玉成的愿望。

（6）There is a mixture of servility and self-importance in his letter，which promises well.（Chapter 13，Volume I） 他信里有一種既卑躬屈膝又自命不凡的口氣，這就很說明問題。我真想見見他。（孫致禮譯）

在上例中，貝內特先生根據(jù)柯林斯的第一封來信對后者進行了精辟的評價，成對詞“謙卑”（servility）與“自負”（selfimportance）本無聯(lián)系，只因其語音相似性而加強了對比效果，從而強調了柯林斯兼有傲慢與恭順、自負與謙卑的雙重性格，強烈的諷刺效果溢于言表。

3.頭韻在《傲慢與偏見》中的修辭作用

頭韻的應用使《傲慢與偏見》中的語言富于變化、引人注目，讓人讀后余味無窮，并增強了小說中的幽默情趣和藝術色彩。值得注意的是，頭韻與其它辭格兼用更能極大程度發(fā)揮各辭格的功效、深刻透徹地表達思想。最后看一例：

（7）“He is as fine a fellow，”said Mr.Bennet，as soon as they were out of the house，“as ever I saw.He simpers,and smirks,and makes love to us all.I am prodigiously proud of him.”（Chapter 11，Volume III）“他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漂亮的一個人。他既會假笑，又會癡笑，又會跟大家調笑。我真為他感到莫大的驕傲?！保ㄍ蹩埔蛔g）

例7是貝內特先生在威克姆和莉迪亞結婚離開后對威克姆先生的一番反諷，威克姆讓貝內特一家險些遭受極大恥辱，“fine”和“proud”顯然是反語，暗指他道德敗壞、虛偽無恥。兩句話中有六詞押頭韻，smirks和makes還構成尾韻，貝內特先生的反諷借助頭韻對人物形象的諷刺表達更為深刻充分，而頭韻又通過反諷得以意蘊豐富，收到畫龍點睛之功效。

總之，頭韻起頭音的強調、成對詞的簡潔及深刻的語言內涵使頭韻在文學作品中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和修辭效果。如果說簡·奧斯丁的小說創(chuàng)造如同在象牙上的輕描慢繪 （張玲等，1993：5），那頭韻就是她最精妙的雕刻刀之一了。

[1]Auerbach，Emily.Searching for Jane Austen[M].Madison：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2004.

[2]Austen，Jane.Pride and Prejudice[M].上海：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3.

[3]Raffel，Burton.Beowulf：a new translation with an introduction[M].New York：Signet Classics，2008.

[4]簡.奧斯丁.傲慢與偏見[M].孫致禮，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5]簡.奧斯丁.傲慢與偏見[M].王科一，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6]簡.奧斯丁.傲慢與偏見[M].張玲，張揚，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7]李國南.英語習語、諺語中的語音辭格賞析[J].外語學刊，1993，（5）.

[8]李正栓.英國文學學習指南（第二版）[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

[9]呂煦.實用英語修辭[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

[10]肖明翰.中古英語頭韻體詩歌復興與成就[J].國外文學，2009，（2）.

[11]張秀國.英語修辭學[M].北京交通大學出版社，2005.